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林特!”
“舒梅克先生?”
侦探痛得缩了缩身子:“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希望能跟你私下聊聊。”
那只握着钥匙的满是老年斑的手抖个不停:“走开。我不想跟你说话。”
“你出了严重的事故,”雅各布抓着对方瘦骨嶙峋的肩膀,“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舒梅克鼻息沉重,挣脱他的手:“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的帮助。”
“你一眼就认出了我,可是我们从没见过面。我也不出名,虽然我很荣幸,但是更好奇其中的缘由。”
舒梅克挣扎着把钥匙插进锁孔,雅各布脑海中回荡起雷切尔·萨维尔纳克温和的嘲讽。
“你在约克郡攻读了记者的相关专业;去年秋天来到伦敦,住在阿姆威尔街;疑心女房东的女儿想用自己的肉体逼你结婚;野心驱使你加入《号角报》,打探、挖掘别人的秘辛,而不是其他受人尊敬的报社;编辑欣赏你的毅力,同时也担心你的鲁莽。”
“我猜你帮雷切尔·萨维尔纳克调查过我,她未免待我过于苛刻。”
舒梅克弯下腰,喘着粗气,倚靠拐杖撑住自己。“走,”他低声说,“求你了。这是为了你好。”
“你看起来不太好。你应该去趟医院。”
“不……不去医院。”拐杖一滑,舒梅克失去平衡。雅各布赶紧抓住他的胳膊,扶他站好,免得他瘫倒在地。
“你需要休息,这是为了你好。回你的办公室吗?”
舒梅克说不出话,只点了点头。
舒梅克的办公室位于二楼,在一间工人自助餐厅的楼上,餐厅今天刚好歇业。雅各布费力地搀扶老人上楼,累得几乎喘不过气。踏上楼梯平台,侦探指了指办公室的钥匙,随后二人走进一间积满灰尘的L形房间,里面摆着一张桌子和三把椅子。门后还有一间内室,屋内陈设简单,只有两个大橱柜和一张折叠床,此外还有一间小浴室,浴室碎裂的地砖上还粘着血迹。显然,舒梅克在这里包扎了受伤的脑袋:急救箱仍在地上,箱盖大开,空气中弥漫着碘味。
“喘口气,”雅各布说,“我们聊聊。”
他一边等待,一边观察四周的环境。不管舒梅克怎么利用他的收入,显然室内装潢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这里就像利兹市那些野蛮讨债人住的老鼠洞一样破旧肮脏。
“感觉好些了吗?”舒梅克点点头,“很好。我们去隔壁吧。”
雅各布搂着他的肩膀,搀他回到办公室,扶他坐上椅子:“你这地方还不赖。”
舒梅克气喘吁吁地说:“不要把钱花在光鲜的办公场地上,有点儿脑子的客户都明白最后还得他们来埋单。”
“你遇上什么麻烦了?”
“我绊了一跤,头撞到了人行道。”
雅各布发出一声嘲讽的声音:“成功的侦探不会发生意外。你是个细心的人,舒梅克先生。我所掌握的信息都清楚地指明了一点:有人揍了你一顿。”
“你一直在观察我吗?”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雅各布咧嘴一笑,“雷切尔·萨维尔纳克雇你调查我的背景。我很荣幸,她觉得我配得上你的收费。当然,我也很想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从不谈论我的工作。”
雅各布噘着嘴:“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你能合作呢。你的柜子里有我的档案吗?你介意我看一眼吗?”
“我已经清空了。赶紧走吧,弗林特先生,为了你自己的安全。”
“发生了什么事?有人想杀你吗?”
舒梅克咬了咬下唇:“有两个家伙在奥尔德盖德东站袭击了我。他们看起来像工人、木匠或学徒。当时站台上没有其他人。我一定是老得警惕性下降了。我不应该把自己暴露在这样的危险之中。”
“他们试图把你扔到铁轨或者火车下面吗?”
“不,不。如果他们想要我的命,根本就不会失手。”舒梅克轻轻地揉着受伤的脸,看上去真是鼻青脸肿,“这次袭击看似是两个法西斯流氓随机挑了个犹太老人施暴,其实只不过是捎个信儿。”
“什么信儿?”
“跟我给你的一样。弗林特先生,趁你还有选择的机会,放手吧。你已经拿到独家新闻了。我知道你清楚那不是你运气好,对吧?现在回《号角报》去,写些别的东西。”
雅各布伸出手,用食指指尖触了触绷带。来这儿的路上,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位侦探有朝一日会像一块破布一般虚弱。力量像电流一样在他的体内涌动。他年轻又自信,他打定主意充分利用自己的优势。
“雷切尔·萨维尔纳克雇流氓揍你?你已经失去利用价值了?她是想掩盖自己的行踪吗?她为什么委派你调查劳伦斯·帕尔多?”
“你的问题太多了。”
“这是我的工作。”
“你不傻,”舒梅克嘀咕道,“但是你的言谈举止常常透着愚蠢的虚张声势。听我一句劝,弗林特先生。如果你想寿终正寝,插手这种危险游戏只能让你得不偿失。我打算听人劝,吃饱饭。下星期这个时候,我就要远走高飞了。”
虽然眼前的男人身体虚弱,却散发出一种奇怪的威严。平静和端庄并不是雅各布能联想到的私家侦探的品行。舒梅克或许判断失误,但是雅各布相信他所说的一切,甚至愿意为此赌上自己一年的薪水。
“我愿意协助你,舒梅克先生,我希望你也能帮我一把。你有你的理由劝我放弃,即使你能放手,我也不能逃避。至少给我一个机会吧?一点儿暗示,一条线索。雷切尔·萨维尔纳克……”
“雷切尔·萨维尔纳克是全英格兰最危险的女人。”
雅各布哈哈大笑:“真的吗?”
“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跟什么人打交道。林纳克在痛苦的抽搐中死去;帕尔多面目全非,脑浆溅得书房里到处都是。”
“你的意思不会是他们的死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吧?”
“我说得已经够多了。”舒梅克挣扎着站起身,“失陪了,我得回家了。明天我将永远地离开伦敦。”
雅各布跟着站起来:“你什么都不想告诉我吗?”
舒梅克犹豫了:“看着你,我仿佛看到年轻时的自己,绝不善罢甘休。调查你身世的过程中,我对你萌生出一种近乎可笑的亲切感。最终也证明我越老越软弱。等一下。”
他拉开书桌的抽屉,拿出钢笔、记事本和信封,然后撕下一张纸,飞快潦草地写了些什么,塞进信封里封好。
“答应我一件事,”他说,“如果我把这个给你,你能不能发誓,除非我发生意外,否则绝不打开它?”
雅各布被逗乐了:“假如你长命百岁呢?”
“那我的字条就无关紧要了。”
“好吧。”
“你发誓?”
“我发誓。”
舒梅克疑惑地瞥了他一眼,似乎后悔自己这么冲动,接着把信封递给雅各布。
“我能送你去车站吗?”雅各布问。
“谢谢,但是不行,不能让人看见我们在一起。这也是你一开始跟我搭讪,我却只想赶走你的原因。覆水难收,我们必须分开走。”
“我们被监视了吗?”
“真好笑,弗林特先生。你能从消防梯离开吗?不要走前门。”
雅各布把信封揣进口袋:“如果你坚持的话。”
“这边走。”
舒梅克一瘸一拐地爬到楼梯平台,费力地打开一扇门,门外是一架室外铁梯。雨已经停了,周围没有灯光,台阶满是油污。雅各布腹诽,万一发生火灾,这条逃生路线简直跟在火中搏命一样危险。
煤气灯的光照下,鹅卵石地面显得阴森可怖,似乎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他迅速移开目光,不希望老人觉得他是个懦夫。雅各布忍不住微微鞠了一躬。
“但愿我们能再见面,舒梅克先生。”
侦探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当他转身准备往下爬时,雅各布瞥见老人的眼睛闪过绝望的神情,比寒冷的夜风更令他冰冷彻骨。
两分钟后,舒梅克急切的声音穿过电话线。
“他叫雅各布·弗林特,供职于《号角报》。”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报社记者?”
“没错。不要……”大楼前的一阵骚动打断了他的话,“对不起。我必须得走了。”
他放下听筒。有人砰砰地敲着临街的大门。不一会儿,房门被人一脚踹开。木头碎裂发出的刺耳声响令他牙齿发酸。
他走到外面,紧抓着门把手,一步一步地爬上铁梯的顶端。鞋子滑落下去,他差一点摔得不省人事。他头晕目眩得想吐。
消防梯无处可逃,只能摔得粉身碎骨。他唯有寄希望于协商以摆脱困境。这么多年来,他数次靠这招儿脱身,但是今晚情势不妙。恐惧令他窒息。
他听见临街的门轰然倒塌。即便他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又有什么用呢?这些流氓能砸开一扇门,完全可以再砸一扇。他只感觉胃里翻江倒海,但是他不能表现出软弱。如果解释自己马上离开英格兰,或许还能讨价还价一番。假如二十四小时之后他还没出境,任凭他们处置。
他拖着步子走进办公室,楼梯间传来沉重的靴子声。这群家伙年轻、强壮、残忍,对此他已经有所了解。或许他们能讲道理?舒梅克默默祈祷。
那群人冲进办公室时,他坐在办公桌后面。一个宽肩膀、没刮胡子的男人手里拎着一个大帆布袋。对方的目光让舒梅克想起死鱼。他身旁跟着个断了鼻梁骨、满脸麻子的斜眼儿。
“你朋友在哪儿,犹太佬?”
“我叫他从消防梯逃走了。总好过卷入与他无关的麻烦。”
“他已经卷进来了。你跟他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他不顾我的反对,坚持扶我上楼。”
那人抓住舒梅克的胳膊,反扭过去:“我已经警告过你,如果你胆敢多说一个字会有什么后果。”
“他来找我。我赶他走,但是他不听。”
那人松开他的胳膊,朝沉默的伙伴比画了一下:“看见乔了吗?他以前是个木匠。话不多,是吧,乔?他觉得行动胜于空谈。”
“我们之间没必要这样。”汗水顺着舒梅克苍白的脸颊往下滴,“我会永远地离开英格兰。明天我就远走高飞,去英吉利海峡的另一边。”
“远离危险,嗯?”
“我不会威胁任何人,我发誓。”
“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觉得你是个爱撒谎的犹太佬。”
那人猛地一拽舒梅克的领带,老人立刻倒抽一口凉气。
“求你了!我没告诉他任何事。我不知道——”
“够了!”男人指了指大帆布包,“好了,乔,把你的工具拿出来。”
朱丽叶·布伦塔诺的日记
1919年2月1日(后续)
亨里埃塔端来一盘食物和饮料后转身离开,没有逗留。她想帮忙,但无能为力。我很感激她留我独自面对自己的悲伤情绪。表面上,她很尊重大法官和雷切尔,但是我知道她站在我这边。这个世界至少还有一个我能够信任的人。
我还没追问她关于我父母之死的细节。反正她也不知道真相。要举行葬礼吗?我不知道,也不在乎。我会以自己的方式铭记他们。
我应该怀疑雷切尔策划谋杀了他们吗?自从亨里埃塔说岛上找不到他俩和哈罗德·布朗的那一刻起,我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非常绝望,最后冲进大法官的书房。那里是冈特岛的禁地,但是我没敲门,推门而入。
他坐在他最喜欢的椅子上打瞌睡,膝上摊着一本皮面书。即使休息,他锐利的面容也不由得让我想起伺机扑向无辜猎物的猛禽。我故意大声咳嗽,他闻声睁开眼睛。
“小姐,你这么闯进来是什么意思?”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严厉,然而这一次他的脸色却没有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他的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似乎有什么事正惹他发笑,可是我却觉得这比大发雷霆更可怕。
“他们在哪儿?”
“你的父母吗?”他咕哝道,“返回伦敦处理紧急事务。布朗陪着他们。”
“不可能!我母亲讨厌那个男人!”
笑容消失了,他的声音透着寒意:“记住我说过的话。大人讲话,小孩少插嘴。我工作的时候,不要来打扰我。趁我还没拿皮带,赶紧走。”
我哭着跑出书房,一抬头发现雷切尔正站在楼梯上看着我。我们对视一眼,她得意地笑了。
我相信她跟大法官说了一些关于我父亲的坏话,并说服他杀了我父母,报复他们。冈特岛不见他们的踪影,事实显而易见。布朗带着他们神秘消失——很可能往他俩的酒里下了药,所以根本不担心他们反抗——等到了伦敦再处理掉。
雷切尔还要多久才对我下手?对她而言,家庭教师的哈巴狗比我更值得留在这世上。
第14章
“舒梅克死了。”第二天清晨,特鲁曼大步流星地走进健身房。
雷切尔全神贯注于划船机,看都没看他一眼。特鲁曼站在旁边足足等了一分钟。终于,她停下机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他上次来这儿的时候,身体似乎就不太好。”
特鲁曼长叹:“他的尸体是从泰晤士河打捞起来的。临死前他经受了一次野蛮的‘手术’。他们肯定是想逼他开口。”
她抿紧嘴:“延长他的痛苦根本徒劳无功。虽然他一时大意,但也不可能透露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信息。”
“至少他够聪明,没有问你问题。”
她抱起瘦削有力的双臂:“他的死改变不了什么。”
“怎么了,弗林特?你看起来像刚读了自己的讣告。”
沃尔特·戈默索尔习惯每天早上先逛一圈办公室,然后再同资深记者们开会,讨论当天要关注哪些事件。他的语气诙谐,表情却充满疑惑。
雅各布放下手中的《号角报》。
“不是我的讣告。”他含糊地回答。
“那是谁的?”
雅各布指着第二页底部的一句话:“泰晤士河捞起沉尸。”这起事件既不能像帕尔多自杀那样荣登头版头条,也不值得大肆报道。从河里打捞出尸体几乎和捞起惠灵顿长筒靴一样常见。倘若不考虑死者的身份,这起事件甚至不值得一写。
“列维·舒梅克。”
他险些被这个名字呛住。前一天他们还在一起,可是眼下老人的遗体却躺在某间太平间。一想到这儿,他一阵反胃。
“你认识舒梅克?”
“我昨天还跟他说过话。”
戈默索尔眨眨眼:“几个小时后,他就死在了泰晤士河?天哪,弗林特,你的新闻嗅觉真神啦。先是帕尔多,现在是这位。”
气愤涌上雅各布的喉咙。他深吸一口气,拼命克制自己,不想在编辑面前丢脸:“这是同一起事件。”
戈默索尔皱了皱眉:“我们的读者接受打哑谜,我可不行。五分钟后来我办公室,厘清你的思路,好好解释清楚。记住,用最简单的语言。我是个头脑简单的家伙。”
雅各布点点头,不敢开口,否则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什么话。他径直跑进盥洗室。待他出现在编辑办公室时,他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尽管内心依然十分痛苦。
戈默索尔的办公桌上摊着最新版的《号角报》,旁边摆着两杯冒着热气的茶。编辑示意雅各布挑一杯:“没有什么比它更能安慰一个受惊吓的年轻人了。那么,小伙子,怎么回事?从头说起。”
“谢谢,先生。”雅各布呷了一口茶,“灵感源自普伦得利斯先生。他提到,有传言称舒梅克一直在打探劳伦斯·帕尔多。”
“于是,你决定去问舒梅克,尽管他是出了名的嘴巴紧?”雅各布点点头,编辑继续说道,“啊,年轻人真乐观啊!”
“我见到他时,他已经受伤了,鼻青脸肿,几乎走不了路。他告诉我两个流氓在地铁站袭击了他。”
“他是犹太人,”戈默索尔说,“这种事情频繁发生,尤其是伦敦东区。一旦经济衰退,人们便到处寻找替罪羊,寻找跟他们不同的人。虽然我不喜欢这样,但是世界就是如此。”
“他说他们警告他放弃调查。”
“帕尔多死了,没什么可查的了。”
“我不确定。”雅各布的精神好些了,“舒梅克很当回事,他告诉我他即将离开英格兰。”
戈默索尔耸耸肩:“年岁见长,不是吗?他肯定也发了财。或许已经准备退休,搬去温暖的地方生活。”
“他很害怕,甚至坚持不让我走大楼的正门。我沿着消防梯滑下去,差点儿摔断脖子。等我安全降到地面时,心里还暗骂他想象力太丰富。”
“你很容易说话。”戈默索尔说,“注意到附近埋伏了流氓吗?”
“没有,先生。当时天色已黑,我回家心切。那时舒梅克称我俩处境危险,我还觉得他夸大其词。现在,我……”
“他说你有危险?他解释原因了吗?”
“想必是因为帕尔多的案子,其他理由都说不通。有人不希望这起案件真相大白。”
“我们知道真相。帕尔多得知自己时日无多,所以才纵容自己野蛮的杀人行为。你不会想说玛丽-简·海耶斯不是他杀的吧?”
“我不知道。”
戈默索尔摘下夹在耳后的铅笔,绕着报道的段落画了一个圈:“这是奥利·麦卡林登的文章。或许他知道更多背景信息。舒梅克说不定是喝多了,不小心摔进河里的。”
“太巧合了。”
编辑哼了一声:“等你掌握了可靠的信息再来找我。还有一件事……”
雅各布咬紧牙关:“您说,戈默索尔先生。”
“收起你那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奥利·麦卡林登,年长雅各布三岁,却像怀特霍尔街的政界要员们一般圆滑。这种相似性源自遗传,他父亲是内政部的常务秘书。在上司面前,麦卡林登的举止就像他的头发和脸膛一样油滑,然而背后他却喜欢嘲笑同事,还时不时地模仿戈默索尔的北方口音。
相识之初,他告知雅各布自己要搬出埃德加之家,并推荐女房东多德夫人,称赞她收费适中,厨艺精湛。雅各布本以为他们能成为好朋友,然而某天下班后,奥利·麦卡林登邀请他一起去沃德街一家灯光昏暗的赌场俱乐部玩,那儿的男人们手牵手,时不时互相亲吻,甚至都不用轮盘赌的输赢做借口。一个身穿天鹅绒便服、发色灰白的男人还给了雅各布一个飞吻,这让麦卡林登觉得很好笑。
“你走运了,宝贝儿。我碰巧知道那家伙身家百万以上,即便是眼下这个乱世。”
“我想我还是道声晚安吧。”
“好极了。你去跟他玩吧。”麦卡林登举起一根手指压住他的嘴唇,“保守你知道的秘密,嗯?”
“不。”雅各布觉得自己像个孩子般困惑,“我要直接回埃德加之家。”
“黑暗的德斯伯里镇没有这种事儿,嗯?”麦卡林登操着勉强过得去的约克郡口音问道,“我打赌有,你懂的,只是得知道去哪里找。”
那晚之后,雅各布开始提防麦卡林登。和平共存是他的信条。他不在意别人怎么生活,但是他不免怀疑他同事的动机。麦卡林登的文笔平平无奇,却踌躇满志。这么想或许不公平,但是雅各布暗自担心麦卡林登为了自身的利益会诱使他言行失检。
“对不起。”雅各布无意中碰见从汤姆·贝茨办公室走出来的麦卡林登,赶忙追问关于舒梅克的死他还知道些什么,对方显然毫无诚意。“除了报道里提及的,我没法告诉你更多了。犹太私家侦探,嗯,然后呢?我想,无非是一个被美化过的讨债人。唯一令人惊讶的是,他居然能活到这把年纪。我赌一盒雪茄,他是被某个怀恨在心的家伙干掉的。你见过真正受欢迎的犹太人吗?没有,这是自相矛盾的说法。所以,你为什么对这位夏洛克·福尔摩斯感兴趣呢?”
雅各布心生厌恶,不想再谈论此事。“说来话长。”他嘀咕道。
麦卡林登打了个哈欠:“改天再说吧,宝贝儿。我得去参加一个会议,莫斯利要在会上发言。有趣的家伙,他可不是个小人物。如果阿尔弗雷德·林纳克遭遇不测的话,我敢打赌他将成为我们的下一任首相。”
麦卡林登一消失,雅各布转身溜进贝茨的办公室。贝茨缺席后,再没有人整理这堆乱七八糟的文件和垃圾。雅各布期望能从中发现汤姆调查雷切尔·萨维尔纳克的线索。他仔细翻阅了一堆浅黄色的文件,搜寻提及她或者绞刑场的蛛丝马迹,最后只找到几块橘子皮和一堆令人作呕的香蕉皮。
他只发现一处提到雷切尔的地方。她的名字和冈特公馆的电话号码被潦草地写在记录逃犯哈罗德·科尔曼遇害案的复写本里。十分钟后,他放弃搜查,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依旧没有来自雷切尔的信息。见过麦卡林登后,雅各布的脾气愈加暴躁,他着手起草另一封电报。
删减了几版后,他决定言简意赅:“舒梅克遇害前不久,我和他聊过。”神秘到令人无法忽视吧?这位女士肯定想知道言听计从的侦探有没有泄露她的秘密吧?无论她的游戏是什么。
电报一发出,他立即尝试约见文森特·汉纳威,结果被一位像奥利·麦卡林登一样油腔滑调的文员傲慢地告知:汉纳威先生不在办公室,他出门拜访客户,下午晚些时候才能回来;接下来的几天,他的日程都排满了,如果弗林特先生您愿意提交一份书面问询函或者一份介绍信……
雅各布挂断电话,致电伦敦警察厅碰碰运气。奥克斯探长的手下也竭尽全力地搪塞他,直至雅各布说打电话来是为了一桩谋杀案。终于,他接通了那个人的电话。
“我跟你说保持联系,”一丝揶揄的幽默缓解了奥克斯刺耳的语气,“可没指望收到每日简报。”
“你知道列维·舒梅克死了吗?”
“当然。”
“我相信他是被谋杀的。”
接着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后来,对方说:“我需要休息一下,吃顿午饭。下午一点来查塔姆伯爵餐厅见我。”
揣在他的口袋里的舒梅克的字条仿佛烫手的山芋。是否要偷看一眼的道德困境已经得到解决,这一天来得远比二人想象的更快,也更可怕。“如果我把这个给你,你能不能发誓,除非我发生意外,否则绝不打开它?”当初设定的条件仅在几个小时内就实现了。
转念一想,舒梅克或许早已想到。他之所以把机密信息托付给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年轻记者,或许只是因为他预料到自己将不久于世。
几乎可以肯定,谋害舒梅克的人就是雅各布现身前不久袭击他的那两个家伙。自离开奥尔德盖德东站后,二人一直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发现他在一名记者的陪同下返回办公室,他们选择灭口。雅各布猜测他们是听令行事。那么,又是谁命令他们杀害舒梅克呢?
舒梅克曾效力于雷切尔·萨维尔纳克。他是不是丧失了利用价值,又因为知晓太多内幕而变成了一种威胁?这些年来,舒梅克肯定已经察觉自己处境险恶,然而当他领着雅各布走到消防梯前时,眼中依然闪烁着恐惧的光芒。他清楚她能干出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