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的一个爱尔兰人唱起歌,没有调子,声音响亮。她微微战栗:“记得列维·舒梅克跟你说过什么吗?雷切尔小时候曾唆使她父亲杀了布伦塔诺和他的情妇。假设她打算以这样或者那样的方式除掉所有知道真相的人呢?不仅仅是帕尔多,还有林纳克,汉纳威父子——以及威廉,甚至可能还有你的同事,贝茨。假设哈罗德·科尔曼想敲诈她,她能轻而易举地安排他的老相识们找到他。列维·舒梅克他……”
他惊恐地凝视着她忧伤的眼睛:“她如何做到这一切呢?”
“只要有足够多的钱,你可以操纵一切。我推测不出具体细节,不过我敢肯定她精心安排过时间。你瞧,今天刚好是天谴会成立五十周年纪念日。”
“什么?”
“威廉告诉我,1880年1月29日大法官创立了这个社团,每年的纪念日都要举行可怕的庆祝仪式。”
“仪式?”
“一群精挑细选的成员齐聚绞刑场。威廉没给我讲过细节,庆祝活动十分堕落,无法形容。他暗示说……每年,他们都会为了消遣杀人。”
雅各布感觉心跳加速:“查尔斯·布伦塔诺和伊薇特·维维耶死于11年前的1月29日。”
“日期说明了一切,”莎拉小声说,“雷切尔·萨维尔纳克把他俩献祭给他父亲的小集团?”
“她那时才十四岁!”
“她是她父亲的女儿。”
“所以,她选择今天终结这一切?”
“我猜她觉得这很合适。”
他低沉地呻吟道:“只有上帝知道真相。”
“坦白讲,”莎拉说,“我们可能永远无法得知确切的真相,除非奥克斯能威吓她的司机坦白秘密。”
雅各布回想起本弗利特谋杀案发生的那个晚上,不由得一阵心烦。他迫切地想掩盖自己在那次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虽然他没有参与谋杀,但是他误导了警方。雷切尔虽然死了,但是特鲁曼夫妇都是训练有素的骗子。或许他还有危险?
“我觉得他不是那种人。”
“他是哪种人?”她的表情出乎意料地凶狠,“我们如何确定自己在跟什么样的人说话?你是个记者,你理应知道人们从来不像他们看起来那样。即使他们不靠舞台谋生。”
雅各布明知自己应该回办公室,报道雷切尔·萨维尔纳克骇人听闻的自杀事件,但是他既疲惫又丧气,无法连贯地写出一段话。至于莎拉,那天早上她得知了一个好消息。寡妇比安奇从米兰回来了,邀请莎拉暂时下榻她和基尔里位于凯里街的房子。
“那是你想要的吗?”站在街角等出租车时,他问道。
“危急时的避难所,”她微笑道,“非常豪华的避难所。我觉得自己很幸运。”
“你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吗?”
“你看不出来吗?”她问,“结束了。疯狂的因素已经消除。奇亚拉·比安奇一直待我不薄。欧陆人如此有教养。那是一幢大房子,甚至有套独立公寓。”
“很好。”他的心思不在这里。雷切尔的死让他感觉冰冷、空虚。
“足够两个人住。”她说。
雅各布盯着她:“你……?”
“请原谅这个不恰当的建议。”她挤出一丝笑容,“我比你大,是个有过去的女人。你是个聪明的小伙子,决心自己闯出一条路来。就当我没提过这件事。”
雅各布抓着她的手,直至出租车的前灯划破浓雾,他才松开。
莎拉按响凯里街一幢两面临街的乔治亚式住宅的门铃,大门打开。一位瘦小的身穿蓝色束腰外衣的中国女人鞠躬致意,然后站到一边,请他们进屋,逃离寒冷和雾气。
“晚上好,夫人。”
“谢谢你,梅。这位是我的客人,弗林特先生。他稍后会派人去取他的东西。现在,请带他去客厅。”她转身看向雅各布,“我得打扮得体面些,给我五分钟时间。比安奇马上就到。梅会给你倒杯喝的,让你暖和起来。我推荐伟杰罗马三桶典藏白兰地。”
梅领着雅各布穿过挂满画框的宽敞走廊。恕他眼拙,这些画看起来像是早期绘画大师的作品:拉斐尔、贝利尼,或许还有提香。还没来得及细看,那个娇小的女人就把他领进一个富丽堂皇的方正房间,墙壁嵌着壁画,奢华的长沙发散落着天鹅绒坐垫,以及图案复杂的波斯地毯。装潢尽是意大利贵族的味道。往水晶酒杯里斟满酒后,那个小鸟模样的娇小女人转身离开,随手关上门。雅各布靠着长沙发,品尝着美酒,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正躺在托斯卡纳的宫殿里。
雷切尔之死对他而言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他不确定自己能否心平气和地报道这件事。他走得太远、太快。帕尔多自杀的那天晚上,那个潜伏在冈特公馆门外的稚嫩记者已经长大了。
未来会怎样?莎拉和雷切尔·萨维尔纳克截然不同。她善于表现自己的脆弱,唤起他的保护欲,然而毫无疑问,她拥有强大的意志力。正如目睹雷切尔自杀时,他吓得双腿发软,而莎拉却是惊愕多过恐惧。尽管她直言不讳,但是关于天谴会的险恶故事,她肯定还有很多没有讲。
一阵轻快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房间尽头的门开了,一个女人走进来。绸缎一般的黑发一直垂到她纤细的腰部,肩上披着一件几乎透明的丝绒披肩,敞开扣子,露出里面苹果绿的雪纺晚礼服。她踩着高跟鞋,戴着白色哑光手套,一只手捏着绣着珊瑚和珍珠的丝绸包,另一只手拿着长长的烟嘴儿,在雅各布看来,她似乎是欧洲大陆时尚的缩影。一个皮肤黝黑、肌肉发达的男佣跟着她走进房间。
“晚上好,弗林特先生。”
雅各布对意大利语的了解几乎同他与聪明老成的米兰女士的交谈经验一样有限。他们戴着手套握手吗?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生硬地微微鞠了一躬。
“晚上好,比安奇夫人。”
令他惊讶的是,那个女人微笑着,装模作样地拍拍手:“太棒了!你说得几乎和当地人一样流利!”
她当然是在逗他,但是他发现自己回应了她的微笑。
“您真善良,比安奇夫人。”
“不用谢,雅各布。”
他瞪大眼睛。刹那间,她的声音变了。直白的英语取代了流畅的意大利语,甚至带着一点儿伦敦口音。他绝不会搞错。
寡妇比安奇就是莎拉·德拉米尔。
朱丽叶·布伦塔诺的日记
1919年6月30日
我简直不敢相信,但是依然没有人发现。
我们很幸运,没错,但是幸运也是勇敢的回报。今天我们面临了最严峻的考验,大法官的老朋友来访(当然,我一直称呼他大法官。称呼他“父亲”只会令我窒息。)所谓的朋友是他的事务律师,加布里埃尔·汉纳威。
显然,大法官的外表和举止出乎他的意料。仅仅两个星期前,这个老暴君笨手笨脚地试图结束这一切,他摔下楼梯,折断了一根肋骨。大多数时间,他服用大量的镇静剂。我质疑过亨里埃塔的决定,同意汉纳威造访究竟是不是明智之举,但是她说,如果继续拖延时间,只会让他起疑心。一旦他看到大法官的状态,以后再拒绝他时就能博取他的理解。说不定他也能松一口气。
我被引荐给他,虽然他肉眼可见地不习惯跟一个十四岁的女孩说话,但还是跟我客套了几句,说自上次在我母亲的葬礼见过我之后,我长大了不少。雷切尔的母亲——他所谓的母亲。我相信他没察觉有什么不妥之处。
我不想承认,但是或许我和雷切尔的长相比我想象的更相似。她长得比我矮,比我胖,因为她太懒了,但是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外貌变化得很快。我留长了头发,又在亨里埃塔的指导下改变了头发的颜色,模仿她的风格。过不了多久,我会再变一次。我俩都长着黑眼睛、高颧骨,虽然她的肤色更白又是鹰钩鼻,但是人们不会太留意这些细节。当我罕见地现身村庄时,每个人都理所当然地以为我就是那个人。我甚至无意中听见女裁缝跟她的邻居说我减掉了婴儿肥。一个神色怀疑的女人嘀咕着我有了些许年轻女士的模样。
多年的与世隔绝反而成了优势。我们和外面的世界没有什么联系,它对我们也知之甚少。我很感激我母亲在大法官尚能为非作歹的时候一直保护我。尽管她没受过教育,但是她鼓励我多读书。当然,图书馆里的一些书不适合我这个年龄段的女孩阅读,或者不适合任何年龄段的女孩。不过,我受益匪浅。亨里埃塔说我少年老成。
大法官能明白多少呢?难道他完全骗过自己,真的相信雷切尔还活着吗?或者他只是假装,其实心知肚明那个以朱丽叶·布伦塔诺的名义被草草埋藏的女孩就是她的女儿?葬礼很折磨人,但是谢天谢地仪式很简短,几乎没什么人参加。成千上万的人死于流感,一个很少有人见过的女孩的离世几乎没引发任何关注,无论年迈的乡村医生、愚笨的牧师,还是教区里的其他人,甚少有人讨论。
虽然大法官声称雷切尔是他的挚爱,但是他和她之间没有什么羁绊,甚至他从伦敦回到冈特岛度过余生也是如此。她只不过是一份更珍贵些的财产,就像他图书馆里那些罕见的初版书一样。
克里夫说服我相信这个办法能给我们所有人带来希望。如果大法官想把我当成他的女儿,迎合他又有什么害处呢?这不可能比另一种选择更糟糕。
他说得对。假如大法官被关进疯人院,后果无法想象。作为他的外甥和妓女的私生女,我跟他攀不上任何亲戚关系,甚至还要落得无瓦遮头的下场。
然而,作为雷切尔·萨维尔纳克,有朝一日我却有可能继承一大笔财产。


第32章
“莎拉!真的是你吗?”雅各布的嗓音因震惊而嘶哑。
她笑着扯掉白手套,连同烟嘴儿一起递给男佣:“是的,雅各布,你看穿了我的伪装。我一直过着双重生活。我发现自己受制于孤儿这个形象。威廉是个幻想家,正如我们剧院里的许多人一样。他想要一个漂亮的外国情妇,于是我填补了他生活中的空缺。这个身份适合我展现迷人的新个性。莎拉没有什么忌讳,奇亚拉·比安奇更是百无禁忌。”
她耸耸肩,男佣接过披肩搭在胳膊上:“我迷惑到你了吗,雅各布?”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喃喃自语。
她笑了笑:“奇亚拉·比安奇和莎拉·德拉米尔从没一起出现过,但是这并不奇怪。很少有情妇和前任能成为灵魂伴侣——尽管每个人都不放过任何机会强调她们私下相处得有多好。热爱表演之人的精神寄托。这是高雅的欺诈艺术,我亲爱的雅各布。”
“我想是吧。”他打了个哈欠,“对不起,我跟你说过我昨晚过得很糟糕。”
“的确。”她隐去灿烂的笑容,“现在我们应该讨论一下接下来怎么办。”
男佣无动于衷地看着。雅克布指着她奢华的生活环境问道:“你一定是个非常富有的女人,莎拉。这些都是你的?”
“是的,包括每一件列奥纳多的作品。至少,完成继承手续之后是这样的。威廉·基尔里把他的全部财产都遗赠给我了。”她的眼睛闪闪发光,仿佛一个未婚姑妈,讲着近乎下流的笑话,“无意冒犯,它确实缓解了打击。你说得对,没有谁愿意承认自己很有钱。这么说吧,我过得很舒服。”
他局促不安:“我的意思是,我只是一个普通记者,而你是漂亮的女继承人。即使你身无分文,也可以选择你想要的男人。你为什么要和我共度未来?”
“你身上有一个讨人喜欢的地方,”她说,“尽管你在新闻工作中虚张声势,但是你本人非常谦逊。不像可怜的威廉,他的自负仿佛珠穆朗玛峰般不可逾越。倘若我们在我年轻时相遇,谁知道我们能一起创造怎样的成就呢?”
她的语气温和,措辞却严厉。她一直戏耍他。现在他们要收网了。
别无他法,只有趁着他还保有一丝尊严时离开。雅各布挣扎着站起身。每个动作都出乎意料地沉重,他无助地瘫倒在沙发上。莎拉示意男佣,对方朝前迈了一步。
“不,不,”雅各布说,“我没事。老实说,我不需要帮忙。”
莎拉叹了口气:“噢,雅各布,你高估了我的盛情。魅力只能帮你到这里,你太容易上当受骗。”
“听着,没必要……”
收到她的示意,男佣的手伸进夹克,掏出一把纤细的匕首,刀柄由珍珠母雕刻而成。他迅速地用闪闪发光的刀刃抵住雅各布的喉咙。
“高迪诺来自意大利东北部,”她说,“他的家族在马尼亚戈以制造这些令人生畏的武器闻名。每件都是手工制作,工艺精良。不要轻举妄动。这是他叔叔最喜欢的刀,他一直迫不及待地想试试。只消一眨眼的工夫,他就能肢解一个人。”
“莎拉,”雅各布咬紧牙关,“这是在开玩笑吗?”
“我没有开玩笑,”她轻声说,“虽然我承认我的幽默感有时很残忍。当我说我们应该讨论一下接下来怎么办的时候,我的意思是我必须跟你解释一下我打算怎么处置你。”
钢刃擦过他的皮肤,然而,他只涌起一丝可怕的厌倦:“白兰地里下药了?”
“别担心,不是科学未知的致命毒药,”她说,“你只是摄入了一点温和的镇静剂。这种混合物不会造成持久的伤害,只是你的头会阵痛,四肢像坠铅一样沉,毫无抵抗能力。”
“很高兴得知这个消息,”雅各布忍不住发挥自己蹩脚的幽默感,“不存在任何持久的损伤。”
“不会是因为镇静剂。”她平静地说,“另外,剩下的都是坏消息。还记得吗,今天是1月29日,天谴会五十周年纪念日。按照传统,每年的今天,我们通过献祭庆祝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好运。雷切尔·萨维尔纳克剥夺了我奉献她不朽灵魂的机会,不过我可以用你将就一下。”
“你在胡说些什么,”他含含糊糊地说,“别装了。一点儿都不好笑。”
“即使女演员也不能一直玩假扮游戏。”莎拉打开提包,拿出一把小手枪,“一切关于天谴会的可怕想象都是真的。至于胡说,千万别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即便只是开枪打伤你,你的血也会毁掉这块漂亮的地毯。”
“莎拉,”他小声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她回答,“没有什么能与终极的快乐相提并论,那种掌控另一个人生命的兴奋感。”
高迪诺用铁丝捆住他的手腕和脚踝,然后像捆包裹一样把他绑在沙发上。雅各布无力地挣扎了两三次,惹恼了大个子,他抬起肉乎乎的大手扇了他几巴掌。在此期间,莎拉讲述了她的故事。她说,多年来媒体采访一直让她大失所望。她能跟《舞台报》记者吐露的东西不多。然而,雅各布不一样。
她出生时,母亲没有结婚,于是她被送往牛津孤儿之家。严格来说,她并不是孤儿,但是她母亲在她两三岁时去世了。她的父亲有权有势,因此她比其他孩子享有更多特权。她对魔术和马斯基林的兴趣始于对现实的逃避,后来逐渐迷恋起荒诞的舞台幻术。她憎恨孤儿院的规则和限制,舞台表演让她有机会伪装自己。
“我喜欢伪装,”她说,“远超过一切。威廉迷恋我。我们编造了他处处留情的故事,只是为了掩饰他有多沉迷于我。他一直求我嫁给他,但是我一直拒绝。即便嫁给有钱有势的男人,也要过安稳、舒适的家庭生活,一想到这些我就厌恶得不得了。我永远不会成为谁的俘虏或者奴隶。
“我虚构了难以捉摸的寡妇比安奇这个角色,再扮演惨遭抛弃的情人——大胆的莎拉·德拉米尔,这极大地取悦了我。我痴迷于威廉所讲述的天谴会。目睹过孤儿院所发生的一切,再没有任何堕落能让我震惊。渐渐地,威廉也无法满足我的胃口。我梦想有一天能加入天谴会,甚至将它发扬光大。一个大胆又崇高的抱负,你不这么觉得吗?”
雅各布从没见过她的目光如此炯炯有神。尽管他又虚弱又疲倦,但是他依旧管不住自己的嘴。
“莎拉,这也是一种奴役。束缚自己沉湎于那些残忍的权贵人士所谓的传统中。”
“你不明白,”她说,“这是我与生俱来的权力。”
“你说得对。我不明白。”
雅各布迷离地看着她轻抚手枪。
“我父亲是萨维尔纳克大法官。我是他的长女。”
他的思绪现在比伦敦的街道还无序。白兰地里的镇静剂或许很温和,但是他依旧什么都搞不懂。
“你和雷切尔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法律剥夺了我的继承权。一张愚蠢的纸,一张结婚证。一些我出生前发生的事让我俩的生活截然不同。我是大法官的亲骨肉,但是这毫无意义。只因为她是婚生子,我是私生子。”
雅各布咕哝道:“可是他把你当成孤儿看待,送你进孤儿院。”
“我母亲是个妓女,因酗酒而死。他是当时最厉害的律师。离开剑桥后,他创办了天谴会,帮助那些堕落、颓废的富家子弟宣泄精力和激情。社团的资金用于精明的投资,购置各类房产容纳成员们的情妇或者充当妓院。”
“恶心。”雅各布嘀咕。
“绞刑场是一切的核心。孤儿院为社团成员们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每种口味都能得到满足。我母亲隐瞒了她怀孕的消息,直至我早产,否则她跟她未出生的孩子都要被处理掉。后来,我被托付给曼迪夫人照管。”
“很抱歉。”雅各布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她挥了挥枪,打消他的同情:“怜悯只适合失败者。我坚信自己注定是个伟人,甚至不知道我父亲的身份前我也这么觉得。”
“你是怎么发现的?”
“他亲口说的,就在他辞去法官职务之前。他召见过我——是的,关于这一点我也撒了谎。他忧郁而坦率。神志清醒时,他能痛苦地意识到自己的大脑正在衰竭。他告诉我他曾考虑过自杀——那是他在伦敦中央刑事法庭割喉的前几天。他通过加布里埃尔·汉纳威给了我一笔钱。虽然数目不小,但也只是他财产的一小部分而已。他说他的继承人必定是雷切尔,尽管她比我小。这就是法律。他说他也希望私生子是雷切尔,而不是我,但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是她母亲,而不是我母亲。那一刻,我明白他确实很在乎我,而且雷切尔也有些不对劲。我恨她妨碍了我,尽管她幸福得不知道我的存在。
“他逃回冈特岛,但是吩咐加布里埃尔·汉纳威确保我不受伤害。汉纳威家已成气候,麦卡林登家和林纳克家也不差。他们的权势与生俱来,不管是在社会上还是天谴会皆是如此。甚至威廉也自视领袖,视我为伴妃。但是,我从不甘于人后。”
雅各布小声说:“为什么这么看重它?这种人渣组织有什么特别的?”
他天真的反应让她不由得努了努嘴。“你还不明白吗?政府更替,银行兴衰,天谴会延续至今。世界经历了四年的屠杀,但是一场战争却创造了数百万的财富。帕尔多和加布里埃尔·汉纳威擅长赚钱。我们随心所欲,不蒙任何人的恩。”她控制不住地拔高嗓门,“我们拥有未来。”
“你听起来像个政治狂热分子。”他咕哝着。
“查尔斯·布伦塔诺想从政,”她嘲讽道,“但是战壕改变了他,他萌生出改变世界的念头——建造一个安居乐业的地方。于是,他决心背叛天谴会。”
“他也是成员之一?”
“他曾经是大法官的宠儿,无畏又风流。老人对他视若己出。曾经,他是那种一把牌输赢两万的赌徒,甚至都不用一眨眼的工夫。后来,他跟一个法国女人有了一个孩子……”
“伊薇特·维维耶。”雅各布脱口而出。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会成为新闻界的损失,雅各布。你知道雷切尔多恨布伦塔诺的女儿吗?”
“我知道的一切都源自舒梅克。”他说。
“毫无疑问,布伦塔诺不能娶她。维维耶是个妓女。但是她和他们的女儿一直在他的庇护下生活在伦敦,直至战争一触即发。朱丽叶没被送去孤儿院。布伦塔诺游说大法官把她和她母亲安置到冈特岛直至战争结束,那个老傻瓜居然同意了。她为什么能过奢侈的日子,而我却只能待在孤儿院?我是大法官的亲生女儿,我更应该去冈特岛。”
雅各布昏昏沉沉,绝望又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但是她毫无察觉。
“布伦塔诺和文森特·汉纳威曾在法国并肩作战,但是汉纳威面对敌人十分怯懦。炮击最猛烈时,他惊慌失措,举白旗投降。他麾下有五个人战死,其余都被俘虏。布伦塔诺永远无法原谅汉纳威背信弃义。他蔑视天谴会。如果他还活着,他也会毁掉它——但是大法官不允许他出局,直至雷切尔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她发现了除掉朱丽叶及其父母的机会,于是撒了一个弥天大谎,谎称布伦塔诺对她意图不轨,结果竟然得逞了。大法官同意处罚布伦塔诺和那个女人。他们被下药、绑架,带到伦敦的绞刑场。”
“然后谋杀。”
“叛徒的惩罚。”她耸耸肩,“我就不告诉你细节了,你听了只会晕过去。他们羽翼未满的女儿死于西班牙流感,至少据说是这样。谁知道雷切尔有没有给她下毒呢?谁又在乎呢?他们一家三口都解脱了。大法官的精神混沌不堪,雷切尔和她的跟班们统治着冈特岛。大法官苟延残喘了好几年,连加布里埃尔·汉纳威也被拒之门外。雷切尔和她的党羽守着那座孤岛,等待大法官归西。二十五岁生日那天,她继承了无法想象的财富,直奔伦敦。
“起初我以为她一心要掌控天谴会,今天我才意识到她一心只想毁灭。抹掉过去,再抹掉自己。帕尔多、汉纳威父子和威廉都知道她怂恿大法官干掉了布伦塔诺和他的情妇。所以,他们也得死。”
他脑袋里的齿轮嘎吱作响:“克劳德·林纳克呢?”
“那样的软骨头就不该入会,”她轻蔑地说,“他很容易成为雷切尔的猎物。他的死向威廉和其他人传递了一个消息。他们谁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没人能跟疯子谈判。那些人惊恐万分,就像战壕里的文森特·汉纳威一样,所以帕尔多才杀了那个叫海耶斯的女人。她离开孤儿院时根本一无所知,但是他害怕雷切尔发现她,不敢冒任何风险。汤姆·贝茨四处打探信息,显然应该赶紧解决掉他,但是其他人就像十二月的火鸡一样惊慌失措。我根本指望不了他们。于是,某天晚上,我乔装成清道夫。”
雅各布喉咙干涩:“你是伊尔沃斯·西尔?”
“你瞧,是的,”她操着悦耳的威尔士口音说,“威廉以前常说我在女扮男装这方面无人能及,骗过那个帮我录笔录的笨警察并不难。他没有在我身上浪费太多时间,或许他以为我是个同性恋。毛里齐奥开车撞死了贝茨。汉纳威父子试图吓跑雷切尔,但是最后被几个外行搞砸了。对付列维·舒梅克的时候,我没犯同样的错误。我通过威廉认识了一个夜总会老板,剃刀帮随时听候他的差遣。那伙人非常专业。”
雅各布瘀青的脸依旧一碰就疼:“阿姆威尔街恐吓我的那个人呢?”
“另一个雇工。很高兴你没有透露我的行踪,说明我已经彻底博取了你的信任。你非常勇敢,虽然现在看起来好像准备大哭一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