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悬疑小说上一章:大唐封诊录(全两册)
- 悬疑小说下一章:海葵 (消失的孩子原著小说)
第50章 微波炉
不远处,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已经被晚霞映红了,我们还是没有等到梁皓的回电。陈舜替他找了好些个理由:有工作要忙暂时还没看;看了以后心情激动,没留意文章末尾的电话号码;我们走后又有其他人找上门;那个廉价的U盘坏了,无法读取……
他每隔几分钟就这样自说自话一句,期间不停地在手机上联络别人,拇指翻飞。
他安静了一会儿,说:“我有事情要办,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
我和小希都看着他。他皱眉道:“愣着干什么?下车!顺利的话晚上吃大餐。”
路边有一家奶茶店,我们被赶下车以后,小希朝店里张望。我提议说,喝奶茶吧。她说,好呀!
这家店也卖蛋糕饼干类的零食,有三张小圆桌。我还是头一回在奶茶店里坐下来。我点了和她同样口味的奶茶。我问她,知不知道陈舜干什么去了。她说多半是去找冤大头,求爷爷告奶奶地借钱,不想我们看到他的狼狈样。
“但是我不信他还能借到钱。”她嘬了一大口,鼓着腮帮,心满意足的样子。
“是嘛。你刚才说……那个发光的东西是台灯?”
“我就随口一说,你很在意那是什么吗?”
“倒不至于。我也说不清。”
小希看了我一眼,说:“那个位置看着应该是厨房的灶台,厨房里面放台灯,挺奇怪的。”
“就是啊。”
“小太阳?”
“小太阳是什么?”
“就是发热的那种,”她两手在空中分开又合拢,划出一个圆形,“中间有灯泡,取暖用的。嗯……冬天是冬天,取暖器也不该在厨房里。”
“对啊。”
“而且这个光对于取暖器来说,也太暗了。要不然,是那种吸蚊虫的荧光灯?”
“那个一般都是紫色的吧。”
小希点点头,用吸管探索杯子底上的配料。“嗯——”
“嗯?”
“梁皓把杂志拿出来看,是因为警察来找他,九年前的事情都涌上心头。他看这个,可能就是想念金莹了,那上面不是有金莹的照片吗?不管梁皓对金莹做过什么,或者什么也没做,他想看一眼金莹的样子。”
“也是,我是这样想过。其实就没有什么他在意的东西。”
“我只是说有可能是这样,反正啊,那片光看着确实有点变扭。”
奶茶很快喝光了,小希伸懒腰打哈欠,眨着泪汪汪的眼睛。我提议出去走走,陈舜办完事自会电话联系。
我们走在秋天的黄昏里,停在路边的汽车的窗户上反射出许多个紫色的天空。
“我记得小时候,马路两边种的都是梧桐树,一到秋天,清洁工就在路上扫落叶。”小希仰头看着香樟树,“不知道从哪年开始,叶子永远都是绿的了。”
这时候我意识到,小希和我一样,是土生土长的千桂人。但是我还不能确定,不如说,这是她给我的提示。于是我问她家住哪里。她只说,不在这个区。
也许是在外围的乡镇吧,我这么想着,觉得她离我忽远忽近。她好像察觉到我的迟疑,反过来问我住哪儿,我照实回答。我们默默走了一段,她又问我,和高美是不是青梅竹马的恋人。
“是大学里遇见的同乡吗?真有缘分。唉,我说你,老丈人那么大家业,你不去帮忙,做什么剪辑师?”
“哪有这回事,谁知道呢。”我不知说什么好。
“多让人羡慕啊,人生巅峰就在眼前,不用爬上去,直升机都给你准备好了。”
我大概是在苦笑。
“怎么啦?好像很不屑的样子,捡现成便宜,你是怕被人瞧不起?”
“那倒不是。”我看着脚下的路,想了想说,“捡的也好,奋斗来的也好,如果我能适应,喜欢那样的生活,那都没关系。但是我不喜欢,也做不来,要我去厂里当个什么车间主任、部门经理,管一大批人,想想就害怕。我这个人没什么志向,只要生活安稳,不出岔子,每天能有点空做自己喜欢的事,我就很开心了。”
小希斜着身子看我,“呲”地从牙缝里挤出笑声。
当陈舜返回时,我相信他真的弄到钱了,因为他的车变了,吉普自由客变成了国产越野车。他摇下窗,伸出手来拍了拍车门,我和小希这才停住脚步。
他去见了经营二手车的朋友,把自己的车抵押出去,签了一个月延后期,换回两万元现金。如果一个月内还不上钱,自由客就会被放上货架。他说这两辆车的价格至少相差三万,但是他等不及办手续。
“啊……总算缓过劲来了。走,吃火锅去。”
我不禁有些心疼,不是心疼车,是心疼陈舜,以至于没有敞开胃口吃。
起初我们还在讨论下一步该如何行动,等陈舜喝上头了,他的话就变得不着边际,尽说年轻时的乐子,和朋友自驾去西藏,带着网上结交的女人游大理,诸如此类。后来我反应过来,他大概是在怀念他的车,心里在流泪吧。
“这段时间辛苦啦,今晚就各回各家,明天再去找梁皓。”他打着酒嗝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去柜台结账。
小希开着那辆又新又旧的车把我送到家的时候,陈舜已经在车里睡死过去了,我想,他是相当信任小希的,比我们信任他要多得多。
我走上楼梯,在家门前缓了好一阵子,才拿出钥匙开门。
我妈切了橙子,坐在我旁边看着我吃,问我这段时间到底在忙活什么,跟高美和好没有,国庆假期都快耗完了,加班也得有个度,这种婚庆公司待着真是没意思。自从得知高美父亲是何许人,她就隔三差五地说充满暗示的话。
“叫小美来家里吃饭吧,好久没来了,你看是明天还是后天?你打个电话问问她。”
我妈这样说的时候,我拿着干净的内衣裤走进卫生间,已经打开了喷淋头,水流撞上地砖发出沙沙声,我假装这声音把她的话盖过去了,黏黏糊糊应和着,没有说出完整的话来。我妈又说了什么了,我爸瓮声说,不要多管闲事!我对自己和高美的未来还不够笃定,我爸心里是有数的。
第二天早上起床,桌上的白粥已经凝成冷冰冰的浆糊,我懒得倒回锅里烧,就在碗里掺水搅匀,放进微波炉加热。
我爸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眼镜看手机。手机是我今年夏天送他的五十岁生日礼物,他无师自通,现在操作已经很熟练了。
一分钟后,微波炉发出清脆的响铃声。我洗漱完,走到微波炉前拉开炉门。我的手指在碰到碗之前停在了空中。
我很诧异——微波炉的里头竟然是有灯的!
是啊,微波炉里可不是有灯嘛。但现在,这个常识被我的念想赋予了重要的意义。我一边告诫自己不必大惊小怪,这未必能说明什么问题,一边却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我取出粥碗,关上炉门,灯暗了。我放回粥碗,关上门,按下开关,运转声想起,灯又亮了。
“爸,爸?”
“啊?”
“这个微波炉用了多少年了?”
“不知道,嘿嘿嘿……”
我爸正在看装疯卖傻的短视频,这一下笑得我毛骨悚然。我只好走到他跟前,很严肃地又问了一遍。
“微波炉?你问这个做什么?记不清了。”
“之前那个,我记得是有转盘的,老式的那种。”
“唉。”
“那个有灯吗?”
“你说里面有没有灯?有的啊,微波炉当然有灯,再老的都有。”
“真的?”
我爸砸了咂嘴,视线从眼镜上沿翻出来,看着我说:“你都说了有转盘,你怎么知道那个能转?没有灯就看不见里面在转,难道你开着门用微波炉吗?”
我回到厨房,站在微波炉前思考着。这时手机突然响了,是高美。我仿佛感到脖子后头被蛰了一下。
“我得再去一趟三塘,去公安局。”
“去做什么?”
“我有点害怕,你能陪我去吗?”
“怎么了?”
“要去指认凶手。”
“什么?!那个人……警察抓到胡琛了?”
“嗯,他们叫我现在就过去。”
第51章 莹光天使
这片革马村东部的小村落大不一样了,原本成块的微微拱起的水泥路现在变得平坦且没有瑕疵,两边用青色的方砖铺了人行道。沿路的人家敞开堂屋亮出招牌,做起了生意:饭馆,烟杂店,理发店,也有棋牌室。
梁皓凭记忆找到那栋红色屋顶的两层民房,他只在九年前来过这里一趟,那次主人没有让他进门,今天大概也不会例外。
现在刚过午后,他站在远处的树下踟躇良久,随后看见一个少女推着自行车走出门。
女少注意到他了,手指拂过鬓角,握着车把朝这边走来。她要走大路,不得不从梁皓身边经过。在此之前,她一直没有跨上车,这是防备的姿态。
“康小奕。”
少女扭回身,一脸茫然,她已经走过几米,正准备发力蹬车。
“我是梁皓。”梁皓走到她身前,朝她抿了抿嘴。
茫然变成了惊诧,她连续眨眼,然后望向四周。路上没有其他人,但在这儿可以听见棋牌室里麻将碰撞的声音。
“急着出门吗?我想跟你聊几句。”
“我要去看电影,快来不及了。”
“岭阳天府?”
“……嗯。”
“那我在电影院外面等你。”
康小奕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身体往前一倾,飞快地骑走了。
岭阳天府是去年建成的购物商场,在镇口的生活区附近,那一带高层林立,配套设施齐全,俨然是座像模像样的小城了。
梁皓坐电扶梯上到顶楼,电影院在椭圆形回廊的最东面。他看了排片表,估算康小奕出来的时间。不过,她也许是随口搪塞,并没有真的来这里。
旁边有一家自助餐厅,梁皓在门外的塑料椅子上坐下来,望着回廊对面的店铺。
每一年来岭阳镇,梁皓都能感受到这里惊人的变化,就像梁湛的成长。他的模样逐渐变得和当年梦境中的极为相似,同样相似的,还有冬天的风和他们并肩而行的沉默。最近四年,梁湛不愿再见他了。梁皓去幼贞店里,把生日礼物带过去,说不上几句话,便匆匆返回。
半个多小时后,康小奕出现在梁皓的视野中,她是从电影院另一头的方向走过来的。
“你要跟我说什么?”
梁皓指了指对面的咖啡馆,邀她去里面坐一会儿。她犹豫片刻说:“不了,我妈等着我回去呢,就在这儿说吧。”
她穿浅灰色的圆领卫衣,牛仔裤和白球鞋,扎着朴素的马尾,手机插孔上有个豆子大小的卡通动物。
梁皓觉得,她是个真诚而善良的女孩。那时候金莹说,她不喜欢给她补课的同学,梁皓就在心里浅浅地描绘了康小奕,优秀高傲,甚至还有些刻薄。他的描绘太过轻率,或是金莹的遭遇多多少少改变了这个女孩——也不尽然,这无非就是自然成长罢了。如果金莹还在,想必没有她这么高吧。
“我看到你的采访视频了,一小段。”
她流露出好奇的眼神,但是没有吭声。
“多亏你提到猫和铃铛的事。”
“……嗯。”
“警察来找过你吗?”
“来过了,昨天。”
“给你看铃铛了?”
“看了。”
康小奕眼珠动了动,似乎察觉到梁皓正在等待什么,于是说:“我以前,就是那个时候,也没有仔细看过那个铃铛,其实已经没印象了。就是,警察拿来的铃铛也是扁的,我就回答说,这个是她的,是小莹的铃铛。”
“小莹是养过猫的,猫丢了,她跟你提过吗?”
“没有,她只是问我,猫会不会游泳。后来我看到她书包上挂着铃铛,所以猜她可能养过。”
“你觉得她为什么会这么问?”
“她的猫……是掉河里了?”
“但是铃铛为什么没有跟着猫一起呢?”
“对啊,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我想,铃铛应该是要戴在猫脖子上的,小莹家很大,一只猫要是躲起来,半天找不到。但是后来发现戴着实在太吵了,所以又摘下来了。”
“有道理。”
“那只猫丢了以后,小莹就找出铃铛,挂在书包上,就好像猫还陪着她。”康小奕见梁皓沉默不语,又说道,“我应该早点想到的,但那个时候太小了,也不敢跟警察说。”
梁皓摇了摇头。
“我说猫不会游泳,小莹很生气。有一天她跟我说,你告诉她猫是会游泳的。”
“我?”
“对。”
“我没有这样说过。”
“我知道,小莹撒谎的样子很明显,一下就看出来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她走丢的那天晚上。”
梁皓走到栏杆旁,望向底楼,底楼的空地上安置了一片巨大的充气城堡,有许多孩子在里面追逐嬉闹。
“她经常说起你的。”
“是嘛?”
“嗯,她跟我争论的时候,就说,肯定是这样,是那样,梁老师说的。什么都是梁老师说的。”康小奕说着笑了起来,“我那个时候挺过分的,说既然梁老师好,你就请他回来,巴不得你不要来我家了。”
梁皓从她的眼眸中领悟到了什么,连忙说:“你不要觉得你有责任。”
康小奕斜看着发亮的地面,绷紧了嘴唇。
“后来我听警察说了你的事,我就连着做噩梦,我没见过你,但是梦里有个面目很清楚的男人,背着小莹在雪地里走,去了很远的地方。”
康小奕紧紧盯着梁皓,她在询问,她想知道答案。梁皓避开她的目光,双手撑住栏杆,深深叹了口气。
“是你干的吗?”
“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让她一个人回去?”
“我没有!”
梁皓艰难地吞咽着,倘若换了其他人,他或许都不会再继续说下去。
“那天晚上我没有见过她。金齐山……小莹的爸爸,他一直骚扰我的儿子,跟他说,‘你的爸爸是杀人犯,他杀了我的女儿,你觉得你应该怎么做?’他刚刚上小学,你能想象吗,对一个七岁的孩子说这样的话。我没有办法,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不懂。就算你是杀人犯,他也不可以这样做啊,你为什么不找警察?”
“我不这样说,警察就不管金齐山。”
“怎么有这样的事情啊!”
“他们陷在里面太久了,我的家人,小莹的家人,还有警察。这样也好,也好,事情总得有过去的一天。”
康小奕走过来,手臂搁在栏杆上,陪梁皓站了一会儿,随后定了定神,仿佛从梦中惊醒似的,重新感受到了横亘在现实中的距离。
“我得回去了。”她说。
“谢谢,耽误你时间了。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那天晚上,小莹妈妈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你醒着吗?”
康小奕抬起眉毛,稍后才反应过来。“我醒来的时候……我妈和邻居在说话,我妈急坏了。对,我是被她们的说话声吵醒的。”
“那时候是几点?”
“十二点……十二点多吧,已经是第二天了。”
“具体是十二点几分,能想起来吗?”
康小奕皱着眉摇了摇头。
穿过仅有一鼎香炉的门殿,脚下是南北向的石板路,位于院子正中,石板路的尽头是天王殿,布施就在那里进行。这会儿,领食的队伍剩一点尾巴,拾荒者们已经全部站进殿内,布施就快结束了。
三层楼高的弥勒佛泛出暗铜色的光,像是新建不久,相比之下,两边的四大天王隐匿在四个幽暗的角落,尘垢满布,和墙壁一样老旧。
正在发放食物的是两位穿白布衣的中年女性,桌上有成摞的大蒸笼,其中一位从蒸笼里递出包子,另一位坐着,负责分发她脚下的塑料袋,袋子里装的大概是水果。
梁皓跨进门槛,扫视殿内,弥勒像后走出一位戴眼镜的僧袍青年,捕捉到了他的目光。
“求一卦吗,这位居士?”青年手捧签筒,说着抖了一下。他头发浓密,胸前挂工作证,僧袍侧边的缝隙里露出牛仔裤。
“好。”
“好嘞,这边请。求什么,您心里可想好了。”
佛像右前方的小桌上放着一个漆成红色的香资木盒,盒子正面写着:“莹光天使慈善基金会。”
“可以求什么?”
“健康啦,姻缘啦,生意啦,功名啦……什么都可以,您是做什么的?”
梁皓转过脸看着青年。
“呵,您想着就行,心要诚,也可以替别人求,替谁,就想着谁,来吧。”
梁皓接过签筒,依青年说的,在蒲团上跪下,闭上眼睛,一边摇晃一边向前倾倒签筒。他的心里什么也没有。清脆一响,竹签落地。
青年附身捡起来,送到梁皓眼前,“我看着是好签。”他一晃便抽回去了,梁皓只认出“吉”字。“我去让师傅解签,稍等。啊,劳烦扫一下这个。”他把工作证翻了个面,亮出二维码,“八十。”
梁皓付了钱,青年又说:“居士,要不要求福?不是那个符,是那个福,就是求保佑的意思。这个也是师傅写的,就顺便一起了,省的排两次队。”他朝大殿东侧翘了翘手指,那边寥寥几个香客围着一个写字的老和尚。
梁皓问怎么个求法,青年从裤兜里掏出水笔和便签本,让他写上受福者的名字。梁皓凝视着空白的便签纸,笔尖悬停良久,随后写下了两个字:赵楠。
“求福一百五,您求了签,一块儿算个整的,两……”青年的舌尖抵在上颚,没有落下来,眼睛变圆了。“这是……是为赵女士求福?哎呦,了不得啊居士,有心,真的有心,小姑娘可怜……居士您太有心了。”他激动地语无伦次,举着二维码的手在颤抖。
老和尚看到青年递给他的纸条,问了一句,向梁皓投来浑浊的目光。
“行啦,居士。”青年捏着写满字的黄纸回来了,“签是好签,风调雨顺的上上签。这个您拿着,去外面化了就行。”
殿门口有个长条形的香炉,方便香客们同时点烛化纸。青年跟出来,站到梁皓身旁,双手叠在小腹前,等待黄纸燃尽。
“赵女士大善主,救助那么多人,几年如一日呐。学校、医院,到处捐,里头那尊大佛,那也多亏了她帮忙。您别看,其实没有多少人愿意往那个盒子里扔钱的,慈善会的善款大部分都是她自家的钱。这些家伙,就这些,”他朝最后两个拾荒者努嘴,“平时一口一个‘活菩萨’‘真观音’的,真正为赵女士祈福的人,您是第一个!”
“她今天没来?”
“是,往日都是她亲自布施。前天——她的女儿,我想您应该知道吧?她女儿遇害了,好几年前的事了,前天才找到尸体。居士,您是赵女士的朋友吗?”
“我刚才去她家里,没人在。”
“山海间的别墅?她早就不住那儿了。您是要去慰问?遗体还在警察那边,等送回来才能做法事,就在我们庙里做。”
青年瞟了他一眼,见他没反应,于是朝西南方向伸直胳膊,说:“出了门右拐,沿门前的石子路一直走,很近,这儿能看见,您瞧,刷白的那个四层的房子,慈善会办公室,她白天一般都在那儿,住嘛就住在隔壁的民宅里。”
梁皓向他点头道谢。
黄纸已经完全烧黑了,灰烬带着发亮的红边飘浮起来。
“最近,这儿附近好像出了人命。”
“那家招待所对吧,是呀,听有人说……”青年竖起手掌挡在嘴边,摆出要说悄悄话的姿势,忽然警惕起来,看着梁皓若有所思。
“居士,您不是记者吧?”
“不是,我以前是女孩的老师。”
青年大幅度地点头表示原来如此,疑惑的眼神没有完全消散。
梁皓想知道对方咽下去的话是什么,他揣摩着,问道:“你认识一个叫戚海的人吗?”
青年打了一个激灵似的:“您也听说了?!”
“戚海手里有那个女孩的东西。”
“就是这么回事,所以才说是他……”青年压低嗓音,“杀掉小姑娘的。”
“他也常来这里领救助?”
“当然呐,戚海可是要紧人物,每次拎一个麻袋来,装回去发。我们觉得这样不好,浑水摸鱼,他自己吞了多少说不清楚,赵女士不介意,也就由他去。”青年说着向布施台望去,赵楠的两位助手已经在收拾东西了,“他不管什么时候来,都要挤到第一个,没人敢吱声。他这次丢了性命,搞不好就是平时积怨太多,可不一定跟赵女士有什么关系。”
“你是说,戚海被杀跟赵女士有关系?”
“我可没这么说!”他不高兴地翻起白眼,“要我说,那也是胡琛这家伙自己的主意,赵女士不可能做这种事的。”
他提到胡琛了。梁皓重新打量这位青年,他脸上皮肤紧绷,发际线清晰,最多不过三十四五的年纪。
“你对这群拾荒者都很熟悉。”
“一个礼拜来两趟,几年下来,熟悉说不上,看着都认识。胡琛每次第一个来,最后一个上去领。喏,就坐在池子边的栏杆上,吧嗒吧嗒的抽烟。”
梁皓看向青年指的地方,想象他描述的情景,忽然明白了他在说什么。“胡琛杀戚海,是为了帮赵女士报仇?”
青年竖起食指挡住嘴唇,探头过来轻声说:“你这样讲,赵女士会有麻烦的。胡琛对赵女士是有那么一点……仰慕之情吧,这倒是真的。你说,胡琛要是发现戚海手上有小姑娘的东西,可不得问个究竟?这两个都是狠人,动起手来不含糊啊。”他说着说着,被自己说烦了似的,扇了扇嘴前的空气,“等警察抓到胡琛,一切自有分晓,我们就别瞎琢磨了,啊?居士。”他拍了拍梁皓的肩膀,“您看,要不要给自己也求一个?”
路边的围墙上,每隔几米就有一句建设美丽乡村的标语,标语和标语之间是风景水彩画。山海间也在其中,像一座漂浮在海面上的祭坛。画的作者如果不是随心所欲,那就是在海的另一边眺望过山海间。
梁皓绕过围墙转角,那栋四层小楼便完整地出现在马路对面。它的占地面积和周边的民宅相差无几,唯独高了一层,大概是私人房子征作公用,改成了平顶白墙。底楼入口是双开玻璃门,门两边各悬一块竖匾:“岭阳镇社会工作和慈善事业促进中心”,“莹光天使慈善基金会”。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大厅一侧的接待区聚了不少人,沙发坐满了,还有四五个站着,手捧热茶。大部分人沉默不语。随着站立的人挪动脚步,梁皓从他们的胳膊和腰身的缝隙中看见了赵楠。她穿黑色的呢布外套,坐在靠墙的沙发中间,凝视着茶几,偶尔朝身边的人浅笑,说一两个字。
几个初中生模样的孩子结伴走来,他们穿过梁皓和窗户之间,忽然大笑着拥作一团。慈善会大厅里的人都往外看,皱眉怒视,顺带瞥了眼梁皓,随后便转回头,恢复原来的状态——除了赵楠。
她喝了口茶,放下杯子,再次谨慎地迎向梁皓的目光,与此同时,她仍在应付着聊天。过了几分钟,她终于站起身,跟客人们打过招呼,推开门朝梁皓走来。
“梁老师。”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