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格特夫人,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希望先从楼上查起。我想先看看那只被制造商称作……‘坚不可摧’的保险箱。他们是这么说的吧?”
“我带您去。”查尔斯·帕格特应道。
沿着楼梯拾级而上,庞德向他提出了刚才在院子里想到的问题。“我有些困惑,”他说,“盗窃案发生那天晚上,您从派对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对吧?”
“是的,大约凌晨一点。”
“一共三人?”
“是的。约翰·伯克利是我的老朋友,他是壳牌运输与贸易公司的副主席。我们还是大学同学。当时他恰好要在伦敦待几天,通常我都会邀请他来家里住。这样他可以省去酒店钱。”
“是谁发现房子的窗户被打破了?刚才我试了一下,从下车的地方走到正门,一路上是看不见别墅侧面的情况的。”
“是我发现的。”伊莱恩·帕格特解释道,“因为月光折射,约翰在车道上发现了碎玻璃碴,我绕着房子查看了一圈,就这样发现了那扇被打破的窗户。”
“您有立刻上楼检查吗?”
“我让伊莱恩回车里等。”帕格特回答,“担心闯入者还在屋内,不想让她离得太近,怕有危险……”
“我不怕危险!”伊莱恩大声道。
“你说得对。于是最终我们三人一起进了屋。我看见警报器没有亮,就知道出事了。我们有一位管家留在家里,他叫哈里斯,当时在用人房间那一侧睡觉。可即便如此,主屋的警报器也应该亮着才对。因此,我们立刻一起上楼去主卧查看,因为对我来说,所有最值钱的东西都在那里,包括那颗钻石,统统放在保险箱里。我还记得当时伸手进口袋找钥匙的感受,我从没想过那个保险箱能被别人打开。”
说话间,他们已来到楼上,穿过走廊、进入一间装饰略带中国风的房间,墙纸是深红色的,透过窗户能够俯瞰整座后花园。这间卧室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特点便是宽敞,和整栋别墅其他部分的特点一致。床也很宽大;窗帘是那种剧院帘幕般厚重精致的材质;小桌上摆着古董餐具。卧室里有一扇小门,连着浴室;另一扇门后是一条狭长的小走廊,两边靠墙放着衣橱。往前走十英尺,有个小小的凹室,上方是圆形的穹顶。那很可能是专门为安放保险箱设计的,正好能靠着衣帽间尽头的墙面摆放。
就在大富豪帕格特和他太太以为庞德会继续上前查看那只保险箱时,却失望地发现他只是站在原地,略皱着眉头一动不动,仿佛在嗅着空气里的味道。过了一会儿,庞德才开口问道:“您进房间的时候开灯了吗?”
“您是说卧室的灯吗,开了,但是衣帽间没有开灯。”
“为什么呢?”
“我们不想留下脚印或指纹。但可以告诉您的是,当时的亮光足够我们看清房间里的一切。保险箱的门敞开着,里面已经被洗劫一空。不得不说,我真庆幸当时有约翰·伯克利先生陪着。我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遇事通常都能保持冷静,可那天我觉得很难受,几乎快要晕过去了。我的想法还和昨天跟您说的一样,庞德先生,可当时的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这次损失太惨重了,几百万美元!可那明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那把独一无二的钥匙就在我手里,该死的!当时就握在我手上!”
“那您当时做了什么呢?”
“显然卧室是不能进了,这里已经成为犯罪现场。我不想破坏任何可能的证据。”
“您的决定非常理智。”
“多亏约翰掌控局面,他让伊莱恩打电话叫警察,又把我扶到楼下休息,还给我倒了一大杯威士忌。他还把管家哈里斯叫了起来,问他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可惜哈里斯什么也没听见。说真的,哈里斯年纪太大了,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但毕竟跟了我这么久了,我不忍心辞退他,只能寄希望于他自己主动提出退休。”
“您相信他吗?”
“他已经服侍我们整整三十年,庞德先生,即便他离开,我们也会照顾好他的。这一点他也知道。再说,他那么大的年纪,拿着钻石能干吗呢?我想不出他会和这件事有任何瓜葛的理由。”
庞德点了点头:“请允许我看看……”
他说着,走进了衣帽间,穿过狭长的走廊来到保险箱前,蹲下查看,一只手抚在它的钢质表面上。就两百磅的重量而言,这只箱子比他想象的要小。保险箱的尺寸比例类似于扑克牌盒,窄长而不深,除了一个把手、一个密码锁及旁边的一个锁孔之外,通体光滑;箱子顶上刻印着制造商的名字;箱门严丝合缝地焊接在箱体上,连一张纸片也塞不进去,更别说撬棍之类的开锁工具了。保险箱是灰色的,三面环墙,墙壁是深红色的,和卧室的中国风一致,这样的位置和色彩对比形成了一种奇妙的戏剧张力。庞德没有尝试移动箱子,他一眼便能确定保险箱确实坚固结实,牢牢地焊入地面,无法移动。
“您能打开保险箱吗?”庞德问。
“当然,不过现在里面什么也没有。”
“警方勘查过了吗?”
“是的,从里到外仔仔细细地检查过了。半枚指纹也没有,也没有被撬开的痕迹,什么也没有。”
帕格特俯下身,开始转动密码锁——往左转到十六、往右转到五、再往左转到二十二……来来回回一共转了七次,才终于听见齿轮咬合的声音;接着他把钥匙插进旁边的锁孔,然后按下把手。保险箱的门“咔嗒”响了一声,终于打开了。庞德越过帕格特肩头望去,的确能看见箱子里空空如也。
庞德把保险箱的门拉开又关上,用手感受着它的重量,很沉、很硬。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好查看的了,于是他直起身,把注意力转移到周围的墙面上,用手指关节轻轻敲击,试图寻找可能的秘密通道。伊莱恩·帕格特从卧室里远远地望着他的一举一动,看起来有些不悦。庞德把手指伸进墙纸的一道裂缝里,用拇指轻轻揉搓了一下,陷入沉思。随后他们锁上保险箱的门,离开卧室,回到楼下。
三人来到画室,这次庞德终于接受了主人提议招待的咖啡。家里的女仆用托盘盛着杯碟送了上来,案发当晚,她并不在家,此刻也一脸茫然,仿佛对家里发生的事一点也不了解。帕格特夫妇坐在庞德对面的沙发上,比他坐的像是教堂里的古董大椅子要略低一些。
“如果我能和您的朋友伯克利先生谈谈,会对调查很有帮助。”他说。
“我不觉得他能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帕格特回应道,“之前警方已经从他那里得到了十分完整详细的案情陈述,他现在已经回纽约了,不过如果您愿意,我可以给壳牌公司打电话。”
“警方——”庞德抿了一口咖啡,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放回垫在膝盖上的杯托上,转而看着伊莱恩说,“是您打电话联系的,对吗,帕格特夫人?”
“是的。吉尔伯特警督三十分钟后便赶到了,同行的还有一名警长,是个很有礼貌的小伙子。当时是凌晨两点,那天晚上他们俩值班。他们就是在这个房间里对我们进行的案情询问,问了很多问题;然后又到楼上和别墅周围查看了一番,看过了被打破的窗户。他们让我们都别进衣帽间——约翰的顾虑是对的。第二天一早,来了好多苏格兰场的人:法医和罪案现场摄影人员等等,好多人!”
“我更感兴趣的是,在询问案情的过程中,警方是否曾怀疑过二位自身与钻石失窃案有任何牵扯?”
“没有,恰好相反,他们一直都相当客气。警方对保险箱做了细致的调查,包括上锁和打开的方式;他们还检查了保险箱钥匙——说是从未见过那样的东西。”帕格特顿了顿,又说,“不过他们确实有问,除了我们还有谁知道密码。”
“您的回答和刚才对我所说的一致吗?”
“完全一致。世界上只有三个人知道保险箱密码。我太太、我自己和我的律师。”
“可这并非事实,帕格特先生。”
“您说什么?”这位富商愤怒地注视着庞德,为他刚才的反驳感到不快。
“除了我们三个,没有别人知道密码。”他的夫人坚持道。
庞德闭目默想了一会,随后睁开双眼道:“左十六,右五,左二十二,右三十,左二十五,右十一,左三十九。是这样吗?”
帕格特涨红了脸:“我开箱的时候你偷看了!”
“是的,我偷看了。”
“好吧,这是个聪明的小把戏,庞德先生。但我不明白您想借此传达什么信息?每次开箱的时候,除了我太太,从来没有任何人跟着,而且顺便提一句,刚才输密码的时候我也知道您盯着看。您的记忆力很好,但最好赶快把密码忘掉,因为已经没用了。那话怎么说的来着——‘亡羊补牢’,这只保险箱我不会再用了,要买个新的。”
“是的,没错!‘亡羊补牢,为时已晚’,这是您想说的原话。”庞德微笑道,“不过您对我,倒是敞开大门!”
“您说什么?”
庞德并未作答,只起身道:“我还需要调查几件事。不过,鲁登道夫钻石和您的其他财物究竟是如何失窃的,以及盗窃者是谁我已经清楚了。您还会在英格兰待上几天吧?”
“您需要多久我就在这儿待多久。”
“不会花很长时间的,帕格特先生。很快就会真相大白!”
如庞德所言,四天后,警方便逮捕了犯人,并寻回了钻石、帕格特太太的所有珠宝首饰和绝大部分钱款。帕格特先生信守诺言,于是有了如今这套崭新的公寓,以及庞德品着雪利酒、抽着名烟的悠闲时光。他回忆着当初收到帕格特的支票和简短感谢信的场景,支票上的钱比他前几年加起来赚的还要多。收到支票的当天,他便支付了塔纳阁公寓的押金,后来又陆续购买了全新的家具,包括设计精美的比德迈式写字台,还雇了一位秘书小姐来帮忙管理日常工作文件及事务。这倒提醒他了,得告诉凯恩小姐处理那张床,真是不该买。
所以究竟钻石失窃案的罪犯是谁呢?
他没花多少功夫便查出,帕格特先生的朋友约翰·伯克利有严重的财务问题,实际上,帕格特先生自己也无意间透露了这件事——他让伯克利住在家里,是因为后者付不起住酒店的钱。再稍稍深入了解一下就会发现,吉尔伯特警督(当时正在打离婚官司)和迪金森警长(酷爱赛马)案发当晚凌晨一点还在警局也并非巧合,而是他们主动要求那天值夜班,因为知道会接到报警电话。这三个人齐心协力,攻破了世上最坚不可摧的保险箱,尽管具体操作的细节,庞德并不完全清楚,但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可行的办法。
这个办法的关键便是伯克利。当天和帕格特夫妇一起离开别墅时,伯克利知道家里只有一位年老耳背的管家在,睡得昏昏沉沉,什么也听不见。于是等三人一走,迪金森便偷偷溜进别墅,砸破窗户、破坏警报器。他有足够时间来布置一个真实的盗窃案现场:首先,将一张平整的深红色中国风格墙纸挡在锁好的保险箱前面,就像舞台剧中的背景墙;然后把一个照着森特里保险箱样式打造的假保险箱放在背景墙前,打开箱门,露出被洗劫一空的内部——假箱子是木头做的,比真品轻不少。
当帕格特夫妇离开派对回到家时,伯克利恰巧“发现”地上的碎玻璃碴。让帕格特夫妻俩在进屋前就意识到家里遭贼,也是计划十分重要的一环,因为这会直接影响他俩之后的行为。当然,发现有人闯入后,三人便径直上楼察看,此时局面再一次由伯克利掌控——“幸好有约翰掌控局面”,这是帕格特先生的原话。伯克利阻止二人打开衣帽间的灯,又嘱咐两人不要进去“破坏犯罪现场”,就在十英尺远的地方看着,再加上卧室灯光的反射,红色墙纸背景板与周围的真墙纸融为一体,把真保险箱挡在后面,而假保险箱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堪称完美的障眼法。
至此,帕格特夫妇已经完全相信保险箱被盗了,尽管完全想不通窃贼究竟采用了何种手法。伯克利陪着帕格特先生下楼,所谓照顾和安抚他的情绪,实际上却是避免帕格特靠近布景查看。并且,就算夫妇俩在此阶段意识到刚才的景象是假的,也不会怀疑到伯克利和他的共犯头上,只会把这当成一场未遂的诡异骗局,根本想不到背后竟藏着这么一个惊天计划。
不过,事情在吉尔伯特和迪金森警探抵达之后发生了变化。庞德光凭想象就能知道他们会如何做——“先生,能否请您提供保险箱的密码?”只需这么说,查尔斯·帕格特先生便会不假思索地主动献上密码,毕竟对方是警察。这么一来,羊圈大开,羊儿们自然被轻松叼走。“先生,可以让我们检查一下保险箱的钥匙吗?”——再一问,帕格特又会乖乖交出钥匙。他以为警察来时自己的保险箱已经被盗一空,却不知道其实真正的盗窃过程发生在警察来后、他们坐在起居室里辅助案情调查时。其中一个警察——估计又是迪金森,会立刻奔上楼去,打开真正的保险箱,转移所有财物。他会利用别墅后门,将财物、假保险箱和背景板一起带走,然后将现场的真保险箱布置成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场景。
一切天衣无缝,他只是不小心犯了一个小错误。在拆除刚好抵住三面墙的背景板时,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墙面,把墙纸撕开了一个小口子。这个重要却不起眼的小细节被庞德发现,仿佛丢失的拼图碎片被寻回,一切迎刃而解。
庞德又看了一眼时钟,六点半,是时候出门了。他仰头喝完杯里剩下的雪利酒,捻灭烟头,捡起用来矫饰尊贵身份的黄檀木手杖,最后确认了一下镜中自己的形象,拍了拍放在内襟口袋里的演讲稿,终于打开门,走了出去。
第六章 罪与罚
高德史密斯大厅里聚集了三百位宾客,女士们都穿着华丽的长裙,男士们则是清一色的西装领结,大家分成四组,分别在四条长餐桌两侧就座。大厅富丽堂皇的程度超过了庞德以往见过的任何地方:高耸的立柱、巨大的水晶吊灯和琳琅满目的纯金装饰品,无一不彰显着这次活动的组织者和来宾的所属产业。或许因为自己的外国人身份,庞德对这种浓厚的英国传统风俗充满敬仰。公会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中世纪,历经六百年风雨洗礼,至今依然兴旺活跃,为英国民众提供专业教育培训和生活支持。晚宴品质相当不错,宾客间亦相谈甚欢,庞德很高兴自己参与了这次活动。
大家对他的演讲反应也十分热烈。他足足讲了半个小时,内容包括自己在德国秩序警察部门工作的经历,以及后来该部门落入纳粹之手后的变化。一切都很顺利,直到他翻到演讲稿的最后几页,却临时改了主意。毕竟主办方明说了,这次的内容他可以自由发挥,那么他一定要借此场合发表一个重要观点。
“各位很快便会知道,”他说,“由英国上一任首相设立的皇家死刑调查委员会将在几个月后做出研究报告。我希望,即便无法立刻彻底废除死刑,相关法律也能有所改变。这不仅和年初蒂莫西·埃文斯[1]和德里克·本特利[2]的案件审理可能存在的错误有关——绝不止于此。如果说纳粹主义和刚刚过去的战争能给予我们什么宝贵的教训,那便是生命的神圣——包括罪犯的生命。”
“是否所有的罪犯都该死?一个因吵架而一时冲动、让愤怒冲昏头脑、失手杀掉了妻子和好友的人,和一个为了私利、悉心计划并冷血处决杀人犯的人,是否真的有区别?现在难道不正是时候,仔细研究并区分不同类型的杀人罪行,并给予相应的适当量刑的最好时机吗?”
“女士们、先生们,法官已经不愿再进行死刑判决了。请了解,目前已经有几乎超过半数的死刑犯推迟刑期。本世纪前半叶的一千二百一十例死刑判决中,有五百三十三例改判,而这一数字还在不断增加。我曾见到过许多死刑犯,亦憎恶他们的罪行;可我也发现,这些犯下严重罪行的人所处的生活环境与成长经历往往相当悲惨且不公,这才导致他们最终踏上犯罪的不归路。为此,我亦心生怜悯。无论如何,他们也是人,也是生命。”
“杀掉杀人犯这一行为,实际上就是将我们自己拉低到和杀人犯同样的位置。我十分期待皇家调查委员会的研究结果。因为我相信,这一结果将带领我们踏上一个全新的纪元。”
说实话,庞德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这番话是否符合现场观众的认知。可当他结束演讲回到座位,整个过程中热烈的掌声从未停止过。直到最后男士们喝波尔图葡萄酒、抽雪茄、聊天的环节,一直坐在他身边的那位锋芒微露的男人、公会财政部长忽然问道:“不知您对梅丽莎·詹姆斯事件是否有所耳闻?”
“您是指几天前在德文郡被杀的女演员的案子?”
“是的。请原谅,庞德先生,但我真的很想听您说说,刚才有关死刑的言论就被害的这位女演员而言,是否适用?”
“我认为警方还没有抓到凶手。”
“但就我所知,一切证据都指向她的丈夫。他是最后一个见过死者的人。要我说,绞杀这一杀人手段可是充满私愤的,而且所有的背景情况和条件都说明,这就是一起美国人所说的‘激情犯罪’。您看,死者是一位才貌兼备的年轻女子,世界知名、广受爱戴,有过不少优秀电影作品——我和我太太都是她的影迷。您真的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原谅扼杀她的凶手吗?”
“仁慈并不代表原谅。”
“您真能如此笃定吗?依我看,您的倡导将向人们传达一个信息:失去理智也没关系,杀死自己的妻子也没关系,反正法律会包容和理解我!”
庞德对此结论并不赞同,但他没有反驳。主办方邀请他做演讲,他做完了演讲,就算结束。不过,财政部长的话却深深烙在了他的脑海,以致直到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饭、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他还在思考。他的秘书九点整准时来上班,已经在整理邮件了。
“您的宴会演讲如何,庞德先生?”她问。
“我认为非常成功,凯恩小姐。”昨晚宴会结束后,他收到了一张支票,现在正好交给秘书,“请帮我把这张支票寄给‘警察孤儿基金会’。”
凯恩小姐接过支票,看了一眼金额,吃惊地抬了抬眉毛说:“这可真是一笔慷慨的捐赠。”
“确实数额不菲。”庞德应和道。
“您愿意花时间去做这件事也很了不起,庞德先生。”
阿提库斯·庞德笑了笑,心想自己实在是找了一位相当称职的秘书,那家备受推崇的职业中介确实名不虚传。他曾先后面试过三位女士,凯恩小姐是最机智的,他的每个问题她都能对答如流、一针见血,并将这种洞察力与效率也体现在工作中。凯恩小姐四十五岁,毕业于切尔腾纳姆女子学院,未婚,在伦敦的牧羊丛区有一间公寓。她曾为好几位成功的商人做过私人秘书,每一位都对她赞不绝口。凯恩小姐发色乌黑,着装风格严谨、一丝不苟,还戴着一副牛角框眼镜,初见时或许会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感觉,但实际上心地温和善良。虽然只工作了三个月,她却已对庞德忠心耿耿。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凯恩小姐?”
“当然,庞德先生,请问。”
“你对我昨晚所说的话有何看法?”
“您是指您的演讲吗?”
“是的。”
“嗯,我不确定有没有资格评论。”凯恩小姐微微皱了皱眉。演讲稿是她一字一句打出来的,对于内容自然十分熟悉,“我认为您对四十年代德国的描述十分有趣。”
“关于我对死刑的看法呢?”
“这个我真不知道,我从来没有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我觉得,尽管某些案件中,犯人的确值得同情,但我也不希望让人们产生一种觉得恶人可以免于刑罚的观念。”说完这话,她很快转移了话题,“您十一点整和阿林汉姆夫人有约。她想跟您谈谈她丈夫。”
“她丈夫干什么了?”
“和女秘书一起失踪了。您需要我在场吗?”
“那样最好。”
凯恩小姐收了今天的邮件,说话间已经打开浏览了好几封。此刻她手里正握着一封:“有一封美国寄来的信。”
“是帕格特先生吗?”
“不,不是。寄信方是一家中介。”她把信推到庞德面前。
庞德拿起来看了看,信纸是高级纸。根据上方的印刷文字看来,是一家叫作“威廉莫里斯中介”的机构寄来的,地址是百老汇一七四〇号。信的内容写着:
尊敬的庞德先生,
我的名字是埃德加·舒尔茨,纽约威廉莫里斯中介机构的高级合伙人之一。冒昧来信,只因我有幸代表梅丽莎·詹姆斯女士。梅丽莎是一位著名电影演员,一位杰出的女性,相信您一定能够想象,当我们获悉她突然离世的消息时,有多么震惊和心痛。
即便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我们依旧对于一周前,她在位于德文郡的家中发生何事一无所知。我和公司的其他合伙人对英国警方办案并无不敬之心,只祈望能请您一同参与调查,了解案情真相。
若有需要,请致电:贾德森6-5100,我谨恭候您的来电。
您忠实的,
埃德加·舒尔茨
庞德仔细读完信后,把它放在桌上。“真有意思,”他说,“我昨天才跟人聊到这桩案子。”
“最近人人都在讨论梅丽莎·詹姆斯。”凯恩小姐应道。
“的确如此。这件事公众关注度极高,这封信也来得真是及时,出乎意料。不过,稍微想想,德文郡离这里很远,而且据我所知,这案子的相关事实证据都很清楚,没想到警方竟然还没破案。”
“或许他们正需要您的帮助。”
“这倒是常有的事,只是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您决定吧,庞德先生。”凯恩小姐想了想,又说,“不过,詹姆斯小姐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演员,而您目前暂时也没有其他工作。”
“阿林汉姆夫人的事不算?”
“我觉得她的事听起来就是一起桃色事件,挺没劲的,不如这件案子对您胃口。”
庞德忍不住微笑。“是啊,你说的也有道理。”他拿定了主意,“那咱们试试看。你要是能帮我安排今天下午的越洋电话,我们就听听这位舒尔茨先生有什么说法。”
“没问题,庞德先生。我来帮您安排。”
越洋电话安排在下午三点整,也就是纽约的上午。凯恩小姐拨打了电话,等转接至舒尔茨先生的办公室后,将话筒交给庞德。庞德举起听筒,里面传来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咬字异常清晰,带着浓浓的布鲁克林口音。
“喂,您好!是庞德先生吗?您能听清吗?”
“是的,是的。我能听清。您是舒尔茨先生吗?”
“谢谢您联系我们,先生。我想告诉您,您在纽约非常有名,很多人都很崇拜您。”
“您真是过誉了。”
“句句实话。要是哪天您打算把自己的卓越事迹写成书,希望鄙公司能有荣幸做您的代理。”
这番开场白还真是典型的美国风格,庞德心想,就算要讨论的是自己客户被害的案子,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发展新客户的机会。他没有回答。不接话茬——此举显然让电话那头的男人意识到了自己言语的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