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种镇静剂吗?”
“是的,从一种叫蛇根木的印度植物中提取的生物碱。战争期间我曾给不少人开过,很有效。我看着他吃下去的,或许还要过会儿才起效,但我想他现在应该没法特别清醒地跟您对话。”
“我知道你只是履行职责而已,柯林斯医生。”
“这就要回去了吗,医生?”黑尔问。
“还得再去看看莱文沃斯农舍的格林太太和灯塔看守家的小南希,完了就能回家吃顿午饭了。怎么了?您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如果方便,我们的确想跟你谈谈。”
“我已经把知道的都告诉您了,不过如果您需要,我很乐意再说一遍。我这就回去让萨曼莎准备茶水。”
说完,柯林斯医生从几人身边经过,俯身钻进他的汽车。他尝试了三次才启动了引擎,接着便从车道驶上公路离开了。
“希望您不介意我自作主张,庞德先生。”黑尔说,“我猜测您或许会想要跟他聊聊。”
“完全不介意。正好相反,在我看来,他正是此案破解的另一个关键原子。”庞德回答,语气神秘。
三人终于摁响了门铃,门后立刻传来一阵尖锐而狂躁的狗吠声。不一会儿门开了,一只毛茸茸的红色小狗蹿了出来,活像一团长了四只脚的毛球,后面嵌着一条短小且同样毛茸茸的尾巴。与此同时,有人在门后叫道:“金巴,快回来。”——小狗闻声立刻听话地跑了回去。庞德抬起头,发现面前站着一位身着皱巴巴深色西装的男人。
“这位是埃里克·钱德勒。”黑尔介绍道。
庞德怀着好奇打量着他,思考着眼前人是否有哪怕一丁点儿杀人动机和可能。结论是没有。埃里克四十多岁,却给人一种孩子的印象。他几乎就要秃顶,却任由其余的头发长长,都快要垂到肩上了。他的站姿有些奇怪,身体朝一侧略微倾斜,让人觉得似乎一只手臂比另一只要长些。
“早上好,高级警督。”埃里克主动打招呼。
“早上好,埃里克。我们可以进来吗?”
“当然了,警官。请别介意那只狗,每次有陌生人来,它总是特别激动。”
三人在埃里克的带领下走进屋内,站在铺着木地板和几张地毯的走廊里。一道镶嵌着木质扶手的长楼梯连接着二楼。
“房子的主人是谁,一看便知。”凯恩小姐平静地说。
她的话没错。走廊十分宽敞,本身就像一个大厅,一端连着起居室,另一端是厨房。走廊里摆满了各种装饰品,全都是梅丽莎演艺事业的纪念物品。进门迎面便能看见一座玻璃展柜,里面放着十几个奖杯、奖章等物品,其中包括英国电影电视艺术协会的奖杯和两座金球奖杯;另有两张一模一样的圆桌,上面摆着不少造型稀奇的道具,比如一把造型奇特的土耳其匕首,上面镶嵌着彩色的石头。庞德拾起匕首端详,惊讶地发现刀刃不仅是真的,还相当锋利。庞德不怎么看电影,黑尔却是电影迷,并且相当喜欢那部故事设定在伊斯坦布尔的叫作《后宫之夜》的喜剧片。看到匕首他想起来,梅丽莎在电影里扮演的英国游客,在最后一幕中,就是被这样一把匕首挟持。
与此同时,玛德琳·凯恩正在检视墙上挂着的各种照片。这些照片大部分都是电影海报,其中就包括著名的《月光花》和《绿野仙踪》,后者上面还有一行签名:“送给我最耀眼的星。爱你的,伯特·拉尔。”
“我怎么不记得她参演过这部?”凯恩小姐喃喃地说,仿佛在自言自语。
埃里克听见这话,解释道:“拉尔先生和詹姆斯小姐共同参演了《她是我的天使》,并成为好朋友。《绿野仙踪》是詹姆斯小姐最喜欢的电影之一。”说完这些,他重重地咽了咽口水,又接着道,“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真是太不幸了。我们对她的深切悼念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
那只宠物狗终于认可三个陌生人是没有威胁的,转身朝着厨房的方向跑走了。
“我们想见彭德尔顿先生。”黑尔开口道。
“是的,先生。我带你们上楼。”埃里克·钱德勒朝楼梯走去,步履略有些不稳,肩膀微微前后摆动着。“彭德尔顿先生在客房里,”他说,“自从案件发生以来,他一直无法再回到主卧室去。您知道医生刚给他看过,对吧?”
“知道,所以才要尽快见到他。我们需要跟他谈谈,之后庞德先生需要在屋内各处查勘一番。另外,我想他应该会想要跟你也聊聊。”
“我会和母亲在厨房等你们。”
“你母亲可好,埃里克?”
“还是老样子,先生。这件事对她的打击很大。”埃里克摇着头说,“我们都不知道今后该何去何从。一想起这些事就难过得很。”
他带着三人上楼,来到一条长长的走廊上。这条走廊直通别墅的两端,一端的尽头有一扇拱门,上面有一道厚厚的天鹅绒幕帘,现在被挽了起来,露出后面的另一条走廊。埃里克指着楼梯口旁边的一扇门说:“这就是詹姆斯小姐的房间。仆人的生活区在拱门的另一侧。彭德尔顿先生在这边……”
他转身向左走去,将众人带到一扇半掩着的门前。他轻轻敲了敲门,无人应答,于是略微使力又敲了一次。“请进。”一个虚弱的男声从门内传出,几不可闻。
埃里克侧身让路,庞德率先推门而入,黑尔高级警督跟在他身后,凯恩小姐走在最后,三人一起进入了这个昏暗的房间。时间虽然是上午十点半,房间里的所有窗帘却都垂着,紧紧地拉在一起,将阳光牢牢挡在屋外,仿佛外面乌云密布。弗朗西斯·彭德尔顿的样子和预想的一样虚弱和苍白,他了无生气地躺在床上,背后垫着厚厚的枕头。他穿着睡衣,披着睡袍,面无血色、形容枯槁,手臂无力地瘫在身侧。听见他们进来,弗朗西斯微微转头看过来,庞德看见他的双眼,神色空洞,那是巨大的悲痛和抵御悲痛的药物的共同作用。当然,悲痛与悔恨总是相伴而生,如果是彭德尔顿杀死了自己的妻子,此刻也完全可能有这样的反应。
“彭德尔顿先生……”庞德开口道。
“很抱歉,我想我并不认识您。”
“这位是阿提库斯·庞德先生。”黑尔立刻介绍,一面在床边坐下,“如果你不介意,先生,他想问你几个问题。”
“我感觉非常疲惫。”
“可以理解,先生,发生了太多事。我们会尽量快点结束,不占用你太多时间。”
凯恩小姐早已静悄悄地在房间角落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尽可能降低存在感。此刻的房间里,只有庞德一人站着。
“彭德尔顿先生,我明白,这件事对你来说,一定是难以想象的巨大打击。”他说。
“我很爱她。您无法想象我有多爱她。她是我的一切。”彭德尔顿幽幽地吐出这些话,声音缥缈,仿如梦呓。他并不是在对庞德说话,甚至说不定已经忘记房间里还有人在,“我跟她是在片场相识的。那时我是她的助理。做那份工作本来只是想找找乐子,我对电影并无兴趣,甚至认为那部电影很愚蠢——一个姑娘被绑架,有黑帮团伙,又有阴谋诡计的那种故事。还没拍完我就知道肯定不怎么样。可是当梅丽莎走进房间的一刹那,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那一刻,我只觉得仿佛全世界的灯都亮了起来。我知道此生一定非她不娶,除了她,我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了。”
“你和她结婚多久了,彭德尔顿先生?”
“四年。我好累,抱歉。我们可以晚点再聊吗?”
“拜托了,彭德尔顿先生。”庞德往前走了一步,“我必须向你询问案发当天的详细经过。”
黑尔心里觉得这件事基本无望,彭德尔顿看起来已经药效发作,不可能还记得清楚。然而庞德的问题却令床上的病人瞬间清醒,他努力撑起身子,双眼死死地盯着庞德,眼神中满是恐惧:“案发当天!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你的妻子从月光花酒店回到家里以后。”
“酒店一直亏损。都是她找的那两个经理的错。我早就警告过她,让她小心这两个人,可惜她不听。梅丽莎就是这样,总是与人为善,总把人想得太好。”
“可你却认为酒店有猫腻。”黑尔故意用了一个带有刺激意味的词,他心里还记着西蒙·考克斯的话。
“有猫腻。是的……”
“那天她是去见加德纳夫妇的,对吗?”庞德问。
“是的,她不得不考虑出售酒店。她也不想,可实在是没办法了,我们要是还想在这里继续住下去的话,就必须那么做。可是在出售前,她必须清楚酒店账目和现金的去向……”
“她认为酒店经理盗用公款吗?”
“我认为是这样的,而她相信我的判断。”
“她回来的时候,你见到她了吗?”
“我一直在等她回家。本来那天晚上是要去巴恩斯特珀尔的,我们买了歌剧的票……《费加罗的婚礼》,可她说头疼,不想去了。她是这么说的,可我认为她只是想要一个人待着罢了。这段时间她的压力很大。我很想帮助她,我真的尽力了。”
“所以你自己一个人去看了歌剧?”
“是的。《费加罗的婚礼》。我是不是已经跟您说过了?”
“离家之前,你们俩交谈了大约……十分钟?”
“不止。”
“你们吵架了吗?”
“没有!没有人会想和梅丽莎吵架。”彭德尔顿虚弱地微笑着,“她想要什么你都会想要满足她。我总是会满足她的愿望,那样会让事情更容易些。”他打了个哈欠,接着说,“我们聊了关于加德纳夫妇的事。她说见到了南希,还有那个电影制片——叫什么来着?考克斯!真是件令人不悦的意外。他追着梅丽莎找到这里来,还在酒店堵她。”弗朗西斯往后靠了靠,将头枕在枕头上歇息。以他此刻的精神状态,显然随时都能昏睡过去。
可是庞德仍旧没有结束问询的意思。“离开酒店以后,她还有没有见过什么人?”他问。
“我不清楚。如果有,她会告诉我的……”
“你们在一起幸福吗?”
“自从认识梅丽莎以来,我每一天都很幸福。你怎么可能会懂呢?她富有、知名又美丽,但不止如此,她是独一无二的。没有她的日子我一天也活不下去。我不会再……”
镇静剂的威力终于盖过了理智,弗朗西斯·彭德尔顿闭上双眼,很快便沉沉地睡去。
三人静静地离开了房间。
“恐怕这番对话于您并无多少用处吧?”黑尔问。
“您之前已经询问过他了,高级警督先生,不知能否请您把当时的问询记录给我看看……”
“我会让人寄给您的,庞德先生。”
“我相信,看完记录就会了解我需要知道的一切。不过,我现在就可以向您保证,刚才那个年轻人在表达对梅丽莎的爱意时,并没有说谎。镇静剂或许会让他的脑子有些糊涂,但心却不会。”庞德转头看了看四周,“等他清醒了,我们再继续跟他谈,至于现在嘛,我想应该去凶案发生的卧室看看。”
“这边请。”
三人重新回到二楼的长走廊。庞德穿过拱门,粗略地扫了一眼第二条走廊,两侧的墙上挂着四张照片,尽头处还有一扇小窗。接着他才回转身,来到了埃里克所指的房间门口。门后的卧室位于别墅正面,相当宽敞明亮,有三扇窗户可以望见屋外的草地和山丘脚下的大海。房间里还有一扇门,打开便是之前在屋外见过的华丽阳台。庞德几乎能够想象,明媚的夏日,站在阳台上沐浴着阳光、远处海水闪着钻石般光芒的迷人情景。伴着这样的美景醒来,该有多么惬意。
卧室的墙面贴着丝质墙纸,上面绘着中国风的鸟和莲叶。这个场景立刻让庞德回想起伦敦骑士桥帕格特夫妇的卧室,心中暗自嘀咕,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念头。梅丽莎的装饰品位更偏女性化一些,窗户前有薄纱窗帘,房间里装饰着雅致的干花,一张有四根床柱的高级古董大床上方挂着丝质帐子;地毯是象牙白色的,家具看上去是法国样式,人工涂漆:一座狭长的法国传统样式衣橱、一台抽屉式的衣柜、一张整齐放着两沓信件的写字台;一对镀金的桌子分别放在床头两侧,上面各有一盏台灯,其中一盏可以透过玻璃灯罩看见明显的缺口和裂痕。庞德注意到墙上的电话插线口,由此判断,原本电话应该放在离房门最远处的那张桌子上。警方已将电话作为证据带回警局,它毕竟是杀人凶器。另有一扇敞开的门连着一间浴室,里面有淋浴间、澡盆和马桶——不寻常的是,还有一只坐浴盆。
“卧室已经整理打扫过了,”黑尔解释说,“我们将现场保留了四五天,拍了大量照片,稍后可以给您看看。彭德尔顿先生对此不悦,因为保留案发现场就意味着让他不断回想起当天的情形,而依照他如今的精神状况,恐怕是不行的,于是我做出了让步,让人打扫清理了。当然,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您会来,真是抱歉。”
“请不必道歉,高级警督,您的做法是正确的。但请您详细描述一下当时的现场状况。”
“没问题。”黑尔四周看了看,慢慢回忆了一会儿才说,“梅丽莎·詹姆斯躺在床上,场面非常恐怖。不知道您是否见过被勒死的人,那真不是种体面的死法。当时她的头就那么耷拉着,一只手臂扭曲地放在脑后,双眼充血圆睁,嘴唇肿胀——凯恩小姐,您听这些还好吗?”
玛德琳·凯恩正站在写字台边,听到黑尔绘声绘色的描述,脸色有些发白。她向后伸手,似乎想找地方支撑身体,可脚下却绊了一下,差点跌倒。这么一来,她的手碰掉了写字台上的一沓信,信封散落在地板上,而她看上去几乎也要跟着摔下去。
庞德赶紧冲过去扶住她,说道:“凯恩小姐?”
“请原谅,庞德先生。”她在牛角框眼镜后努力瞪着双眼说,然后有些艰难地蹲下身,捡拾地上的信件,“我真是太不小心了……抱歉。”
“你不需要道歉。”庞德说,“是我太欠考虑了,你快下楼休息。”
“谢谢您,庞德先生。”凯恩小姐在庞德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将手上的信交给他,然后说,“这恐怕确实超过我的承受能力。”
“需要我陪你下楼吗?”
“不用了,我一个人没事的。我很抱歉。”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之前在联合饼干公司工作时,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类事件。”
说完她便飞快逃离了房间。
“要不要我来帮您记笔记?”黑尔问,显然他对刚才的事有些担忧。
“我想我能记住所有细节。”庞德再次关上卧室门,补充道,“是我的错,不该让凯恩小姐来犯罪现场的。”说着将手里的信件放回写字台,又道,“我之前没有过秘书,对正确的办案流程还不太熟悉。”
“要我继续吗?”
“请务必继续,高级警督。”
“梅丽莎的脖子上有两道擦伤,耳朵有血痕。恐怕她死前并未激烈反抗,虽然床单皱巴巴的,她还掉了一只鞋子,但指甲缝里什么也没有。我估计凶手是从她背后袭击的,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她的手无法抓到那个想要杀死她的男人。”
“您确定凶手是男人吗?”
“若有不妥,请您指正。可是庞德先生,我很难想象一个女人如何勒杀另一个女人。”
“确实,这很不寻常。”
“没错。发现尸体的柯林斯医生是一个稳重理智的人,虽然努力抢救詹姆斯小姐,却很小心没有碰房间里的任何其他物品。”
“杀人凶器呢?”
“她是被床头的电话线勒死的。这一点让我推测,杀人并非提前计划好的,因为如果有人怀着杀意上门来,通常应该会带着凶器。不过电话上没有发现指纹,我们仔细检查过,什么也没有。要么是凶手事后擦掉了指纹,要么他作案时戴着手套。”
庞德默默地听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您之前提到,现场发现了两张被丢弃的纸巾?”
“实际上一共有三张,其中一张是在楼下发现的。”黑尔走到化妆桌前,“这里原来有一盒纸巾,现在和其他物证一起存放在埃克塞特警察署。”他顿了顿,又说,“在被袭击前,梅丽莎·詹姆斯显然非常伤心,我们在房间里找到了两张纸巾,一张在废纸篓里,另一张扔在地板上。这些纸巾也在警署。她哭得很厉害,庞德先生。”
“您知道她究竟为何伤心吗?”
“这个,您刚也听见彭德尔顿说了,或许是为了之前在酒店里的谈话……先是加德纳夫妇,再是西蒙·考克斯。可另一方面,这两方都坚称,梅丽莎离开酒店时情绪正常。”
“他们说的话不一定可信。”
“这倒是,不过她离开前还和南希·米切尔聊过天,就是前台负责接待的小姑娘——她也说梅丽莎离开时一切正常。”
“这么说,一定是她离开月光花酒店之后发生了什么,让她无比难过。”
“正是。很有可能就是在她失踪的那二十分钟内发生的,但我的推测是,令她难过的更有可能是和丈夫之间的谈话。别忘了,他是最后一个见到活着的梅丽莎的人。他们聊了大概十五分钟,然后弗朗西斯离开家去看歌剧……据他本人所说是六点十五分。可以肯定的是,她在十二三分钟后打给柯林斯医生时是哭着的。”
“您还没告诉我梅丽莎打电话跟柯林斯医生说了些什么。”
“或许您直接让医生告诉您会比较好。”黑尔摇着头叹着气说,“她说了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
“好吧。现在我想看看发现第三张纸巾的房间。”
两人离开主卧室下了楼,进入占据别墅正面一角的起居室,那里的一面墙上有两扇面朝大海的窗户,另一侧的墙上也有两扇大窗。一排落地法式玻璃大窗向外开着,外面就停着弗朗西斯·彭德尔顿的奥斯汀汽车。庞德注意到起居室里摆放着更多彰显梅丽莎·詹姆斯电影明星身份的物品:嵌在相框里的照片、印着米高梅公司标识的银色烟匣、各种电影海报、她的某部电影的场记板等等。
“另外一张揉成一团的纸巾是在这边发现的……”黑尔指着放在房间远端门边的一张铝制台式书桌。这张桌子看上去更像是装饰,正中间摆着一只硕大的花瓶,里面插着一束干花,旁边放着一台看起来很重的胶木电话,“就在书桌下面的地板上。”
“别墅里还有别的电话吗?”庞德问。
黑尔想了想说:“我想厨房里应该还有一台,就这些。”
“有意思。”庞德近乎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您的观察是正确的,詹姆斯小姐的确哭得很厉害。她是在自己的卧室里哭的,但从现场证据来看,她还曾在这里哭过。但这里有个问题,高级警督,需要您思考:她到底为了什么事伤心?以及是什么原因让她分别在别墅两个相隔颇远的房间里痛哭?”
“我不太确定能回答这些问题。”黑尔回答道。
“请原谅,我的朋友,但您必须找出答案。我们能够确定她是在楼上卧室里被杀的,但是给柯林斯医生的电话有可能是在楼下打的,就在这个房间里。怎么会这样?”
“这很简单。电话不是在这个房间里打的,原因是凶手当时就在她身边。她知道此人很危险,因此情绪变得十分低落,几近崩溃,继而哭泣。她想了个借口上楼回到卧室,然后在那里打电话给柯林斯医生。可是凶手尾随她上了楼,用电话线勒死了她。”
“卧室里有两团纸巾,而这里只有一团。这难道不表示她在楼上待的时间比楼下更长吗?”
“很抱歉,庞德先生,我不明白您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弄清楚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高级警督。就目前掌握的信息而言,这一切根本无法拼成真相。”
“那我们不如去和钱德勒母子聊聊,他们在别墅里一直待到差不多凶案发生的那一刻。而且我想您也一定很想知道,他们在厨房里到底讨论了些什么。”
于是二人离开起居室,穿过宽敞的走廊来到厨房。菲莉丝·钱德勒和儿子正坐在空荡荡的餐桌前。这是第一次这张桌上没有摆放着蛋糕、意大利脆饼或者任何菜肴点心。炉灶冷冰冰的,周末的派对早已取消。自从妻子死后,弗朗西斯·彭德尔顿就几乎没有进食过任何东西,两位仆人也无甚可做。
“我从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几人一同在餐桌旁坐下后,菲莉丝说,“明年我就六十五岁了,本来一心期待着退休生活,现在却不知道是否还能保住这份工作,将来又该怎么办。除了这里,我们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你不认为彭德尔顿先生会留下你们吗?”庞德问。他就坐在菲莉丝对面,高级警督坐在他旁边。
“她不在了,我都不确定彭德尔顿先生会不会继续住在这里。我从未见过像他们一样如胶似漆的夫妇,这是事实。”
“可是我听说他们之间时不时会爆发争吵?”庞德重复着黑尔告诉他的话,这些话显然正是他们说的。他看着菲莉丝,态度近乎歉疚。
菲莉丝的脸一下子红了:“呃,他们的确偶尔也会吵架,可夫妻间不都这样吗。詹姆斯小姐最近忧心忡忡,一方面是为了酒店经营的事,另一方面是关于新的电影拍摄邀约。彭德尔顿先生总是全心全意地照顾着她,甚至为了和她结婚不惜违抗父亲,他的父母也从不曾来探访过,可这些他统统都不介意。你也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了!对他来说,詹姆斯小姐就是全世界。”
“你认识一个叫阿尔吉侬·马许的人吗?”
“认识,我见过他。”这个问题似乎让她颇为不安。庞德不说话,等着她自己继续说下去。“他经常会来塔利,住在自己妹妹家。他妹妹就是柯林斯医生的妻子。”说完这话,菲莉丝陷入了沉默,然后,意识到庞德还在等着下文,又补充道:“他曾来过家里好几次,詹姆斯小姐似乎很喜欢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愿说些僭越的话,不过我觉得她对这个人过于宽容慷慨。至于您打算如何理解都可以。”
这就是菲莉丝愿意说的所有话,而这些话可能包含不少信息。坐在餐桌另一边的埃里克·钱德勒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回避母亲的注视。
“可否告诉我,詹姆斯小姐被害当天傍晚都发生了些什么?我知道这些事你已经跟高级警督说过了,但我想听你本人说说。”
“当然可以,先生,尽管并没有太多可说的。我和埃里克那天晚上放假,计划要去看看我住在布德的妹妹。詹姆斯小姐很好心,允许我们开她的宾利车去,所以我们就在家等着她从塔利回来。”
“她有告诉过你们去塔利的原因吗?”
“没有。不过她说自己有些头疼,想要早点休息。我上楼换衣服的时候……大概是差几分钟六点。我和埃里克的生活起居都在楼上。之后我下楼来到厨房,和儿子一起等她回来。”
“我们听见车停下的声音,但不是她。”埃里克补充道。
“那是什么时候?”
他耸了耸肩说:“大概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