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洋子说到这里,织惠用责备的声音叫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似乎要她别再说下去。
洋子叹了一口气说:
“总之,我们一直抬不起头,而且以为所有了解我们过去的人,没有一个人会和我们站在一起。但是说起来很讽刺,仓木先生是真凶,他当然知道真相,而且他不仅知道真相,还察觉到我们经历的苦难,默默支持我们。他犯下这起案件的理由,不也是不想毁了和我们之间的关系吗?我相信他是真的想要向我们道歉。”
“难道你们不会觉得,如果他想要道歉,应该更早向你们说出真相吗?”
洋子苦笑着,轻轻摇了摇手说:
“当然会这么想,但这是所谓的理想论,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人类是软弱的动物。”
听了洋子豁达的意见,和真只能默默低下头。
“而且仓木先生其实也可以选择隐瞒。”
洋子的话让和真忍不住歪着头问:“隐瞒?隐瞒什么?”
“就是东冈崎的案件,对于这次的案件,他可以谎称是其他的动机,比方说因为什么小事发生了口角,我相信这样的话,到时候也会判得比较轻。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坦承了一切,也因此终于洗刷了我老公多年的冤屈。刚才也有报社打电话来,希望采访我们这些年来经历的辛劳。最近时常接到这种要求采访的电话,甚至有人直接去我们家,因为很麻烦,所以我全都拒绝了,但的确洗刷了多年的污名,所以我刚才说,我们得到了救赎。”
“原来是这样……”
“但是,”洋子歪着头,在吧台上托腮说:“不知道这种想法是不是有点奇怪,检察官似乎不太能够理解。”
“我无法表达任何意见。”和真语带支吾地说。
“是啊,对不起,我问了你这么奇怪的问题。”洋子说完,嘴角露出了微笑。
和真心想,堀部说的没错,这对母女或许愿意支持达郎。
“请问,”织惠看着和真问:“你刚才说想要了解我们的想法,这样可以了吗?”
“足够了。”和真回答,“我想了解我父亲在这家店的情况,听了刚才这一席话,我已经充分了解了。我父亲应该是带着赎罪的心情来这里。”
“除此以外,还会有什么目的?”洋子说,“虽然检察官问了我奇怪的问题。”
“奇怪的问题?”
“他问我,被告仓木是否曾经送给我女儿昂贵的礼物,或是找她约会。刑警也曾经问了相同的问题。他们似乎在怀疑,仓木先生是为了我女儿才经常来这里。”洋子用下巴指向织惠说,“我当然回答说,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检察官怀疑,达郎经常来这里是别有居心。虽然觉得很恶劣,但他们的工作就是怀疑别人。
“我充分了解了,我原本觉得我父亲对你们的态度不是赎罪,而是自我满足,但听了你们刚才的话,心情稍微轻松了些。谢谢两位。”和真站了起来,再度鞠了一躬,“不好意思,在你们开店之前忙碌的时间打扰。”
“你有没有去面会?”织惠问。
“没有,”和真回答,“听说我父亲说不想见我,他说没脸见我。”
“这样啊。”织惠难过地皱起眉头。
“请多保重。”洋子说。
“谢谢,我会拜托律师,把两位的关心转达给我父亲。”
洋子缓缓摇着头说:
“不,我是希望你多保重身体,各方面应该都很辛苦吧?”
“啊,是,的确……”
“我们是过来人,所以充分了解加害人家属的心情。”
和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低下了头。
“你是叫和真,对吗?”洋子叫着他,“痛苦的时候可以逃避,只要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就好,千万不要硬撑。”
“谢谢,我会记住。告辞了。”
说完,他走向门口,在走下楼梯前,他回头看着织惠问:
“你刚才送一个年轻男生……”
织惠犹豫了一下后回答说:“他是我儿子。”
“啊,原来你已经结婚了。”
和真原本认定她是单身,所以感到很意外。
“我现在是单身,儿子和前夫一起生活,有时候会来看我……”
“原来是这样。”
和真觉得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打扰了。”说完,他走下楼梯。
当他走出那栋大楼时,他才发现非但不该问刚才的问题,甚至可能粗暴地碰触了敏感的部分。他想起了洋子说到一半,没有继续说下去的话。
“到处都有心术不正的人,想方设法调查以前的事,散播一些负面的消息,破坏我们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
那是不是在说织惠的事?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是不是指她结婚后生了孩子,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庭?但是因为一些负面传闻──她的父亲是杀人犯,在拘留室上吊自杀的传闻,导致她离了婚。这么一想,就能够理解她的儿子为什么跟着父亲一起生活。
和真转过头,仰头看着那栋大楼。“翌桧”招牌上的字有点模煳。
27
听说那家位在永代大道旁的店就在地铁门前仲町车站附近,美令用智慧型手机查了一下,发现离清洲桥大约不到两公里的距离。她犹豫了一下,刚好有一辆计程车经过,她举手拦下了车子,然后向司机打了声招呼说“不好意思,只是短程的距离”后,说明了目的地,幸好司机的回答并没有很冷淡。
但是,计程车开出去之后不久,她就后悔了。因为她发现计程车只会经过大马路和大的路口,仓木达郎在移动时应该努力避人耳目,所以不可能走这条路线。她打算下次自己实际走一次看看。
不到十分钟,计程车就抵达了门前仲町,车资不到七百圆。如果是父亲健介,一定会交给司机一千圆,然后请司机不用找零,但美令没有这种想法,她用交通IC卡结了帐。
下了计程车,她边走边打量周围。这是她第一次来这里,觉得很有江户时代的味道,很像是历史悠久的旧城区,但根据她从网络查到的资料,这里曾经遭到空袭,烧成一片荒野。
美令在移动时,不时用智慧型手机确认目前的位置,很快就找到她打算前往的那家店。那是一家两层楼的咖啡店。
走进咖啡店之前,她看了一眼马路对面。马路对面有一栋老旧的大楼,也看到了写着“翌桧”的招牌。果然就是这家店。
她在一楼买了拿铁咖啡,沿着楼梯来到二楼。二楼的座位有一半坐了人,幸好窗前的吧台座位空着,她在那里坐了下来。
根据检察官提供的资料,健介曾经来这家咖啡店两次,而且两次都逗留了两个小时。虽然不了解健介的目的,但推测可能是来看对面的“翌桧”这家店。那是仓木达郎在一九八四年引发的案件中,因为冤屈遭到逮捕后自杀的人的家人──姓浅羽的母女经营的小搜馆。检察官判断健介从仓木口中得知这对母女的情况后,可能来这里确认她们目前的状况。
健介从仓木口中得知这件事后,或许会产生兴趣,但美令无法理解健介为什么来两次。难道是第一次完全没有任何收获,所以又来了一次吗?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直接去“翌桧”?不需要报上自己的名字,只要伪装成客人去店里,就可以亲眼看到她们母女的情况。否则即使坐在咖啡店观察,也无法得到什么重要的收获。
美令想着这些事,注视着对面那栋大楼,发现有一个人站在大楼前。那个人穿着蓝色羽绒外套。美令倒吸了一口气。
就是刚才那个男人──
今天是美令第三次去命案现场供花。虽然她每次都速战速决,避免引人注目,但每次都会或多或少感受到周围的视线。
但是,今天的情况不太一样,美令先注意到那个男人的存在。
她来到隅田川堤顶,身穿羽绒外套的他就站在现场旁边。他站在那里的样子引起了美令的注意,看起来似乎有什么特别的感慨。
当美令走过去时,他迈开了步伐,看起来好像匆匆逃离,更引起了美令的好奇。
还有一件决定性的事。当美令供了花,为健介的安息祈祷后,不经意地转头一看,发现刚才那个男人还在附近,正看着自己,而且两个人的视线短暂交会。
男人惊慌失措地离开了,但美令确信他是这起案件的关系人,至少知道白石健介遇害的地点。然而,媒体并没有公布这个地点,而且检察官说这是秘密,叮咛美令不可对他人透露。
那个男人现在出现在“翌桧”前。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时,一名少年和一个女人从大楼内走了出来。两个人聊了几句,少年很快就转身离开了。
下一刹那,出现了意外的发展。那个身穿羽绒外套的男人竟然和女人说话,两个人短暂交谈后,一起走进了大楼。
美令思考着,那个女人应该是“翌桧”经营者的女儿。那个男人会来这里找她,到底是谁?
该不会──?
该不会是仓木达郎的儿子?她曾经在网络上看过有关仓木达郎儿子的消息。并不是美令自己搜寻到的,而是爱管闲事的女性朋友传给她看。据说是在知名的广告代理公司上班,说得好像很厉害,但不知道是真是假。听那个女性朋友说,网络上还有他高中时代的照片,但美令并没有看到。
她从向佐久间梓借来的资料中,看过仓木达郎的照片。仓木达郎在照片中露出文雅平静的表情,难以想像他是杀人犯。
虽然刚才只是瞥了羽绒外套的男人一眼,但她觉得五官很像仓木达郎。
如果他是仓木的儿子,为什么会来“翌桧”?
美令想起了佐久间梓告诉她的事,浅羽母女对仓木并没有负面的感情,可能会成为辩方的情状证人。
他为这件事来拜托那对母女吗?但这应该是律师的工作,并不是加害人的家属该做的事。
加害人的家属──美令仔细玩味着浮现在脑海中的这几个字。
家属当然并没有过错。如果是父母,或许会在儿女做错事时,感觉到自己也有责任,但从客观的角度思考,儿女因为父母犯罪而蒙受损失的情况很不合理。
但是,美令不难想像,仓木达郎的儿子因为这次的案件受到了各种形式的抨击。网络上有很多人随时都在寻找攻击的对象,就连健介是被害人,网络上也充斥着各种责备的留言。最典型的说法就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遭到杀害是自作自受”。这些人认为,仓木达郎以为白石健介会保守秘密,所以才会向他说出过去犯的罪,白石健介逼迫仓木将事实真相公诸于世的行为,背叛了仓木的信赖,是自己太大意,没有考虑到穷鼠啮猫的危险性。甚至有些留言诽谤中伤美令和绫子,她曾经瞥到写着“这就叫做把正义强加于人,但遗族不会这么认为,一旦进入诉讼阶段,一定会用一副悲剧女主角的态度举行记者会”的留言,不禁感到愕然,不知道那些人在想什么,但她不想受到伤害,所以尽可能远离网络。
连被害人方都受到这种对待,加害人方一定遭到更无情的谩骂。即使想像这种状况,也完全不会感到痛快,只觉得杀人的行为会同时造成被害人家属和加害人家属的痛苦。
美令喝完已经冷掉的拿铁咖啡,站了起来。今天没有得到期待中的任何收获,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来这家店。
走出咖啡店的自动门,来到人行道。从这里搭地铁回家很方便,从门前仲町站搭地铁后,只要换一次车,就可以到住家附近的表参道站。虽然有好几条路线,但都只要二十多分钟。如果健介不是开车,而是搭地铁,可能就不会遭到杀害。她的脑海忍不住闪过这种已经无济于事的念头。
她打算走向门前仲町车站时,不经意地看向对面那栋大楼,立刻大吃一惊。因为那个穿着蓝色羽绒外套的男人刚好走出来。他低着头走路,似乎也准备去搭地铁。
美令在走路时,不时看向马路对面。那个男人并没有发现她,仍然低着头,迈著称不上是轻快的步伐走在路上。
怎么办?美令犹豫起来。如果走去车站,可能会撞见他。一旦面对面,他一定会发现自己,到时候该表现出怎样的态度?
她还没有想出结论,就已经来到车站的入口,她沿着阶梯往下去,他应该也从马路对面的入口开始走下阶梯。照这样下去,真的会撞见对方。
走下阶梯后,走在很长的信道上。只要转个湾,就是搭地铁的自动验票口。验票口的另一端也是一段信道。如果他从永代大道马路对面的入口走下来,就会从那里出现。
美令从皮包内拿出IC卡,缓缓走向验票口。在把IC卡放在感应器之前,瞥向前方的信道。
他就在那里,而且没有低下头,抬头看向正前方。两个人的视线就在那一刹那交会,他也发现美令,停下了脚步。
美令转过头,走进验票口。她看到往中野方向的牌子,沿着那里的阶梯走下去。电车刚好驶进站台,如果她加快脚步,或许可以搭上那班车,但她没有那么做。她想要等他追上来,只不过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当她走到站台时,电车的车门刚好关上。美令走了相当于一节车厢的距离,停下脚步。
她看向铁轨的方向,眼角扫到了蓝色的羽绒外套,正缓缓走向美令的方向,最后在差不多两公尺的地方停了下来。
“请问,”他发出了语带迟疑的声音。“你是白石先生的家属吗?”
美令调整呼吸后,稍微转过了脸,但并没有看他,只是回答说:“对。”
“果然……我是仓木达郎的儿子。”他压低声音说。
美令继续转头,瞥了一眼他的脸后说了声“这样啊”,又移开了视线。
“这次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道歉。呃……”
“请不要在这里做这种事。”美令说。原本只是想压低声音,但声音听起来很严厉,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啊,对不起。”
他陷入了沉默,但并没有转身离去,而是站在原地。沉默的时间很尴尬,但美令也没有走开。
“你去了那家店。”美令看着铁轨说,“就是那家名叫‘翌桧’的店。”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在对面的咖啡店,刚好看到……”
“原来是这样。”
“是在为诉讼做准备吗?”
“不,并不是,是去打听我父亲的事。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无论别人怎么向我说明,我都不觉得是我父亲做的事。父亲该不会在说谎?──我一直无法摆脱这个念头,所以决定自己来调查一下……”他用诉说的语气说完后道歉说:“对不起,这些话不该对你说,对不起,请你忘了我说的话。”
美令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以没有吭气,但她并没有感到不愉快。他说的话应该是发自内心,任何人突然听到父亲成为杀人案件的被告,当然不可能不产生怀疑,当然会认为是不是搞错了。
广播中传来下一班电车即将进站的通知。
电车很快就进站,车门在他们面前打开。许多乘客下车后,美令上了车。仓木的儿子也跟在她身后上了车,两个人并肩握着吊环。车内很拥挤,特地走开也很奇怪,美令决定站在原地。
“请问你住在哪里?”美令问。
“高圆寺,但我临时想到有其他事,所以要在下一站茅场町下车。”
“这样啊。”
美令打算在再下一站的日本桥转车。她正在思考,如果他问自己,到底该不该如实回答,但他并没有问。
电车即将抵达茅场町,可以感受到电车在减速。
电车驶入站台,他小声说:“我先告辞了。”
“呃,”美令开了口,他看了过来,但美令没有移开视线,“我也觉得你父亲在说谎,我父亲并不是那样的人。”
仓木的儿子瞪大眼睛说不出话,可以感受到他急着想要说什么,但是他还没有想到该说什么,电车的门已经打开了。他一脸想说什么的表情,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就下了电车。
车门关上,电车驶了出去。美令隔着车窗,看到站在站台上的他看过来的眼神好像迷路的狗。
但是,我可能也露出了相同的眼神。美令心想。目前凶手已经招供,大家都认为案件已经真相大白,而且将在这个真相的基础上进行审判。但是有人无法接受这样的真相,原本以为只有自己和母亲这么认为,没想到还有其他人。加害人的家属也无法接受。
她想着仓木的儿子。以后不会再见到他了吗?也许会在开庭时看到他,但是按照常理判断,今后不可能有交集。或是像今天一样,去案发现场供花的时候才会有交集吗?如果他经常去那里,就可能再次见到他。
美令忍不住皱起眉头。因为她发现自己在思考下次什么时候要去供花。这种奇怪的不安到底是怎么回事?
28
和真从三河安城车站搭上计程车,对司机说要去筱目时,内心掠过一丝不安。因为他担心司机听到地名,会想起那起案件。
上了年纪的司机带着三河话的口音问:“筱目很大,你要去哪一带?”
“在三丁目的路口。”
“喔,原来是那里。”司机并没有产生太大的兴趣,把车子开了出去。
仓木家其实离三丁目的路口还有一小段距离,但他担心如果离家太近,司机会产生负面联想。
也许自己想太多了,但是他完全无法猜测,这里有多少人知道一九八四年,在冈崎市发生的那起杀人命案的凶手──就是在拘留室自杀的人其实是清白的,最近因为另一起命案遭到逮捕的人才是真凶,而且是住在筱目的人。
幸好这个司机沉默寡言,和真的脑海中闪过要不要问司机最近这一带有没有发生什么事的念头,想到万一打草惊蛇就惨了,最后没有开口。
他隔着车窗看向车外。他已经有两年没有回来这里,最后一次是来参加亲戚的葬礼。当时好几个亲戚都责备他去了东京之后就不回来了,还质问他打算怎么安排父亲的老后。达郎叫那些亲戚不要管闲事,他自己会想办法。那几个亲戚都一脸不满地说,我们是因为担心你,才会问你儿子。
那些亲戚完全没有联络和真。听堀部说,达郎也写了信给亲戚。虽然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内容,但和真大致能够猜到。八成是为这次的案件造成他们很大的困扰深深道歉,可以和他断绝亲戚关系。也就是与和真收到的那封信的内容几乎相同。
爱知县三河地区的很多家族亲戚往来都很密切,仓木家也不例外,经常有各种名目的聚会。和真去东京之前,也每次都会参加。
虽然达郎已经写了信,但和真身为长子,不能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照理说,他应该去向各个亲戚家鞠躬道歉,只不过他现在完全没有精力做这种事。
他这次回来有其他目的,他打算仔细调查达郎的情况,尤其想要了解父亲的过去。
和真对这次的案件中的每一件事几乎都无法接受。不只父亲杀了东京的律师这件事,杀人动机是一九八四年的杀人案件也像是晴天霹雳,他到现在仍然难以接受。
他依旧清楚记得小时候对父亲的记忆。父亲诚实善良,很会照顾别人,对家人来说,也是很可靠的人。难道在那张脸下,隐藏了另一张杀人凶手的脸吗?
太荒唐了,绝对搞错了──这种想法挥之不去。
但是,达郎和“东冈崎站前金融业者命案”有关是事实。《世报周刊》的报导中提到,达郎是发现尸体的人,警方曾经向他了解情况。以前和达郎同一个职场的同事告诉记者这件事,所以应该并非谎言。
如果达郎真的是凶手,当时警方为什么没有逮捕他?在推理小说和推理剧中,发现尸体的人不是最可疑吗?达郎说,应该是警察没有找到任何可以把他视为嫌犯的决定性证据,但日本的警察不可能因为这个原因就轻易排除嫌疑,否则恐怕会有一大堆无法侦破的案子。
果然有问题。和真越想越觉得达郎没有说实话。
和真突然想起了烙印在脑海中的一句话。
我也觉得你父亲在说谎,我父亲并不是那样的人──那是白石健介的女儿在和真快下车时说的话。
那样的人是什么意思?从前后文判断,她似乎对达郎供词中提到的白石健介这个人物的形象感到不满。
但是,笔录中并没有任何贬低白石健介为人处事的内容,看了之后,反而觉得是一个有强烈正义感,而且为人亲切的好人,所以是无法接受笔录中提到白石健介的言行吗?
笔录中提到,白石健接口对追诉时效届满,逃过杀人罪的达郎,逼迫他如果真心想要赎罪,就应该把真相公诸于世。她是不是想要表达她父亲不可能做这种事,也不是这样的人?
杀人命案的被害人遗族真的很痛苦。和真此刻才体会到这件理所当然的事。心爱的家人遭到杀害这个事实本身就很难以接受,但至少希望杀人动机是可以接受的理由。看了凶手的供词,只要有丝毫感到不对劲的地方,就想设法了解真相。开庭审理照理说可以厘清案情,但按照目前的情况,会在达郎的供词就是真相的前提下决定一切,然后结束诉讼。白石的女儿可能对此感受到强烈的焦躁。
和真回想起她的脸,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加害人的儿子和被害人的女儿,两个人的立场完全不同,但他觉得他们在追求相同的目标。如果她知道自己这么想,一定会勃然大怒──
和真一路想着这些事,计程车抵达了目的地。他在走下计程车前,戴上了口罩。因为路上可能会遇到熟人,很多小学和中学的同学都仍然住在这里。他很庆幸现在是冬天,如果夏天戴上口罩,反而会引人注意。他此刻很感谢流感正在流行。
下了计程车,走向仓木家时,他小心翼翼地观察周围。虽然是充满怀念的故乡,但他现在的心情简直就像潜入敌营的特工。
这里的人出入都会开车,和东京相比,路上没什么行人,但并不是完全没有人,所以丝毫不敢大意。每次有人迎面走来,他都假装拨头发遮住眼睛。
和真事先打电话通知堀部,今天会回来这里。他说因为父亲不在家,想回去看看家里的情况,但就像他之前提出想了解案发现场时一样,律师的反应很冷淡。
“因为那是你的家,我没有权利叫你不要回去,也能够理解目前房子没有人住,你想回去看一下的心情,但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可能会有不愉快的心情,因为──”
听堀部说,警方曾经搜索家中,为了佐证达郎的供词,书信类和名册等全都被带走了。
“但似乎并没有发现检方在诉讼时可以作为证据提出的东西,这件事本身并没有问题。只不过左邻右舍会因此了解这起案件,所以如果你回去老家,可能会有人莫名其妙地找碴,说你父亲破坏了这个地方的形象之类的。”
“了解了,我会做好心理准备。”
“最好不要让任何人发现。我会祈祷没有任何人看到你,你悄悄确认家里的情况之后,顺利回到东京。”
“谢谢。”和真在道谢的同时,心情很复杂。每次和律师讨论事情时,律师都叫他不要做不必要的事,不要引人注目,要保持低调。
终于来到老家附近,内心更加紧张。他东张西望,慢慢走向老家。在即将走到家门口时,突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他慌忙继续往前走,走过了家门口。
经过下一个转角后,他又往回走,再次走向家里。确认路上没有行人后,快速跑向玄关,把钥匙插进钥匙孔。门锁打开的喀答声音听起来格外大声。打开门之后,他立刻滑进门内,关上门上了锁,吐了一口气。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回家这么紧张。
他等心跳稍微平静后脱下鞋子,走进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