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过去常开玩笑说,伦敦需要更精彩的犯罪。事故发生前,他一度情绪低落。他说他认识的一个恶棍被其所属的帮派谋杀了。对方本打算卖他一条报道线索,可惜要价太高。汤姆很沮丧,他觉得自己错过了挖掘更多线索的良机。至于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那不是哈罗德·科尔曼的案子吗?”
科尔曼曾经与威胁伦敦赛马场的罗瑟希剃刀帮有瓜葛。六年前,他曾因过失杀害一位不愿支付保护费的赌马庄家而被捕入狱。去年年底,他从沃姆伍德-斯克拉比斯监狱越狱,一路逃亡——直至他欠下的孽债又找上门。一对情侣在树篱下发现了他的残骸。汤姆·贝茨通过《号角报》报道了科尔曼的凶杀案,还刊登过几篇后续报道。尽管这种犯罪在伦敦黑帮成员中司空见惯,性质如此恶劣的尚属罕见。雅各布觉得,坏人们相互残杀并不是一件坏事,但是汤姆对那起凶杀案的兴趣确实令他困惑不解。
“不好意思,我记不清他有没有提过什么名字,”她说,“事故发生前几天,他一直心事重重。我猜这就是他被撞的原因,他的心思没放在看路上。”
关于汤姆注意力不集中这一点,她说得没错,雅各布想,可是他究竟为什么心烦意乱呢?犯罪调查记者每天都跟生活的阴暗面打交道。无论这起案件多么可怕,终究要如马耳东风。否则,还怎么活?
“他没说过别的吗?”
“我只能告诉你这些。”她压低声音,小声说道,“有天晚上,应该是事故发生前一两天,他做了个噩梦,一直说梦话,把我吵醒了。”
雅各布的脊背一激灵:“他提到雷切尔·萨维尔纳克了吗?”
“没有。”悲伤浸湿了莉迪亚·贝茨的双眼,“他提到了一个地方。我从没听说过这个地方,但是他一直重复那几个字。”
“什么地方?哪几个字?”
“绞刑场。”
凯利·罗宾逊的四幅巨幅油画占据了米德尔塞克斯医院的门厅。《善举》是受一位富有的捐助者委托创作而成,描绘了关怀病弱无助的孤女和战场归来的伤兵的场景,象征着克服逆境的人类精神。不过自雅各布上次造访以来,这些画便一直萦绕在他心头。孤儿们面容沉静,若有所思,戴着白褶帽,有序地排着队领取牛奶。然而,其中一个孩子凝视着画布外的他,仿佛恳求他做一些类似治愈绝症这种不可能的事。她眼中的渴望流露出某种恐惧,她担心再也没有谁能帮助她。
雅各布讨厌医院,乙醚和消毒酒精的味道总让他犯恶心。他隐隐觉得良心不安,因为事故发生后他只来探望过汤姆·贝茨一次。令他却步的并不是那些神秘的壁画,他只是无法忍受同事灰白的面容、乱蓬蓬的头发和日渐消瘦的嶙峋身体。汤姆蜷缩在病床上,似乎在等待末日的降临。
“有好转吗?”他问护士,对方是个丰满的泰恩赛德人,挂着像毛毯一样温暖的笑容。
“啊,这倒是个难题。他曾短暂地苏醒过一两次,甚至喃喃自语地说了几句话,但是我们根本搞不懂他说的是什么。至于其他时候……”
“我明白了。”虽然活着就有希望,可是即便莉迪亚·贝茨也不得不接受在所难免的结局。
“我刚见过贝茨夫人。”
“啊,可怜的姑娘,对她而言太……太难了。”
护士拉了一把椅子摆在床边。贝茨喘着粗气,她低声说他可能又醒过来了。刺耳的呼吸声不由得令雅各布想起溺水的垂死者,挣扎在起起伏伏的海浪间,直至被大海夺走性命。
消毒剂的刺鼻气味和病床上粗重的呼吸声让雅各布浑身起鸡皮疙瘩。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我厌恶的痛苦席卷了他。一个如师长般慷慨待他的前辈将不久于世。他却站在这里,捏着鼻子不敢看他,徒劳地挣扎着克服厌恶情绪。他自私地暗自祈祷贝茨千万不要趁他站在榻前时咽气。倘若最坏的状况不幸被他言中,他又该如何安慰那位遗孀呢?那似乎成了他的过错。
护士离开去照顾其他病患,雅各布靠近病床:“汤姆,你醒着吗?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我是雅各布,雅各布·弗林特。我跟雷切尔·萨维尔纳克聊过了。”
那是他的幻觉,还是病人的眼皮在颤动?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令人难以忍受。
“她卷入了另一起谋杀案。”
病人的眼睛慢慢睁开了一条缝,雅各布紧抓着铁床的床沿儿,凑得更近了些。眼睑下,贝茨的白眼仁布满血丝。他目光涣散,但是雅各布看得出他正以超出常人的努力试图与他交流。雅各布口干舌燥,他不敢想象病床上的人正经历着怎样的痛苦,这些问题又令他怎样煎熬。他能找到那把开启大门的钥匙吗?
“汤姆,告诉我,绞刑场在哪儿?”
贝茨的嘴唇嚅动了一下,但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雅各布凑近耳朵,眼看就要贴在老人脸上。终于,他听见了几个字,声音几乎微不可察。
“科尔曼说他知道她的秘密。”
“谁的秘密?你说的是谁?”
贝茨的眼皮眨了眨,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老人才勉强挤出那个名字。
“雷切尔·萨维尔纳克。”
当雷切尔找到《泰晤士报》填字游戏的最后一条线索时,电话铃声大作。片刻之后,特鲁曼夫人探头进来。
“弗林特想和你谈谈。”
“舒梅克警告过我,他很固执。”
“电话从米德尔塞克斯医院打过来。贝茨还活着,他刚探望过。他似乎很激动,好像有什么发现。”
“我们得到的信息称贝茨不会恢复意识。或许医生低估了他的恢复能力。”
“要我回复他你没空吗?”
雷切尔望向窗外的广场。即使在这样晴朗、清爽的午后,周围也没什么人。高大的乔木和常绿的灌木丛之间孤零零地摆着一张铁艺长椅,但是她从没见过有人在此逗留。与冈特公馆间隔一条狭窄过道的建筑归属某个严肃却闲散的文学哲学学会,而住在隔壁的那对老夫妇则赶赴安提比斯海角越冬去了。这个位于大英帝国首都中心的广场此刻仿佛一片宁静的绿洲。
“不,我来听电话。”
管家皱着眉说:“最好不要再鼓动他。”
“不搭理贝茨也没打发掉他。”雷切尔折起《泰晤士报》,“请你收拾一下这副棋好吗?‘塔弗纳残局’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
她大步走到宽敞的楼梯平台。放电话的桌子紧挨着高大的窗户。窗外是房子后面的大花园,长满了郁郁葱葱的常青树,四周的围墙墙头安装了尖钉栅栏,即使最胆大的入侵者也要望而却步。
她举起话筒:“你好,弗林特先生。”
“萨维尔纳克小姐?”记者的语气似乎打算孤注一掷。
“我昨晚没说清楚吗?我不接受媒体采访。”
“我想谢谢你,”他说,“感谢那张字条。你给了我职业生涯中最轰动的独家新闻。”
“字条?”
“你给我捎了个信儿,告诉我去劳伦斯·帕尔多位于南奥德利街的住处,那时距离你规劝我放弃独家新闻还不到两个小时车程。即便你出于某种奇怪的原因不愿意承认,我也非常感激。”
她沉重的叹息仿若出自被蠢笨的学生烦得忍无可忍的女教师之口:“弗林特先生……”
“你不厌其烦地了解我的一切。我不敢相信你竟然没看今天的《号角报》。”
“我很快还有个约会,”她说,“现在,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等一下!请你等一下。我想问你一件事,你了解绞刑场吗?”
她柔声回答:“我帮不了你,弗林特先生。”
“汤姆·贝茨查到点子上了,不是吗?他想调查一个叫科尔曼的家伙的遇害案,关于绞刑场发生的事。”他的声音越来越激动,“这就是汤姆被撞的原因吗?你对这场所谓的意外事故了解多少?”
雷切尔紧攥着话筒,攥得手掌生疼。
“昨天晚上我告诉过你不要恐吓我,弗林特先生。你应该听我的劝。相比汤姆·贝茨遭遇的厄运,还有更糟糕的命运。”


第5章
“该死,干得可真漂亮。”
微弱的阳光透过办公室狭窄的窗户,洒向助理警务处处长办公桌上摞成山的报纸。伦敦警察厅如同由幽闭办公室和花岗岩楼梯构成的蜂巢,不过这栋办公大楼依然令戈弗雷·马尔赫恩爵士深以为荣。舒适的软垫扶手椅和土耳其地毯营造出一种奢华的氛围,办公室甚至还配备了微型电话交换机,通过私人线路连接政府的主要部门。
戈弗雷·马尔赫恩爵士双臂抱于胸前,仿佛意图怂恿他的同僚反驳他,不过并不存在那样的风险。亚瑟·查德威克警司一路晋升到刑事侦查总局,靠的可不是顶撞上司或者该邀功时不邀功,而是有眼色。
“是,长官。”
戈弗雷爵士捋了捋小胡子,这是他的招牌动作。他曾经当过兵,一副典型的助理警务处处长的样貌,身材高大,古铜色皮肤,方下巴,一头青灰色的头发。“帕尔多社会地位显赫。一半的家产都用来行善了。显然,也没有犯罪记录。有任何财务舞弊的嫌疑吗?”
查德威克晃动秃得像颗子弹的脑袋,惋惜地摇了摇头:“银行家不可能洁白无瑕,但是帕尔多属于保守派,跟他的父亲和祖父一样。他的客户清单仿佛摘自《名人录》,没有哪个像能轻易被恶棍骗走钱财的傻瓜。”
戈弗雷爵士老成地咳嗽了一声:“没什么……私生活方面的麻烦吗?”
“奥克斯探长尚无这方面的发现,长官。帕尔多是个鳏夫,除了做慈善其他地方花钱不多。他既不赛马也不赌博。尽管他仗义疏财,慷慨地向许多慈善机构捐赠,但是行事并不高调。不到一年前,他失去了第二任妻子,自那之后,一直过着平静的生活。”
“她的死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她死于难产,长官。”
听了这个回答,他又捋了捋小胡子:“考文特花园谋杀案这样骇人听闻的犯罪事件非比寻常……出人意料。你相信这个男人谋害了海耶斯,然后再自杀吗?他不可能是被第三方杀害的吗?”
查德威克喘着粗气,掏出笔记本。他身材魁梧,年轻时曾以业余拳击手的身份赢过奖杯,现如今的腰围全拜他妻子的厨艺所赐,难以相信曾几何时拳击场上的他身手敏捷。多年来,他一直囿于办公室,但是曾多次出席伦敦中央刑事法庭,所以非常清楚除非是书面形式的记录,否则事实便称不上是事实。
“完全没有,长官,我们进行了最权威的调查。当时,我通知鲁弗斯·保罗立即到场,他在案发现场对尸体进行了彻底的检查。”
戈弗雷爵士点点头:“非常明智。没有比这更恰当的应对了。”
“的确,长官。房门反锁,钥匙留在原处。书房没有窗户,上下也没有能进入书房的通道。枪身印着帕尔多的指纹,认罪书握在他自己手里。笔迹很难伪造,而他的机要秘书也确认那是帕尔多亲手写的认罪书。枪械是知名型号,不过我们尚未追查出他的枪支来源,目前推断是一件传家宝。此外,我们还在他家地下室找到了他将那个女人斩首时所用的钢锯。锯子经过清洗,但是洗得不够彻底,上面还残留着那个女人的血迹。”
“真糟糕。”
戈弗雷爵士喜欢一些陈词滥调,这让怀特霍尔街的许多人觉得他愚蠢,更不用说新闻界。思想开明的少数派则认为,被低估对他而言再适合不过了,他甚至摆出一副虚张声势的军人姿态来伪装自己。
“的确如此,长官。”
“自杀有一个好处,”戈弗雷爵士轻轻敲了敲钢笔吸墨器,“它帮大家节省了大量的时间和麻烦。他的健康状况如何?”
“哈利街的尤斯塔斯·莱弗斯爵士诊断出他罹患了恶性肿瘤。显然,他没告诉过任何人。尤斯塔斯爵士证实他预计帕尔多几个月后便会撒手人寰,他觉得自己有责任提醒对方最后的一段日子很难熬。帕尔多的认罪书中提到自己已经时日无多,这同时也证实了认罪书的真实性。”
“胶合板箱子呢?”
“我们查到了卖他箱子的商店。帕尔多当时穿了一件破旧的阿尔斯特大衣隐藏自己的身份,鸭舌帽拉得很低,遮住眼睛,还操着一口伊顿公学腔的爱尔兰口音。”
“能确定是帕尔多吗?”
“店主已经看过他的照片,不敢断言身份。他当时意识到那家伙可能要搞些什么勾当,不过当然没猜出为什么买箱子。”
“我猜帕尔多昨晚支开用人们就是想安安静静地了结这件事吧?”
“没错,长官。”查德威克吸着烟斗,“他的秘书称他昨天似乎很焦虑。男管家也这么说。”
“但是你们发没发现他有精神不稳定的病史?”
“一无所知,长官,不过尤斯塔斯爵士说帕尔多难以接受诊断结果。显然,他处理了大量的文书,一页一页地烧掉。至于他是否销毁了某种损害其名誉的材料,我们永远无从得知。只有被内疚和羞愧压垮的人才会忏悔。”
戈弗雷爵士啧啧道:“我想,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关于他的私生活,我们还知道些什么?”
查德威克翻了翻笔记:“他的第一任妻子死于肺痨,没有疑点。三年前,他再婚了。他的第二任妻子的年纪还没有他一半大,长官,据厨子描述,那女人举止轻浮,秘书则称其极为平庸。她是个戏剧演员。失去她和他们的孩子之后,帕尔多似乎也失去了理智。”
“符合自杀的特征。”戈弗雷爵士说,“否则,一个受人尊敬的银行家为什么表现得像个禽兽?”
“确实,长官。”
“给我讲讲那个年轻记者吧。尸体刚发现几分钟,他就赶到帕尔多家门外,太离奇了。”
戈弗雷爵士的语气中流露出一丝不情愿的钦佩。他的职业生涯彰显了他击球手似的把握时机的天赋。世界大战期间,他荣获了比伤口更多的勋章,停战协议墨迹未干之时,他便决意离开军队。同级别的现役同僚们身心俱疲,在无暇享受和平时,他已经坐稳了助理警务处处长的职位。负责刑事调查处工作的助理警务处处长提前十二个月退休,戈弗雷爵士凭借资历自然而然地成为接替他的不二人选。不过,比起监管交通和处理财产失窃,刑事调查处的代言人也面临着更严峻的挑战。
“他名叫弗林特。”查德威克用食指戳了戳最上面的那张报纸,“小伙子来自利兹,供职于《号角报》。”
“依我说,冤家路窄。”戈弗雷爵士不屑地皱了皱鼻子。《号角报》曾尖刻地批评刑事调查处对合唱团女孩谋杀案处置不当,并归咎于案件负责人领导不力。
警司曾多次因《号角报》的赛马情报获利,渐渐地也发现《号角报》冷静的竞争对手们其实无趣得很,于是选择默不作声。“您或许已经知道,他们的首席调查记者贝茨最近被车撞了。”查德威克说。
“我看是阴沟里翻船,侥幸难再。”
“我听说医生们也只是在尽力而为。弗林特初出茅庐,不过据说野心勃勃。”
“为什么有人透露帕尔多的情报给他?”
“奥克斯昨晚跟他聊过,长官。要我叫他进来吗?”
查德威克按下内线电话的按钮,接着吸了一口烟斗。不到一分钟,一个比他俩小二十岁的瘦弱的尖下巴男人走进办公室。菲利普·奥克斯探长是警察队伍里的稀罕物,这位毕业于雷普顿学院和凯斯学院的高才生在工作中也处处彰显着自己的聪明才智。昂贵的教育并不能保证他受到其他警察同事的欢迎,丰富的词汇量和文明的餐桌礼仪也令查德威克对这位年轻的毕业生秉持着怀疑态度。仕途艰险,奥克斯却一路高歌猛进,究竟靠的是头脑和努力,还是运气和人脉,警察联合会内部对此众说纷纭。
奥克斯说:“弗林特自述并不知道通知他去帕尔多家的是谁。”
戈弗雷爵士噘起肥厚的嘴唇:“你相信他吗?”
“我从不相信记者告诉我的任何事,长官,”奥克斯回答,“弗林特给我看了那张通知他去案发地的字条。我说我想验一下指纹,他只是象征性地抗议了一下。”
“他大概以为字条上只有他的指纹?”查德威克说。
“没错,长官。事实也证明如此。”
“你不认为字条是他自己写的?”
“他的女房东证实那张字条是昨晚送到她家的,当时弗林特正在跟她女儿聊天。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自导自演。”
“那就太奇怪了。”助理警务处处长说。
“戈弗雷爵士,真正奇怪的是那张便条纸的出处。虽然便条纸没有注明地址,但是它跟帕尔多的私人文具完全吻合。我们在他举枪自尽的书房里找到了备用品。”
“天哪!”
“我们跟邦德街一家高端文具店核实过情况,他们已经十八个月没卖过那个牌子的纸了。劳伦斯·帕尔多是最后一批顾客中的一位。虽然这并不能证明那张便条纸源自帕尔多的库存,可如果不是的话,那也太巧了。”
“你认为字条是帕尔多寄给弗林特的?”
“我想不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长官,但这是三种可能性中的一种。其二是弗林特自导自演。又或者是第三方所为。”
“第三方?帕尔多信任的人?”
“或者某个知道他要自杀的人。”
查德威克皱眉沉吟:“他的某个用人?他的秘书?”
“或者,某个外来者。”
“你想到了谁,奥克斯?”戈弗雷爵士追问,“有话快说,伙计。”
“我跟雅各布·弗林特提了一个名字,”奥克斯说,“虽然他不肯承认被我说中了,但是他听了之后满脸通红,我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所以是谁?”
“据我判断,他认为字条来自雷切尔·萨维尔纳克小姐。”
戈弗雷爵士转过座椅:“你怎么看,查德威克?她可能牵连其中吗?”
“说不准,长官。”这位警司另一个成功的秘诀就是尽力避免陷入争议性的观点之中,“坦率讲,概率极小。而且也解释不了她是如何拿到便条纸的。”
“弗林特凭什么认为她知道帕尔多谋杀了玛丽-简·海耶斯?更别说他打算自杀的事了。”
“新闻投机,”奥克斯说,“他听说过她与多莉·本森案的瓜葛。考文特花园谋杀案也已经见诸报端。倘若他怀疑雷切尔对那些臭名昭著的犯罪感兴趣的话……”
“说服你了吗,查德威克?”
他抬起光溜溜的脑袋:“扪心自问,她为什么指控那个叫林纳克的畜生杀害了多莉·本森,长官?我觉得她在报私仇。”
“然后侥幸猜对了?”奥克斯平静地问。
“还能是什么呢?杰出的业余侦探只存在于故事书中。侦探不是女士们的游戏,女性的第六感替代不了细致入微的侦查工作。林纳克案充其量只是个例外,纯属侥幸。”
“你有什么意见,奥克斯?”
“过去的四十八小时里,媒体大肆宣扬了玛丽-简·海耶斯惨死案以及她惨遭斩首的事。显然,萨维尔纳克小姐痴迷于犯罪事件。如果这次她没兴致勃勃地跑来扮演侦探的话,反而出乎我的意料。假如有谁足够精明,查到了帕尔多的马脚,我敢打赌是她。”
查德威克扭动烟斗通条,掰成三角形:“你觉得她是怎么归罪于帕尔多的?”
“被你问到了,长官,”奥克斯和颜悦色地回答,“假设她让帕尔多知道自己正在调查他。她或许已经预见对方会像林纳克一样选择自杀,而不是面对正当的司法程序。于是,她通过字条将消息透露给弗林特。”
“为什么联系他,却不联系我们?”戈弗雷爵士问。
“也许我们上次的回应让她失望了。”
查德威克冷哼一声:“牵强附会。”
“没错,长官。不过恕我直言,这符合萨维尔纳克小姐的一贯作风。她的行事风格极其神秘。”
戈弗雷爵士点点头:“林纳克自杀后,她无疑只想让我们难堪或者抢警方的风头。不得不说,我很钦佩。谨慎是女性的优良品质。”
“她为什么接近林纳克?”查德威克追问,“老实说,先生们,我一点也不相信那个女人。如果不是她出身好、长相美,恐怕会被打上形迹可疑的标签。”
助理警务处处长闻言直皱眉。查德威克很少这样直言不讳,也从未流露过阶级意识。这家伙肯定不会因为自己父亲是肖迪奇市的车夫而心怀芥蒂吧?
“即便我说得对,”奥克斯说,“还有一个想不通的地方。如果雷切尔·萨维尔纳克察觉帕尔多是凶手,并打算自杀——她为什么选择通知弗林特,而不是一个知名的犯罪调查记者?”
“或许,”戈弗雷爵士沉吟道,“她断定野心勃勃的年轻记者只满足于一篇独家报道,不会追问太多关于情报来源的问题。”
“还有一种可能性,”奥克斯说,“我密切关注着报纸刊登的消息,搜寻雷切尔·萨维尔纳克的名字。她年轻、妩媚、未婚,而且出手阔绰。总之,她很有新闻价值,但奇怪的是小报上几乎见不到她的名字。然而,最近《号角报》刊登了一篇关于她的八卦文章,都是些琐碎的废话,但是那篇文章称她高深莫测,并提到她喜欢解决棘手的谜题,填字游戏、离合诗、国际象棋,凡是你说得出来的。字里行间,你或许能察觉她在林纳克案中扮演了什么隐晦的角色。我很好奇那篇文章是不是出自弗林特之手。他是不是怀疑萨维尔纳克小姐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戈弗雷爵士拿起裁纸刀,戳了一下吸墨器:“有损名声的事?”
“坦白说,长官,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一个富有的年轻女孩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兴趣放在谋杀案件上?”
“不管怎样,这都不是我们该关心的问题。帕尔多死了,考文特花园谋杀案侦破了。”戈弗雷爵士笑着说,“皆大欢喜,祝贺你们。”
“谢谢,长官。”
“哎呀,查德威克,你不该高兴吗?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不好意思,戈弗雷爵士。”警司站起身,“当然,我很高兴了结了这个棘手的案子。眼下,长官,请见谅……”
“还有一个小问题确实没有解决。”奥克斯说。
“那是……?”戈弗雷爵士问。
“帕尔多的墨水瓶旁发现了一枚棋子。一枚黑兵。”
“那又怎么样?”
“长官,奇怪的是我们在房子里没有发现棋具。”


第6章
“一具精致的尸体。”雷切尔·萨维尔纳克就着杯子啜饮了一口血红色的勃艮第葡萄酒。
她的同伴犹豫了一下,然后报以老练的微笑。这位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加泰罗尼亚人穿着剪裁考究的西装,举止优雅,视雷切尔·萨维尔纳克如同公主一般。他更愿意称她为赞助人,而非顾客,当大多数富有的艺术爱好者因为金融危机不知所措时,雷切尔的光顾保障了加西亚画廊的成功。画廊里人声鼎沸、烟雾缭绕,不过雷切尔猜想其他客人更愿意品尝哈维尔·加西亚酒窖里的藏酒,而不是把钱挥霍在这些现代艺术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