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如果你有听说其他什么出版公司有职位空缺吗?比如高级编辑,或者策划编辑的职位?什么都行。
希望你一切都好。很高兴看到《阿提库斯·庞德来断案》在你手中发扬光大——尤其还保留了原版封面!
苏珊 X
注释
[1]BST,即英国夏令时(British Summer Time)。
[2]原文为Godron not here。拼写有误。
三根烟囱
看到我的MGB跑车靠近,凯蒂开心地冲出家门。我猜她一定早就竖着耳朵听着屋外的动静了。上次见她还是两年前,然而她却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轻松惬意,看见我也还是一样欢喜激动。我下了车,和她紧紧相拥。
“你看起来气色不错,这古铜色的皮肤真棒。噢,我的上帝,真的,你现在简直像个希腊人了。”
我给她带了离酒店不远的希腊小山村克里察产的橄榄油、蜂蜜和干香料。她接过礼物,带我进入屋内。不得不承认,自打回到英格兰,直到此刻,我才真正感觉自己回家了。
她早已精心准备好丰盛的晚餐。温馨的厨房里,热腾腾的饭菜造型美观,色、香、味俱全,精致地盛放在美丽的碗碟中。她是怎么做到的?我下午两点半才给她发的邮件,而且今天她还要去当地园艺中心上班。即便如此,她竟然还是完美地烹制出了一道点缀着杏仁片的摩洛哥风味鸡肉塔吉锅配鹰嘴豆,主食是蒸古斯米,还准备了一瓶冷藏过的粉红葡萄酒。真令人羞愧,这要是换了我以前在克劳奇恩德的公寓,只怕连桌上的一半食材都找不出来。孜然粉?香菜叶?这些调料瓶子在我的厨房架子上全都黏糊糊、脏兮兮的,主要因为从来没打开过;而要想从冰箱里捞出一根完整的或是没有坏掉或蔫掉的新鲜蔬菜,则十分困难。
来我家吃饭的结局就是点外卖,虽然我会建议去伍德布里奇的酒吧或餐厅吃饭,但她总是充耳不闻。
“不要,餐厅里没法儿好好聊天,再说了,杰克马上就要回家了。他会想见你的。”
杰克是凯蒂的儿子,二十一岁,刚在布里斯托大学上一年级。女儿黛西十九岁,如今正在空当年,在法国帮助北部难民。
我和凯蒂性格如此迥异,却一直很亲近,也是件有趣的事。这种状态从童年起便是如此。我们出生在伦敦北部一个十分普通的家庭,一起成长、一起上学,互穿对方的衣服、取笑对方的男朋友。不过,当凯蒂幸福快乐地开始憧憬有一天能建立美满的家庭、过上父母那种她从小看到大的生活时,我却逃到当地公立图书馆,去书籍中寻求庇护。我的人生梦想更是和她南辕北辙。那时我盼望着有一天能加入牙买加酒店的黑帮团伙,打劫那些不小心靠近的可怜水手;我想要和《简·爱》里的男主角爱德华·罗切斯特疯狂恋爱,只不过在我的故事中,他最终将被我从烈火中拯救;我还想跋涉千里去往精灵之城科尔,在神圣的火柱中获得永生。我和她可以说是塞西莉和丽莎这对姐妹的完全对立面,她俩不仅从小便争吵不休,甚至还真的朝彼此扔飞刀。凯蒂和我在兴趣爱好和人生追求等方面截然不同,却深爱着彼此,从小到大未曾改变。
我也曾偶尔希望自己能多和她学学。凯蒂的人生舒适且有序,简直是最佳模版:儿女双全,并且都已长大,二十岁上下,正值青春;当会计的丈夫每周固定有三天要住在伦敦,却在结婚二十五年后依旧对她初心不改;凯蒂自己有一份兼职,有稳定且亲近的朋友圈子和兴趣使然的社区工作……堪称完美。我时常觉得,她应该是一个更加聪明和成熟版本的我。
然而即便如此,我也没办法一直生活在这样的房子里,我甚至都不会想买一栋自带名号的房子。对我来说,房子有个门牌号就够了。
这栋叫作“三根烟囱”的别墅坐落在伍德布里奇郊区一排弯月形的联排别墅区内。是的,它的确有三根大烟囱,尽管根本没有实际用途,因为传统壁炉都已被现代燃气暖炉取代。看看,整间屋子窗明几净:明亮的玻璃推拉门、厚厚的地毯和品位很高的艺术品,只消一眼我便知道,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只会困住我,然而凯蒂却似乎甘之如饴。她是一位母亲、妻子和家庭主妇,而她也喜欢这些头衔。
会这么觉得并不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混乱的生活方式有什么值得吹嘘的。早年对书籍的热爱并没能带我实现那些狂野的梦想,而是将我引至……更加深邃广袤的文字海洋。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哈珀柯林斯出版集团做初级编辑,后来晋升为策划编辑、编辑部主管,乃至某家出版公司的执行总裁,直到这家出版公司被付之一炬。出版行业里从不缺理想主义者,在这个行业工作的人都真心热爱自己的工作,这大概也解释了为什么我们的薪资很少。我很幸运,能在伦敦房价飙升之前,在克劳奇恩德买下一套两室一厅的公寓,但房贷却从未还清,直到后来卖掉公寓才算了结。我也曾谈过很多段恋爱,但都不长久,因为我不希望和谁太长久,直到遇见了安德鲁。
事情就是如此。两姐妹随着年龄的增长差异越来越大,也分隔得越来越远,但感情却依旧亲密如初。我们也会对彼此偶有微词,但那些评判和意见似乎更多是为了定义自己。
“你觉得这样做理智吗,又让自己卷入谋杀案的调查?”凯蒂问。
“这次我会加倍小心的。”
“但愿如此。”
“说起来,我越来越觉得,这一切说不定只是在浪费时间。”
她很惊讶:“何出此言?”
“因为问的问题越多,越让我觉得杀死弗兰克·帕里斯的凶手就是斯蒂芬·科德莱斯库。首先,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其次,目前为止我觉得有杀人动机的人就只有两个,而我连动机到底是什么都还不清楚。”
“哪两个?”
“嗯——一对住在韦斯特尔顿的夫妇:乔安娜和马丁。女方是弗兰克的妹妹。”
凯蒂看起来很是吃惊:“乔安娜和马丁·威廉姆斯?”
“你认识他们?”
“见过一次,不怎么讨人喜欢。”这种说法很反常,因为凯蒂通常对谁都心无芥蒂。
“为什么?”我立刻问。
“不是什么私人恩怨,只不过跟他们不合拍罢了。”她看出我还想听更多细节,于是带着一丝迟疑继续道,“那个女人真的很会扫兴,太强势了,什么都要听她的……从不给别人发表意见的机会。男人则是完全逆来顺受,被老婆各种呼来喝去、牵着鼻子走。他老婆似乎还挺享受这种状态。”
这话我倒听不明白了。“你上次见到他们是什么时候?”我问。
“嗯……很久以前了,甚至有可能是在谋杀案发生之前。当时他俩一起参加一场晚宴,我之所以记得,是因为事后拿他们取笑来着。真不明白,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受得了彼此,结婚这么多年!”
“所以掌握主导权的是女方?”
“绝对是。”
“这就奇怪了,因为今天早上我才见过他们。在我看来,就算有一方是主导,也应该是那个男人。”不过这事不重要,我回到正题,“凶手只可能是斯蒂芬。”我说,“我的意思是……他的枕头上和浴室里全是血迹,床垫下还藏着赃物,甚至还有人看见他走进被害人的房间!”
“那么,塞西莉·特里赫恩到底怎么了?”
“或许只是巧合。比如不小心掉进了河里,又或者游泳的时候溺水了。甚至,根据她姐姐的说法,她的婚姻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光鲜,也有可能跟人私奔了。”话虽如此,我心里却知道那不可能,因为她不会丢下女儿不管的。
“如果查不出结果,他们还会付你钱吗?”
这我之前倒是没有想过。我抽出一支烟:“你介意我出去一会儿吗?我想抽一根。”
凯蒂斜了我一眼,说:“你之前说想戒来着。”
“我确实想过。”
“那为什么?”
“我决定还是不戒了。”
她给我递了一只烟灰缸,知道我会用到,接着又拿了一个小餐盘,放上渗滤咖啡壶、牛奶和两个咖啡杯,以及两只威士忌酒杯——这通常是给她自己准备的。“喝吗?”她问道。
“一点就好。待会儿还要开车。”
我们俩出了门,来到小鱼塘边,在一张木桌旁坐下。这是个温暖的夜晚,天上挂着半轮明月和几颗星星。花园很美,种满了凯蒂从工作的地方以半价购买的各种花卉植物。她最近新买了一只跳跃的青蛙造型的小雕塑,嘴里可以喷水,水流声更凸显出周围的静谧。我注意到一丛已经枯萎的灌木,因为它就种在草坪正中央一片圆形的花床上,所以十分显眼。我叫不出灌木的名字,只知道是一种圆圆的、紧凑相依的植物,可惜已经完全呈现颓败的棕色。不知为何,这幅景象令我不安。按理来说,当第一片枯叶出现时,就会被凯蒂处理掉才对。
我点起烟,静静地吸着,聆听着流水声。
“你要回克里特岛吗?”她忽然问。
我和凯蒂之间没有秘密。关于酒店、我的感情和我之前流产的经历,晚餐时我们早就聊过了。
“不知道。”我老实回答,“我现在已经不知道我和安德鲁到底走到哪一步了。离开英格兰之前,他曾向我求婚。”
“你跟我说过,你拒绝了。”
“我没拒绝,只是后来我俩都改主意了,觉得婚姻不适合我们。我让他收回了求婚戒指,那枚戒指对他来说本来就太过昂贵,经营旅馆又开销巨大。”我透过烟头观察着凯蒂,“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能像你一样。”
“你明知道这不是真心话。”她转开头。
“不,是真的。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已经精疲力竭,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和安德鲁在一起。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苏珊,你好好听我说:别管这个愚蠢的案件调查了。”她转过头来,双眼死死地盯着我,“回希腊去吧。英格兰已经不是你的归属了,回到安德鲁身边去。”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是一个好男人,你可别错过了。老实说,你俩能认识我真是太高兴了。还是我牵线搭桥的呢!”
“不是这样的,是梅丽莎……”
“哼,要不是我把杰克和黛西送到伍德布里奇中学去读书,你们也不可能遇上。相信我,像安德鲁这样的男人可不多,能遇上是你的福气。可你就是这样,总想着还没发生的事、计划未来,却从不曾坐下来看看已经拥有的一切、好好享受当下。”
她的话令我困惑。我感觉她真正想说的并非这些,但她又没法用语言表达。“凯蒂,你还好吗?”我问。
她叹了口气:“你考虑过你的年龄吗?”她问道。
“我试着不去想。别忘了,我比你大两岁。”“我知道,但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她努力想让自己听起来轻松一些,“我不想变老。我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那种年龄,就是那种……环顾四周,看着家里的样子还有这座花园,然后想:我的人生就这样了吗?——的年纪。”
“可这不正是你一直梦寐以求的吗?”
“或许是吧。是我幸运吧。”
话音落下后,我俩都是一阵沉默。不知为何,这次的沉默让人觉得有些不适。
“是你告诉萨吉德·汗我的地址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选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但不可否认的是,它已经在我脑海中盘旋多时了。自从劳伦斯和波琳来酒店起,我便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他们是怎么找到我的?他们说是汗告诉他们的,但我知道他并没有我的地址。只有凯蒂知道。
“萨吉德·汗?那个律师?”凯蒂显然对这个问题感到一头雾水,“当初我们被园艺中心莫名其妙解雇的时候是他帮忙解决了问题,后来我是不时会见到他,但并没有跟他透露过任何信息。怎么,是他把你牵扯进这件案子里的?”
“没错。”
“唉,希望你不要怪我才好。会不会是戈登说的,他是个大嘴巴。”
我们的对话被一阵摩托车的引擎声打断,一辆摩托停在屋前。“杰克回来了。”凯蒂说,听起来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过不多时,杰克果然从花园门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皮夹克,手里提着头盔。阔别两年再次见到他。我很是惊讶,他留着长发,看起来乱糟糟、脏兮兮的,下巴周围胡子拉碴,和他完全不相称。他走上前来吻了吻我的双颊作为问候,我能从他的呼吸中闻见酒精和烟的味道。虽然没什么资格批评他,但他这样的形象还是令我讶然。连叛逆的青少年时期都不曾抽过烟的杰克,如今看着,双眸中的光彩却似乎已消失不见。他看上去甚至显得有些紧张,仿佛没料到我会来。
“你好,苏珊。”他打了个招呼。
“你好,杰克。你好吗?”
“还行。克里特岛怎么样?”
“还行吧。”
“妈妈,冰箱里有吃的吗?”
“还有点鸡肉。之前剩下的通心粉你可以吃。”
“谢啦。”他冲我淡淡地笑了笑,“很高兴见到你,苏珊。”
言罢,他从我俩身边经过,走进了厨房。我看着他的背影,回忆着当初年仅八岁的杰克在我的MG跑车后座上又笑又闹的样子;十二岁的他翻找出我的《指环王》小说时的神情;以及他十五岁时为了中考埋头苦读的样子。他现在变成这样只不过是成长的自然过程吗,还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凯蒂一定看出了我在想什么,解释道:“他最近压力有点大,正上大学一年级。每次回家的唯一目的就是吃饭、洗衣服、睡觉。不过,大概再过两个星期就会好了,他只是需要一些理解和关爱而已。”
“没想到你竟会同意他买摩托车。”虽然不关我的事,但我很清楚凯蒂有多讨厌摩托车,因为她总是担心——几乎是强迫症般担心两个孩子会不小心受伤。
她做了个无奈的表情:“他已经二十一岁了,自己存钱买的。我怎么拦得住?”她放下酒杯,这个动作无形中下达了某种指令,表示今晚的聚会结束了,“真对不起,苏珊,我得去照顾他了。”
“没问题,我明天要去伦敦,也该早点回去休息了。多谢款待。”
“能见到你真好——但你一定要认真想想我说的话。真的,我不认为你能找回塞西莉·特里赫恩,或许谁也找不到她了。弗兰克·帕里斯也已经死了很久了,你最好别卷进去。”
我们互吻道别,各自回家。
直到坐进跑车、踩下油门、驶上马路我才反应过来,今晚几乎从一开始,所有的一切就都怪怪的。凯蒂的精心准备有些太过刻意,无论是鸡肉塔吉锅、粉红葡萄酒、漂亮的纸巾乃至所有的一切,感觉都像是专门为了扰乱我的注意力而特别布置的,不太真实……就像屋顶上的三根烟囱一样。
我想到了那丛枯萎的灌木——不管是金雀花还是野蔷薇——就那样触目惊心地立在花园正中心,无人照管。然后我忽然想到她给我回的邮件,短短一篇里竟有三个错别字——“(哥)(噔)不在(加),这次恐怕你是见不到了”。算了,谁都有可能不小心打错字,大概是回邮件时有什么急事吧。不过,这的确不符合凯蒂平时的作风,她总是对一切都一丝不苟。
或许是我太过沉迷于侦探游戏了,见过太多表面看起来和善礼貌、背地里却阴暗残忍的人,容易想得比较复杂。可既已察觉到异常,我便无法停止思考。我能肯定凯蒂一定在隐瞒什么,她没有对我说实话。
睡前饮料
回到酒店时,天色已晚,我本想直接回房倒头就睡,可经过前厅时竟看见艾登·麦克尼尔独自坐在酒吧里。这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于是我径直走了过去。
“不介意我也加入吧?”
不等他回答,我便已在他身旁坐下。他看上去倒是挺开心见到我。“当然不介意,您请。”他答道。
酒吧的装潢有种上流社会绅士俱乐部的风格,不过此刻空空如也,只有我们两人孤零零地坐在一大圈奢华的皮革扶手椅中间,周围零星点缀着几张圆桌。地上铺着圆毡地毯,墙面上多以木格镶嵌。房间一隅立着一座老爷钟,正嘀嗒嘀嗒地摆个不停,沉稳地提醒着我们此刻的时间:晚上十点二十分。艾登穿着一件克什米尔羊绒套衫和牛仔裤,光着脚穿着一双软底皮鞋,手里轻摇着一杯透明的液体,很显然那不是水。我注意到桌上扣着一本平装书,正是今早他给我看过的那本小说。
“你喝的什么?”我问。
“伏特加。”
拉尔斯在吧台后站着。这座酒店里似乎什么事情都少不了他和因加,就像《米德威奇杜鹃》[1]里的群众演员一样。“请给我一杯双料威士忌,再给麦克尼尔先生续一杯伏特加。”我对他说,我瞄了一眼桌上的小说,问艾登:“你在读吗?”
“重读。大概已经是第十遍了。我忍不住想,如果塞西莉能从里面看出什么重要信息,我应该也可以。”
“然后呢?”
“什么也没看出来。我平时不怎么看悬疑小说,并且依旧认为艾伦·康威是个混蛋,但不得不承认他很会讲故事。我喜欢那种发生在封闭的小圈子里、谁都没说实话的故事设定,还有不少意外反转——最后的结局简直令人拍案叫绝……至少第一次看的时候是这样。但我不理解的是,他为什么要写得这么刻薄。”
“你指什么?”
“听听这段。”他翻到一篇页脚折起来的内容,读道:“尽管有过去的种种,人们对阿尔吉侬的口碑却很不错。小时候,他曾在西肯辛顿区的一座小型私人学校读书,只要他愿意,就能随时展现出风趣的谈吐和迷人魅力。那一头打理得十分精致的浅色短发和仿佛偶像剧男主般的俊美脸庞让他天生引人注目,尤其是对那些年纪比他大并且只看脸的女人来说。她们从不在意他的过去。他还记得在高级男装定制店萨维尔行买下人生第一套定制西装的情景。那是光凭自己根本负担不起的消费,但就像那辆车一样,都是一种包装投资。每次走进房间,所有人都会注意到他;只要他开口,人们总乐意聆听。”
他放下书。
“这写的是我。”他说,“阿尔吉侬·马许。”
“你这么想?”
“这个角色在房地产公司上班,我也是。外貌描述也很接近,连名字的首字母缩写都是一样的(AM)。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取这么一个愚蠢的名字。”
他说得不无道理。我在编辑这本书的时候就督促过艾伦把“阿尔吉侬”这个名字改掉,当时我说这听起来简直就像二十世纪时,诺埃尔·科沃德[2]写的剧中的人物:“就连阿加莎·克里斯蒂也没在书里用过这种名字。”可艾伦当然一如既往地拒绝采纳我的意见。
“艾伦的幽默感很奇特。”我说,“如果能让你心里舒服一点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他也把我写进了小说。”
“真的吗?”
“真的。是《金酒与氰化物》那本书,角色名字叫莎拉·兰姆(Sarah Lamb)。我的名字‘赖兰(Ryeland)’也是绵羊(lamb)的一个品种。这个角色性格糟糕得很,简直是个魔鬼,最后还被杀了。”我点的酒到了,艾登也正好喝完手里的酒,于是拿起了第二杯。“艾伦来酒店时跟你聊得多吗?”我问。
“并没有。”艾登摇了摇头,“我只见过他两次:一次是帮他安排新客房,另一次也就二十来分钟。我不是特别喜欢他。他说自己是弗兰克·帕里斯的朋友,只想了解一下事情的大概。可他问的那些问题让我从一开始就隐隐觉得,这家伙只怕另有目的。他和劳伦斯还有波琳聊的时间更长些,其次就是塞西莉。选择相信他真是太蠢了,你看看,他前脚刚走,后脚就写了这么一本书来影射我们。”他顿了顿又道,“你很了解他吗?”
“以前我曾是他的编辑——但我们关系一向不亲近。”
“是不是作家都像他那样?非得从身边的人事物中盗取素材?”
“因人而异吧。”我回答,“但说那是盗取不太准确,应该是吸收。这真是一个奇怪的职业,存在于真实世界和他们笔下的虚构世界之间。说起来,作家们的确都是极度的自我主义者,一方面十分自信,一方面又苛刻地自我审视,甚至自我厌恶……但他们关注的都只是自身而已。想想,他们每天有多长时间独处!但他们同时又是最真诚的利他主义者,唯一的目的就是以文字满足他人的期待。我有时忍不住想,或许只有有缺陷的人才能成为作家——因为人生存在缺失,所以才想用文字填补。天知道,就算我再喜欢看书也当不了作家,所以才当了编辑。这样既能享受创作新书的成就感和兴奋感,又不用体验伏案写作的辛苦和无聊。”
我轻轻抿了一口酒。拉尔斯为我选的是产自朱拉岛的单一麦芽威士忌,有一股淡淡的泥炭香。
“可是,艾伦·康威这个作家却十分与众不同。”我继续说道,“他并不喜欢写作——或者应该说,他并不喜欢自己的那些畅销书。他并不怎么看得上侦探小说这种题材,这也是他把你和这座酒店写进故事里的其中一个缘由。我觉得他是在享受一种游戏的乐趣,而你是游戏的一环,他要把你变成阿尔吉侬,因为对他来说,一切就是一场游戏而已。”
“那别的缘由呢?”
“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看法,你也是第一个知道的:因为他的灵感快要枯竭了,就这么简单。实际上他的第四本小说《夜幕降临》的故事情节就是照搬自己写作班上一个学生的创意。我见过他的学生,也看过他们的手稿。我想他会来布兰洛大酒店有一部分原因是好奇心使然,毕竟他认识弗兰克·帕里斯——但最主要的还是为了寻找创作新书的灵感。”
“结果却阴差阳错发现了真凶。至少塞西莉是这么认为的,这部小说就是为了揭示真相,不是吗?”
我摇了摇头。“我不清楚,艾登。或许他真的发现了什么,但也很可能他只是随便写写,并没想过自己的故事会导致怎样的结果。当塞西莉读了这本书,也许里面的某个词或者某段描述无意中唤醒了她的某段记忆、激发了某种联想。我的意思是,如果艾伦真的发现了斯蒂芬不是凶手的证据,他怎么可能瞒着不说呢?说出真相又不会影响他的新书销量,甚至还有可能增加曝光度。他有什么理由要故意隐瞒?”
“可如果是那样,塞西莉究竟看到了什么呢?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吧台后的拉尔斯正在擦拭一只玻璃杯。他放下杯子朝我们喊道:“还有五分钟就停止接单了,麦克尼尔先生。”
“知道了,拉尔斯,我想我们也喝得差不多了。你可以开始收拾了。”
“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聊关于塞西莉的事呢。”我说。这才是让我一直忐忑不安的话题,而此刻我俩之间氛围友好,或许正是展开话题的良机,“失踪那天发生了什么……”
“是星期三。”他低声道,垂首盯着手中的酒杯。我能明显察觉到氛围的变化,我提到了他的伤心事。
“你介意跟我说说吗?”
他犹豫了一会儿:“我已经说过很多很多遍了,跟警察。我不知道这样有什么意义,跟你也没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