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依样验过地上鞋痕,一并印在绢帛上,这才跨步走进第二间妾室房。“据验尸格上所写,这间房内的小妾,下身衣物被人给脱了去。”
“什么?莫非这些人是为了劫色?”谢阮脸上泛起一层怒意,“劫色也就罢了,何必杀人全家?”
“并不是劫色。”李凌云看向屋中床榻方向,双目微微闪烁,似乎此房中过往发生的事正在他的眼前重演。
突然,李凌云回头直奔谢阮而来,不等谢阮惊讶,李凌云就把她腰上的刀抽出握在手中,直奔妾室房,在房中床榻前站住。
“现在我们就是凶手,我们已经杀死了三个婢女,还有另一间房中的小妾,眼下我们来到了这名小妾房中……”
李凌云伸手向前,在染满鲜血的枕头上方张开五指,像是正抚摩一颗人头。他眼泛凶光,猛地揪住那个想象中的人的发髻,横刀于虚空中,利落地一切到底。
没料到李凌云会来这一套,谢阮与明珪齐齐愣住。
“她没反抗就已经死了,那么此时,我们应该离开这个房间……何必还要脱她的衣裳呢?”
李凌云提着直刀,呆呆站在床头,表情从凶狠转为迷惑。
“或许是……在她死后劫色?”谢阮在他身后猜测,她可能是觉得这种猜测过于疯狂,说话断断续续的,“怕不是凶手对死人……有那种兴致……”
李凌云回身摇头。“据案卷记录,此屋住的老妾年龄已四十有七,比富商王万里还大了两岁,连月事都停了。杀人者个个年富力强,就算杀人是为了劫色,隔壁那个二十不到的新妾不是更合适?”
“这可真是蹊跷,”明珪也感到困惑,“凶手一来不在别的房里翻找财物,二来不图老妾美色,那么这些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做下这弥天大案的呢?”
“要想知道答案,需要封诊所有房间,不全面掌握状况,就无法判断凶手的目的。”李凌云健步离开妾室卧房,来到主人房门外。和之前一样,他先取过鞋印,才允许二人一同入内。
李凌云来到主人榻前,展开验尸格,念道:“富商王万里就死在这张床上……”
他看向床边小几,几上放着凌乱的食物和一把酒壶,还有一个酒杯。他又看看旁边的木桶。“案发前一晚,王万里在屋内饮酒、吃夜宵,对了,他吃的是鸡。他很可能是趁着抠门的夫人不在,想满足一下口腹之欲。大吃大喝一番后,王万里就在床上睡了过去。”李凌云站到床榻上,低头看着下方,就像王万里仍然活着,正躺在那里休息,“或许,因为此屋藏着钱财,他有些警觉,睡得不是很熟。”
李凌云描述得就像一切是他亲眼所见。“凶手进屋后,他马上惊醒过来。醒来后,王万里极力反抗,所以与之前五位死者不同,他的手上满是刀子留下的竖直划痕,而这种痕迹,一般是由于死者勉力反抗,才会留在身上。”李凌云说着轻轻摇头,“可惜,凶手人多,他到最后还是被凶手数刀捅死。”
李凌云迈向室内一角。“据卷宗所录,王万里夫妻在这个地方弄了个密间,里面藏了四个满满当当的宝箱,案发后,宝箱均不翼而飞,箱子的压痕倒是深深留在地上——看来那些凶手没有别的目的,就是冲着这些宝箱而来的。”
李凌云看向明珪那张令人莫名信任的脸,与他目光一碰,微微摇头。“所以,凶手还是为了谋财才会做下大案。只不过,他们只图这个屋子里的财,其他房间里的看不上而已。”
谢阮颇为愤怒。“直刀有分量,杀人可一刀毙命,他们携带如此凶物,只怕打一开始就没打算留王家活口。”
“最可怕的是,他们不但知道哪里有财,也很清楚要害多少人命,下手时干净利落,绝不手软。”明珪叹息,“这种心狠手辣之徒,要是不尽快逮住,恐怕京畿之中很快会惶惶不安。”
“王家并无其他男丁,等闲并不允许外人夜宿。只是他家中做生意,货进货出,常有人出入,其中混杂几个能翻墙的游侠儿倒也不奇怪,只怕是这些人平日里见王家富裕,所以图谋不轨。”李凌云翻阅卷宗,拣出要点来说。
“可你不是说院墙旁边并没有脚印,应该是有内应开门吗?难道那些游侠儿还能凌空飞跃,从天上掉进院子里不成?”谢阮见李凌云死死盯着自己,有些不快,“我记忆力素来极好,别以为我是女子就可以小看我。”
“男子胆子大,女子则心思细腻。说起记录案情,我的隶娘六娘就很厉害,我怎会小看你?”李凌云摇头,“我只是在想,你是女子,身材也十分纤巧,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
“什么事?”
“凌空飞跃,凡间之人自然是做不到的,可屋子中藏个你这样身形轻巧,不留痕迹,轻易不会被人发现的人,却是完全可以的。”李凌云看向主人房,缓缓地道。
“那藏身的会是什么人?”谢阮问。
“我也不知。”李凌云不以为意,“没关系,反正等把那些贼人抓到,就能水落石出了。”
“这还无凭无据呢,要怎么捉拿贼人?”谢阮皱眉,“别觉得为女人说两句好话,就能破了此案。”
“证据当然有。”李凌云道,“刚才我取脚印时发现,在那密间门口交界处,还留有半个较小的脚印。”
“半个?”谢阮奇道,“有何用处?”
“既然是主人房,各色人等进进出出自然很频繁。此屋的脚印纷乱不堪,具体是谁留下的,并不容易分辨。”李凌云道,“唯独这里不同,既是密间,又存放着重宝,那刘氏吝啬,不会轻易让其他人进入,其中应当只有王万里与夫人刘氏的脚印才对。”
“话虽如此……”明珪思索道,“或许,这半个脚印也是那三个贼人所留?”
“他们几个的脚印尺寸你都看到了,与此痕极为不符。用封诊道的计算方法,能以脚印大小逆向推出身高,此人个头非常瘦小,身高应该不会超过五尺三寸。”李凌云边说边拿出带有那半个脚印的绢帛给他们看。
“咦?可是……家中除刘氏主仆,其他人不是都死了吗?”谢阮眯起眼来,“莫非刘氏说谎?”
李凌云皱眉来到几旁,小心翼翼地捧起一个镏金葡萄纹银酒壶看了看。放下酒壶后,他从封诊箱内拿出一个小巧的泥炉和一个小锅。
进了屋,李凌云把锅架在泥炉上,向锅里倒了些水,又加了些木炭。
谢阮摸不着头脑。“烧水做甚?你饿了?”
“酒壶上可能有凶手的指印,”李凌云道,“指印留下的时日长了,无法直接查验,但遗留的指印颇能吸水,湿润后方可施展封诊技。”
说着,小锅里冒出白色水汽,李凌云把酒壶拿来,在水汽中短暂熏蒸,之后再度拿出那盒黑色粉末。这回李凌云先用刷子蘸蘸,在掌心轻拍抖掉多余粉末,再轻轻旋转着刷子扫过酒壶。
李凌云将酒壶拿到屋外,此时,酒壶在灿烂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上面奇迹般地显露出清晰的漆黑指印。
“指印竟能出现在这等细处?用你这法子弄得倒是清楚多了。”谢阮对转动酒壶观察的李凌云说着,伸手要碰,却被一旁的明珪轻捏住脉门。
明珪冲她摇头。“碰了就会留下你的指印,要让大郎为难的。”
谢阮闻言连忙放下手来,却仍不忘追问:“这是怎么办到的?那粉末可以让指印和脚印自动现形吗?”
李凌云观察着指印细纹,口中答:“用上等的木炭研制成粉,反复过筛,直到细如轻尘。用的时候捏一撮,在光洁之物旁用嘴吹上去,或拿兔毫轻轻刷拭,指印自然就变得肉眼可见了。”
“原来如此,是不是所有细粉都行?女子化妆用的胡粉也很细腻……”谢阮刚说到这儿,李凌云却叫起来。
“就是这里。”
李凌云手指壶盖上的一排指印。
“那天晚上,在这个房间里必然是两人对饮,你看,其中一人倒酒,另一人抬手阻止,才会在这个位置留下这种形状的指印。”李凌云虚握壶把,另一手做抬手阻止状,展示二人当时姿态。
“之前查阅验尸格,我发现王万里虽说也身高六尺,却体格瘦削,可见这人没有多大气力。按理说,体虚之人吃不下太多东西,可夜宵中却有整整一只鸡。”
谢阮扫一眼空荡荡的桌面,疑惑道:“你怎么知道的?”
“吃剩的鸡骨头不就堆在脏物桶里?那些鸡骨有头的,有翅的,有脖的,还有脊骨,刚才看了一眼,自然心中有数。”
“呕……”谢阮目光扫去,看见鸡骨上有蠕动的细小蛆虫,顿觉反胃。
听了李凌云这番话,三人面前的主人房里似乎出现了这样一个场景:有二人在桌边对坐而食,一人是那富商王万里,另一人则是个面目不清的小个子。
“在我大唐,分桌而食是正礼,但王万里身为商户,以士农工商而论,他家境富裕,身份却下贱,所以私下里也未必就有那么多讲究……”明珪看看李凌云,试探地推测,“吃掉整整一只鸡,更说明他不可能是一个人吃夜宵,而是在和那个人举杯畅饮。”
“他想要给此人倒酒,可是此人身份应该比他低,于是伸手阻止,才留下了这组手印。”李凌云敲敲银壶,“事后,此人拿走了自己的酒杯,为的是让人误以为王万里是在家自斟自饮,但百密终有一疏,留下的鸡骨数量却出卖了他。”
李凌云展开封诊尺,在手印上比画一下大小。“通常而言,一个正常人若不曾患有怪病,其肉身各处骨骼尺寸均会自成一套比例。这么瘦小的手指,身高六尺的王万里是绝不会长得出来的。所以,这个指印跟密间门口的半个脚印一样,都是开门迎贼的那个人留下的。”
明珪讶然。“根据刘氏的证词,其家中就这几个人,此人又是从何而来?”
“所以要等到拿住贼人,严加审问,自然会有答案。”
谢阮却不解。“这……虽说知道贼人身量长短,却不晓得他姓甚名谁,这要我们怎么拿人?”
李凌云也不理她,伸手把手脚上的绢套摘下,一马当先地出了宅子。
外头那群唯谢阮马首是瞻的骑士,此时都站在宅子外的街边维持秩序,李凌云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顺手将绢套扔在路边装垃圾的竹篓里。
“不要了?”谢阮感到莫名其妙,看了看,追上去道,“这东西破了吗?”
“没破,只是这东西只能用一次,之后就必须丢弃。你想一想,前一个案子里有人被毒杀,这个套子已经碰过毒药,在下一个案子里用时,不就把毒药带过去了?把痕迹弄得乱七八糟,还怎么断得了案子?”说完,李凌云朝前走去。谢阮听了一愣,却也觉得有道理。虽不知李凌云要去干吗,但她还是和明珪对了个眼色,连忙跟了上去。
绕着宅子,众人在距离远一些的地方又走了一圈。来到侧门土路上时,李凌云忽地蹲下,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东西。“找到了。”
“是什么?”谢阮走近一看,地上原来是坨干牛屎,不由得嘲讽道,“找坨牛屎还费这么大劲?”
“不要小看它,这是破案的关键。”李凌云伸手摸摸牛屎旁边的牛蹄印。蹄印早已透干,一连串伸向远方。
“什么?就这个?你不会要说王万里家养的牛跳起来杀人越货了吧!”谢阮忍不住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像个爷们儿,丝毫没有女子模样。
“蹄印很多……”他倒也不介意她的玩笑,每走一段路就蹲下来看一看,一路走了很远,并耐心解释,“看这一串牛蹄印,就知此牛每一步都迈得极小,行走得十分缓慢。而且这些蹄印,比起同在这软土路上的旁边的其他牛蹄印,还要再深上几分。”
李凌云说完拿出一包石膏,加水调制之后倒进蹄印里,说是要取牛的蹄印模子,用来认牛。
“这个我知道,要是牛负着重物,那牛蹄印自然会比较深啊!”谢阮哈哈一笑,颇有几分得意,同时却也明白李凌云说的是关键,陡然间,她意识到了什么,杏仁大眼突然亮了起来,“车上必有宝箱,那牛的脚步自然沉重了。”
“孤证不立,只有牛蹄印,还不能就这么断定。”李凌云摇摇头。
“不错,”明珪道,“根据这些蹄印,只能判断出牛车上装载了重物,但装载的也完全可能是别的东西,未必就是那四个宝箱。”
“有道理……那现在要怎么办?”谢阮想了想,有些头疼。
“一路跟下去,如有其余痕迹与这些蹄印相互印证,就会有所发现……”李凌云站起身,顺着牛蹄印一路追踪。谢阮和明珪对视一眼,当即跟上。没过多久,李凌云就停下了脚步。
“有血迹。”李凌云手指一处牛蹄印。二人一看,果然有一点血迹留在地面上。
谢阮一看那血迹形状,顿时开窍。“星芒状,是直刀上落下的?”
“嗯。”李凌云点头。
明珪闻言长出一口气,面色微喜。“看来这牛车果然是那群凶手用来运载宝箱的。”
谢阮却又追问:“有办法找到车吗?只要知道车是谁的,岂不就能弄明白谁是凶手了?哪怕是租来的,也算有了线索。”
“只怕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李凌云直接否定了谢阮的猜想,“别说车了,就算我们查出牛是谁的,那个人也未必是凶手。”
“什么?”谢阮露出搞不懂的表情。
“虽然车上有宝箱,但均匀负重时,两边后蹄的蹄印应该差不多深才对,”李凌云将手指戳在左右两个蹄印里测量,“可你看,明显左边蹄印更深。”
“莫非这牛瘸了?”谢阮戳一下明珪,“明少卿,你有什么见解?”
“这事我也摸不着头脑,还得问李大郎才是。”明珪虚心拱手,“还请大郎赐教。”
“不用这么客气。说透了,这牛没有瘸,它只是怀了小牛而已。”
“怀孕?”谢阮惊讶道,“这你都能看出来?”
“女子如果怀孕了,步态就会随之改变。”李凌云看向明珪,“那谁,你穿着道袍,可见家里有修道者,或许听过这种事。”
“不错,”明珪微笑,“据闻还有修道者能看出所怀是男是女,可我也未曾亲眼见过,不知是真是假。”
“牛怀孕,左重,则所怀为公牛;右重,则所怀为母牛。案发之处的蹄印是左边的深,怀的应是公牛。”李凌云又道,“宝箱中藏有巨万钱财,沉重巨大,弄到手后必须尽快运离此地,否则一旦案发,追查起来,太容易被发现了。根据土路上的牛蹄印和很深的车辙痕迹来看,凶手杀完人后,就迅速用牛车运走了宝箱,拉车的牛还有了身孕。”
“怀孕的牛……可你之前说过,只凭牛找不到凶手,老琢磨这个有什么用?”谢阮可没忘了李凌云之前说的话,寻到机会找了个小碴。
“我大唐百姓向来格外珍惜牲畜,牛可用来耕种,如今中原一带,杀牛吃肉都是违法之举,可见牛对百姓来说是家中不可或缺的劳力,牛价也颇为昂贵。人怀孕后不能做重活,那牛也一样,人们是不可能让孕牛外出劳作的,更不会把自家的孕牛租给别人,何况还是拉这么沉重的车……要是我没猜错,这头牛必定来路不正,不是偷来的就是抢来的。”
谢阮仔细想想,对李凌云点头道:“有道理,丢失牛对百姓来说也不是小事,必会有人报官,那我们也就有迹可循了。”
“不错,所以将军最好立刻派人去查近期是否发生过盗窃或抢夺耕牛的案子。”
听李凌云这样说,谢阮当即招来该县的贼曹尉。来人一听要找失踪的孕牛,便想起一桩案子来,禀道:“城外有个叫作周村的地界,村中一个老者前几日被人杀死,家中耕牛被抢,只是那头牛是否怀了孕,情形尚且不明。”
三人闻言对了个眼神。李凌云对那贼曹尉道:“烦请领路,我们这就去周村。”
两晋南北朝时期在官府当值而无俸禄的吏役,后亦指额外的吏役。
县内负责“追捕盗贼,侍察奸非”的县尉,其职责包括“平斗讼,慑凶狡”等。
仵作是旧时官署中检验死伤的吏役。仵作行人指从事仵作这一行业的人。实际上,“仵作”之名始于宋代(也有说始于五代),文中内容仅为虚构。
人命案件中被害人的家属。
古代帽名,其形制前低后高,中空如桥,因其小而得名。始于汉,盛行于魏晋,隋与唐初仍流行,以后亦有用的。
古代人际交往的称谓符号。字往往是名的解释和补充,与名相表里,故又称“表字”。字是男女成年之后才取的,以表示他们已开始受到人们的尊重。
官名。北魏始置廷尉少卿,北齐称大理寺少卿,为大理寺的副长官,历代沿置。
国都及其附近的地方。
一种罗,因为是用单丝织成的而得名。马缟《中华古今注》记载:“隋大业中……又制单丝罗以为花笼裙,常侍宴供奉宫人所服。”
官署名。隋大业三年(607年)析太府寺置,掌手工业制造,领左尚、右尚、内尚、司织、司染、铠甲、弓弩、掌冶等署。
从唐代开始,三品以上的官员着紫袍,佩金鱼袋;五品以上的官员着绯袍,佩银鱼袋;六品以下的官员着绿袍,无鱼袋。
古北方方言,意思是父亲。
先秦古籍《山海经》即对水晶有所记载,也就是说水晶在先秦时期就已经出现。水晶在唐代已经广泛流行了。
唐朝的1尺约合今30.7厘米,1尺为10寸,1寸为10分,1分为10厘,10尺为1丈。
将金涂附在金属物上的一种技法。具体制作过程是:把金和水银合成金汞剂,涂在金属表面,经烘烤或研磨,使水银挥发而金留在器物上。关于金汞剂的记载,最早见于东汉炼丹家魏伯阳的《周易参同契》。而关于镏金技术的记载,最早见于梁代。
第四章 牛踪觅迹葬地追凶
县城外沿的周村是座不大的村落,由于少有外人出现,谢阮带着一大群人过来,村民就全都跑出来瞧热闹,一时之间,四面八方都闹哄哄的。
谢阮一行也不理会这些探头探脑的家伙,在贼曹尉的带领下,径直来到了死去老者的院内。
这是村落里的一座寻常独院,因住户贫穷,家里只有一间土房外加一个牛棚。确认老者的尸首已在村中弃屋暂时收殓,李凌云便让谢阮派人把尸首弄过来,自己则抬腿进了牛棚。
虽已牛去棚空,但牛棚里留下了满地蹄印。将牛棚里的蹄印与之前泥路上留下的蹄印对比后,李凌云确定,这家丢失的耕牛就是灭门案中运送宝箱的脚力无疑。
此时死者的棺材也被抬了回来。把看热闹的村民驱散之后,李凌云就在院中开棺验尸。
因天气炎热,棺材还没打开就冒出了极臭的腐气。谢阮压根没敢往前凑,拽着明珪躲得老远,眼看着李凌云穿上一件怪模怪样口袋一般的外衣,嘴上捂着一大块不知材质的厚布,一脸无所谓地走到棺材前,伸手在里面迅速翻动起来。
这边厢,李凌云飞快地用尺子测量着老者身上那唯一的伤口。接着,他又小心拨开皮肉仔细观察,果然在创口内发现了一点独特的东西。
一阵又一阵的恶臭不断飘来,憋气憋成大红脸的谢阮总算等到李凌云起身朝他们走来。
“死者身上只有一个伤口。”李凌云一把抓下脸上的东西。谢阮无心观察他手中的是什么,面色难看地忍着臭气朝后退了退——现在的李凌云,闻起来与那腐尸也没什么区别。
“一个伤口?”可能是在大理寺待久了,明珪对尸臭味的反应不是很大,倒是对李凌云的说法颇感兴趣。
“老者是被人用枪刺死的,枪头呈三角形。大唐百姓一贯很少用枪这种兵器,因为枪只能刺于一点,所以十分难学,不下一番苦功夫是很难练成的。军中倒是常有用枪的。”李凌云思索片刻,“凶手只怕是个练家子。”
“用的是什么枪?”明珪问,“据我所知,市面上常见的枪有钩枪和锥形枪两种……”
“从老者致命伤的伤口深度可推测出,那凶手用的是锥形枪,这种枪的枪头有一个锥体,打磨难度较大,但比较容易穿透人体。”说到这里,李凌云摊开手掌,“还有,我在伤口里找到了这个。”
李凌云的掌心里是一根红色细绳。
“这是……”明珪见之挑眉。
“是枪头装饰的红缨。可见这把枪平时一定很醒目。锥形枪价值不菲,就算是在军中,也只有领队持有,一方面可做兵器,另一方面,走在队伍前端时,素以红缨为记,鲜艳夺目,便于引领众人。”明珪沉吟起来,“这人既然武功不凡,而且还能带领他人,只怕来头不简单。”
“院中发现了一些鞋痕。这村中全是农人,即便村正训练了一些人在村中巡逻,他们穿的也不过是草鞋而已。所以我先排除了草鞋鞋痕,那么剩下的就可能是凶手的足迹,尤其是牛棚附近……我刚才看了一下,有几处鞋痕与灭门案现场的鞋痕极为相似。”
李凌云继续道:“这些凶手所穿并非官靴,长期步行,鞋底磨损极为严重。若非官兵,那么民间能有此特征,又持有尖枪、修习枪技的,便是走镖之人了。镖队中,一般都是镖头手持红缨枪走在前头,以警示马匪、山盗。由此我们可以合理地揣测一下,凶手会不会是王万里平时为了护送财货聘请的镖师呢?”
约莫是忍不住好奇心,谢阮还是捏着鼻子走了过来。“听说王家平时接触的镖队很多,我们如何分辨具体是哪家呢?”
明珪思索道:“能杀人、抢牛、制造灭门惨案,这是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说明这帮人必定对王万里一家知根知底,一次就要把王万里的钱财全部夺去。可是外人又怎么知道王万里到底有多少钱财?单说主人房中的那个密间,就不是外人能摸清楚的,可见作案之人与王家的关系非同一般。”
李凌云点头赞同。“不错。运送货物,尤其是在犯下大案时,一般以马车或者驴车代步最佳,可以快速逃脱。而牛车行动缓慢,凶手大多弃之不用。可这帮人竟不惜杀人也要抢一头怀孕的母牛,可以看出,他们早就想好了退路,对脱逃有成算。不提前做计划,必定无法如此滴水不漏。从老汉被杀、牛被抢这件事来看,这个案子他们已谋划了很长时间,绝不是突然之举。”
明珪想了想。“不管怎样,都必须找到赃物。那刘氏说宝箱中藏有巨万钱财,硕大无比,定是相当显眼。然而新安县一听到案发的消息就让人四处封路,在官道上也拦车查探,都未查到宝箱下落,又是何缘故?”
“这里属于京畿范围,河南道内有东都洛阳在,道路通达宽阔,如果出现抢劫杀人这种恶性案子,在洛阳境内,依靠驿道便可一呼百应。”谢阮面露鄙夷,“那些贼人跑得再快,也未必能逃出洛阳,所以他们才不用行动迅捷的马或驴,反而用了牛,必是早就想好了要怎么遮掩。某看新安县那群贼曹尉怕是早就已经把人给放脱了。”
“那……他们又要如何遮掩?”明珪陷入思索之中,“发生这等大案,用来送货的车肯定会被守卫查看,遇到不易翻查的,比如炭柴车,还要用刀矛捅刺,很难掩蔽宝箱形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