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然毫无头绪。全世界有200多个国家,而现在,留光头、戴大眼镜的爱德华·克里斯普医生可能躲在任何一个国家。或许他正坐在某家酒店房间里,扬扬得意地笑着。
“你到底在哪儿,你这个混蛋?”格雷斯恼火地说出声来。
“就在这里!”
他抬起头,惊讶地看到格伦·布兰森咧着嘴站在他面前。布兰森督察是格雷斯的同事,一个剃光头的黑大个,像座小山一样。
“你看上去不太开心啊。”布兰森说。
“是的。你知道为什么不开心吗?因为每次我刚要开心,就看见他妈的爱德华·克里斯普在朝我笑。”
“好吧,我有消息要告诉你。”
“说吧。”
布兰森探过身子,将一封电子邮件打印稿放到桌上。
看完后,格雷斯抬头看着布兰森,“该死。”
第4章 2月10日,星期二
快到傍晚6点时,躺在酒店房间床上的乔迪被直升机的轰鸣声吵醒。透过窗户,能看到外面天几乎全黑了。她感到口干舌燥,还有些头痛。
她喝了点水,走到桌旁,打开苹果笔记本电脑,输入密码,查看电子邮件。她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微笑。他又来信了!
我最亲爱的乔迪:
读到这封信时,无论你在世界上哪个地方旅行,相信你都玩得很开心。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被你发的信息弄得心痒痒的。昨天你发给我的照片非常非常性感,我很喜欢。我能感受到我们之间有着一种真正美妙的联系。非常盼望能见到你!你觉得什么时候可以呢?我已经搬进了布赖顿的海边新别墅,还有一些非常可爱的名人做邻居。请告诉我时间不会很长。
最爱你的罗利
她打字回复。
我非常性感的罗利:
我同意,虽然未曾谋面,我也强烈地感觉到我们神交已久。我很欣赏你的想法,真的!我很喜欢你的文字给我的感觉!我打算一结束在纽约(或者按别人教我的当地人发音,称呼它为“扭越”)的公务,就尽快返回布赖顿。每当想起你,我都想起以前读过的一位印度诗人写的美丽诗句:“爱情之路狭窄,不容两人并行,故需合二为一。”这就是我对我们之间关系的感觉。
她在签名后加上一排香吻符号,点击发送,然后小心地将他的电子邮件和她的回复放进一个名为“地方慈善”的文件夹中,该文件夹藏在标注“慈善”的大文件夹下。不知何故,沃尔特从未进过她的电脑。也不太可能,因为他并不精通电脑。
她关闭系统,合上电脑,静静地坐了几分钟,梳理事件全过程。她脱下从水疗会所那儿穿来的浴衣,换上毛衣和牛仔裤,把头发束好。她决定不化妆了,因为这样显得更苍白憔悴些。
她乘电梯下楼来到大厅,朝前台走去。走近时,她看到那儿站了一个年轻的金发男子,蓝色羊毛外套后面写着白色“警察”字样。
那个前台女接待员之前已与乔迪和沃尔特交谈过多次,此时她手里正拿着电话,见到乔迪便把电话放下。
她看上去很不安,“哦,本特利小姐,我正要给你房间打电话,”她指着金发男子,“克里斯托夫·谢米尔警官想跟你谈谈。”
“谈——谈什么?”乔迪朝警官转过身去,一脸焦虑。
他面带关切的微笑,用流利的英语说:“本特利小姐,能否跟你私下谈一谈?”
“当然可以。是关于我未婚夫沃尔特吗?我真的很担心他——今天早上我们分开去滑雪,山顶上下起了暴雪——我一整天都没见到他。他没什么事吧?我整个下午都在等他的消息,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接待员用法语对警官说:“要不你用一下我们的办公室?”
“好,很好,谢谢。”他用法语回答。
接待员带领他们来到柜台后面,进入一间小办公室,里面有两台电脑、几个文件柜、两把转椅,接着关上门出去了。
警官朝一把椅子指了指,乔迪极力露出一副虚弱和焦虑的神色,坐了上去,问道:“请告诉我,沃尔特没事,对吧?”
他拿出一个小记事本,看了看,“本特利小姐,你的未婚夫是叫沃尔特·克莱因吗?”
“是的。”
“你最后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她耸了耸肩,“今天上午10点左右。我们乘缆车到了索利尔山顶,当时能见度很差,但是他想滑新鲜的雪,所以急着早点上去。”
他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你们俩滑雪技术都还行吧?”
“是的——他比我滑得好——他是滑雪高手——我心里没底,因为我对这里不太熟。山顶上什么也看不清,但是听别人说,天气会好转。一些滑雪爱好者与我们乘坐了同一辆缆车。我看见他们都滑走了,觉得最好跟着他们。沃尔特让我先滑,万一我跌倒,他可以帮我,于是我就跟在别人身后出发了。他们滑得太快了,我没能追上,就停下来等沃尔特,但是一直没见他的人影。你们知道他在哪儿吗?我真担心他出事。请告诉我他没事。”她开始抽泣起来。
“我们只是想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等她平静下来后,谢米尔警官说,“你未婚夫没有出现时,你都干了些什么呢?”
“我们约定好打电话给对方,如果电话打不通,就到克鲁瓦塞特去等,最后等不到就回酒店会合。后来我突然发现,我太蠢了,竟然忘了带手机,所以我就一路滑雪到克鲁瓦塞特。”她吸了吸鼻子,擦了擦眼睛。
“你等他了吗?”
“我等了一个小时。”
“你不担心吗?”
“那会儿没有。在暴风雪中本来就很容易走散,而他和我又来自不同的滑雪文化。”
“文化?”
她顿了顿,镇定一下情绪,“我很担心他。他总是到帕克城和阿斯彭等美国滑雪胜地去滑雪,那些地方一年四季都有粉雪。我不喜欢在能见度为零的情况下去滑雪,但他不管,只要有新鲜的粉雪就去。他知道我今天并不十分想出去,所以我猜他在找到不错的新鲜雪后就独自滑下去了,以为我会很乐意自己回去,游个泳,做个按摩。”
警官点点头,“本特利小姐,我很遗憾地告诉你,今天下午,有人在索利尔的陡峭山坡下发现了一具尸体。”
“哦,天哪,不!”她喊道,“不,不要,请不要!不,不,告诉我那不是沃尔特。请告诉我!”
“这个陡坡仅供跳滑翔伞使用——在此滑雪是不可能的——哪怕是滑雪专家。我们发现了这位先生的两张信用卡和缆车证,断定他是滑错了雪道。信用卡上的名字是沃尔特·克莱因。缆车证是由这家酒店发出的。”
“你能描述一下他的样子吗?”她问,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我并没有见到他。别人告诉我,他是一位绅士,70多岁,白发,个头很高,身材稍胖。”说完,他面带疑问地看着她。
她呜咽道:“哦,上帝!哦,上帝!哦,上帝!不要啊!”
“我很抱歉,但你能和我去辨认尸体吗?”
她把脸埋在胳膊里,好像彻底崩溃了。过了一会儿,她担心自己表演得太过火,才止住了声。
第5章 2月10日,星期二
罗伊·格雷斯本来希望能早点下班,好回家帮克莉奥给诺亚洗澡,给儿子读绘本故事,哄小家伙上床睡觉。可是他与格伦·布兰森一整天都没能离开办公室,一直在收发电子邮件,与驻法国里昂国际刑警办公室的伯纳德·维盖特警官通电话。他的桌上放着格伦早些时候带来的电子邮件打印稿,是里昂警局的一位警官发给“干草车行动”高级调查官的,该行动负责继续调查失踪的连环杀手嫌疑犯爱德华·克里斯普医生。
邮件上说,该市一名性工作者两天前深夜在红灯区上了一辆汽车,之后便失踪了。目睹此景的一名妓女犹豫再三后还是报了警。她瞥见了车内男子,长相酷似格雷斯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发送到世界各地照片上的克里斯普。她记下了一部分车牌号,该车与赫兹出租车公司的一辆汽车相匹配,最后还车的是一个名叫托尼·苏特的英国人。
这引起了格雷斯的兴趣,因为托尼·苏特是克里斯普在过去几年使用的众多别名之一。当然,这也可能是巧合。那名性工作者的长相是另一个巧合。她也20岁出头,留着棕色长发。
这与目前已知的女性受害者形象完全相符。
这辆车归还之后被清洗干净,租给了另一位顾客,法国警方目前正在紧急寻找它的去向。罗伊·格雷斯确认,那个名叫苏特的租车男子极有可能是他们要找的嫌疑人,为此,法国警方正努力获取出租车公司的监控视频,同时追查那名失踪妓女的下落。
“里昂那个地方可不小。”
“我去过那儿。”
“法国最大城市之一。”布兰森补充道。
“谢谢你教给我地理知识。”
“别客气。还有一条——《法国贩毒网》,吉恩·哈克曼主演的,还记得吗?”
“记得,为什么提这部电影?”
“这部电影的部分背景就设在马赛,法国第二大城市。”
“这个跟什么有关系吗?”
“没有。我只是想抓住每个机会好好教育你。电影结尾很棒。”
“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布兰森突然有些犹豫。“哦,是,对了,”他说,“我忘了。也许结尾没有那么高明。”
“也可以这样说,”格雷斯说,“除非你想向我释放什么信息?”
布兰森咧嘴笑了,举起双手,“没有。”
“那就好,因为电影里的坏蛋最后也漏网了。”
第6章 2月17日,星期二
在与法国官僚交涉一周之后,乔迪最终领回了未婚夫沃尔特·克莱因的遗体,护送他回纽约。她坐在头等舱喝着香槟,在乘务员看来,正像一个悲痛不已的情人从酒精中寻求安慰。沃尔特就不能这么高调了,只能躺在飞机尾部的货舱区。她在舒服地打盹时心想:平心而论,比起那些乘坐经济舱的可怜家伙们,他躺在棺材里,腿部空间可宽敞多了。
而且,平心而论,她在棺材上可没有精打细算,用的是顶级黄檀木。殡仪执事向她保证,阿尔卑斯山区任何地方都没有比这更好的棺材了。当然,看到价格时,她也知道没有比这价钱更贵的了。
整个航程中喝的一杯又一杯香槟仍然在体内翻腾,这让她排在长长的移民队伍中时,尽管头脑昏沉,心情仍然很愉快。入境处检查护照的移民官询问她造访的原因,她希望自己不要一身酒气,并努力在外表和声音上表现出适度的悲伤,“为了埋葬我的未婚夫。”
她拿好行李,进入到达大厅。一看见沃尔特的两个孩子,她立刻便想再喝上满满一杯酒。身材高大、神态严肃的唐,是他40岁的儿子;卡拉是他35岁的女儿,比哥哥热情得多。他们来机场迎接,完全是出于对已故父亲的尊重,而不是因为对这个可能成为他们继母的拜金女的关爱。
“卡拉,”乔迪用胳膊搂住她,“哦,我的天哪,太可怕,太可怕了。”她哭了起来。
“爸爸可是个滑雪高手,”唐冷冷地说,“他有多年的滑雪经验。他不会出错的。”
“当时下着暴雪,”乔迪抽泣着说,“什么都看不清。”
“爸爸不会出错的。”唐又重复了一句。
“我们会住在爸爸家里,直到葬礼结束,”卡拉说,“希望你没意见。”
“但我们觉得,你可能想独自一人待着,哀悼我们的父亲,也避开媒体的骚扰,因此我们给你预订了酒店房间。”唐说,“你看着办吧。”
“乔迪!”突然,她听到有人大喊她的名字。
她转过身,只见闪光灯一闪,接着传来照相机咔嚓咔嚓的声音。又是一声喊,她朝右瞥了一眼,闪光灯又是一阵闪烁。接着又一阵。
十几个摄影记者竞相高喊着她的名字。
“乔迪,你了解沃尔特吗?”
“你对沃尔特的财务状况了解多少?”
乔迪是六个多月前在拉斯维加斯的百乐宫酒店认识沃尔特的。在酒店一间允许吸烟的酒吧,当时他正独自一人坐在桌前,喝着马提尼酒,手拿一支雪茄。她与他就隔几张桌子,边抽烟边喝着玛格丽特酒,盯着每一个可能上钩的男人。这是该市最贵的酒店之一,能在这儿入住或只是进来喝一杯的客人非富即贵。
她前一天刚从布赖顿赶来,到此稍事休息,玩几把大赌注21点纸牌,顺便物色一个新男人。一个可爱、孤独、上了年纪的男人。会有人对她投来的目光表示感激。但是,最重要的是,这人要有钱。非常有钱。
如她在高端约会机构上登记个人资料一样,此次旅行也是一次投资。
似乎这次旅行她的运气比期望的来得更早些。难道第一天就要赢大奖?
他身材偏胖,肌肉松弛,一头浓密的银发,上身穿黄色古驰羊毛衫,里面是一件带金色纽扣的衬衫,脚蹬一双蓝色山羊皮休闲鞋。她猜他75岁左右。
他看上去很是孤独。
也很悲伤。
而且手指上并未戴婚戒。
此时他正弓背盯着手机屏幕。是在看华尔街股票价格吗?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手机,吃掉马提尼酒中的橄榄,将酒一饮而尽,随即示意服务生再来一杯。接着他抽了一口雪茄——从上面黑黄相间的标签,她能认出他抽的是高希霸雪茄。
她夹起香烟,盯着他看。烟雾缕缕升起。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抬起头,接住了她的目光。她对他微笑。他微微点头以示友好,然后眨了眨厚眼皮,继续低头看手机。
她马上捻灭香烟,拿起酒杯和包,朝他的桌子走去。她身穿名牌丝绸连衣裙,脚蹬红色周仰杰高跟鞋,落落大方地在他对面坐下,用优雅的英式口音说:“你看上去很孤独,和我一样。”
“是吗?”
他抬起头,面带忧伤地盯着她。她举起酒杯,“干杯!”
就在此时,殷勤的服务生又为他端来一杯马提尼。他举起酒杯,两人的酒杯碰在一起,叮当作响。“干杯。”他有点犹豫地说,好像有点担心自己被一个妓女勾搭上了。
“乔迪·本特利,”她说,“来自英国布赖顿。”
“沃尔特·克莱因。”他放下酒杯,双臂交叉。
她故意学他的样子,也放下酒杯,双臂交叉。“是什么事让你来到拉斯维加斯?”她问。
“你想听我简要介绍,还是说上整整三小时?”
她笑了,“反正我也不急着赶火车,所以只要有冰淇淋、爆米花和酒,你尽管慢慢道来。”
他也笑了,“哦,好吧,我来这里是为了忘记。”他分开双臂,手垂下来放在大腿两侧。她也马上做了同样的动作,不过这次没那么显眼。
“为了忘记?”
“我又经历了一场糟糕的离婚。两段婚姻44年了。”他耸耸肩,厚厚的眼皮耷拉下来,接着又像剧院的帷幕一样,再次抬起。
她又一次学他的样子,“44年——你看上去可没那么老!难道你十几岁就结婚了?”
“你真是太抬举我了!我可比你想象的老多了。你觉得我年龄多大?”
“55岁?”
“你可真好。我喜欢你可爱的英国口音!”
“啊,那就‘蟹蟹’啦!”她用更加夸张的口音说,“好吧,57岁?”
“77还差不多。”
“不可能!”
“真的。”
“你看起来要年轻20岁!你肯定很注重保养。”
他举起雪茄,朝那杯马提尼酒点点头,“这些东西给了我养料。只是开个玩笑!是的,我每天都锻炼身体。经常打网球,冬天喜欢去滑雪。”
“我也喜欢运动,”她说,“在英国我还是一家健身俱乐部的会员。而且一有机会我也去滑雪。你喜欢去哪儿滑雪?”
“主要是阿斯彭、怀俄明州的杰克逊霍尔,还有犹他州的帕克城。”
“你不是开玩笑吧?那些都是我一直想去的度假胜地,特别是阿斯彭。”她打开手提包,取出香烟盒,抽出一支,再次模仿他把烟举起来。
“你知道,我最想去的地方就是法国的库尔舍维勒了!”
“那可是全世界最棒的滑雪胜地。”她说。
“你很了解那儿,是吗?”
“很熟悉。”
“这么说也许我应该带你去那里?”
“今晚吗?”
他扬起眉毛,“如果你乐意的话。”他看了眼手表,“好吧,现在是晚上8点30分,法国——如果我没弄错的话——比这儿早九个小时,所以那儿是早上5点30分。如果我现在租一架喷气式飞机,那么我们明天晚上就可以到那儿吃晚餐了。”
“只有一个问题。”她说。
“什么问题?”
“现在是8月,那儿还没有雪!”
“说得没错。”
“不如我们一起在这儿吃晚餐怎么样?”她建议道。
“这就意味着我的晚餐计划取消了。”他说。
“什么计划?”
“20世纪50年代,那时你还没出生,你们国家一位著名美食家说过,‘享用晚餐的最佳人数是两个——我自己和一名优秀的服务生。’”
“我不确定该不该完全同意你的说法。”她调皮地看着他,“这么说你本来计划独自用餐喽?”
“对。”
“我以前在餐馆做过服务生,”她说,“那会儿我还是学生。”
“真的吗?”
“不过时间不长。我误把一位客人价格不菲的酒倒进水杯里了,水杯里还有水。”
他笑了,“希望餐馆老板没扣你工资。”
“很幸运,没有。不过我被炒了鱿鱼。”她也笑了,接着问道,“嗯,你说你离婚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沃尔特·克莱因面露难色,“好吧,第一次婚姻破裂后,我跟卡琳结了婚,她比我年轻很多。我以为我们关系融洽,会幸福美满。我的孩子和孙子们也都很喜欢她。然而有一天,我想大约是在两年前吧,她突然对我说:‘你让我感觉很老。’”他耸耸肩,“就这样。她告诉我她想离婚。我问她是否另有新欢,她否认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喜欢艺术,一段时间觉得闲极无聊,我就在西村为她买了一家画廊。我听朋友说,她和一个雕塑家搞上了,当时她正在展览他的作品。”
“很抱歉。”乔迪说。
“坏事总是难免。”
“的确如此。”
“那么你的故事是什么?”
“你想听我简要介绍,还是说上整整三小时?”
他笑了,“现在先给我简要介绍,晚餐时再说上三小时。”
“好吧,”她朝他粲然一笑,“我跟一个有暴力倾向的家伙结了婚。”
“太可怕了。你可真可怜。”
“是的,那是一场噩梦,完全是噩梦。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信任男人了。”
“你想从头说吗?”
乔迪点点头,“当然,如果你愿意听的话。”
“我有一晚上的时间,”他说,“再来一杯?”
“好的,谢谢。”她说。看着他投来的目光,她知道自己已经胜券在握。
她借口去洗手间,把自己锁在小隔间里用谷歌搜索“沃尔特·克莱因”。
他是一名股票经纪人、投资顾问、金融家,拥有一家以他名字命名的华尔街证券公司,估计市值80亿美元。
她开心地笑了,把手机放回手提包。
沃尔特·克莱因就很不错。
真的非常不错。
第7章 过去
乔迪·丹福思有很多家庭作业要完成,但她根本无法集中精力去做。相反,在乱作一团的楼上卧室里,她穿着牛仔裤和模糊乐队T恤,赤脚盘腿坐在床上,手里拿着日记本,嘤嘤啜泣。这是她父母的一幢白色正方形别墅,乔治王时代艺术风格,堪称完美:绿色的百叶窗,整洁的花园,沐浴着5月的夕阳。房子坐落在布赖顿以北几英里的伯吉斯希尔镇郊,一条林荫大道两旁是一排排几乎一模一样的别墅。
家里的一切井井有条。母亲勤于打扫房间,父亲喜欢清洗汽车。屋外的私家车道上停放着父亲引以为豪的崭新黑色捷豹和母亲的萨博敞篷车。一对完美的父母,一个完美的女儿——她姐姐凯茜,还有一个让父母尴尬的问题女儿——她自己。
乔迪的卧室墙上张贴着她的偶像海报:麦当娜、妮可·基德曼、汤姆·克鲁斯、凯莉·米洛、接招乐队、模糊乐队和绿洲乐队。他们也都很完美,都长着完美的鼻子。
不像她。
她一边流泪,一边在日记上写道:
因为我很丑,鼻子更是滑稽,所以不管去哪儿,总有人指着嘲笑我,说我是一个怪胎。今天早上,在去学校的巴士上,车窗玻璃映出我的头像。天哪,那根本不是鼻子,而是大钩子,喷嘴,或者说猪鼻子。到了学校,我发现有个贱货在课桌上放了一张协和式飞机的照片,上附一张便利贴,说我的鼻子就像飞机头一样,凹陷,弯曲。
我的眼睛太大,与脸根本不协调。我的嘴唇太厚,仿佛嘴被打肿了。我的耳朵也太大,招风耳那种。总之,我的五官像是拼凑在一起,却用错了零件。
我的胸部也令人尴尬得要死,平得像男孩子的胸部一样。当然,凯茜的胸部长得完美极了。
上午的英语课上,每个同学都必须站起来,大声朗读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特露迪·伯恩在读下面这首诗时,眼睛还时不时瞥向我。
“我的爱人没有阳光一般明亮的眼睛,
也远远没有赛过珊瑚的红唇;
她的胸脯比白雪幽暗,
如麻的黑发长在她的头顶。
我见过红白各色的玫瑰,
可玫瑰的颜色在她面颊上全无踪影;
如果说香水气味芬芳,
可她的呼吸中香味难寻。”
天哪,我真的是一句也不想听下去了。
我知道,我的头发犹如一扎黑电线,看上去就像钢丝刷。为什么我不能和我该死的姐姐凯茜一样,长着一头笔直的金发?
命运真他妈的跟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爸爸溺爱凯茜,喜欢她待在他身边,跟他开玩笑。但当他看我时,我能看见他脸上的失望,好像我根本不是他女儿。如果他命中注定不能生儿子,至少该再有个貌美如花的女儿。
结果他却有了我。
妈妈和爸爸又在楼下吵架。电视开着,但我能听见他们的声音。爸爸很生气,因为公司大裁员,他担心丢了工作。虽然妈妈告诉他,他很重要,公司不会裁掉他。听上去他又喝酒了,这很正常,几乎每天晚上他都把自己灌醉。他担心钱,担心房子的按揭付款,担心豪华轿车的费用。他才50岁就开始走下坡路,可能再也找不到工作了。
乔迪听到砰的一声门响。是前门吗?父母一吵架,父亲就去酒吧。她等着汽车发动的声音,但什么也没听见。也许他这次选择走着去。
她打开卧室门侧耳倾听,听见姐姐房间传出音乐声。她可以跟母亲谈谈。她现在想蜷缩在沙发上,依偎在母亲怀里,两人一起看电视。母亲是唯一一个说她漂亮的人。尽管乔迪知道,这只是一个谎言。电视开着,声音很大。电视上一对美国夫妻正在大声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