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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啊,龙玺要是没有自信的话,也不会挑在大旱时节的重要仪式上起用他儿子吧。”
“有点道理。”
“从执行增仪的一周前,神男就进入了祓禊。虽说必须尽快让雨降下来,但祓禊还是要的。一周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吧。”
“其间,龙一先生的情况如何?”
“据说看上去相当镇静。说是祓禊,又不是待在哪里闭门不出,日常生活还像平常一样。简要地说,就是斋戒禁欲等,遵守各种各样的规矩,涤净身心。那段时间,水内神社龙吉朗的四子,抱着慰问之意,拜访过龙一两次。他叫世路,与龙一年岁相仿,当时还没有继承神社的安排,所以跟他们的父辈不同,两人有些交情。世路打算去给龙一鼓劲,就去找他。”
“恐怕在祓禊期间,龙一先生始终抱有一种特殊的紧张感吧。”
言耶的语气像是在说“这也难怪”,阿武隈川却摇了摇头。
“这个嘛,据说似乎是在害怕。”
“害怕……”
“龙一是初次在增仪上担任神男。不过,他有减仪的经验,以前祓禊时他可是泰然自若,所以就连世路都觉得奇怪。”
“黑前辈,这个——”祖父江偲插了一句,“刚才不是说过增仪时的水魑大人比减仪时更可怕,这不就刚好对上了吗?”
“嗯嗯,这是确凿无疑的。不过,通常都是经历过后才有憎恶的反应,也就是在船驶向沈深湖之后。据说到了那时候,才会第一次领悟到,增仪时宁静的水面要比减仪时狂暴的湖面可怕得多。”
“可是,龙一还没有增仪的经验……”
“正是。当然,他之前只是从父亲和其他宫司那边听说了增仪的可怕吧。但是,怕成那样也是很不寻常。来慰问的要是别人,龙一可能还会蒙混过去。但对方是世路,所以不知不觉就透露了真心话吧。”
“那位世路先生是怎么想的呢?”
“其实……”明明是言耶提问,阿武隈川却忽然压低声音,面对祖父江偲说道:“我不是说过吗,二十三年前,水分神社的上代宫司执行增仪时,在沈深湖里失踪了。”
“是。失手被水魑大人的嘴吞没的人……好像叫辰男先生吧。”
“对。后来,水庭神社和水内神社举行过增仪。”
“黑前辈说两次都成功了,莫非是出了什么问题?”
“我现在要说的,是长久以来始终只在四家神社的相关人员之间流传的话。世路也是直接从父亲龙吉朗那里听来的。”
“是什……什么样的事?”
话是问出口了,但心里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吧,祖父江偲有点往回缩的意思。
“水内神社执行增仪时,有两个樽没能完全沉下去。于是,年过七旬的龙吉朗老爷子,潜入沈深湖把樽推进了水魑大人的嘴。听说这时,突然从那些看起来像齿又像獠牙的石头间,‘蹭’地伸出一只白手,老爷子差点被它拽了进去。”
“唔……”
祖父江偲的上臂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回过神时,她已经不知不觉地把身子靠向了言耶。
“当时,第二个樽正好被吸入洞中,于是龙吉朗就急忙浮了上来。所以老爷子只看到了白色的手。”
“龙吉朗先生清清楚楚地目击到了白手吗?”
阿武隈川对言耶的问题耸耸肩。
“据他所说,那绝对是一只想把自己往洞里拖的手。不过,等上了船继续完成仪式以后,返回神社见到儿子们,好像自信就没了一大半。当时,世路上头的几个哥哥还活着。”
“那么,另一边的水庭神社呢?”
就像在等言耶发问似的,阿武隈川注视着两人继续说道:
“水庭神社的增仪上,樽顺利地沉下去了。只是,听说宫司经由船洞把最后一只樽扔下去后,窥探情况的时候,从那洞中可见的湖里,看到了一个摇摇晃晃、白乎乎的玩意儿。”
“唔……”
“就像在等候宫司潜入沈深湖似的。”
“不是白色的手,而是白乎乎的某物吗?”
言耶一边躲避搂上身来的祖父江偲,一边确认道。
“嗯。水庭神社的宫司凭着印象说,那东西看上去呈人形……”
“人形……”
“而且还裸着呢。”
“这么说,是水分神社的上代宫司……是辰男先生他……在召唤同伴吗?”
“讨厌啦!老师……”
望着越搂越紧的祖父江偲和几呈格斗之势的言耶,阿武隈川脸色复杂,看上去既像乐在其中,又像嫉妒。
“听闻这件事的村中故老们,都在谈论‘膨物出现了’。”
“膨、膨物……是、是、是什么呀——”
“给我打住!”赶在言耶变脸前,阿武隈川大喝一声迅速地实施预防措施。
“词源我不清楚,不过在水里待久的尸体不是会膨涨吗。所以有一种说法,说是膨胀之物的意思。就跟死后没成佛的迷离者变为玛莫顿7一个样。”
阿武隈川语速飞快地做出说明。也许是此举颇为奏效,言耶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说:“村里想必是闹翻天了吧。”
“不,当时除了部分故老,只限于在水利合作社内部谈论。”
“但龙一先生当然是听说过的吧?所以他——”
“世路也这么想呢。但他怕到那种程度也很反常。问他怎么啦,他也只说‘可怕……真是可怕……’”
“龙一先生的性格多半不是那么胆小的吧。世路先生也清楚这一点。但对方异乎寻常地恐惧,所以才令他心下难解。”
“世路的疑虑也许是一种预感吧。”
“请告诉我那次仪式的情况。”
阿武隈川在椅中抖动着硕大的身躯,也许是终于摆到舒适的姿势,他徐徐开始了讲述。
“增仪是在上午举行的。啊,对了,首先简单说明湖的情况。湖面可以说基本呈圆形,东侧有码头,东北侧是巫女舞蹈的舞台,看台则在南侧,流升之瀑位于西侧。”
“有看台啊?”
“就是水利合作社的人坐在那里,用箫、横笛、鼓、钲等为刈女的舞蹈伴奏的地方啦。同时也是守望游船的场所。看台恰到好处地造成了阶梯形。说起来就是观众席啦。”
“连接深通川的水道呢?”
“从东北切口涌出的水,曲曲折折地沿山而下,水流自西向东化为了深通川。顺便说一句,从山脚处可以上攀下行的山道,就在这股水流的南侧,也就是沈深湖那边恰好在码头附近冒头的那条路。”
“位置关系我已经清楚了。”
“水利合作社一行,抵达沈深湖是在九点左右,做完装樽入船的准备后,当即把来帮工的村民打发走了。身着格衣8的龙一与船夫刚坐进船,水使神社的巫女就登上了舞台,水利合作社的众人则在看台就坐。船启动的同时,宫司们开始伴奏,巫女之刈女跳起舞蹈。那巫女原是个村姑。四家神社都是从自己村挑选最合适的姑娘做巫女。不过,如果年过二十,或是已选定婆家,就必须换其他姑娘。如此反复操作的期间,不知不觉中,各村提供巫女的家族都被限定下来。那次也是,仍由五月夜村历代出过好几位巫女的原村长青柳家的女儿担当。”
“船夫是什么情况?”
“我正要说这事呢。这个也是代代由父子或兄弟任职的家族。在五月夜村,则是一家叫清水的酒铺。”
“巫女青柳和船夫清水,以前参加过水魑大人的仪式吗?”
“船夫老头减仪和增仪都经历过,巫女是第一次。说起来,女孩子若是有过别的‘初次体验’,就不能以巫女的身份完成使命了。所以巫女都很年轻,很多情况下只经历一次仪式,就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可不是吗。”
言耶附和一声,心想祖父江偲会不会问什么是“别的初次体验”呢,不过她好像已解其意。
“这次来的宫司有水使神社的龙玺,水内神社的龙吉朗,水庭神社的流虎,水分神社的辰卅四人。年龄方面,龙玺五十有余,龙吉朗七十上下,流虎六十来岁,辰卅四十出头。只有辰卅比其他三人年轻得多,那是因为上代宫司——其父辰男被水魑大人吞没后,身为长子的他继承了神社。顺便说一声,宫司们都穿着小忌衣9。其实神男也想穿吧,只是考虑到场所和仪式内容,所以才决定使用最简便的装束。”
“能坐在看台上的只有各家神社的宫司吗?”
“不,这倒不是。因为水利合作社原本就是由各神社的相关人员构成的。不过,几乎都是儿子或亲属那帮人。这次也是一样,龙吉朗的长子龙壱朗就在。也是因父亲上了年纪,身为接班人的他为了将来能有个参考,才加入进来的吧。”
“名字里多用‘龙’或‘辰’字,此外读音一样的也很多。果然,大家都认为水魑大人的真身就是龙神。”10
“是啊。而且,水使神社和水内神社用了‘龙’字,但水庭神社的流虎并非‘龙虎’而是‘流’,水分神社的辰卅也是一个‘辰’字。光看名字,就能明白神社之间的力量对比。”
“流虎先生那边,如果用上‘龙’和‘虎’,在名字上就是最强大的了。”
“毕竟不妥啊,所以换成了‘流’字。”
“如此想来,反倒是水内神社的四子世路先生,名字可谓特殊。”
“好像是因为长子龙壱朗之下,已有次子龙次朗,三子龙三朗,龙吉朗的意思是第四个儿子就叫他望尘世走四方吧,所以取名世路,只是——”
“难不成……”
“长子和次子战死,三子病死。听说如今是世路在代理宫司一职。”
“往深了说的话,也可以想成是因为硬安上了‘龙’这个强劲的名字……关于波美地区的事,知道得越多就越会这么想。”
“嗯嗯。本来嘛,取名这玩意儿——”
“名字的问题,二位要说到什么时候啊?”
与其说是不耐烦,祖父江偲更像是无可奈何。
“都是因为你要问那些不知所谓的话!”
阿武隈川对言耶发完火,急忙将中断的话题续上。
“神男龙一进了船,船夫划船入湖。宫司们开始伴奏,巫女之刈女开始舞蹈。仪式开始是在九点半左右。伴奏止于外行水平,与之相同,刈女的舞蹈也极为质朴,动作也很简单。不久,船在流升之瀑附近停住,神男开始向湖中投下供品和樽。当然,从看台和舞台均无法瞧见他的举动,连船夫也看不到。不过,虽说是在瀑布边上,但扔下樽时船毕竟会摇晃起来,所以能够察知。”
“湖面波澜起伏的减仪时不行,但风平浪静的增仪时就能看得很清楚吧。”
“没多久,可能是供品和所有的樽都放下去了吧,船停止了晃动。这时需等上一会儿,一边静观是否有樽上浮,一边念诵祝词。不可思议的是,据说如果有没下沉的樽,必定会在祝词念完前浮上来。”
“但浮上来的樽也不会总是回流到船洞来吧?也有浮到离船较远的湖面上的情况吧。这种时候,游船内的神男究竟是如何知道的呢?”
“我是说过四周都被围着,但那全是格子墙。神男能看到外面。不过看台和舞台离得太远,看不见船内,而船夫呢,说是会瞎眼所以绝不会去偷看。”
“透过格子,确认有樽浮起的话,神男就会从船底的洞进入湖中吗?那身装束怎么处理呢?”
“肯定要脱掉啦!会淹死人的。下湖时候只穿为仪式订做的兜档裤!”
就像在说自己的事似的,阿武隈川挺了挺胸,致使言耶险些去想象前辈穿上兜档裤时的模样,不由大为着慌。
“话说,当时有一个樽浮了上来。由于在船北侧,从看台方向看不太清。不过,船夫和刈女的确见到了浮起的樽,也目睹了龙一为让樽沉底在湖中现身的光景。”
“原来如此。”
“不料,神男似乎已沉下那樽,却怎么也不见船动。船夫的样子也很奇怪,频频窥视看台方向,好似在求助一般。时刻即将指向十点半,一般情况下已是仪式完成的时候。因为巫女的舞蹈也都结束了。”
“大约一个小时吗。”
“这时,龙吉朗说了十年前水分神社辰男的事。他担心啊,是不是发生了同样的事故。听完,龙玺就直奔码头赶去。表面上没显出来,心里还是挂念着儿子吧。龙吉朗也想跟去,龙玺则说由他一人去即可,独自驾船而出。”
“然后呢——”
即将进入核心部分,所以言耶和祖父江偲都微微向前探出了身。
“龙玺的小舟刚靠近游船,就见船夫满脸困惑地说,总觉得神男好像没从湖里回来。要是从船底的洞爬上来,会发出相应的动静,之后也会念诵一度中断的祝词。但船夫却心惊胆战地说,既无迹象也听不见声音。”
“也就是说,还在沈深湖里喽?”
“龙玺转入游船,进了舱内。但不见龙一。瞧了瞧船底的洞,只见有个人面朝下方浮在那里。慌忙拉上来的时候,船夫也进来了,可是龙一已然气绝身亡。”
“死因是溺死吗?”
“是心脏病突发。不过呢,那模样甚是凄厉……就像见到了十分骇人的东西一样,圆睁双目。那张脸能把人吓死……”
“不是单纯的事故?”
“令他心脏停止跳动的某物,恐惧源头的那玩意儿,正栖息在沈深湖的水中——我也只能这么说吧。”
“但是,仪式期间在湖中的应该只有龙一先生……”
“是啊,没有其他任何人。说起来,从仪式举行前开始,就一直在湖里等神男潜入水中也不可能啊。”
“动机也很费解,不是吗。如果对龙一先生怀有杀意,理应能选择别的机会,要多少有多少。”
“为谨慎起见,我把话说在前面,龙一的尸体被发现后,偷偷从湖中上岸的人也是一个都没有。”
“唔……”
“当时,有个流言顺其自然地在波美地区传播开来。说是十年前在沈深湖失踪的水分辰男的膨物把龙一召唤去啦。”
“莫不是水内神社的龙吉朗先生和水庭神社的流虎先生的言辞泄露,让村民知道了?”
“嗯,据说那些事反倒是后来才传开的。”
“龙一先生究竟在沈深湖里见到了什么?”静听二人交谈的祖父江偲,胆战心惊地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注释
1.刈与神,刈读作“かり”,神读作“かみ”。
2.假男与假女,原文是“仮”,读作“かり”。“刈”与“仮”读音相同,“神”与“仮”读音相近。
3.土著宗教,与土地、民族固有的生活习惯密切相关的宗教,和伊斯兰教、基督教等有教典、教祖且布教广泛的宗教不同。
4.玺的日文读作“じ”,和“二”的音读发音“じ”相同。
5.水内,与水魑都可读成“ミヅチ”。用于水内神社时,其中“す”会浊化为“ず”,用于姓氏时候读作“みずうち”。
6.干梅雨,不下雨的梅雨期。
7.玛莫顿,作者笔下的专有名词,指的是没能成佛,弥留在世间的怪异。
8.格衣,祭神仪式、典礼时的着装之一。由于是最简易的一种装束,常用于奠基仪式等。
9.小忌衣,在大尝祭、新尝祭等仪式上奉职的小忌人或祭官披挂的上衣,规格极高。小忌人,特指身穿小忌衣从事大尝祭、新尝祭等大祭活动的官员。
10.龙在日语中通常汉字有两种表音方式——音读和训读。龙和流的音读都是“りゅう”,而龙和辰的训读都是“たつ”。
第三章
记忆
归国船抵达舞鹤港的数天前,宫木正一在海上迎来了六岁生日。也正是因此,他没有什么在出生地满洲1生活过的记忆。只有三件事残留在脑中,每一件都印象鲜明。这或许是因为,那些记忆以每日起居的家中为舞台展现,还伴随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呢。
正一在和室玩耍时,传来一阵“吧嗒吧嗒”的慌乱脚步声,“哗啦”一声纸门开了,他突然就被仰面推倒了。他不怎么抗拒,保持姿势一动不动,不久,“嗡嗡嗡……”,不祥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他猛地探出脸,抬头看向天花板,就在这一瞬间,房间上空连续响起了“嗒嗒嗒嗒……”的声音。与此同时,天花板上瞬间现出无数洞孔。他越过母亲的肩头望着这一幕。不可思议的是,他并不觉得恐惧。母亲守护着自己,所以才能安心吧。
不,不只是那些。每凿出一个洞孔就会有一道阳光射入晦暗室内,实如梦幻一般。狭长的光线中,浮尘的微粒熠熠生辉,唯美至极。当时,他觉得自己平生第一次见到了非俗世之物的异界风景。比起现实的恐惧,幻视般的美感更让他难以自拔。
第二项记忆也始于同一个房间。正一当时在读绘本,就听身后传来“咯叽咯叽”的奇妙声响。他回头一看,吃了一惊。只见和室中央立着梯凳,母亲正爬在上面揭开天花板。接着,母亲唤来两个姐姐,吩咐正一把梯凳藏去隔壁房间,然后三人径直上了阁楼。
梯凳对当时的他来说过于沉重了。即便如此,他还是拼命地搬往邻室,好不容易藏到了窗帘背后。做完这些事花了不少时间。
这场奇妙的捉迷藏游戏中的“鬼”是谁呢?
如果是自己,那母亲和姐姐们的藏身之处已然暴露。正一侧头不解。
片刻过后,“嗒、嗒、笃、笃”,几个沉重的脚步声向这边靠近,一听便知是军靴。顿时,住宅区陷入了一片嘈杂,年轻女子的惊叫声此起彼伏。
没多久,正一家门前也热闹起来。很快,玄关门就被毁坏,两个大兵不脱鞋就闯了进来。是露西亚人2的扫荡!
“Madam,Dabai……”
露西亚人反复叫着同一句话。当时正一不解其意,后来才知道说的是“把女人交出来”,那时他才终于悟出母亲和姐姐们躲起来的理由。不过,准确理解其真正含义,则是在他年纪更大的时候。
那时的他,只是害怕得直打哆嗦。这也难怪,因为在战斗机的机枪下挺身护卫自己的母亲,此时已将他抛弃。为什么不让我上阁楼?为什么扔下我?正一的感觉糟透了,简直无法用任何语言表达。遭受的冲击太过强烈,以至于连哭都忘了。
两个大兵只瞥了他一眼,开始在家中翻找。检查完所有房间,壁橱和柜子也都瞧了个遍。正一保持距离跟着两人四处游走。因为他不知道除此还能做什么。
不久,红脸膛的年轻大兵将目光停留在窗帘背后的梯凳上。凝神注视了片刻,突然仰面扫视起顶棚的每一寸角落。虽然那里是母亲等人藏身的和室阁楼的邻室,但正一还是慌了神。既然对方发现梯凳借以盯上顶棚,那么母亲她们被发现也许只是时间问题。
年轻大兵猛然向正一转过脸,随即露出恶心的坏笑,同时投以探寻式的目光。他发出与闯入时的吼声截然不同的媚声,缓缓向这边靠近。说了些什么还是全然不知,但能想象出大概的意思。
好想回头仰望母亲和姐姐们躲藏的阁楼。
刹那间,正一竟生出了如此难以置信的冲动。
他自然是拼命压制。然而,越是正面抵受年轻大兵那意味深长的视线,他就越情不自禁地想别过脸去,仰视隔壁和室的顶棚。
不行……绝对不行……
正一眼珠不动地凝视大兵,以致双目生痛,泪水盈眶。可是,总觉得自己会不自觉地做出违背本意的举动,正一对这样的自己恐惧万分。
如果母亲她们被露西亚人发现了,就再也见不到了。
明明心里明白,却险险做出相反的事。是因为这样就能轻松一些吗?是觉得自己此刻所背负的沉重压迫感会一下子云消雾散吗?
可是,这么做……母亲她们就……
正一与恶魔的低语殊死搏斗时,眼前突然晃出一根右手食指。他猛一后退,心里不禁大叫一声。
要杀我了!
然而,红脸大兵手指所向是他身后的和室。大兵满脸笑容着实猥琐,语速飞快,开心地说着什么。即使语言不通,眼前的大兵说了什么,正一也能马上察知。
一开始你是在隔壁的房间。
恐怕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大兵从窗帘后取出梯凳,无情地推开伫立在两间屋子交界处的正一,大致在隔壁和室的中央摆定,他们果然发现了。那里正是露西亚人闯入时,正一坐着的地方。
年轻大兵嘲笑似的蔑视正一,夸耀般慢悠悠地爬上了梯凳。随后攀登到梯子一半的位置,向天花板伸出右手,开始四处推顶。恰好就在母亲与姐姐们藏身的附近。
完了……要被发现了……
听天由命的正一自然而然地垂下了头。就在这时——
家中回响起另一个露西亚人的叫声。像是在里间招呼同伴,反复说着同一个词。
得救了……
正一萌生出微弱的希望。然而,梯凳上的大兵嘴里应着,却仍对和室的顶棚眷恋不已。现在他正用双手疯狂地触摸头上的板。已经顽固得近乎偏执,不管怎样都想剥开天花板。
不过幸运的是,天花板丝毫不见松脱的迹象。男人的双掌屡屡上推的,确实是母亲用手扒过的地方。然而他却完全顶不起来。
正一觉得不可思议,但想到可能是因为母亲她们就在上面吧。于是再度燃起能得救的希望。
然而红脸大兵毫无罢手之意,反倒针对某一处开始推顶。而且,那里正是母亲动过的那块天花板……
仔细瞧去,板子稍稍地动了。大兵的双臂使力,板就会微微抬起。随后之所以回落,则是因为母亲她们在上面。恐怕男人透过掌心触感察觉到了不自然。
被发现了……
难以名状的绝望包围着正一。他脑中清晰地浮现出母亲和姐姐们被露西亚人拽下阁楼带走的光景。当然,他还不知道凌辱这个词汇,也不懂其意,但可以确信三人会受尽苦难。
年轻大兵在梯凳上调整好姿势,双臂贴住天花板,赤色脸膛涨得愈发通红,开始发力。板一下子被抬起,露出了阁楼内漆黑一片的暗部。与此同时,传来了姐姐们“啊啊”的惊叫声。
女声入耳的瞬间,大兵的双眸闪烁出淫邪之光。他的模样明显透着兴奋,开始动手剥起天花板。
这下完了……
绝望的正一欲冲向梯凳。按当时的说法,他也算是军国少年。刹那间,脑海中便浮现出人肉炸弹。
他放低身形,正要朝梯凳脚下直扑过去——另一个大兵的叫声再次传来。比先前更加响亮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同一句话。而且,不管过了多久,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或许是这非比寻常的状况也引发了年轻大兵的兴趣,他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抬头望着顶棚,终于爬下梯凳出了和室。
很快,两个大兵便在里屋欢呼起来。发出了那种找着宝贝似的欢叫声。像是在不停地翻箱倒柜,不久就响起了后门开闭的声音,家中霎时重归寂静。
正一从玄关和后门探了探附近的情况,确认露西亚人已无踪影后,回到和室告诉阁楼上的母亲。只见天花板的一部分被徐徐揭开,现出黑乎乎的缝隙,从中“簌……”地伸出一个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