写有袁午实名制的电话号码。
要与这世界毫无关联地活着,还真是一件困难的事啊。
由此看来,警察的行动和发现通道并无必然联系,一旦他们的怀疑从青岚园转移,许安正就会对杨莫下手了。
如果发现秘密的是个成年人,与其达成某种约定要方便很多。什么样的筹码会让孩子感兴趣,以及能保持多长时间的吸引力根本说不清楚,况且揭示秘密是孩子的天性

。许安正会用什么方法一直掐住这个定时炸弹的引线,袁午无法想象。他是处心积虑性侵女房东的罪犯,这个形象和杀人灭口的野兽——不,凭什么下结论呢?建材商铺的

老板和性侵犯难道没有反差吗?他对许安正一无所知。
罢了,怎样都好,只要别让我面对就好。
如果警察救下孩子,袁午将会入狱服刑。能有多糟呢?他对于这个世界原本就是个局外人,母亲带着他生拉硬拽,最终还是撒手了。
袁午已经准备好了从挣扎中解脱出来,什么结果都能接受,让他恐惧的是选择本身,正如他生命旅程中遭遇过的为数不多的分岔路口,如今,没有人再会帮他堵上其中

的一条路了。
如果许安正抢到先手……就当没见过这孩子吧。
杨莫嘴角残留蛋黄屑沫的样子浮现在脑海。一瞬间,袁午有些想回去看他一眼。他穿着尿湿的裤子,不吃不喝已经八个多小时了。警察为什么还没有找到我呢?
角落里的排风扇持续发出低频蜂鸣,宛如遥远的海面上驶过游轮。袁午坐到远离牌桌的方凳上,就能听得很清楚。包厢里除了他每个人都在抽烟,白烟被排风扇吸了进

去,他良久注视,看到一个倒转的半透明的漩涡。
如果在这里被捕,会给人添麻烦的,还是回去吧,回去看一眼。
“唉,你最近这是怎么了?”经过前台时小红叫住他,她的声音像是划过黑夜的星火。
“有点事。”袁午挤出一丝笑容,“没时间过来。”
“我不是说这个,你的脸色……你不是吸毒被抓进去了吧?”
“……吸毒?”
“不信你自己看。”小红从挂在椅背上的羽绒服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圆盒。
袁午接过亮闪闪的盒子,轻触边缘的突起部分,盒子像海贝一样张开了,一股幽香扑面而来。
若玫也会在镜子前花不少时间,出门倒从来不带这类东西。
“还好吧,就是有点累。”袁午象征性地照了照,他当然知道自己什么样子。
“还好?你是不是已经忘记自己长什么样了?”她一脸不屑地夺过化妆盒,“脸上陷出两个坑,眼睛都突出来了,我看你起码瘦了十斤。”
她说完反抓羽绒服,一个旋转套在身上,拎起桌上的包走出前台。“终于下班咯。”
“下班?”
“我也得睡觉吧。”
袁午没来由地一阵咳嗽,接不上话。
“感冒了?”
咳嗽仍在持续,袁午摆了摆手。
“要不要去吃夜宵?”
“嗯?”袁午喘了口气,“感冒了吃夜宵不太好吧。”
“感不感冒吃夜宵都不好,所以无所谓啦。”
袁午一阵迟疑,没来得及说出拒绝的话,小红已经背向她走向卷闸门。
出门右转,翻过一座桥,马路斜对面是一家烤鱼店,店内灯火通明,靠近窗口的位子都满了。
“青鱼,不要辣。”小红经过服务台,扭过头用一句话点完餐,脚步不停,径直走到一张二人桌旁坐下。袁午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你爸还没回来?”她喝了一口服务员递上来的大麦茶。
“嗯,要待上一阵子。”
“那你估计还得再瘦十斤。”
袁午想说“跟这个没关系”,但又怕她下一句会问“那跟什么有关系”,就没搭话。
服务员动作麻利地端上一个盛着烤鱼的铁盆,用打火机点燃底部的固体酒精,铁盆有小孩的枕头大小,这一份足够四个人吃。烤鱼周身点缀着各种蔬菜和辅料,袁午不

适时宜地联想到了母亲的葬礼——棺木内的遗体旁塞满了纸钱和陪葬品。
“真香,这里面的豆豉酱是他们家特制的,别的地方吃不到,快尝尝。”小红脱下外套挂在椅背上,把毛衣的袖子捋到肘部,一副准备大吃一番的架势。
“你常来这里?”
“嗯,我就住在附近。”
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小红想必还是单身,和老板之间的暧昧关系也让追求者望而却步,不知她是否也像自己一样有过婚史。袁午沉默着,没有继续问出口。现在说什

么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如果可以的话,袁午真想把事情和盘托出,小红会作何反应?
“你怎么不吃?”她好像被烫到了,舍不得把鱼肉吐出来,翻卷着舌头一阵吸溜。
袁午拿起筷子勉强吃了一口。
“看来你病的不轻啊,点份清淡的主食吧。”
“不用了。”
“那总得吃点什么,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好像随时要倒下一样,你忙的那是什么项目啊?”
袁午答不上来,借咳嗽掩饰,谁知一假装,咳嗽真的持续了好一阵。
“吃饱了回家睡一觉,明天去趟医院。没钱的话我借你。”
袁午一脸无奈地摆了摆手。
“这个动作什么意思啊?不想去医院还是不用跟我借钱?”
袁午招架不住了:“行了,我会去的。”
小红叹了口气,然后探过身来小声说:“唉,你是不是偷偷拿了你爸的钱?”
她加了一个“拿”字,听起来就委婉很多,但其实是一个意思。
“……为什么这么说?”袁午坐直了身体。
“你上次从口袋里掉出来的钱,有好几千吧,都是崭新的百元钞,折起来呱呱响。”
“那又怎么了?”
“如果从取款机上提,是不可能一下子出来那么多新钞的。这肯定是去柜台特意要的。”
“好像是这样。”
“你这人是不会提那种要求的,那只能是你爸的钱。”
“那……说不定是我爸给我的。”
“不太可能。”小红用鄙夷的眼神斜看他,“这种钱通常是用来送礼的。”
“送礼?送给谁?”
小红动动眼珠,用筷尖抵住牙齿。“比如……给孙女的压岁钱。”
袁午微微一惊。
“快过年了。新年送钱就得用新钞,老人家如果特别心疼孩子,都会在年关之前去银行换新钞。所以说呀,你拿的其实是你女儿的钱。”小红不由自主地皱起眉毛,似

乎为这些钱感到惋惜。
五千元如果全部作为压岁钱给婷婷,确实是太多了。离婚协议书上有袁午支付抚养费的义务条款,若玫当时不假思索,直接放弃了这项权利。父亲会不会是为了补偿抚

养费而准备了这笔钱呢?
袁午看着自己的空碗,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我刚才……去见我女儿了。”
小红没听清楚:“啊?你说什么?”
“……没什么。”
撇下杨莫逃离青岚园后,袁午一路往西走过住宅区和红联大厦,拐向第二个十字路口北侧,抵达公交车站。父亲和他初来这里,就是在那个站台下车的。
他以为自己的徘徊漫无目的,看到站牌上的文字时才慢慢理清意识,他正在朝家的方向靠近。
久违的阳光穿透云层,照得耳根发烫。路面有些刺眼,视觉焦点忽远忽近。坐在方管焊成的长凳上等了一会儿,七十九路车缓缓近站。车里两位老妇人讨论着大雾天出

门买菜的神奇经历,为今日的天气感到由衷的喜悦。
大约一个小时后,袁午在终点站下车。这里是他无比熟悉的小镇,他在这里长大,婷婷也一样。
转搭两趟市内公交,总算赶在五点前抵达第二实验小学。袁午远远站在马路对面一家便利店的雨棚下,看到了站在校门左侧的若玫。她和围在一起聊天的家长保持一定

距离,独自一人低头看着手机。
长发剪短了,顺着脖子向内弯曲,发梢在锁骨的位置微微翘起。她抬起脸望向排队放学的孩子们,不经意地抖开额前的刘海。那张脸变得更成熟了,更消瘦,却也更漂

亮了,仿佛久病初愈后的新生。
是啊,她再也不用为原来的家庭犯愁。离开袁午,重新掌握了自己的人生。父亲说她仍然单身,只是时日尚短罢了。
婷婷出来了。一年多不见,她长高了,可也没到父亲说的大姑娘的程度。她看到若玫,双手搭着书包肩带小跑起来,最后轻轻一跳,在母亲身前站定。
婷婷的性格像若玫,绝不会做出格的事,她和杨莫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但在看到杨莫之后,袁午却不知为何想在这一切结束之前见女儿一面。
母女俩手牵手朝便利店走来,大概是要买什么东西。袁午迅速转身,拐入最近的小巷,一路狂奔而逃。
当时的心悸仍在胸口回荡,他感到口干舌燥,喝光了整杯大麦茶。小红拿起玻璃壶帮他倒满。
“今天有个孩子走丢了,看新闻了吗?”
“没、没有。”袁午闭上眼睛,“对不起,我想回去了,不太舒服。”
“道什么歉啊,休息要紧。”她招手叫来服务员,点了份红糖糍粑打包,并从钱包里捏出纸钞递到对方手里,“晚上回去说不定就有胃口了,这个东西耐饿。”
“谢谢。”
小红眯起眼一笑。
“你……叫什么名字?”
“嗯?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袁午用摇头表示“算了”。
“我叫雨燕,熊雨燕。”好像为了掩饰难为情,小红松了松肩,“像我这么小个,却摊上这个姓,是不是反差很大?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袁午轻轻重复了一遍。“我会记住的。”
“干嘛呀,你要表白啊?”小红捂着嘴大笑不止。
“不、不是,真的不是。”袁午慌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说。
“行啦,你可别告诉别人。”
袁午应声说好。
“不过我得说一句,说起反差,你就太配不上你的名字了,老这么阴郁可不行啊。”
“我的名字?”
“是啊,午就是正的意思,你不知道吗?”看到他一脸茫然,小红又补充道,“午时阳光直射地面,是一天中最温暖时候,你爸妈一定盼着你长大后阳光正直,才给你

起了这个名字。”


第42章 雾中的海岸(五)⑥
传达室里照常亮着灯,这时却没有保安在岗。袁午看手机确认时间,十二点四十分。小区里寂静无声。
走过环道拐弯处,他从树杈间遥望十七号楼,望向客厅的窗户,是暗着的。杨莫被绑在藤椅上,当然不可能开灯。
袁午走上楼梯站在家门前,低头看着手里的塑料餐盒。糍粑表面裹了一层碎末状的甜食,小孩子应该都喜欢吃。可是不管饿到什么程度,杨莫恢复自由行动后第一时间

就会跑回家,我拿这个做什么用呢?袁午觉得自己太可笑了。
打开门,他隐约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但并没有随之联想到尸体。家里什么也没有变,男孩也一样。
杨莫歪着脑袋趟在藤椅上,胸口均匀地起伏着,大概是筋疲力尽睡着了。
袁午关上门,倚在门板上静静出神,然后跨过玄关,准备给杨莫松绑。
“你可回来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沙发的方向传来。袁午惊得餐盒脱手,一个趔趄跪倒在地。
许安正起身走到跟前,慢慢向袁午伸出手掌,仿佛施授洗礼的主教。
对方给予的压迫感是无法在想象中预演的,虚脱和恐惧将袁午击垮了。他双手撑地不住颤抖,正如早晨打开柜门后看到的孩子。许安正抄起他的腋下一把将他甩进沙发

。这一刻,袁午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像一张被揉皱又展开的纸片。
茶几上很杂乱,却还是能一眼看出多了一样东西,一个棕色玻璃瓶。
开关清脆一响,眼前一片漆黑。许安正关了灯,坐上茶几一角,和袁午面对面。
“警察现在没有头绪,不过稳妥起见,还是关灯比较好。”他好像朝南面指了指,“这个窗帘不遮光的。”
在刚才短暂的接触中,袁午注意到他戴着棉纱手套,头顶、镜框上沿和肩膀都沾上了干燥的胶泥,灰蒙蒙一片。
“嗯,我刚才仔细量了一下那堵墙的尺寸,你可能没有把砖块本身的厚度算进去,里面的空间有些不太够。当然,你可以压断胸骨再把尸体放进去,不过这个做法——

”他从牙缝里吸进一口气,“你是打算这样做的吧?是吗?你可以正常说话,他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的。”
“不是的。”袁午感到喉咙发粘。
“好。既然这样,就只能把墙往外再挪一点。外面地上贴了瓷砖,水泥砖直接砌在瓷砖上不太稳当,尸体可能会继续膨胀造成内压。所以地砖也得撬掉,等立好墙在重

新铺。我说的意思明白吗?”
袁午点点头,怕对方看不到又说‘明白’。
“至于宽度,放下两个人勉强也可以,幸亏一个是小孩子啊……两个人头脚交错就行了。”
袁午庆幸身处黑暗之中,对方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放心,这些工作我会帮你完成,你到时只要负责盯梢就行。但现在——”
手腕上传来粗糙的抓握感。紧接着,一片清漆木料的冰凉落到掌心。他熟悉这个材质,是锤子的木柄。
“——你得把他处理掉。”许安正的口吻平静如常,就像化学老师在教学生做实验一样。
袁午却像触到滚烫的烙铁,手臂抽了回去。
“怎么了?你已经试过了吧,只是角度有些偏,重来一次。你看他现在的样子,他不会有痛苦的。”
袁午转动眼珠。窗外的路灯散出惨白的弱光,还未照亮茶几便被黑暗吞没。如果刚才接过锤子朝他砸去,有没有机会呢?这个想法让他不由自主地抱住了膝盖。
“你倒是说句话啊,嗯?警察在我家做了两个小时的痕迹鉴定,蟑螂脚印都验出来了,还是没找到孩子。你明白吗?这个通道已经不存在了——不,它从来都没有存在

过。全国每年有两千个孩子失踪,警察不会盯着不放的,这对他们来说只是个失败的项目而已。只要这孩子从此消失,一切就会安然无恙,这么简单的道理懂了吗?”
“你让我、让我考虑一下。”
“考虑到什么时候?已经一整天了,再有一整天,尸体的味道就盖不住了。”
许安正拖起袁午,重新把锤子塞给他,帮他合拢僵硬的手指。
“来,肩膀放松,小臂用力,一下子就解决了。”
“我看不到……”
许安正拉过袁午的手放在杨莫头顶。杨莫额头温热,脖子柔弱无骨。
“不行,不行……”袁午丢下锤子退到一旁,抱住脑袋以防他暴怒发作。
许安正却立在原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随着沉默持续,未知的险恶在黑暗中弥漫涌动,他的体内好似装着一把紧绷弓弦的巨弩。
他打算自己动手吗?为了掩盖性侵而冒险再搭进一条人命,除非有十足的把握不会暴露。他费劲口舌让我动手,不正说明他没有把握吗?
疑虑间,一道黄色的灯光扫过墙壁,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
许安正冲到窗口,握紧拳头发出一声恼怒的低吼。
“你去卫生间躲起来,关上门。快点!”许安正说着连人带椅托起杨莫,走进向卧室深处,“你敢出声,我就拧断他的脖子。”
袁午摸进卫生间,跨过碎裂的砖块撩开百叶窗帘。下面只有一辆车没有停在车位中,从形状看并不是警车,借着路灯隐隐泛出红色。
是女房东?袁午困惑不已。她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敲门声来的很迟,试探性地间断,由轻渐响。袁午正要祈祷刚才自己进屋后顺手反锁了大门,却已然听到锁芯转动的声音。
客厅的灯打开了,卫生间门缝下透进一线光亮,有黑影在光亮中游移。
“有人在吗?”
出乎意料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比女房东的哥哥更加年轻。
“我去里面看看。”黑影划过门缝,朝卧室的方向移动。
不!不要去!
袁午在心中呐喊。他后退到浴室柜旁,担心即将发生的剧烈冲突会一直波及到这个小小的空间。然而几秒钟过去,他只听到极其微弱的布料摩擦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被

人放到了地板上。
“阿骏,阿骏……”女房东的呼唤就隔着一道门板。
袁午的呼吸已经跟不上胸腔起伏的节奏,他窒息难耐,拉开门冲了出去。
“走、快走,走啊!”
袁午攀住已然惊呆的女房东的肩旁,强行转过她的身体,一直把她推回玄关。
一阵风从身后袭来,脸颊两侧同时掠过一条臂膀,在前方形成包围。电光火石间,许安正的右掌精准地盖住女房东的口鼻,同时左臂就近折弯过来,锁住了袁午的咽喉


敞开的大门近在咫尺,可还是晚了一步。
女房东发出一声轻微的鼻音,双臂慢慢垂下,全身骨架融化一般瘫倒在地。许安正的掌中拢着一块蓝边手帕。
袁午的喉结正在发出声响,眼球鼓胀外凸,视线变得模糊。
“你看你干的好事!你这样的废物,关几年出来还是一样。冷静下来,我给你指条明路。”许安正贴着袁午的耳朵,“你想想清楚,你把尸体藏起来是为了什么?嗯?

你要的我都可以给你。孩子我带走,你把他们两个人的事揽下来,条件由你开……”
后面的话袁午听不清了,他低头蓄势奋力后仰,脑袋猛地撞上许安正的眼镜。
脖子上的力道忽然完全卸去了。许安正接连后退几步,慌忙掸去变形的镜框。一条细血自内侧眼角流出,沿鼻翼淌进法令纹。他的半张脸完全扭曲了,怒过攻心之下抡

起右腿踢向袁午。
袁午的呼吸尚未恢复顺畅,半匍匐的姿势致使脆弱的腰间成为受击部位。内嵌在工装鞋头的防护金属片撞上左肋,肋骨的形变突破了临界点,发出不可思议的声响。袁

午像虾一样蜷缩起来,张大嘴巴发不出声音。
还没缓过一口气,第二脚再次挥到面前。袁午下意识一侧身,忍着剧痛借肩旁挡住力量,顺手缠住许安正的脚踝。许安正重心不稳,一跤摔倒在地。袁午死死抱紧对方

的小腿,许安正无法起身,两人在茶几旁扭作一团。
时间一长,袁午终究敌不过对手势大力沉。许安正抓住他的头发,迅速推向坚硬的地面。
“砰”的一声闷响,整个屋子晃动起来。下一秒,袁午的眼前一片漆黑,耳中除了尖锐的噪音什么也听不见,意识却仍然清醒。
又一次撞击之后,上唇忽觉一阵温热,是鼻血淌出来了。
就在第三次被拉起脑袋的同时,袁午放弃保护动作,一把抓住茶几上的瓶子朝上方挥舞,正中对方额角。
瓶子完全碎裂,大量溶液泼溅到许安正脸上,他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手上的力量却渐渐失去方向。他接连晃动头部,难以置信的眼神转而变得迷离暗淡,终于仰面倒下


一股刺鼻的气味正在扩散。袁午艰难地爬起来,扶着墙走进卧室。
和女房东一起来的年轻男人侧卧在床边的地板上,已经失去知觉。袁午看了他一眼,有些眼熟,但现在显然无暇顾及他。
杨莫手脚的绑绳都没有打死结,袁午却尝试了很多遍才解开,他的大脑已经不允许手指轻易完成精准的操作了。
“醒醒!”袁午拍打杨莫的脸,“回家了……”
杨莫搭搭嘴巴,脑袋转了个向便又不动了。
袁午用袖口擦掉鼻血,挺直腰杆,使骨折的疼痛达到顶点,正想抱起杨莫带他离开,忽听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位短发女人气喘吁吁闯进卧室,紧锁的细眉中聚集起防备和懊恼,接着视线一转,目光落向藤椅上的杨莫。
“别动!蹲下!”
“他只是睡着了而已。”
看到女人敞开的外套衣襟内是藏青色的警察制服,袁午长长呼出一口气。即使隔着薄纱窗帘,他也依稀能看到大雾散去后的第一抹星光。
消失的孩子安然归来
雾中的海岸依稀可辨
但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


第43章 重塑的沙堡(1)
上回一家四口坐在同一辆车里是什么时候呢?楚萍望着车窗上半透明的树影回想。
母亲一直紧紧握着楚萍的手,她也望着她那一侧的窗,转过头来便露出微笑,可印在车窗上的面容却暴露了她的忧愁。
没事的,其实没有那么糟。楚萍想这么说,又担心父母会觉得她是在勉强自己。从昨晚到现在他们对事件的缘由只字未问,哥哥已经打过预防针了。
哥哥半夜赶到医院,听完楚萍的陈述目瞪口呆,接着脸色越来越严厉。
“你们真是乱来!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哎呀,你有话不能回去说?”嫂嫂在一旁劝阻,“她还躺在病床上呢。”
“简直无耻!”哥哥握紧拳头走了个来回,眼里燃起怒火,“世上居然会有这样的禽兽!”
护士长一看哥哥来了,马上把楚萍转到急救室隔间内的专用床铺,但哥哥的嗓音还是太大了,随救护车送楚萍到医院的巡警神色紧张地推开门看着哥哥。他应该是临时

接到任务,负责阻止家属意气用事吧。
楚萍开始反思,为何在行动前一刻,出现在脑海里的只有阿骏。哥哥为了自己的事劳神费力,对他有所保留似乎不太公平。不想再给哥哥添麻烦这种理由,她自己也不

信。哥哥和阿骏,他们都曾怀疑过对方是凶手,但都因确凿的反证而释然了。两人之间互有芥蒂只是楚萍自己的假象而已。她常常将其他男性和哥哥放在一起比较,这一次

,心中的天平却始终没有出现过。
两种不同的砝码,无论天平怎样倾斜都没有参考价值。妈妈让我真心实意地接纳异性,是早就预见到这一点了吧。
想起来了,上回全家同车出行是去酒店赴哥哥的定亲宴。从那时开始,哥哥就已是另一个家庭的人了。
下车前母亲帮她扣上大衣领口,刚跨出车门父亲便从副驾席绕过来抢楚萍手里的药袋子。
“我自己来就行啦,又不是动手术。”
父亲憨憨地笑起来。
邻居徐阿姨迎上前,递给母亲一个菜场常见的黑袋子,跟兄妹二人打过招呼,带着笑容回去了。
“家里只有一点素菜,这个钟点准备午饭来不及了,我让徐姐帮忙带的,放生土鸡,补的很。”母亲如获至宝一般托着袋子。
很久没回来了,也难怪爸妈兴师动众,甚至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表现出试图弥补当时未能照料的缺憾。
“你别给我添乱,快去休息,吃饭了我叫你。”母亲把楚萍赶出厨房。
自己房间的地板和桌椅出乎意料地干净,楚萍脱去外套,翻开罩住床铺的遮尘布躺了下来。这张单人床年代久远,陪伴自己度过了少女时代,原本贴着明星海报的床头

板上还留着胶布的痕迹。此刻久违的安稳舒心,让她联想起青岚园那张宽敞的欧式木床,那些精细浮夸的雕饰无不透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许多张对自己表示过好感的男人的脸悬停在床头,渐渐地全都变成了许安正的脸。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呢?我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啊。楚萍侧身蜷缩膝盖,拉过被子盖

在身上,眼泪滚滚而下。
哭了一阵,哥哥在外门外招呼吃饭。
“还是困的话,睡醒了再吃也行,给你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