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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斯说他得走了,他在的那家广告公司截稿期快到了。他用一种非常纯洁的方式吻了吻帕米拉,仿佛莱姆和萨克斯是她真正的父母。随后他对其他人点头致意。
走到门口,他又回过头对萨克斯和莱姆说,他的父母希望可以找时间跟他们一起吃个饭。
莱姆通常很不喜欢这种社交场合,但帕米拉实际上已经算是他们的家人了,他还是答应了。同时他在心里默默提醒自己,一定要面带微笑熬过所有寒暄和无聊的对话。
“下个星期怎么样?”莱姆问道。
“可以啊,爸爸就要从香港回来了。”他又补充道,他爸爸找到一本莱姆写的关于纽约罪案的书,“能帮忙签个名吗?”
最近一次手术改善了莱姆的肌肉控制,现在他可以亲手写自己的名字了——虽然字迹跟出事之前不能比,但至少比得上医生手写的处方。“我很乐意。”
赛斯走后,帕米拉脱下外套和帽子放在一张椅子上,问萨克斯:“说吧,你的留言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萨克斯朝隔着走廊的起居室点点头,说道:“我们去那里说吧。”
15
“好了。”萨克斯说道,“听着,没什么需要特别担心的。”
帕米拉用她迷人的女中音说道:“好的,这可真是个不错的开场白。”说着,她甩了甩头发。帕米拉的发型和萨克斯差不多,长发过肩,没有刘海。
萨克斯微笑着说:“不,我是说真的。”她凝视着这个女孩,觉得她身上好似笼罩着一层光彩。也许这是因为她的工作,帕米拉将之称为“造型”。她正给一家戏剧制片公司工作。
她热爱百老汇戏剧的幕后工作。也很喜欢自己的这帮同事。
但,不是这样。萨克斯心想:我在想什么?当然是因为赛斯。
托马斯端着一个托盘出现在走廊里。盘里是热巧克力。
盘中飘来一阵又苦又甜的香气。“这让人怎么能不爱着冬日?”他问道,“当气温低于2℃时,热巧克力就不含任何热量了。林肯可以告诉你这个化学方程式。”
她们感谢了这位看护。托马斯问帕米拉:“什么时候首演?”帕米拉正在纽约大学读书,这学期课不多。出于对缝纫的天赋和爱好,她利用业余时间去给百老汇一个助理服装师当助理。他们正在复排一出关于理发师陶德的音乐剧,这部剧的原作者是作曲家斯蒂芬·桑德海姆和编剧休·惠勒,讲述伦敦一个杀人理发师的故事。陶德会用理发刀割断客人的脖子,而他的同伙则把人肉烤成馅饼。莱姆告诉萨克斯和帕米拉,这个理发师让他想起曾经追查过的一个罪犯,不过理发师陶德本身肯定是虚构的。帕米拉对此似乎有点失望。
割喉,吃人肉,萨克斯内心想着,这才是真正的人体改造呢。
“本周内就会上演。”帕米拉说道,“我给大家都留了票,包括林肯。”
托马斯说道:“他可期待去看了呢。”
萨克斯说道:“不会吧!”
“一点也没错。”
“我可太惊讶了。”
帕米拉说道:“我预订了一个无障碍席位。而且你知道的,剧院里有酒吧。”
萨克斯大笑了起来:“那他肯定是要去了!”
托马斯转身离开,带上了门。萨克斯接着说:“那么,其实是有事发生。还记得那个绑架了你和你妈妈的人吗?很多年前那个?”
“哦,记得。集骨者,对吧?”
萨克斯点点头:“现在看来,似乎有个人正在模仿他——某种形式的模仿。但他感兴趣的不是人骨,而是人皮。”
“天哪。他做了什么……?他把谁剥了皮吗?”
“不,他用毒药给被害者刺青。”
帕米拉闭上眼睛,颤抖起来:“变态。哦,等等。就是新闻里那个人?他在苏荷区杀了一个女孩?”
“没错。目前为止,还没有证据表明他对当年从集骨者手中幸存的受害者感兴趣。他用刺青来传递信息,所以我们认为,如果不阻止他的话,他会在一些偏僻的地方继续挑选目标。我们查过了,除你之外,当年其他的幸存者都不住在纽约。最近,有人跟你打听过当年被绑架的事吗?”
“没有,没人问过。”
“那么,我们基本可以肯定他对你没兴趣了。那个杀手——”“是嫌疑人。”帕米拉说着,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那个嫌疑人应该不知道你的存在——当年你还太小,媒体没有披露你的名字。你妈妈用的也是化名,但我还是希望你知道这件事,万事小心。我们会安排一名警官,晚上守在你的公寓外面。”
“好吧。”帕米拉看起来一点也不困扰。萨克斯现在明白了,帕米拉对于有关这位不明嫌犯11-5(媒体将他称为“地下人”)的消息这么满不在乎,是因为她有一桩别的心事。
而且她很快就说出来了,不吐不快。
帕米拉啜饮了两口热巧克力,眼睛东张西望,就是不看萨克斯。“事情是这样的,阿米莉亚。我想跟你谈谈。”她微笑着,笑得有点太用力了。萨克斯开始警惕起来。她也喝了两口热饮。却有些食不知味。
她的第一反应:怀孕了?
当然,一定是这样。
萨克斯强忍住怒火。你们为什么不小心一点?为什么——
“我没怀孕。别紧张。”
萨克斯的心头如同放下一块大石。她笑得咳了起来。她心想,自己的身体语言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吗?
“但赛斯和我,我们要同居了。”
这么快?但萨克斯依然保持微笑。她脸上的笑跟帕米拉一样假吗?
“马上就搬吗?这太让人激动了。”
帕米拉笑了,显然没有注意到萨克斯的表情一点都不激动。“听着,阿米莉亚。我们没打算结婚。但是现在我们是时候同居了。我能感觉到,他也感觉到了,时机正好,我们非常合拍。他了解我,真的很了解。有时候我什么都不必说,他就知道我在想什么。而且他人真的很好。你知道吗?”
“有点太快了,你不觉得吗,亲爱的?”
帕米拉脸上那层热情似火的光彩黯淡了下去。萨克斯突然想起,帕米拉小时候一直被她母亲毒打,还会被关在衣柜里长达数小时。而她母亲就喊她“亲爱的”。帕米拉从小到大都痛恨这个称呼。萨克斯有些后悔,但她刚才太慌乱了,一时忘记了这个词已被玷污。
她继续努力试图说服帕米拉。“帕米拉,他人很不错。林肯和我都这么觉得。”
这是真话。
但萨克斯继续说着:“只不过,我是说,你不觉得最好过一阵子再说吗?为什么这么急呢?再相处一阵子,约会。一起过夜……或者去旅行。”
萨克斯暗骂自己懦弱。她的目的是让帕米拉和赛斯之间疏远一点,但她提出最后这两个建议,简直是在跟自己作对。
“嗯,你能这么说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萨克斯反应过来。如果她不是怀孕了……哦,不。她咬紧了牙关,接下来听到的话证实了她的恐惧。
“我们打算休假一年,去旅行。”
“哦。好啊,一年。”萨克斯有点不知所措,只知道要随便说点什么拖延时间。她也可以说,“最近洋基队打得怎么样?”或者“听说冻雨这一两天就要停了”。
帕米拉向她俯过身。“他不想再接文案的活儿了,他非常有才华,但在纽约根本没人赏识他。虽然他没有抱怨,但我看得出他很沮丧。他工作的广告公司也有些财务困难,他们不能给他一份全职工作。他想到处走走看看,他很有理想。但在这里,实现理想太难了。”
“哦,是啊。纽约的生活压力总是很大。”
帕米拉的声音变得冷漠起来。“他努力过,不要说得好像他没努力过一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打算写游记,我会帮他,我一直想四处旅行。我们以前不是也一起讨论过吗?”
是啊,她们一起讨论过。只不过在萨克斯的设想中,是她和帕米拉一起游历欧洲和亚洲。大姐姐和小妹妹。她最想去的是德国,因为她的祖先就是德国人。
“那学校……数据表明,休学后再完成学业的比例很低。”
“这有什么?哪来的数据?这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好吧。其实萨克斯根本不知道什么数据。她只是随口一说。“亲——帕米拉,我真的为你高兴,为你们俩。但,话说回来,你也得理解。这有点太突然了。太快了,我刚才也说了。你跟他还没认识多久。”
“一年了。”
没错。可以这么说,他们去年十二月才认识,短暂约会了一阵。然后赛斯所在的广告公司要在纽约开一家分公司,派他先去英国培训。这期间他和帕米拉开始异地恋,通过短信、推特和邮件维持感情。后来这家公司决定不进入美国市场,于是一个月前赛斯回来了,开始接一些文案的零活儿。他们二人也开始了正常的约会。
“就算太快又怎么了?”帕米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怒气。她的脾气一直很暴躁——考虑到她的出身背景,不可能没有愤怒。但她控制住了自己,“听着,阿米莉亚。现在时机正好。我们还年轻。等等再说?等到我们结了婚,有了孩子吗?”
求你了,别说这么远。
“到时候就不可能背包穷游欧洲了。”
“那钱从哪儿来?你们又不能在那里工作。”
“这不是问题,他会把写的文章卖出去。赛斯存了一阵子钱了,而且他的父母很有钱。他们会帮助我们。”
萨克斯想起来,赛斯的母亲是一名律师,而父亲是一名投资银行家。
“我们还开了一个博客,一路上都会更新的。”
几年前,赛斯创建了一个网站,人们可以在上面支持不同的社会和政治议题,其中大部分是左派的——支持女性权益,支持艺术,支持禁枪。现在这个网站更多是由帕米拉在运营。是啊,这个网站看起来挺火的,但萨克斯估计他们每年收到的捐款大概只有一千美元。
“但……你们要去哪里?哪些国家?安全吗?”
“我们还没想好,这也是冒险的一部分。”
萨克斯急于争取时间,问道:“那奥利凡蒂夫妇怎么说?”在被萨克斯救出来以后,帕米拉进入了寄养家庭(萨克斯对他们进行了严密的考察,仿佛在给总统选拔保镖)。这对临时父母好得没话说,但去年满十八岁以后,帕米拉想要搬出去住。在莱姆和萨克斯的帮助下,她考上了大学,找了份兼职的工作。不过她跟寄养家庭的父母还是保持着非常亲近的关系。
“他们没意见。”
当然了。奥利凡蒂夫妇是职业的父母。在接手帕米拉之前,他们跟这个小女孩毫无关联。
他们没有破门而入,把她从集骨者手中救出来,旁边还有一只野狗虎视眈眈。他们没有跟她的继父交过火,当时他正准备掐死帕米拉。除了这些惊心动魄的往事,萨克斯在帕米拉身上花的时间也比这对忙碌的养父母多得多。从课外活动、看医生到心理咨询,都是萨克斯出面。而且也是萨克斯,动用多年前模特生涯期间积攒的人脉,才给帕米拉找到一份在百老汇剧院服装部门做兼职的工作。
而且萨克斯不可避免地有点介意,帕米拉在找她之前,先跟奥利凡蒂夫妇说了自己的旅行计划。
拜托,至少要找我商量一下吧,萨克斯心想。
然而帕米拉并不是这么想的。她毫不客气地说:“总之,我们已经决定了。”
随后,帕米拉突然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不过萨克斯一眼就看出这是装的,太明显了。“只去一年,顶多两年。”
现在,又成两年了?
“帕米拉。”萨克斯开口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你知道的。说出来吧。
作为警察,萨克斯从不知退缩为何物。作为一名大姐姐,或者代理母亲,或者这个女孩生命中的任何角色,她也不能退缩。
“肉搏时刻,帕米拉。”
帕米拉听说过萨克斯父亲的这个说法。她眯起眼睛打量着萨克斯,眼神警惕而冷漠。
“跟一个并不怎么了解的人,一起去旅行一年?”萨克斯平静地开口了,试图在语气中保留一些温情。
但帕米拉的反应,就像是萨克斯打开了房间的窗户,让一阵夹杂着冻雨的狂风呼啸着席卷而来。“不怎么了解的人。”帕米拉怒气冲冲地说,“这就是你要说的。我刚刚说了半天,你都没有听进去吗?”
“我的意思是,真正的了解。这需要花上几年时间。”
帕米拉回击道:“我们很适合彼此,就这么简单。”
“你见过他的家人吗?”
“我跟他妈妈聊过天,她人很好。”
“聊天?”
“是的。”帕米拉厉声说道,“聊过天,而且他爸爸也知道我。”
“但你没见过他们?”
一阵寒意袭来。“这是我和赛斯之间的事,跟他的父母无关。而且你这样盘问,我很不高兴。”
“帕米拉。”萨克斯俯过身去。她试图伸手握住女孩的手。但可以想到,帕米拉躲开了,“帕米拉,你跟他说过过去发生的事吗?”
“说过,他不在乎。”
“所有的事?你把一切都告诉他了?”
帕米拉沉默了,眼睛盯着地面。然后她充满戒备地开口了:“没必要把一切都……不,我没有都说出来。我只告诉他,我妈妈精神失常,做过一些坏事。他知道我妈妈在监狱里,要关一辈子。他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简直像是《行尸走肉》里的角色,萨克斯心想。“那你有没有告诉他,你在哪里长大?是怎么长大的?”
“没说,都是过去的事了,跟现在没关系了。”
“我不认为你可以一笔带过,帕米拉。他必须知道,你母亲伤害了很多——”
“哦,就是说我也是疯子?像我妈妈那样?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萨克斯一时语塞,但她还是竭力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道:“得了吧,你比华盛顿所有的政客都要理智。”
说着,她露出一个微笑。可惜帕米拉没有笑。
“我完全没问题!”帕米拉的音量升高了。
“当然了!我只是关心你。”
“不。你刚才说我一团糟,我不够成熟,不能自己做决定。”萨克斯也开始火大。她受不了帕米拉对她戒心这么重。
“那就做点理智的决定。如果你真的爱他,而你们的计划又行得通,那再多约会一年再说,也不会影响什么。”
“我们马上就要出发了,阿米莉亚。等我们回来,就要同居。我的意思是,你也只能接受。”
“别这样跟我说话。”萨克斯厉声说。她知道自己输了,但还是无法控制自己。
帕米拉猛地站起身来,撞翻了面前的杯子,巧克力洒在了银质托盘上。
“该死。”
她弯下腰,怒气冲冲地擦了擦。萨克斯俯身过去帮着擦,却被帕米拉一把夺过盘子,自顾自地擦干净,然后把弄脏的棕色纸巾扔到一边。她恶狠狠地盯着萨克斯,说道:“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就想把我们分开,你只是在找借口而已。”她冷冷地一笑,“一切都是以你为中心,不是吗,阿米莉亚?你想把我们分开,这样你就可以继续拥有一个女儿了。你当警察太忙,没空自己生。”
萨克斯差点被这番刻薄的指控噎个半死。但她不得不默默承认,也许从某种程度上,事实正是如此。
帕米拉冲到门口,又顿住脚步,说道:“你不是我的妈妈,阿米莉亚。不要忘记这点,你是把我妈妈关进监狱的人。”
然后,她走了。
16
接近午夜时分,比利·海文收拾起晚饭的餐具,把所有非一次性餐具都用漂白剂洗了一遍,清理掉上面的DNA。
对他来说,DNA非常危险。就跟他亲手提纯的毒药一样危险。
这里是他位于运河街的工作室。他在厨房里那张不太稳当的餐桌旁坐下,翻开那本边缘已经被翻烂的笔记本,里面写着他的《改造诫令》。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部诫令出自上帝之手。
就像交给摩西的石板。
笔记本上,比利用一手优美流畅的花体字密密麻麻写了几十页字句,详细描述了改造大业应该如何进行。谁应该死去,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如何避开风险,哪些风险不得不承担,哪些优势可以利用,如何应对意外情况。这是一份详细的时间表。如果《创世记》是像《改造诫令》这样的操作指南,那么《圣经》的开头会是这样的:
第三天,上午十一点二十分,创造落叶树。好吧,你现在有七分钟去创造常青树……
第六天,上午六点四十二分,现在该创造鲑鱼和鳟鱼了。马上开始!
第六天,中午:现在该轮到亚当和夏娃了。
由此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可爱女孩。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她的面孔、头发、洁白的肌肤,然后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个令人分心的形象,就像把失去的爱人的珍贵照片放到一旁:小心翼翼地,仿佛相框落地就会伤害到他爱的人。
他翻阅着笔记本,查看接下来该进行哪一项。他再次停下来思考,这份计划有点太复杂了。在执行的过程中,他几度怀疑计划过于复杂。但他又想起这天早些时候从图书馆找到的那本书《连环城市》。他从书里偷了几页,其中的情节令他感到惊奇,不,确切地说是震惊。
执法机关的专家一致认为,林肯·莱姆最为过人之处在于他的预判能力,预判其追查罪犯的下一步动向。
他记得书里是这么说的,但不是很确定。克洛伊·摩尔在死去之前,无意之间撕掉了那一角书页。
预判……
这么说来,是的,改造大业的计划必须做到如此精确。他要对付的人太厉害了,容不得他有半点闪失。
他又看了一遍关于下一次袭击的计划。就在明天。他记下了地点,时间。一切似乎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他在脑海里排练了一遍袭击的细节。之前他已经去现场踩过点。
现在他可以想象现场的画面,闻到现场的气息。
很好。他已经准备就绪。
然后他看了看自己右手手腕的那块表。他感到一丝疲惫。同时他内心也在好奇:关于克洛伊女士被杀案的调查,进行到哪一步了?
他打开广播,想听听新闻。
在之前的报道中,只说是一位居住在皇后区、在苏荷区精品时装店当店员的年轻女子,被发现陈尸于地下室外的检修通道中。比利有点困惑地想,嗯,那应该称不上精品时装吧。都是些定价虚高的垃圾,卖给那些满头发胶的新泽西女子还有遇到中年危机的大妈。
最开始克洛伊的名字还没被报道出来,要等通知了近亲才能公布。
听到这里,比利心想:警察还真残忍,报道一则关于皇后区年轻女性被杀的新闻,却不公布姓名?那一带得有多少家长开始绝望地给自己的孩子打电话啊。
现在,比利等着听进一步的报道。但播放的都是些广告。就没有人关心可怜的克洛伊·摩尔吗?
克洛伊·摩尔,婊子克洛伊……
他在自己那些玻璃培养皿前来回踱步。白色的叶子,绿色的叶子,红色的叶子,蓝色的……
然后,就像他凝视着这些与他相依为命的植物时经常发生的那样,他想起了夹竹桃。
以及夹竹桃室。
比利对自己的走神非常不满,但他对此也无能为力。他可以——
啊,播报新闻了。总算等到了。
一则市议会的丑闻。一件轻微的火车出轨事件。一则经济新闻。然后,压轴的是克洛伊·摩尔之死的最新报道。其中补充了一些案件细节。证据显示,这不是一桩性侵案件(当然不是。就连提起“性侵犯”这个话题都让比利很不高兴。这些媒体,真是低级)。还有对凶手外貌特征的描述。这么说,有人在安检孔盖附近看到他了。
他认真听了下去。
还是没提到刺青,也没有提到毒药。
比利知道,这是典型的处理方式。他了解过警方的办案过程,知道他们要如何辨别犯案者供述的真实性。在讯问自首者的时候,警察会问到一些特定的作案细节,如果他们无法回答,那就是来捣乱的神经病(这类谎称自己犯下某案的人,有时候真是多到你都想不到)。
新闻里也完全没有提及“第二”这个词。
但这个词现在一定令警方百思不得其解吧。
他们那位神秘的嫌犯,到底是要传达怎样的信息?
根据《改造诫令》的要求,不能让警方在调查最开始的几个受害人时就破译真正的信息。他关上了收音机。
比利打了个哈欠。睡觉时间快到了。他查了下邮箱,发了几条信息,又收到一些。这时,手表震动了两下,提醒他该睡觉了。
他在浴室洗漱了一番,又用漂白剂冲刷脸盆和牙刷,再次清理掉DNA。然后他回到床边,躺了上去,从枕头下抽出《圣经》,抵在自己的胸口。
几年前,比利遭遇过一次严重的信仰危机。他相信耶稣基督,也相信基督的力量。但他同时也相信,应该运用自己的才华成为刺青艺术家。
但问题是,《利未记》中警告:不可为死人用刀划身,也不可在身上刺花纹,我是耶和华。
发现这一点后,他沮丧了好几个星期,一直苦苦思索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有人认为,《圣经》中充满了自相矛盾之处:比方说在同一个章节中写道“不可穿羊毛、细麻两样掺杂料做的衣服”,但比起把穿着混纺衣物的人送进地狱,上帝一定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比利也曾好奇,上帝是否希望未来世代的人重新解读《圣经》,使其更加适应当代社会。
但这似乎不太可能。就像是最高法院的那些大法官说法律是活的,应该随着时代而改变。
这个想法本身就很危险。
在如此矛盾的情况之下,比利最终还是找到了答案。比利的逻辑是:《圣经》也说了,不可杀人。但《圣经》里从头到尾充斥着各种谋杀的例子,其中不少屠杀就是全知全能的上帝所为。这么说来,在某些情况下,杀人是可以接受的。比如说为了彰显上帝的荣耀,为了除去异教徒与威胁,为了宣扬真理与正义。几十种情况。
因此在《利未记》中,显而易见,上帝的本意想必是:刺青在某些情况下也是可以接受的,就像杀人那样。
那还有什么情况比比利现在正在执行的任务更好呢?
改造大业。
他打开这本《圣经》,翻到《出埃及记》的一节。这一页他读得很熟了。
人若彼此争斗,伤害有孕的妇人,甚至堕胎,随后却无别害,那伤害她的,总要按妇人的丈夫所要的,照审判官所断的,受罚。若有别害,就要以命偿命,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手还手,以脚还脚,以烙还烙,以伤还伤,以打还打。
注释:
[1]Vera Wang,王薇薇,美国著名华裔设计师品牌。
[2]奥兹·奥斯朋(Ozzy Osbourne)(1948—),英国摇滚歌手,词曲作家,电视演员,拥有“重金属音乐教父”的头衔。
[3]托尼·索普拉诺,美剧《黑道家族》中的黑手党大佬。
[4]The Big Lebowski,一九九八年科恩兄弟执导的黑色喜剧片。
[5]原文为Jimmy I love you you’re heart and mine for ever。
第二章 地下人
十一月六日星期三正午
17
这个早上,大家一阵忙乱,试图从萨克斯搜集到的证据中理出头绪,推断出不明嫌犯的藏身之处或是下一次作案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