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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那个,小希手上的只是一个提问纲要。你每天初剪完成后,把所有谈话内容记录下来,整理成文档,一个字都不能落,当天晚上就交给我。我对照稿子来确认是否需要补充采访。明白?”
明白了,这才是我真正的作用,感受现场云云是忽悠人的。原本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先打个预防针,坦言我是个新手,不一定能交出令他满意的片子,这下倒是放心了。
倘若通过回看视频来确认内容,一是时间太久,二是不方便反复检索,有了文字稿效率就高了一大截。我只是这位导演节约时间的工具而已。真正的剪辑恐怕会放在拍摄之后,另有专业的人来做。陈舜向老板借人的时候可能压根没指定要剪辑师,老板推荐我只是因为我好支使,是不是剪辑师都一样。
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入县道,沿着我刚才打车来的方向原路返回,小莹父亲的工厂应该就在岭阳镇。
“陈导,这次要调查的事情,好像是很多年前的案子。”
“不是调查,是记录,调查是警察的事。”陈舜用手背掸了一下小希的胳膊,朝手套箱努嘴,“那个,拿给他看看。”
小希拿出一本杂志递给我,“喏,第七页。”
这本名叫《心界》的杂志陈旧不堪,书脊两头都已经开花了,封面右上角写着“2008.02上”,这是一份九年前的半月刊或旬刊。我翻到第七页。
《大雪有痕——寻找革马村失踪女孩》,标题下方是一张占据半页篇幅的照片。
黑夜中的一栋别墅前聚集了十来个人,其中包括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一个女人被围在中间,弯腰弓背,不堪痛楚的样子。拍摄者处于别墅右前方某幢房屋的二三层,相机的位置不高不低,可以看到别墅客厅和厨房泛出的灯光。警察低头安抚女人,口鼻附近依稀可见凌乱的白气。别墅屋顶和院子里都盖着厚厚的积雪。
下半页的右侧,是一张女孩的半身照。白色羽绒服把身体裹得浑圆,小脸蛋也浑圆,平整的刘海齐眉,大眼睛动人心魄。她就是小莹。刚才听到她父亲的发言,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此时却当真难过起来。
“金莹,十岁,身高1.3米,圆脸,皮肤较白。今年1月21日夜八点前后在本市岭阳镇革马村民宅区走失。有知情者请与千桂市岭阳镇派出所或金莹家属联系。重酬。”
这是半身照下方的小字,后面附着两串电话。
正文开头简单描述了金莹最后的行踪:那天放学后,她去了同学家里吃晚饭,大约七点半时独自离开,从此杳无音讯。这位同学以及同学的母亲成了最后见过金莹的人。
让十岁的小女孩在下雪天一个人回家,这同学的母亲也够马大哈的。不过那会儿是2008年,即便是城市里,马路上的车辆也不多,如果当时革马村真如苏主任所言,民风淳朴治安无忧,倒也可以理解。
我翻过一页准备往下看,看到的竟是另一篇社会新闻。
前后的页码是对上的,书页中间也没有被撕掉的痕迹。刚才那段简述不是正文开头,而是正文的全部。
“这就没了?”
“对,就是一篇寻人启事而已。”回答我的是小希。
“就是说啊,怎么感觉只是迷路了,不像有什么案子。”
“因为没有破案呀,没有破的案子,最好就没有发生过。”
“是嘛……这儿下过那么大的雪吗?”
“2008年有两件大事,汶川地震,南方雪灾。那时你多大来着?”
“十……十六岁。”
“懵懂的年纪啊,难怪不记得。”她觉得“懵懂”含有记忆里低下的意思。
“大雪有痕……”我看着粗黑的标题喃喃念道。
“有点奇怪对吧?”小希转过身来看着我。
“有痕?是什么?”
“脚印。”
“金莹的脚印吗?”
“到了。”陈舜右打方向盘,跟随金齐山的车穿过缓缓收拢的电动伸缩门。
第03章 金齐山
车刚停稳,陈舜的手机响了。他边接电话边打开后备箱,指了指里头的器材,又指了指我。
金齐山的办公室就在二楼。我左手提着麦克风,右肩扛着带脚架的相机和两个柔光灯,身后还背着装有古董笔记本的双肩包。小希要帮我拿,但我的胳膊已经和线缠绕在一起,我索性豪迈地拒绝了。
二楼是二楼,可是走廊也实在太长了。每个老板都宁愿牺牲行动之便也要让自己盘窝在最深的角落,火灾地震可如何是好。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我有点接不上气了。
我上班的公司有时也制作企业宣传片,办公环境展示是其中必不可少的环节。就我见过的而言,这里算不上大,装潢设计依旧逃脱不了土色土香的风格:深棕的家具和地板,黑皮沙发,背景板上挂着写有“上善若水”的字帖,正下方的柜面上竖着三个青花瓷盘。
金齐山递给我一根烟,我连忙摆手说不会抽。
陈舜还在走廊里大声打电话,另一头好像是个让他十分头疼又不能怠慢的角色,他对着墙壁点头哈腰,欠了一大笔钱似的。
一个化淡妆的女人转进门来,径直走向茶几,按下电壶开关,然后仔细地摆放茶具。紫砂茶盏相互碰撞,声响空灵。女人一头长发烫成大波浪,粉色喇叭裙下摆蓬松,臀部却包得很紧,曲线玲珑有致,弯腰附身之际,让人挪不开视线,连小希都看得一愣一愣。
金齐山小声对女人说着什么,女人也小声回应。两人凑近了脑袋,看着彼此的肩膀交谈。
“你们先休息一下,我很快回来。”金齐山朝我和小希匆匆一瞥,出去了。
“到这边来喝口茶。”女人朝我笑。我看清她的样貌,三十多岁,应该是秘书而不是老板娘。
小希道过谢坐进沙发里。我也依样坐她身旁。茶盏比一个象棋子大不了多少,半口就喝干了,女秘书又帮我满上。
“金总这人,老是把人晾着,真是的……”
“不着急,现在还早。”小希说。
“你们一早从市里赶来的吧?拍片子真辛苦,不过,倒是个让人羡慕的工作。”
“还好啦。”小希也不自觉地喝起茶来。
“金总为了女儿的事,头发都白了。”女秘书把壶嘴对准小希的茶盏,抬得很高,清细的水流嘟噜噜响,但是一滴也没溅出来,“他一直到去年,才慢慢回到工作上来。”
“那真是……太不容易了。”
我发现小希其实并不擅长跟人打交道,我觉得我应该说点什么帮她解围。
“金总想再试试看,虽然希望渺茫,但是对他来说意义重大,就算这个片子最后没什么反响,也算是把该做的都做了。要辛苦你们了。”女秘书双手放在小腹前,隐约做了个鞠躬的动作。
“放心,我们一定倾尽全力!”我抢在小希前头大声说。
小希瞥了我一眼,“我们会尽可能让更多的人看到这个片子。”
“小莹如果还在,今年已经十九岁了……”女秘书悠悠地望着窗外,“我想,如果凶手还有一点人性,看到片子会睡不着觉的吧。”
“那我不打扰你们准备了,中午一起吃个便饭。”或许是感觉到了我们已经无话可接,她起身走出办公室。
我松了口气。小希从包拿出稿子继续看,她的发型仍有被风吹过的痕迹。
“不化妆吗?”我问。
小希困惑地抬起头来,思路仍然在稿子上。
“不过你长这样,不化妆也没问题的。”
“什么叫长这样?我不出镜。最后成片里只有受访人的镜头,没有我,声音也没有。”
“只有回答,没有提问?”
“对。你的剪辑工作可没那么简单哦。”交谈对象换成我,她的谈吐就自然了许多。
这种处理方式倒是节奏紧凑,两次回答之间可以用素材衔接。不过,如果一问一答频繁交错,受访人每次都只回答两三句话,画面就难以连贯了,素材再多再好也挽救不了凌乱的节奏。剪辑是一方面,小希的提问也至关重要,必须让对方有足够的回答空间。
“那既然这样,你提问的时候对着稿子念就行了。”
“这怎么行!人家会感觉很奇怪的,访谈的气氛一下子就没了。”
“也是。稿子是你写的吗?”
“当然不是啦,你快去把东西准备一下。”她有点不耐烦了。
我把三个脚架依次立好,给柔光灯和麦克风接上电源,这时我注意到了相机。这应该是一台佳能的照相机,不过外形着实古怪,操作面板上用螺丝固定了两条平行的金属横杆,组成一个五六公分宽的槽,把好几个按钮都挡住了。
陈舜挂了电话走进来,兴奋地搓着手,见茶几上有水杯,拿起来就嘬。他在沙发前站定,环视一圈,又去书柜旁待了一会儿。反复几趟,最终抓过相机对准办公桌,然后掏出手机,贴着相机背面插入两条横杆中间。
“原来是借用相机的镜头和感光元件,用手机做监视器啊。”我恍然大悟,“我说这相机怎么那么奇怪呢。”
“表面上看是这样。”
“……实际呢?”
“实际就是用手机拍,这是个空壳。”陈舜用手指弹了一下相机,然后稍稍向右拉出手机,让摄像头露出来。
“这是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总不至于直接端着手机拍吧,人家看了怎么想?现在的手机拍摄效果绝对不赖,但是没必要解释。别发愣了,把窗帘都拉上,快。”
我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小希,她探出下唇朝我翻白眼。
室外光线强烈,即使合上窗帘仍然对布光有影响。陈舜让我坐在办公椅上,以我为模特测试光效,反复调整柔光灯的摆放位置。
十五分钟后,金齐山回来了,他换了一套颜色接近纯黑的西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两鬓的白发显得更亮了。陈舜让他坐进自己的办公位。桌上摆好了采音麦克风。小希走过来,坐到金齐山对面。陈舜守着机位,站在两人左侧,我坐在右侧靠窗的沙发上,觉得手里空荡荡的,就从包里拿出本子捧着。
相机——应该是手机发出“嘟”的一声,录制开始了。
“金总,我们希望能营造一种自然的交谈氛围,不用太拘谨,坐姿尽量放松,你可以喝茶,但是最好不要在镜头里吸烟。任何一个问题都不用担心思考的时间过长,当然,也可以不回答。”
小希的声音微微颤抖,语速也有点快,这番流利的措辞应该是死记硬背的。她叫对方别拘谨,自己的腰板却崩得笔直。我觉得她很可能第一次干这个活。
“如果你觉得紧张,或者情绪不到位,可以先聊点别的,比如介绍一下你自己或是你的公司,什么都行。”
“不用。今天要说的话,我已经准备了很久。”
小希点点头,抛出第一个问题:“你最后一次见到女儿金莹是什么时候?”
“2008年1月20日,是她失踪的前一天。晚上我回家吃饭,有点累,很早就睡了。”
“金莹那天做了什么呢?状态怎么样?”
“在做作业,状态没什么特别的。”
“嗯。”
“警察也问过这问题,他们觉得小莹可能离家出走了,想知道有没有前兆。但是我和她妈妈都不这么认为。”
“你能描述一下你的女儿吗?”
“她很听话,有点内向。”
“她有什么爱好?”
“最喜欢旅游——不过那可能不是真的喜欢。其他的话,就是给洋娃娃编故事。”
“编故事?”
“就像……王子战胜恶魔、救公主这样的故事。她给每个娃娃安排好角色,还有对话,对话很有条理。我躲在她房间门口听过,故事还挺复杂,像木偶剧,演完一遍可能要个把钟头。有一次我装作好奇走进去问,她很难为情,之后再玩就总是要先关上房门。”
小希轻声笑了笑。“她有什么特长吗?”
“特长……两周岁就会吃鱼,不知道算不算。”
“那很厉害啊,一般的小孩根本做不到。还有呢?”
“她可能对色彩比较敏感,那个人建议她学画画。”
“那个人是……梁皓?”
金齐山的腮帮因为咬牙而鼓凸了一下,“对,梁皓。他,做过小莹的家庭老师,你们应该也知道。”
“知道一点。”
“是我老婆在张罗,梁皓来我家之前我没见过他。后来小莹的成绩没上去,就把他辞了。前后大概七八个月。”
“到今天,你依然觉得小莹的失踪跟梁皓有关吗?”
金齐山忽然笑了,他看了一眼躲在镜头后面的陈舜,又把视线转回小希脸上。“你们说谈话要自然,可我觉得,你们的问题并不自然。跟梁皓有关是显而易见的,没有人怀疑这一点,明白吗?有没有证据是另一码事。”
他皱起眉毛眼睑收缩,矮小的身躯渗透出压迫感。
“啊,是这样的,金总。”陈舜撇下相机凑过去解释,“这个片子的大部分观众呢,是对案情一无所知的人,因此我们得从头开始讲故事。主持人的问题不代表她个人,也不代表摄制组,而是代表观众。这一点,希望金总能理解。”
金齐山没有作声,侧首看向墙角。阳光透过窗帘缝在那儿投下竖直的亮线。
“所以……您的表述要尽可能详细,尽可能包含自己的感受。金总,在对你的采访全部结束后,会有一个初版视频让你过目,只要你觉得有不妥的地方,我二话不说……”陈舜两指一并,表示剪的动作。
听他这么说,我感觉压力又大了一点。到头来有什么差池,陈舜别一股脑儿推到我身上才好。虽说今天跟他是第一次见,可我总觉得他能干出这种事来,我的老板也是这个德行。
陈舜凑到小希耳旁低语一番,小希点点表示可以继续。
“那么,请说说小莹失踪那天的事吧。”
第04章 金齐山的访谈剪辑
那天我去市里,找一个客户聚聚。他叫上几个朋友和同行,大概七八个人,我们一起吃晚饭。当时路上雪很厚,白天还好,到了晚上我没有信心开车回镇上。
晚饭十点左右散场,客户约我去洗浴会所。我们喝了点酒,踩着雪一路走过去,打算洗完澡就在会所睡到天亮。
雪灾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这儿是南方,到今天为止,我再没见过地上落下这么厚的积雪。
十二点多,我接到赵楠的电话,她说小莹还没有回家。
是的,晚上十二点,将近十二点半吧。
前几日赵楠一直发烧——我当时并不知道,那天她感觉好一些,就去院子里扫雪,顺便清理掉一些不要的东西,折腾了一下午。结果到了傍晚体温又窜上来,她没吃饭,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休息,睡得很沉,一觉醒来已经十二点了。
对,那个同学叫康小奕,成绩很好,是全校的优等生。赵楠有阵子和小奕妈妈走得很近,她们商量好,让小莹去小奕家做作业,晚饭也在那儿吃。周一到周五,每天都去。大多数日子,小奕妈妈会把小莹送回家,也有赵楠去接的情况,顺手带点东西给她们。小奕爸爸早年去世了,母女两个生活不容易。
小莹的学习不理想,可能是随我吧。我自己做生意,但是从来没想过让我的孩子继承家业,就算小莹是男孩也一样。
因为,我留下来的东西会限制住下一代的圈子和眼界。我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一点也没有,我甚至更喜欢女孩。但是我不认同“女孩要富养”这种观点。小莹将来应该依靠自己的能力,去外面生活,而不是整天跟机器、跟五金件打交道,还有一帮糟老头子,那太可怕了。
可惜,这些话我没有亲口对小莹说过。我总觉得她还小,听不懂。
不,我现在觉得,如果你不说,你永远不知道孩子其实早就能听懂大人的话。
是啊,只有十岁啊……就这么高。我还记得她从这个柜子里拿奖杯的样子,就是这一格,她都要踮起脚尖。个子矮这一点也随我,从一年级到四年级都坐教室最前排。呵,我带给她的尽是缺点。
所以我很在意小莹的学习和修养,我没什么文化,就特别看重文化。但说来惭愧,我只是提要求,几乎没做什么。赵楠想了很多法子,除了洗衣做饭,她所有的时间精力都放在小莹身上。她觉得小莹的智力有问题,带她去医院检查过,结果是正常的。
她吗?她之前在卫生院做护士,嫁给我之后就不上班了,嗯。
后来认识了丽娟,邱丽娟,就是康小奕的母亲,她提出来让两个孩子一起做功课,小奕可以教小莹。赵楠同意了,没想到效果不错。
小莹是那种……怎么说呢?比较容易茫然的孩子,一个人的时候常常静静地发呆,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又很容易受到别人的影响。所以,有个人在旁边带着她能好一些。她妈妈从小管得多,可能也有关系。
赵楠发现小莹没回来,先打电话给邱丽娟。她吓坏了,从床上爬起来,穿着睡衣就出来找人。
之前的情况是这样的。康小奕做完作业,在一旁看课外书。小莹突然站起来收拾书包,说妈妈来接她了。这时候邱丽娟正在阳台上擦地板,洗衣机甩干的声音很大,她没有听到小莹关门的声音,就是这么巧。后来她也很自责,没有第一时间打电话给赵楠确认。
对,我知道。不是康小奕母女俩的责任,小莹自己心里有事,但她不是离家出走,你听我往下说。
我接到赵楠的电话,马上就报警了。我开车往回赶,酒劲还在,路很滑,撞了好几次路牙子,可能还撞了别的东西。我睁大眼睛看着前面,脑子里只有小莹。那一个多小时,开车的人好像不是我自己。
我跟派出所所长关系还不错,他调了很多人,满村子找,挨家挨户问。村里人也出来帮忙,一个警察带三五个村民,分头行动。
邱丽娟家是自建民房,靠村南,我家在倚山别墅,在村子最东北角——你知道那个地方吧?对,原本是山海间酒店的独栋客房,后来生意不景气,就低价出售,算是被我捡了个便宜。
两个地方隔得远,走路的话,以小莹的脚力至少一个半钟头。康小奕说小莹离开她家是在七点三刻左右,到警察出动已经过了差不多五个钟头,跑到哪儿都不奇怪了。搜寻范围沿着两点之间的路线慢慢扩大,那天晚上,整个村子都是手电筒的光。
谭村长说革马村地方小,指的是可利用的耕地面积,按行政村的规划区域算,革马村是岭阳镇最大的一个村子。北面有盐平山,山的西面是垃圾填埋场。盐平山不算高,但是山势很缓,延伸好几公里,这都算在革马村。山坡南边种了很多茶叶,橘子树。再往南是寻安河,走东西方向,通杭州湾。田地、集市和住宅区都在河的南边,所以大家普遍感觉过了河再往北,就出村子了。事实上并不是,北面至少还有半个村子,是荒无人烟的。
你可以想象,我当时有多害怕,我总有一种感觉,小莹被什么人带进山里,已经出事了。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大概六点多钟,我和几个村委会的人在山脚下的树林里找人,他们被我硬拖着,已经筋疲力尽了。这时我接到罗队长的电话,他说在一户人家的院子里发现了小孩走进去的脚印——雪地上的脚印。
没错,就是梁皓家的院子。
梁皓起先不承认,一问三不知。哼,他说他在家里工作,四五天没出过门,也没有人来过。你说这多荒唐?
是做设计的,建筑装潢这一类吧。山海间酒店的设计据说是他做的。他当年就是因为干这个活住在村里,和俞家的姑娘好上的。
没有了,他一个人住。那时候他离婚了,老婆和儿子住回老家,整栋房子里就他一个人。
离婚的原因我不清楚。村里人都不喜欢他,说他会偷魂。
就是偷人的魂魄。之前也发生过一些事情,我就不啰嗦了,很多情况我也不清楚。
忙着工作四五天没出门,勉勉强强还能信,没人来过?那小莹的脚印是怎么回事呢?
我赶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控制住梁皓,苏眷红——就是上午发言的那个苏主任,她是村里的妇联主任——和另外几个村民全在客厅里盯着他。但是罗队长一直在院子里守着脚印,之后我们赶到现场,罗队长也没有让我们进去。他现在已经退休了,当时五十出头,很有经验,是个好警察。直到中午县里的痕检专家过来,脚印都没有被破坏。
清楚,非常清楚,因为小莹踩下脚印的时候没有下雪。雪在那天上午就停了,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继续下。
我觉得老天爷真的……真的很有意思。如果雪不停,脚印就会被填上,用不了多少时间,就形状模糊,变成一个个浅坑,你可以想象吧,线索就没有了;可是如果不停,小莹或许就不会下定决心走到梁皓家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去找梁皓做什么。没有人知道,除了梁皓自己。
那当然,一定是约好的。梁皓家根本就不顺路,小莹为什么要往那个方向去呢?
没有监控,那时候哪有这种东西,你们市里可能有,这儿没有!
不可能的。你听好,脚印只有一组,从梁皓家的院门开始,通向主屋的正门。只有进去的,没有出来的。整个院子除了这组脚印,全部被雪覆盖,白茫茫一片,连鸟爪子的痕迹都没有,院墙上,房顶上也是一样。梁皓家主屋两层楼,窗户全装了窗杆子,杆子的间隙只有七八公分,人是钻不出去的。警察检查过窗杆子,没有拆过的迹象。
而且最关键的是,梁皓家的客厅里有小莹的指纹,在杯子上。桌上也有。所以小莹一定进去过,一定见过梁皓。
找不到……什么都没有。警犬,金属探测仪都用了,没有一滴血,没有一根头发。小莹就像进屋之后就凭空消失了。
警察真是太让人失望了。不是说侦查能力让人失望,而是——罪犯明明就在眼前,却拿他没办法,随便关几天就放出来了。
法律?你不能光讲法律不讲道理。如果梁皓没有见过小莹,小莹是怎么进屋的?只要耍无赖死不承认就可以无视的东西,能叫法律吗?这种法律如果存在,也只是为了保护像梁皓这样的人。我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还不能定罪,给他判死刑,我不信他还那么嘴硬。
……我不甘心,后来用推土机把他的房子铲了。
警察当然管啊——可是他们也想知道房子底下有什么,既然他们不能这么做,那好,我来做。
第05章 我和高美
剪辑到这里,我在考虑要不要把那句话删了。金齐山对警察不满意,抱怨他们能力低下,这倒也罢了。但这句话意思是,警察由于证据不足不能直接动梁皓的房子,就任由金齐山把房子拆了,然后借机寻找新的线索。
可惜,房子下面并没有尸体,什么可疑的东西都没翻出来。
陈舜要我把采访记录一字不落地整理成文档,删不删的问题暂时倒也不用考虑。可我还是有些担心,不知道片子最后出来的效果究竟怎么样,于是一边记录对白,一边开始尝试做一些简单的后期效果。
我降低曝光,让黑的地方更黑,加强人物被暗影包围的浓重感,再降低饱和度,调暖色温,乍一看还真有点素雅沧桑,很是高级,可是盯久了也就那么回事。我的兴奋劲很快就过去了。一个人在镜头前连续说上几十分钟,这样的画面实在缺乏吸引力。而且,由于小希提问的部分被剪掉了,金齐山的坐姿和神态会瞬间改变,硬切很突兀,叠化更是说不出的变扭。我琢磨着,必须要穿插情景演绎的画面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