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各布紧咬着嘴唇,什么也没说。
“行了,眼泪留到以后吧。”她叹了口气,“自负的威廉自以为能让雷切尔屈服。这是致命的错误。当他和其他人还犹豫不决时,她一个接一个地结果了他们。”
“她如何在不牵连自己的前提下杀掉这么多人呢?”
“她说服帕尔多和林纳克相信游戏已经结束了。帕尔多时日无多,林纳克满脑子都是毒品,攻破他俩的心理防线其实并不难。然后,她同乔治·巴恩斯密谋杀害威廉。至于汉纳威父子,显然她贿赂了管家。她以为他们的死能瓦解天谴会。”
“她为什么自杀?”
莎拉笑了笑:“一旦实现目标,她就没了其他能支撑她活下去的理由。虽然我们都是大法官的孩子,但是一个关键因素令我俩相去甚远。她继承了大法官的自毁冲动,而我完全没有。”
铁丝勒紧他的手腕和脚踝,痛得他泪流满面。镇静剂的效力逐渐消退,但是他依然感觉头晕目眩。绝望的处境让他困惑,他怎能如此轻信他人呢?一个小时前,他还幻想着跟这个女人共度余生。
“你觉得不停跟我说话能增加你逃跑的机会吗?”她看了眼手表,“恰恰相反。我们谈话的这会儿工夫,梅正在做准备。是时候去绞刑场了。”
默默站在一旁的高迪诺闻言上前一步,抓住雅各布的肩膀,将他一把拽下沙发。
“绞刑场?”雅各布小声嘀咕。
“还有别的地方吗?”她回答,“五十年前的今天,天谴会在那里诞生。当成一种荣誉吧,你将被写入我们的历史。”
“外面可能有雾,”雅各布说,“但是你不怕有人注意到我们吗?”
“呀,雅各布。你还在虚张声势吗?”她笑了笑,“放心,我不会把你当成中世纪的恶棍那样带你游街。跟我来。”
她信步走出房间,高迪诺拖着雅各布紧随其后。走到走廊尽头,她推开一扇门,点亮灯。一段石头阶梯映入眼帘,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快步下楼,激动得像个孩子一般。即使穿着高跟鞋,也如履平地。
高迪诺把雅各布推到前面。楼梯陡峭,雅各布无法抓到任何东西保持平衡,差一点儿摔下去。
莎拉站在楼梯尽头静候二人。眼下他们身处一个方正的小空间里,一条狭窄的通道朝林肯律师学院的方向蜿蜒。隧道只有六英尺高,高迪诺不得不歪着头,以免蹭到脑袋。
“电灯,”莎拉指着嵌入隧道砖墙的小灯,“你瞧,各种现代化便利设施。伦敦这一带沿着古老的舰队河有很多地下通道、下水道,我们以巴泽尔杰特意想不到的方式发掘了它们的潜力。”
她轻快地朝前走,高迪诺拽着雅各布跟在她身后。地面坑坑洼洼,很干燥,但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死水的气味。雅各布半闭着眼睛,试图将捆住手脚的疼痛和面对隧道尽头未知的恐惧赶出脑海。他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终于这队可怕的人马停在一扇上锁的铁门前。莎拉掏出一把钥匙。
“我们到了,”她说,“绞刑场就在我们上方。我们进去吧。”
铁门无声地被打开。莎拉按下开关,六根树枝形吊灯散发的光芒照亮了他们面前的房间。雅各布睁开眼睛,又闭上。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地下会所和绅士俱乐部的吸烟室一样装备完善,但是面积却是后者的两倍,举架很高。室内的空气比隧道里新鲜得多,雅各布推测这要归功于某种看不见却效果明显的通风系统。皮革扶手椅和切斯特菲尔德长沙发提供了奢华的休息区,巨大酒架和吧台占据了一整面墙。对面的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挂毯,雅各布猜灵感或许来源于暴力、荒诞的情色作品。几天前如果跟他描绘这些说不定能吓到他,然而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让他震惊了。侧壁有门,而房间尽头安放了一处高台。台子上有一个奇异、令人望而生畏的身影——一座比真人还大的镀金裸女雕像。
高迪诺把他推进房间,砰的一声关上身后的铁门。莎拉张开双臂,示意了一圈:“欢迎来到天谴会的发祥地。”
朱丽叶·布伦塔诺的日记
1920年2月6日
一年转瞬即逝。我几乎不敢相信。一切都变了,但是从表面看,冈特岛的生活跟以前没有两样。
大法官的精神状态持续恶化,这让我十分沮丧。查明我父母死亡真相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亲口告诉我。要么说服他,要么强迫他。两种方法我都试过了,但是都徒劳无功。我不确定他说的话是否可信。
了解真相需要时间,而我有的是时间。亨里埃塔说我固执,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谈到耐心和毅力,没有人能比得过我。我的意志力支撑我以新名字开始新生活。一个曾经令我毛骨悚然的名字。
我摇身一变成为雷切尔·萨维尔纳克。


第33章
痛苦、恐惧和绝望麻痹了雅各布。没有人知道他在这里,他也没有机会挣脱束缚。假如奥克斯没有跟随救护车护送雷切尔的尸体去停尸房就好了。除了探长,他想不出还有谁——当然,《号角报》也没有谁——会关心他现在身在何处。
“过去的五十年里,”莎拉说,“这个房间见证了无数隐秘的消遣。资深的会员们竞相贡献各种创造性的纪念仪式。献祭的概念激发了人类想象力最邪恶的一面,梨刑、痛苦转盘、铜牛、犹大的摇篮。各种制造痛苦的精妙手段。窑烤不诚实的厨师,油炸肥胖的情妇。一切都是为了团契的乐趣。”
雅各布眨了眨眼睛,泪水夺眶而出:“他们在哪儿?”
“耐心点儿,雅各布。多亏了雷切尔·萨维尔纳克,我们的人手已经所剩无几。不过半个小时后,人们会陆续抵达。今晚,他们将推举我掌控天谴会。”
“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他小声问。
莎拉靠近高台上那个巨大的镀金雕像,示意男佣跟上。雅各布的心怦怦直跳,好像要炸开似的。雅各布拒绝向前,男佣一巴掌打在他的太阳穴上,又推了他一把。
“请允许我为你介绍爱琵加。”
水晶吊灯耀眼的光芒令他难以集中注意力。要不是高迪诺一直搀扶他,遍体鳞伤的他早已瘫倒在地。
“爱琵加?”
“爱琵加是大名鼎鼎的斯巴达暴君国王的妻子。他参照妻子的外形,打造了一款自动刑具,用来对付他的反对者,设计理念旨在折磨他的敌人。爱琵加内部布满锋利的长钉,她深情的拥抱能夺人性命。”
雅各布注意到长钉。这座巨大的裸体雕像从头到脚都布满细小、尖锐的钢刃。
“它比那些成就过伟大魔术师名声的装置早了两千年。”她敬畏地压低嗓音,“冯·肯佩伦的国际象棋自动机‘土耳其行棋傀儡’、约翰·内维尔·马斯基林的惠斯特牌棋牌手‘塞克’,诸如此类,那些我渴望超越的机械杰作。现在,我制造出一台活生生的杀人机器。”
她清了清嗓子:“来吧,爱琵加。雅各布·弗林特想向你致敬。他生性浪漫。请预演一下你们如何将自己托付给对方。”
看不见的齿轮和车轮的叮当声传入雅各布的耳朵,极度的恐惧令他仿佛陷入催眠状态。爱琵加缓缓地伸出长长的胳膊,接着是两条带关节的腿。爱琵加跨下高台,开始往前走。它的动作僵硬、机械,但是很有目的性,朝他伸出的手臂布满刀片。一旦爱琵加抓住他,他肯定血肉模糊。
“稍后,待观众到场时,它会把你抱在怀里,然后……”
雅各布凝视着爱琵加茫然的眼睛:“莎拉,求你了。”
莎拉打了个响指:“等等,爱琵加。现在还不是时候。”
爱琵加继续移动。一步一步,越靠越近。
“停下,爱琵加!”莎拉大喊,“你听不见我说话吗?为时过早。立刻停下!”
爱琵加继续前进,笨拙而吵闹地径直朝雅各布奔去。雅各布察觉身旁的高迪诺身体僵直,他紧紧地抓着雅各布的胳膊。有问题。魔术没起作用。或者它运转得太好了,不再受莎拉的控制。这台刑具有了自己的想法。
“停下!”莎拉后退一步,“不许动。”
爱琵加继续前进。
“立即停下!”高迪诺操着意大利语命令道。
男佣松开钳制,雅各布摔进一把皮革扶手椅里。他挣扎着保持平衡,爱琵加越来越近,朝他伸长手臂。
莎拉掏出包里的手枪,扣动扳机。无事发生。
“高迪诺!”她尖叫,“拦住她!”
高迪诺举起弹簧小折刀。爱琵加仿佛察觉了似的,改变了方向。爱琵加向右转,转身朝莎拉·德拉米尔靠近。
“停下!”
高迪诺冲上前,挥舞弹簧小折刀,面朝爱琵加,挡在女主人身前。爱琵加抬起一只手臂,夺走他手里的刀。刀刃划破他的衣袖,他痛苦地尖叫。雅各布眼看着鲜血晕染了破损的布料。
“梅,够了!”莎拉哭喊。
莎拉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踢掉鞋子,跌跌撞撞地走向房间后面的铁门。爱琵加笨重地尾随她。左手边的门猛地被推开,特鲁曼跨进房间。
特鲁曼攥着一把左轮手枪,朝房间另一端开了一枪,击中对面酒架上的一个瓶子。玻璃碎片像弹片一样乱飞。红酒喷溅,玷污了浅色的挂毯。
“下次,”他说,“我会瞄准心脏。”
高迪诺瘫倒在地,紧紧地抓着自己受伤的胳膊。
“梅!”莎拉脸色煞白,“你怎么能?”
右手边的门被打开。雅各布屏住呼吸。那个娇小的中国女人出现了,手里抓着一把钢丝钳。
莎拉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梅!你在……?”
她的目光又转回到爱琵加身上。那台机器抖动着,仿佛在展示自己的肌肉。梅割断它的绑索,雅各布听到金属板划开的刺耳声响。爱琵加的秘密即将浮出水面。
雷切尔·萨维尔纳克光着脚,只穿着白色棉质的背心和短裤,从机器背面钻了出来。她的头发乱蓬蓬的,面颊由于使劲儿染上一抹粉红。她气喘吁吁地哼着小调,雅各布依稀听出那句“不可无礼”。
“关于我的死亡报道有些言过其实,”她说,“抱歉让你失望了,莎拉。这就是魔术的问题所在,一面对现实,魔术的魅力立刻烟消云散。”
莎拉张了张嘴,想要说话,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整整十五秒,两对男女一动不动,这幅戏剧性的画面同时上演了勇敢和失败。梅啪的一声剪断铁丝。由于绑得太紧,雅各布的手脚几乎失去知觉,浑身上下都隐隐作痛。
莎拉低下头,奔向敞开的房门。特鲁曼举起枪,鸣枪示意,又打碎一瓶酒。雅各布躲过飞溅的玻璃碴儿,然而莎拉逃出了房间。
“盯紧我们的朋友。”雷切尔指着高迪诺嘱咐特鲁曼。梅举起钢丝钳,雷切尔摇摇头,“这是万不得已的办法”。
雅各布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我们不能让她跑了!”
“跟我来。”
雷切尔大步流星地穿过房间,跨过房门。雅各布一瘸一拐地紧随其后,拐进另一条砖墙隧道。两段短台阶映入眼帘,一条通往一扇挂锁的木门,另一条底部有一口漆黑的水井。这条地道同之前凯里街那条一样,曲曲折折,所以他也猜不出究竟通向哪里,不过它又低又窄,而且有股臭味。雷切尔阔步向前,消失在视线之外。
雅各布步履蹒跚地跟着,恶臭的空气猛地呛得他直咳嗽。拐过弯,隧道变直,他听见莎拉倒抽一口凉气,坚硬的地面划伤了她的脚。雷切尔站在他前方五码远的地方,喘着粗气,她难以保持平衡。雅各布听见雷切尔强咽下一声喊叫,锯齿状的石头刺破了她的脚掌。
又往前走了五十码,她停下来,面前的隧道开阔成一片圆形空间。他追上去,二人紧紧抓住对方的胳膊,互相搀扶。她单薄、瘦长的身体因疲惫而不住地颤抖。她在爱琵加里蜷缩了那么久,雅各布感觉她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前方的隧道一分为二。其中一条隧道尽头的圆形房间里堆满各色奇怪的装置:带尖刺的金属头套和缰绳,配有滑轮的精巧木制装置和一个巨大的铁丝笼。雷切尔捕捉到他惊恐的表情。
“刑具储藏室,”她气喘吁吁地说,“这可是残酷狂欢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他凝望着隧道的另一端。通道越来越窄,气味越来越难闻。
“前面是下水道的一条支流,”雷切尔说,“她永远逃不掉。”
二人手挽着手,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他们沿着隧道,朝地下深处走去。这里没有电灯,光线昏暗,几乎看不清莎拉。
莎拉依然穿着比安奇寡妇的华丽服饰,飘逸的长裙总是碍事。她弯着腰,沿着只有一块砖那么宽的平台缓缓挪动。雅各布发现那其实是一堵用来拦截下水道的高墙,沟渠和主隧道汇合于此。墙的尽头是黑漆漆的洞口,雅各布看不清远处还有什么。
“你确定吗?”他小声问。
“舰队河的下水系统形成了一个庞杂的迷宫。你得有长筒胶靴和铁肺才能多走几步。”
莎拉滑了一跤,伸出一只手扶住隧道墙壁。她摇摇晃晃地往左靠,以防摔进右侧深不见底的下水道。
雅各布屏住呼吸。那个想要他命的女人眼下正命悬一线。
“她说你有自杀倾向。”他压低嗓音。
雷切尔冷哼一声:“像许多一心想要成为领袖的家伙一样,她一辈子都在痴心妄想。”
臭气熏天。雅各布一阵反胃,眼睛却始终离不开莎拉。她聚精会神,仿佛走钢索一般。平台潮湿而危险。每走一步,她都要停下来,深吸一口毒气。雅各布意识到雷切尔就在他身边,她瘦削、只穿着背心和短裤的身体透过寒冷潮湿的空气传来一丝温暖。他们紧挨着彼此。
“危在旦夕。”她小声说。
莎拉的脚被长裙的褶裥绊了一下,瞬间失去平衡,赤脚一滑,她挥舞双手尖叫着一通乱抓,一头扎进下水道,砰的一声,撞在斑驳的护堤上。
雷切尔抓着雅各布的手,侧身往前走。二人一步一步地站上砖台,下面的污水渠里尽是大团的垃圾,翻腾着、散发着恶臭,像流沙一样致命。落差足有十英尺,莎拉头朝下落地。长裙随着翻滚的废水起伏,假发掉进石缝里,往日的靓丽早已不见踪影。除了伦敦下水道汩汩流淌的污泥,什么都没有。
雅各布转过身,干呕起来。甚至莎拉所说的下油锅也比这种死法强,至少更快,也没有这么肮脏。
朱丽叶·布伦塔诺的日记
1921年2月6日
转眼又是一年。大法官、亨里埃塔、克里夫、玛莎和我平静地生活在这里。几乎没有人打扰我们,我们也不打扰任何人。老汉纳威时不时地给大法官写信,片纸只字,提议拜访冈特岛,额外附一封用某种密码编辑的长信。
大法官从没看过这些信。我代为回应,解释说他仍然不适合见客。
谨慎必不可少。不过也没人揭发过我。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信心与日俱增。大法官的精神状态不堪一击,即便他说出真相,也没有人会相信他。至于哈罗德·布朗,自他对可怜的玛莎做过那些龌龊事后,他没再露过面。
在冈特岛,我从来不会找不到事情做,或者不知道该学些什么。这就是我时常疏忽这本日记的原因。我需要几年时间探索,我打算好好利用一下这段日子。
我翻遍我的童年记忆,但是脑海中的图像仿佛褪了色的老照片一样。我们住在国王十字车站,虽然没有多少钱,但是还能勉强度日。我父亲不和我们同住,他的来访就像是特别的奖励。他高大英俊,谈吐文雅,我十分敬畏他。我的父母没有结婚,住在隔壁的男孩曾因此取笑过我。不过他再没犯过同样的错误。
小时候,我喜欢在街上乱跑,而不是穿漂亮衣服或者玩洋娃娃。后来我开始咳嗽,体重逐渐下降,医生诊断我患了肺病。那时正值战争爆发前夕,我父亲应征入伍,赶来同我吻别,并告诉我们他已经安排我和我母亲搬到萨维尔纳克庄园,同他生病的舅舅同住。父亲说,那里很清静,我慢慢就能恢复健康。
雷切尔从不掩饰她对我们的蔑视。她憎恨我母亲,因为大法官似乎对她有些好感。直至今天,我都不知道我母亲为了保护我做过多少牺牲。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逐渐恢复体力。有时我偷偷溜出庄园,沿着海岸线跑步,伴着海浪游泳,攀爬陡峭的山岩。雷切尔从不做这些。或许她迅速败给流感的原因正是懒惰。
我知道伪装很成功。我鲁莽地开始,不计后果。自那一刻起,克里夫、亨里埃塔和玛莎成了我的犯罪搭档。
事实上,我很享受做雷切尔·萨维尔纳克,喜欢把我的品位强加给她。一个曾经只看低劣短篇小说的女孩现在常埋头苦读。一个曾视学习为苦差事的女孩现在一心尝试探索冈特岛之外的世界,这样她就能在时机到来之际占得先机。
大法官中风后,我们探听不出任何有意义的线索调查我父母的遭遇。他身心俱毁。克里夫严重失聪的表姐——一个叫伯莎的老妇人赶来充当他的护士。
我们组成了一个奇怪的家庭,几个人游荡在一幢巨大的老房子里。为了方便维护,我们封闭了半栋大楼。但是我一直不断地探索那些安静、发霉的房间,我觉得萨维尔纳克庄园的某个地方一定隐藏着关于我父母的秘密。
上个星期,我有了突破。历经无止尽地寻找,我发现大法官书房的墙壁里有个秘密橱柜,里面的文件满是和律师来信一样的密码。其中有一份他的临终遗嘱。原件由汉纳威持有。至少这份文件里面是英文,如果法律条文也算英文的话。
简言之,大法官几乎把一切都留给了他深爱的女儿雷切尔·萨维尔纳克。她二十五岁生日时,便能继承遗产。每个在其死亡之日受雇的用人都能获得一小笔遗赠。如果他的女儿在二十五岁之前去世的话,所有遗产都归“弃兵俱乐部”所有,遗嘱中还提及,大法官为“成为该俱乐部的创始人和首任会长而自豪”。
弃兵俱乐部的地址正是汉纳威律师事务所的地址。冈特律师事务所位于林肯律师学院的绞刑场。大法官曾在那里做律师。他年轻时喜欢下国际象棋。我要确保弃兵俱乐部拿不到一便士遗产。
根据我对大法官法律书籍的研究,他过早离世显然对我没有任何好处。届时汉纳威可以凭借遗嘱控制信托机构。一份措辞更宽松、允许我一满法定年龄便能继承遗产的遗嘱势必对我更有利。克里夫是个天生的实干家,他觉得值得一试。但是我觉得伪造或者说服大法官更改遗嘱的风险太大了,太容易节外生枝。我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更不能以任何方式引起汉纳威的怀疑。我们必须保证大法官活着,直到我能继承遗产。
之后……
总有一天,我要去绞刑场。
关于克里夫和亨里埃塔,这对我最忠诚的朋友,我有个好消息要说。今年四月,他们将举办一场低调的婚礼。亨里埃塔即将成为特鲁曼夫人。玛莎和我是他俩的伴娘。


第34章
“你打算跟他说多少?”克里夫·特鲁曼问。
“多说一点儿吧,”雷切尔说,“但是不够解答他全部的疑惑。”
“不透露关于朱丽叶·布伦塔诺的事?”
“噢,不,”她说,“不提她。”
“如果哈罗德·布朗那天没在厨房看见你就好了,只有他察觉你不是……”
她抬起一只手:“够了。”
“布朗跟汤姆·贝茨谈过。万一他透露了你的秘密呢?”
雷切尔摇了摇头:“没有报酬?那可不是他的做事风格。”
“如果他跟别人说过你的事呢?如果……”
“重要的是今天。”她长吁一口气,“明天就顺其自然吧。”
现在是四点,距离她所谓的自杀刚好过去二十四小时,眼下他们正在冈特公馆的屋顶花园散步。这是一个异常暖和的下午,落日染红了蓝灰色的天空。陶土盆里的雪花莲和黄色的番红花开得正好。透过封闭恒温游泳池的玻璃墙,雷切尔看见水里的雅各布正在游第四圈。海蒂·特鲁曼坐在游泳池边的藤椅里织着一件开襟羊毛衫,玛莎埋头阅读一本名为《迎接现实》的小说。桌上放着红酒杯和平底杯,旁边立着几瓶梅洛和夏布利酒,还有一大杯为特鲁曼准备的吉尼斯黑啤酒。
他说:“玛莎觉得你看上雅各布·弗林特了。”
“玛莎生性浪漫。”
“海蒂不是,但是她同意玛莎的看法。”
“你不觉得他太软弱了吗?”
“他在绞刑场抖得像一片树叶。”
“那种情况下,当然可以原谅吧。”
“这么说你爱上他了?”
雷切尔哈哈大笑:“你跟海蒂一样坏,她做媒的兴趣堪比她杞人忧天的程度。她为什么想让我嫁给一个如此容易轻信他人的家伙,竟然爱上了我所谓的同父异母的姐姐?雅各布是个讨人喜欢的年轻人,我鲜少遇见这样的类型。我对他——菲茨杰拉德先生怎么说来着——产生了一股微妙的好奇心。仅此而已。”
她推开嵌入玻璃墙的门。玛莎正伴着留声机播放的唱片——卡萨洛马管弦乐团演奏的《幸福的日子又来了》——光着脚打拍子。她走进暖房,雅各布爬出游泳池,拿起一条松软的白毛巾。雷切尔脱掉皮毛夹克,给每个人倒了一杯酒。
“敬罪有应得。”她举起酒杯。
雅各布品着红酒:“再次感谢。谢谢你救了我的命,又允许我在这儿留宿。”
“我们不能让你回埃德加之家或者凯里街,”雷切尔说,“陪伴死去的女鬼。欢迎你来跟我们一起休养一两天,也方便你再找住的地方。首席犯罪调查记者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一个策划新独家报道的地方。”
他放下杯子,拿起毛巾擦拭湿头发:“戈默索尔很满意我关于莎拉·德拉米尔的报道。”
“‘女魔术师不幸死于意外事件’算不上头条新闻吧。”雷切尔耸了耸肩,“她的落幕演出已经沦落到第五版了。”
“你教会了我谨慎,”他说,“我希望你能信任我。”
她笑了笑:“耐心点儿,雅各布。我还没准备好敞开心扉呢。正如《号角报》的读者们也没准备好接受像爱琵加自动刑具这样可笑的东西一样。”
“你答应过我,揭秘你所谓的自杀,满足我的好奇心。毕竟,你跟奥克斯分享了你的计划。你是如何说服他跟你合作的?”
“尽管他怀疑权贵之间存在某种阴谋集团,但是他根本不知道天谴会。他误以为可怜的戈弗雷·马尔赫恩爵士参与其中。同样地,奥克斯的青云直上也让我怀疑他是不是跟查德威克关系密切,但是事实证明他是个好警察。一旦我确信我们或多或少站在同一战线,我觉得我们有必要齐心协力。我并没有分享我所知道的一切。”
“那么你摔在栏杆上的事呢?”
“汉纳威父子死后,奥克斯来见我。我告诉他,害死汤姆·贝茨和列维·舒梅克的不法分子正在操纵你。”
留声机的唱片播完了。雅各布喝了一大口葡萄酒:“哎哟。”
“你要我实话实说的,”雷切尔说,“我告诉奥克斯,我需要让你和莎拉·德拉米尔相信我已经死了。我还告诉他,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她继承了大法官的疯狂,我只是想让她露出真面目。”
“一旦汉纳威父子不在了,她最后的目标就是争夺天谴会的领导权。”
“完全正确。”
“可是汉纳威家的管家怎么办?因为他没犯过的罪而被送上绞刑架受刑?”
“他这一辈子至少强奸过三个女人。其中一个甚至溺死了自己和她刚出生的孩子。”
雅各布羞愧万分:“我不知道。”
“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为妙,”雷切尔说,“昨天,我约你四点过来,我希望莎拉·德拉米尔能坚持陪你来。天谴会的五十周年庆典对我俩而言都很重要。她原本计划引诱我去绞刑场,而我则需要人赃俱获的时间和空间。于是,我为她设计了一场魔术。”
“怎么做?”
她打了个哈欠:“魔术师和侦探一样,他们的解释往往令人扫兴。你留宿这里的第一个晚上,海蒂无意中提起我有自杀倾向,在你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
他眼睛瞪得老大:“那是故意的?剧本的一部分?”
“莎拉必然会怀疑,所以你得先被骗,这样才能让她相信我真的死了,她才能无所畏惧。”
雅各布哼了一声:“很高兴为您服务。”
“别生气,雅各布,这不适合你。那天早上,玛莎让海蒂剪短了她漂亮的头发,算是为实现崇高目标做出的一点牺牲。等你、莎拉和奥克斯赶到时,她戴着假发,穿着我最喜欢的一套衣服的复制品,在这里走来走去吸引你们的注意,然后躲到你们看不见的地方,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假装摔下去。我则伪装成一具被刺穿的尸体,浑身淋满假血。奥克斯和他的手下,还有救护车司机,为这幅画面增添了几分真实感。海蒂痛苦地号啕大哭,只有海蒂哭得出来。”
亨里埃塔哼了一声:“你以为你很幽默吗?”
“嗯。”
“但是,玛莎跟我们一起跑进小巷子……”
“她乘电梯直接下来,脱掉制服外面的皮毛大衣,戴上现在戴的那顶假发。”
“怪不得她当时气喘吁吁。”雅各布叹息道,“莎拉手枪里的子弹是梅清空的吗?”
“是的。十八个月前,她和两个姐妹乘船来到英国。三个女孩中年龄最大的那个向警方报警,但是查德威克销毁了报告。去年1月29日的周年庆典,汉纳威拿她献祭,杀一儆百。相信我,一旦玛莎和梅成为朋友,拉她入伙轻而易举。”
雅各布靠在椅子上:“我想知道更多关于查尔斯·布伦塔诺和伊薇特·维维耶的事。”
雷切尔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可以跟你保证,他们的死与我无关。”
“莎拉编故事?”
“哈罗德·科尔曼,”雷切尔平静地说,“要为很多事情负责。”
“跟我说说他吧。”
特鲁曼坐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突然,玛莎放下书,走出暖房,紧紧地关上了身后的门。
雅各布皱眉道:“对不起。我说错什么了吗?”
“科尔曼——或者,我们那时所认识的布朗——是个畜生。他贪恋玛莎,虽然她比我可爱得多,但是她跟我一样大。查尔斯·布伦塔诺和他的情妇保护了她。查尔斯年轻时放荡不羁。他曾是个赌徒,也是个浪荡子,不过和维维耶的风流韵事改变了他。他很爱她,他发誓保护她和他们的孩子不受伤害。但是后来……大法官同他们反目成仇,于是科尔曼抓住机会。他听任大法官的吩咐给二人下了药,把他们绑到伦敦,交给威廉·基尔里和汉纳威父子。”
她的声音不住地颤抖,雅各布第一次见她这样。她喝了一大口酒。
“莎拉告诉我,他们遭受了天谴会的惩罚,”他说,“但是死亡证明上的死因是心脏衰竭。”
“这是鲁弗斯·保罗用来解释绞刑场祭祀仪式的委婉说法。汉纳威担心查尔斯会把他的懦弱公之于众,从而搞垮天谴会,于是让查尔斯受尽折磨,最后当着伊薇特的面绞死了他,再肢解。公开处决,就像绞刑场昔日上演过的一样,只不过这次的观众是经过精挑细选、受邀到场的特殊群体。查尔斯死后,社团成员们尽情享用了伊薇特,最后她也落得同样的下场。”
雷切尔顿了一下,花了些时间平复自己:“遗体被火化了。”
“所以,”雅各布缓缓说,“基尔里和汉纳威父子的死法有一种……报应的意味?”
她的神情如同月亮一般冰冷而遥远:“哈罗德·布朗回到冈特岛后趁克里夫生病侵犯了玛莎。她像老虎一样反击,用指甲抠烂了他的脸。他泼硫酸报复她。克里夫逐渐康复,布朗逃之夭夭。他把名字改成科尔曼,换了新身份。很长一段时间都找不到他的踪迹,但是我们从未放弃搜寻。”
特鲁曼瞪着雅各布:“最终,正义得到伸张。”
“并非只有莎拉·德拉米尔雇用过罗瑟希剃刀帮,”雷切尔说,“他们的头目是真正的资本家,只服务于出价最高者。他们遵守约定,科尔曼生命的最后几个小时漫长得像一辈子。”
雅各布透过玻璃凝望着玛莎,不禁打了个寒战:“我觉得她依然很漂亮。”
“我们也这么觉得。”雷切尔轻声说。
“朱丽叶·布伦塔诺呢?”
雷切尔看着他的眼睛:“她是自然死亡。”
“我明白了。”雅各布别无选择,只能相信她的话,“所以,你又跟大法官在冈特岛共度了十年。”
“老人不能自理。”海蒂·特鲁曼站起身,重新斟满他们的酒杯,“雷切尔掌管庄园。任何我们不信任的人都不允许靠近。只有我们三个和一位上了年纪的护士,要照顾一个疯子和他……他的女儿,岛外的人都觉得办不到。但是,我们还是挺过来了。”
“你利用那段时间自学,准备迎接大法官去世、你继承他遗产那一天的到来。”雅各布说。
雷切尔点了下头:“大法官屡次企图自杀。我们没收了他的药,他又绝食,不过我们尽一切努力推迟那一天的到来,他不得不熬到我快二十五岁的时候。”
她的表情并没有透露出她在想些什么,雅各布不再追问。
“大法官跟你提过天谴会的事吗?”
“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雷切尔说,“不过幸运的是,他把所有的旧文件都藏起来,这些年我破译了它们。”
“文件是用密码编辑的?”
“天谴会的成员们喜欢用普莱费尔密码,它成为这些人谈论敏感话题时的私有语言。他们称之为‘规规矩矩地玩’。这种说法满足了他们的幽默感,对于他们而言就像把妓院和施虐狂的地牢伪装成弃兵俱乐部一样有趣。幸运的是,大法官的图书馆是个知识宝藏。我自学了密码学的基础知识,开始破解天谴会的秘密。我偶然间发现了帕尔多、林纳克和基尔里的名字,每多了解一个令人作呕的细节都坚定了我摧毁他们的决心。但是,实现我的计划需要时间和金钱,而天谴会的资源似乎无穷无尽。我需要继承大法官的财产实践我的梦想。”
“于是,你选择蛰伏。”
“伺机而动。等我到达伦敦,我开始联系帕尔多和其他人,利用他们自己的密码散布紧张、分歧和恐惧,放在他尸体旁边的黑兵也出于同样的目的。时机成熟后,我和文森特·汉纳威提过‘规规矩矩地玩’,那时他才明白我知道他们的秘密。”
雅各布又喝了几口酒。雷切尔利用密码促成了林纳克和帕尔多的死。她说得对,有时候,无知是福。
“天谴会扭曲而堕落,”她继续说,“只要有权势的集团撑腰,犯罪就是合法的。对他们来说,谋杀,越骇人越好,因为那是一种荣誉的象征。对于林纳克这样的人而言,多莉·本森这种傻瓜美女的性命根本不值一提,玛丽-简·海耶斯也是如此。帕尔多喜欢她,但是这并没能阻止他杀掉她,再砍下她的脑袋,把这些犯罪伪装成杀人狂魔的杰作是天谴会的一贯伎俩。”
“汤姆·贝茨在调查。他跟科尔曼谈过。”
“贝茨也调查过我,”雷切尔说,“我警告过他不要插手我的事。他应该听我的话。”
雅各布突然灵光一现:“是你,对不对?”
她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你资助了他的遗孀?”
雷切尔露出微笑:“贝茨夫人恐怕高估了《号角报》的慷慨程度。你千万不要告诉她。”
“当然不会,”雅各布觉察她正悠闲地打量他半裸的身体,“甚至列维·舒梅克也没意识到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他关于查德威克、麦卡林登、瑟罗和多德母女的调查结果极具价值。他甚至怀疑过莎拉·德拉米尔和奇亚拉·比安奇是同一个人,只不过没有参透其中的意义。他那个年代的男性普遍低估女性,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那么,你知道她假扮比安奇?”
“莎拉是个很有天赋的女演员,”雷切尔说,“但是没有她自诩的那么聪明。她经常穿梭于凯里街,这暴露了她的身份。一旦她进门,然后比安奇出门,推论就显而易见了。”
“于是玛莎谋得梅的协助?”
“梅讲述了莎拉和那个叫高迪诺的禽兽如何对待她。她和她的姐妹不知道找谁求助,直到我们出现。”
他清了清嗓子:“我发现这是你的惯用手法,让用人背叛他们的男主人和女主人。”
“我可不这么看,”雷切尔说,“雇主不义,家仆不忠,这是他们必须付出的代价。你可以私下找克里夫和海蒂聊聊。我给他们惹了这么多麻烦,你或许会发现他俩也抱有一样的看法。”
“别胡扯。”海蒂说。
玛莎从屋顶花园回到暖房。她两眼通红,径直走到雷切尔身边,雷切尔握住她的手,什么也没说。
雅各布喝光杯子里的酒:“孤儿院怎么办?”
“我们说话的这段时间,牛津警方已经包围了那里,”雷切尔说,“曼迪夫人拿退休基金投资从鹿特丹走私的钻石,似乎不太明智啊!现在人赃并获,警方立案后会送她进监狱,了此余生。”
“可是莱弗斯、保罗和赫斯洛普呢?”
“他们的惩罚是提心吊胆地生活在恐惧之中,等待敲门声。对于阿尔弗雷德·林纳克、老麦卡林登和他们的朋友而言也是如此。”
“我明白了。”
雷切尔松开玛莎的手:“九头蛇不止一个脑袋,雅各布。砍掉一个,还会长出另一个。”
“这难道不是绝望的忠告吗?”他咄咄逼人地问。
“我们生活在现实世界,而不是我们梦想的世界。每个社会都孕育了自己的上层集团,重要的是他们必须接受正义的审判。通过法律程序或者……”
“法庭职权以外?”
她点点头:“奥克斯不敢把首相的得力助手送进监狱,更不用说最受欢迎的工会领袖、我们最著名的医生和法医病理学家以及离群的主教了。警方现身绞刑场提醒了早来者,宴会取消了,于是这伙人四下逃窜。”
“这么说警方出警绞刑场了?”
“当然。如果地下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办?海蒂把我养得那么好,我差点儿被困死在那个可笑的玩意儿里,那样的话你怎么办?梅警告过我做好心理准备,自动机里很挤。她比我还瘦一点儿,但是从没待在爱琵加那个怪物里熬过十分钟。奥克斯不能冒险牺牲你。”
雅各布瑟瑟发抖。
“快抹去那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她轻轻拍了拍玛莎的手,“你想放张唱片吗?我们可以欣赏克里夫和海蒂跳狐步舞。我也想跳支舞。来吧,雅各布,玛莎和我一起跟你跳。”
玛莎走向留声机,雅各布哈哈大笑。
“好吧,你赢了。”
“她总这样。”海蒂·特鲁曼说。
雷切尔·萨维尔纳克站起身,朝他招手。
“小心,”雅各布说,“我手脚不协调。”
“别担心,”雷切尔说,“我知道怎么对付笨手笨脚的男人。来吧,这是我最喜欢的歌——《让我们开始做吧》。”
致谢
这本书是我成为小说家的起点。我想感谢所有在我写作期间帮助和鼓励过我的人。我收获过很多人给予的信息和建议,不胜枚举,在此我想特别感谢凯瑟琳(Catherine)、乔纳森(Jonathan)、海伦娜·爱德华兹(Helena Edwards)、凯特·戈德马克(Kate Godsmark)、安·克利夫斯(Ann Cleeves)、杰夫·布拉德利(Geoff Bradley)和莫伊拉·雷德蒙(Moira Redmond)的帮助。我一如既往地感谢我的经纪人詹姆斯·威尔斯(James Wills),同时也要由衷地感谢尼克·奇瑟姆(Nic Cheetham)、索菲·罗宾逊(Sophie Robinson)以及宙斯之首团队信任我的这部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