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各布浑身发抖。下一个目标是他吗?肯定没人愿意冒险杀他。贝茨的事故尚未引人怀疑,但是如果《号角报》另一位对雷切尔·萨维尔纳克感兴趣的记者也遭遇意外的话,戈默索尔不会善罢甘休,奥克斯探长也不会听之任之。
办公室里烟雾弥漫,雅各布想呼吸一些新鲜空气。他匆匆下楼,走出大门,鬼鬼祟祟地溜进一条狭窄的小巷。据他观察,没有人监视他,但是他也不想冒险。待他确信即便寻常的路人也没注意他时,他掏出信封,撕开。
老人潦草的字迹难以辨认,似乎通过某种粗糙的代码留下了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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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各布毫无头绪。他把纸条塞回口袋,朝办公室走去,心想倘若列维·舒梅克的最后一条信息既清晰又有新闻价值该多好啊!
“看来舒梅克几乎啥都没跟你说。”奥克斯一边嚼着最后一口面包和奶酪,一边说。
查塔姆伯爵餐厅里挤满了衣着朴素的公务员,以及身材魁梧、声音洪亮的年轻人,雅各布推测这些都是伦敦警察厅屈指可数的精英。根据藏叶于林的原则,挑选这样一个嘈杂的地方进行一场秘密谈话似乎合情合理,因为没人能偷听到任何东西。据雅各布所知,距他最近的那桌政府官员是交换国家机密的间谍,但是奥克斯没有冒险。他选择了一个有磨砂玻璃遮挡的角落。它原本的设计用意可能是为了保护尊贵的客人免受下等人的窥探,不过对于那些想谨慎谈论谋杀案的客人而言倒是完美的选择。
“没有我期待的那么多。”
雅各布不免一阵失望。他本打算利用列维·舒梅克被暴徒所杀的说辞吓唬奥克斯一下,哪承想探长似乎不为所动。
奥克斯擦了擦嘴,点了一根香烟,又随手递给雅各布一根,后者摇摇头:“我跟负责调查这起死亡事件的同事——巴蒂探长聊过了,他比你早一步。据他推测,舒梅克是被扔进泰晤士河的,对方或许是他之前效力过的人,也可能是之前调查过的人。似乎……临死前,他被截肢了。”
雅各布一阵反胃:“卑鄙。”
“确实。”奥克斯的表情阴沉。
“他坚持要我走消防梯时,我还觉得他小题大做,”雅各布竭力抑制自己生动的想象力。他最不愿意想象的就是那位侦探临终时的痛苦,“事实上,他知道我们处境危险。列维·舒梅克救了我的命。”
“别急着把他塑造成一个英雄,”奥克斯说,“罪魁祸首大概是为了钱或者情报。我怀疑他们对你根本没兴趣。”
“但愿如此。”
“舒梅克是个私家侦探。无论多想洁身自好,当私家侦探都是一场肮脏的游戏,他总会树敌。”
雅各布喝了一大口苦啤酒。来这儿的路上,他一直在考虑应该透露多少信息。奥克斯很平易近人,但是他和雅各布分属不同阵营。如果保留情报能达成他的某种目的,奥克斯会毫无愧疚地保密;同样,雅各布也并不打算把自己知道或者怀疑的一切和盘托出。至于舒梅克那张奇怪而潦草的字条,他打定主意先弄清楚其中的含意,再决定要不要跟警方分享。
“我没见过他,”奥克斯说,“但是他出了名的守口如瓶。这也是当有钱有势之辈需要帮助,而我们却无能为力时,他们蜂拥到他门前的原因。可惜的是,你没能从他嘴里套出任何能指认攻击者或者幕后主使的信息。”
“他什么都没说,”那张潦草的字条不算,雅各布暗想,“临走前我也没能了解更多东西。”
“啊,好吧。那你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我打算拜访已故的劳伦斯·帕尔多的律师,文森特·汉纳威。”
奥克斯挑了挑眉毛:“你想从他那儿得到什么呢?”
“我打算写一篇关于帕尔多的文章。我们的读者没能见证一次大快人心的审判,但是我不打算就此罢休。关于汉纳威,你有什么能告诉我的吗?”
“他的公司历史悠久,闻名遐迩。我想应该是由他祖父创立的。他父亲上了年纪,现在已经退居二线。他们处理商业和信托工作,因此同帕尔多有往来。他们不接刑事案件,客户群体不包括小偷和流浪汉,所以跟警方没什么交集。”
“银行家和高级谋杀犯除外?”
奥克斯哈哈大笑:“你肯定没指望汉纳威畅所欲言吧?一位律师为什么要跟一个在《号角报》头版大肆宣扬他当事人自杀消息的狂妄年轻人寒暄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欣赏你的乐观,弗林特先生。你打算今天拜访汉纳威吗?”
“是的,他的办公室距离佛里特街不远。”
“绞刑场,没错。”奥克斯露出一丝微笑,“以前,那里是执行死刑的地方。如果汉纳威给你很多绳子的话,可要当心了。很有可能,他想绞死你。”
第15章
“雅各布·弗林特没剩多少耐心了。”雷切尔伸手接过电报,看了一眼,脸上掠过一丝微笑,“他告诉我舒梅克死前他们聊过,大概是想看我惊慌失措吧。”
“那他有得等了,”特鲁曼夫人说,“我有时候怀疑,你是不是生下来就没有神经。你打算怎么办?”
“弗林特就像一只吵闹的小猎犬,不停地要人关注。”雷切尔说,“是时候再扔给他一根骨头了。”
特鲁曼敲门时,她正在书房写字,没等她回应,对方径直走进来。她用软纸吸干墨水,然后把字条塞进信封里。
“你跟我们虚空剧院的朋友聊过了吗?”
“是的,”他说,“我们在巴特西的一家酒吧见过面。”
“他有任何改变主意的迹象吗?”
特鲁曼耸了耸粗壮的肩膀:“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一定的,这个道理我们都懂。不过,他发誓坚持到底。不久前,他差点儿服毒自杀。现在,他有了目标。”
“好极了。相当无私。”雷切尔拿起信封,“你能把这个交给雅各布·弗林特吗?我今晚也邀请了他。”
“你有信心他会接受邀请吗?”
“他非常想知道我在干什么。所以,他为什么要拒绝我呢?”
“人都随波逐流。”
“我们可不那样。”雷切尔把信封递给特鲁曼,“选择权在弗林特手里。拒绝我,他就会错过一辈子难得一见的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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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舒梅克的神秘信息后,雅各布发现自己再也无法把那串字母和数字从他的脑海中清除掉。他沿着斯特兰德大街漫步,脑海中的字符就像康康舞舞者一样不停地跳动。对神秘事件的热爱意味着暗号和密码能轻而易举地俘获他。他曾读过一篇引人入胜的故事,讲述了世界大战期间海军部“40号房间”密码分析员动人心魄的经历。然而,他永远做不来这样的工作。很久以前,一位老师曾嘲讽他见异思迁,这话虽然令人不快,却也没说错。他根本不可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凝视一组毫无意义的潦草字迹。倘若靠他,齐默曼电报永远无法破解,美国大概永远不会向德国宣战。
雅各布走进《号角报》大楼,前台的佩吉傲慢地递过一个信封。“有个家伙五分钟之前送来的,”她说,“要我把这个给你,一进门就给。”
雅各布撕开信封。消息很简单:“今晚七点芬斯伯里市政厅。”这张字条没有署名,但是字迹同帕尔多去世当晚通知他到南奥德利街的那张字条的字迹十分相似。
“那个家伙,他长什么样子?”
“大块头,样貌丑陋的笨家伙,”她冷笑,“你朋友,是吗?”
接下来,他计划突访绞刑场和劳伦斯·帕尔多的事务律师,赶回埃德加之家前,刚好能挤出一段时间。然后再跟伊莱恩道歉,并取消二人原定的约会,以便赶赴芬斯伯里市政厅之约,同——据他推测——雷切尔·萨维尔纳克见面。
绞刑场隐藏在林肯律师学院后面一个人迹罕至的角落,位于新广场街和凯里街之间一条狭窄的长方形死胡同里。鹅卵石庭院中赫然耸立四幢高大的砖砌建筑,院子尽头有一条不超过一臂宽的潮湿小巷。曾经,这里矗立着一座绞刑架,最后一次公开处决还要追溯到两百年前,被处刑的是一位盗窃商店的妇女。现在,雅各布站在这个当初以正义之名勒死她的地方,觉得它已然成为一个不得人心的娱乐场所,狭窄的场地无法保证观众们清楚地见证死亡的痛苦。即使夏季,阳光穿过高耸的烟囱,周遭压抑的气氛也能诱使最坚韧的灵魂滋生幽闭恐惧。暮色渐浓,煤气灯的昏暗光线映照着鹅卵石地面,营造出一种阴森恐怖的不祥之感。
他绕着庭院走了一圈,发现其中三栋楼被各大律师事务所占据。第四栋楼外的栏杆挂着一块不起眼的铜牌,上面写着“汉纳威·汉纳威律师事务所”。雅各布跑上一小段楼梯,来到门口,按下门铃。他计划赶在工作日结束时拜访律师,这样对方就不能以等候室的客户为由拒绝见他。不过,这个计划的缺陷在于律师们的借口总是层出不穷。
厚重的橡木门嘎吱一声被推开,门后站着一个六十岁左右、穿着一身土灰色西装的瘦削男人,透过夹鼻眼镜凝视着他。对方仿佛一具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死尸,一看见雅各布就满脸厌恶地想回去。
“办公室关门了。如果你想预约的话,明早九点再来。”
雅各布眼疾手快地把脚伸进门,免得死尸砰的一声关上门。“汉纳威先生?”他问。
“当然不是。我是他的首席秘书。”轻蔑的口吻强调了事务所老板帮不速之客开门的荒谬,“此外,我还要补充一点,汉纳威先生不接待没有介绍信的客户。”
“我不是潜在客户。”雅各布觉得没必要拐弯抹角,面对专业的法律人士,这是一场他永远也赢不了的游戏,“我想跟汉纳威先生聊聊已故的劳伦斯·帕尔多。”
死尸怒目而视:“绝无可能。汉纳威先生永远不会跟第三方讨论客户。”
“我不是爱打听隐私的老百姓。”雅各布挥舞着名片,“如果你能把这个交给汉纳威先生,我将不胜感激。”
死尸身后的走廊里,一扇门打开,一个轻快的声音问道:“怎么了,布罗德斯?”
“汉纳威先生?”雅各布喊道,“我只想占用您一点儿时间。”
死尸回过头。他的雇主挥挥手,示意他站到一旁,然后快步走到雅各布面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名片。文森特·汉纳威远不如雅各布想象中那样年迈、干瘪。他有一头卷曲的黑发,嘴巴出人意料地性感,甚至称得上英俊潇洒。他噘着嘴唇,读着卡片上的名字。
“《号角报》,嗯?”
“我写了一篇报道……”
“好了。我不看你们的报纸,但是帕尔多先生死后,你的报道引起了我的注意。你为什么来这儿?”
“我正在撰写一篇相关文章。劳伦斯·帕尔多是个成功人士,没有暴力史。这起案件不仅骇人听闻,更引人注目。我的读者想知道更多故事……背景。”
“如果他们喜欢看热闹,就让他们去看马戏吧。”
“他们渴望认识和了解,”雅各布装模作样,“关于现实生活的故事。”
“我必须对委托人的相关事宜保密。”
“你的委托人已经死了,汉纳威先生。”
“尽管如此,我还要承担我的职业义务。我是他的遗产执行人。”
“你和劳伦斯·帕尔多也有共同的商业利益。”
汉纳威端详着他:“你知道我一小时收费多少钱吗,弗林特先生?”
“我猜,比我们许多读者的月薪还高。幸运的是,我来不是为了向你寻求有偿建议。我能进去吗?”
布罗德斯向前迈了一步,似乎很想当着雅各布的面砰的一声关上门,但是汉纳威手一挥,拦下他:“五分钟,一秒钟也不能多。我今晚在剧院有个约会,不能迟到。跟我来。”
雅各布一路小跑,跟着他穿过走廊,经过几扇敞开的房门,走进等候室,接着是一间摆着布罗德斯和秘书的办公桌的小房间,最后进入汉纳威的私人办公室。书架占据了墙壁的大部分空间,上面摆满了厚厚的法律报告;旁边挂着职业资格证书和一幅镶框漫画,画中戴着假发的律师正在为“诉讼之牛”挤奶。一只金钟端坐在橡木柜顶嘀嗒作响,雅各布猜测柜子里存的是客户的文件。汉纳威绕到一张巨大的办公桌后面坐下来,然后指着一张加了厚衬垫的椅子,示意雅各布落座。一个按小时收费的律师想必有充分的理由为客户提供舒适的环境。
“好的,弗林特先生。警方刚接警,你就赶到我委托人家门外。你去那里干什么?”
“如果你要提问的话,你得允许我超过五分钟时限,”雅各布说,“和你一样,我也受保密义务的约束。我从警方那里得知劳伦斯·帕尔多将他的大部分遗产捐赠给慈善机构,这样的慷慨行为似乎不符合一个凶残虐待狂的作风。”
汉纳威仔细地打量雅各布,仿佛要熟记他脸上的每一个雀斑:“我只能告诉你,凭我与劳伦斯·帕尔多这么多年的交情,我敢说他是个守信、正直的人。”
“你做梦也没想到他……”
“请见谅,我既不会读心术,也不是心理医生,我区区一个律师。”雅各布没见过比他更不客气的人,不过他没有理会,“我无法告诉你我的任何一位委托人能做出什么事来,那不是我的工作。”
“你不仅仅是帕尔多的律师,汉纳威先生。你不只是他的商业伙伴,还是他的朋友。”
汉纳威无动于衷:“律师跟很多人共事,弗林特先生。我猜你打算在报道中引用我的话?好吧,我准备这么说:‘听闻劳伦斯·帕尔多的相关新闻,我十分震惊,仿佛晴天霹雳。’”
“你怀疑那封所谓的遗书是伪造的吗?”
“除了我已经说过的,其他无可奉告。”
“帕尔多和玛丽-简·海耶斯在谋杀案发生前就认识。”
“是吗?”
“我想是的。他没跟你提起过她吗?”
律师抬起手:“够了,弗林特先生。”
“我想问你关于帕尔多遗嘱的事。”
汉纳威看了一眼柜顶的时钟:“对不起,弗林特先生,你的时间快到了。”
“你能不能至少证实一下劳伦斯·帕尔多的慷慨捐赠将惠及哪些慈善机构?”
律师朝门口挥了挥手,仿佛庄园主解雇农奴一般:“布罗德斯会送你出去。”
雅各布假装离开,又突然转身问出那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他为什么要把那么多钱留给一家国际象棋俱乐部,而他本人根本不下棋?”
汉纳威的表情阴晴不定,只一瞬间,轻蔑的神情消失了,紧接着迸发出冷酷的愤怒,不过雅各布目光敏锐地捕捉到这细微的变化,心中暗自雀跃。
“我怎么能不嫉妒呢?”雅各布伸手拿大衣时,伊莱恩说道,“你显然被这个雷切尔·萨维尔纳克深深地迷住了。一个在埃克斯茅斯市场花店打工的朴素女孩怎么能跟一个坐拥无尽财富的火辣美女相提并论呢?”
“雷切尔·萨维尔纳克对我而言只是一个报道对象。”几乎无可指摘,他默默地跟自己说,“至于火辣,她更像冰雪女王。我纠缠了很久,她才同意接受采访,所以趁她还没改变主意,我得抓住这次机会。”
“我想我明白了。”她皱着的眉头暗示情况并非如此,“真遗憾,我们错过了这出戏。我一直很期待。”
雅各布原本答应带她去看弗兰克·沃思珀的《三楼谋杀案》。作为补偿,他送了她一盒比利时巧克力,但是他知道这远远不够。
“对不起,伊莱恩。我们改天再去。尽管我十分嫉妒弗兰克·沃思珀,就像你嫉妒雷切尔·萨维尔纳克一样。”
她咯咯地笑:“他真是个万人迷,如此聪慧。你的雷切尔·萨维尔纳克什么时候写过剧本?更别说自导自演了。”
“我真的该走了。我可不敢让她等。”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你知道,如果你回来得太晚,我就睡了。”
他轻轻地啄了一下她的脸颊。她闻到一股肝脏和洋葱的气味,得知二人的约会取消后,她妈妈匆忙准备了晚餐。
“很抱歉让你失望,”他说,“我一定给你补上。”
“你最好说到做到,”她挤出一丝微笑,“好好表现。”
雅各布一边往外走一边腹诽,他似乎没机会不好好表现。赶到芬斯伯里市政厅只花了五分钟,这幢新艺术风格的红砖大楼出人意料地壮观。待他抵达指定地点,天空下起雨,雅各布赶紧躲进大门外的铁艺玻璃雨棚。沿途,他一直试图拼凑第一次见到雷切尔·萨维尔纳克后搜集的碎片信息,但是始终无法形成任何完整的画面。雷切尔按照自己的剧本行事。不同于弗兰克·沃思珀,她选择潜伏在暗处。雅各布只希望对方能信任他。
他看了眼手表确认自己没有迟到,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段记忆,猛地击中他。还记得约斯坦利·瑟罗在埃塞克斯拐角的小酒馆见面时,对方怕上班迟到,曾掏出一块金表确认时间。此前,雅各布从没见过这块表,但是他记得瑟罗有一块破旧的老军表,据他说那是他已故父亲的遗物。如果他的旧表坏了,他或许会买块新的。但是,一个要养孩子、养老婆、时常抱怨没钱的年轻警官如何买得起这么贵的物件呢?
雅各布想到很多解释。那也许是瑟罗的传家宝,或者根本是赝品。又或者,仅仅是有这种可能性,某个比雅各布财力雄厚的家伙在补贴瑟罗的收入。他即将到来的布莱顿之旅也是由他承担费用吗?
一想到这儿,雅各布不寒而栗。他莫非是个伪君子?虽然他很乐意塞给斯坦利几个先令以换取情报,但是这笔钱并不多,几乎不具备影响法律与秩序的力量。利益推动着世界运转。不过,给轮子上油是一回事,贿赂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突然,他意识到一辆车停在他身旁。正是帕尔多自杀当晚从冈特公馆接走雷切尔·萨维尔纳克的那辆劳斯莱斯幻影。他透过车窗朝里望。
雷切尔不在车里。
朱丽叶·布伦塔诺的日记
1919年2月2日
或许我的房间并非牢房,而是一个安全的避风港。亨里埃塔非常沮丧地告诉我,那个打零工的男人得了流感。
全怪雷切尔。她坚持要克里夫开车送她去住在岛外的女裁缝家,取她的蓝色礼服。克里夫提出异议,但是她威胁对方,如果他拒绝的话,她就让她父亲解雇他。妈妈说得对。我想她一定是疯了。自新年以来,那个村子已经死了六个人。女裁缝的丈夫也是其中之一,她的一个儿子至今还躺在床上,估计也坚持不了几天。雷切尔在拿自己性命开玩笑,还要搭上克里夫的命。
克里夫病得很重,亨里埃塔说他咳得很厉害,她甚至担心他会把肺咳出来。一想到亨里埃塔也有可能感染流感,我就怕得要命。如果死的是大法官而不是克里夫就好了。他老了,智力也在衰退,但是有时候我担心他会永远活着。
第16章
“雷切尔!真高兴能再次见到你!欢迎来到虚空剧院!”
雷切尔走进酒吧,威廉·基尔里从容地摆脱一众崇拜者。他一挥手,大方地展示周围华丽的金箔和玻璃装潢。曾几何时,只能追随帕拉斯剧院、伦敦大剧院和竞技场剧院的虚空剧院,现在摇身一变成为它们最强劲的竞争对手。电梯连通剧院顶层奢华的巴洛克式私人休息室,而普通观众只能在楼下宽敞的公共酒吧走动。侍者们东奔西跑,端着鸡尾酒和开胃小点送到每位客人面前。
基尔里俯身亲吻雷切尔的手背:“亲爱的,你看起来比我们在拉古萨用餐时更迷人。”
这倒是真话。雷切尔并不只是随便穿了件漂亮的晚礼服,而是选择了一件能完美凸显她身材的黑色长裙。“你人真好,威廉。我提醒过你,我不是个善于交际的女人。跟一两个亲近的人待在一起,我感觉最自在。”
“你的客人还没到吗?”
“还没有。”雷切尔说。
她婉拒了基尔里递过来的突尼斯香烟。他转过身,朝一个端着鸡尾酒银托盘的侍者招招手。
“敬这个值得纪念的夜晚。”雷切尔举起酒杯,“你今晚还打算表演吗?”
“哦,是的,不过要等一会儿。这就是自己拥有剧院的乐趣所在——你总能确保自己是领衔主演!每次演出前,我总喜欢在我们的贵宾中转悠。”他洁白的牙齿闪闪发光,“尤其像今天这样的夜晚,你的光临令我们剧院蓬荜生辉。放心吧,给你留了剧院最好的位置。为此,我搪塞了一位文官长、一位著名的小说家和一位看不懂表演的海军少将。”
“我想我不值得你如此费心。”
“净胡说,亲爱的雷切尔。有机会款待一位伟人的女儿是我的荣幸。”他凝望着她的眼睛,仿佛要催眠她似的,“这倒提醒了我,演出结束后,我想跟你讨论一些事,关系到……你父亲的遗产。”
“我很感兴趣。”雷切尔说,“不过,不用一直照顾我,别因为我怠慢了你的其他客人。”
“即便最好客的东道主也有自己偏爱的客人。”基尔里哈哈大笑,“但愿今天晚些时候有你做伴。等你和你的客人道别后,我们或许可以共进晚餐。”
“你真慷慨。”
“很高兴你这么想。同时,也希望你能喜欢我们的小节目。”
“我很期待。”雷切尔喝光鸡尾酒,“我已经等候多时。”
“我们去哪儿?”当汽车拐进沙夫茨伯里大街时,雅各布开口问道。
“不要浪费口舌问问题,”司机说,“你很快就知道了。”
对方带有明显的北方口音,听起来不像约克郡人,雅各布猜测他来自奔宁山脉的另一边。尽管幻影内部空间宽敞,司机庞大的身躯还是让驾驶座有些吃不消。佩吉不客气地说他是一个长相丑陋的讨厌鬼;一双乌黑的眼睛对于一个彪形大汉而言显得过于深沉。然而,他的举止跟他的体格一样令人生畏。雅各布享受司机服务的经验屈指可数,他原本以为司机对待他的态度即便不用毕恭毕敬,至少也得彬彬有礼。可是,眼前这个家伙唐突得令他恼火。
他要被带到哪儿去?这辆供热良好的汽车是他坐过最舒适的座驾,但是他突然感觉一阵寒意。难道雷切尔·萨维尔纳克捎信来只是为了把他引诱到一个四下无人的地方,方便司机拷打、杀害他,就像某些人除掉列维·舒梅克那样?虽然雅各布健康又年轻,但是他心知肚明,自己根本不是司机的对手。
没等他烦躁得反胃,车便停在沙夫茨伯里大街虚空剧院的入口处。出乎意料!没想到他的目的地竟然是这座戏剧殿堂,莎拉·德拉米尔曾在这座爱德华七世时期建造的巨大剧院里化身埃及女王施展魔法,可怜的多莉·本森也曾在这里的合唱团展现自己的歌喉。
司机下车,帮他拉开车门。他的表情难以捉摸。
“进去吧。”
雅各布松了一口气,不由得放肆地咧开嘴:“对不起,我没带零钱,不然我会付你小费的。”
司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笑容凝固在雅各布的嘴角。
“雷切尔在……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