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走回来,擦鞋摊的老人又从瞌睡中醒来。“又是你啊。”他说,露出一丝微笑。
“你确定?”她厉声问,“他真是顺着这条路往上城区的方向走的?”
“我确实看到他了,”老人说,比她的语气更威严,“我想,这是个要去见姑娘的小伙子。我看着他走进那栋楼的。”
“哪栋楼?”她用空洞的嗓音问。
“那栋,”老人说,他身子前倾用手指了指,“就在前面那条街。他拿着花,擦了鞋,准备去见他的姑娘。走到她家大楼里去。”
“哪栋?”她问。
“大概是街中间的那栋楼,”老人说,他用怀疑的眼神瞅瞅她,“你准备要怎么做?”
她几乎是跑着离开的,都没停下说句“谢谢”。走到前一条街,她的步伐还是很快,仔细搜寻每栋大楼,看杰米有没有在窗口向外张望,她还仔细听是否有地方传来他的笑声。
有个女人坐在其中一栋楼门前,时不时用胳膊机械地推一下婴儿车。车里的婴儿睡熟了,随着车一前一后地摇着。
到现在,她已经能很溜地问这个问题了。“抱歉,今天早上十点,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年轻男人走进这里的哪一栋楼?他个子很高,穿藏青色西装,手里拿着一束花。”
有个大约十二岁的男孩听到了,认真地打量着推婴儿车的女人,再看看她,偶尔也瞥瞥睡着的婴儿。
“听着,”女人话语中能听出倦意,“这孩子早上十点要洗澡。你说我可不可能看到陌生男人在附近走动?”
“他拿着一大束花?”男孩问,扯了扯她的外套,“一大束花?我见过他,夫人。”
她低头,看到男孩正无礼地对她咧嘴笑。
“他进的是哪栋楼?”她担心地问。
“你准备跟他离婚?”男孩急切地问这个问题。
“这不是你应该问一位女士的问题。”摇着婴儿车的女人说。
“听我说,”男孩说,“我见过他。他进了那栋楼。”他手指隔壁的大楼。“我跟着他,”男孩说,“他给了我二十五美分。”男孩压低声音说:“今儿我运气真好,他给了我二十五美分。”
她给了男孩一张一美元的纸币。“他去了哪里?”她问。
“顶楼,”男孩说,“我一直跟着他,直到他给了我二十五美分。他一路上到顶楼。”男孩退回人行道上,和她隔着几步远,手里紧紧握着一美元纸币。“你准备跟他离婚?”他再次问。
“他手里拿着花?”
“对啊,”男孩说,他开始尖叫起来,“你打算跟他离婚,夫人?你抓到他的把柄了,对吧?”他一边跌跌撞撞地跑下街道一边大喊:“可怜的家伙被她抓到把柄喽!”推婴儿车的女人也咯咯笑了。
那栋公寓楼的大门没上锁,门外既没有门铃也没有对讲机,连住户的名牌都没有。楼梯看起来狭窄、肮脏,顶楼有两间公寓。应该是靠外的那间——门口有张揉皱了的花店单子和一条打结的纸缎带——这是线索,这场猫鼠游戏的最后线索。
她敲响了门,觉得自己听到公寓里有人在。突然,她惊恐万分地想:要是杰米真的在里面,要是开门的人真是他,我该说什么?里面的人声忽然安静下来。她再次敲门,一切都沉静下来,只能听到很远的地方传来类似笑声的声音。他可能已经在窗口看到我了,她想,这是靠大门这一侧的公寓,刚才那个孩子说话这么大声……她等待着,之后又敲了敲门,但一切仍是寂静的。
最后,她走到同一层的另一间公寓前,敲响那扇门。她的手还未移开,那扇门就开了,她看到空空如也的小阁楼,墙上赤裸裸的板条,没有上漆的地板。她往里走了一步,四处张望:公寓里满是装石灰的袋子,成堆的旧报纸,还有一只破损的行李箱。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声,她意识到可能是老鼠,之后她就看到了它,就坐在她旁边,离墙很近。它魔鬼般的脸很警觉,一双灰亮的眼睛紧盯着她。她赶紧退出去,关上门,印花裙的一角被门缝夹住,破了个口子。
她知道有人在另一间公寓里,因为她确定自己听到了低沉的人声和偶尔的笑声。之后,她反复回来造访,第一周她每天都来。早上,她会在上班路上折过来;晚上,独自去吃晚饭的时候也会来。但无论她多么频繁、多么坚定地叩响房门,永远没有人来开。


第4章 巫婆
火车很空,连小男孩都可以霸占一整张座位。小男孩的母亲坐在隔着走道的位置上,身旁是小男孩牙牙学语的妹妹。女婴一只手抓着一片面包,另一只手握着拨浪鼓。背带紧紧地勒在椅背上,这样她就可以坐直身子东张西望——要是她往椅子的一侧滑下去,背带会拽着她,她母亲也能及时看到,并重新固定好她的位置。小男孩一边吃饼干一边望向窗外,母亲在安静地看书,她头也不抬地回应着小男孩的咕哝。
“我们在河上,”小男孩说,“下面是一条河,我们在它的上面!”
“嗯。”母亲说。
“我们在一座桥上。桥在河的上面。”小男孩自言自语道。
火车上其他零星的乘客散坐在车厢的另一端,要是他们中有人凑巧来到走道的这一侧,小男孩会跟他们打招呼说“你好”,陌生乘客往往会回答说“你好”,有时候还会问小男孩喜不喜欢坐火车,有人甚至会夸小男孩长得很结实。小男孩不喜欢听到这样的评价,他一气就会扭头对着窗外。
“那儿有头奶牛!”他会说。有时候他也会叹气道:“我们到底还要坐多久啊?”
“没多久了。”母亲每次都这么回答。
这时,一直在旁边安静摆弄着拨浪鼓和面包(母亲会时不时给她换一片新的)的小婴儿不小心滑到了座位下侧,磕到了自己的脑袋。小婴儿放声大哭,母亲忙着哄她。小男孩自己也从座位上滑下来,穿过走道,拍拍妹妹的脚,求她不要哭。终于,小婴儿破涕为笑,又玩起她的面包来。小男孩则从母亲那儿得到了一根棒棒糖,回到了自己靠窗的座位。
“我看到一个巫婆!”半晌,小男孩对母亲说,“外面有个很大很老很丑、很老很坏的老巫婆。”
“嗯。”母亲说。
“很大很老很丑的巫婆,我叫她走,现在她走了,”小男孩接着说,似乎是低声说给自己听,“她走过来说:‘我要吃掉你。’我说:‘你吃不掉我。’我把她赶走了。这个很坏很老很脏的巫婆。”
他忽然不说了,抬眼看车厢与车厢之间的门缓缓开启,走过来一个男人。这是个老头儿,花白的头发下是一张和善的面孔。他的藏青色西装很整洁,长时间的火车之旅只留下了细微的褶痕。他手里有根雪茄,小男孩对他说“你好”,这个男人用雪茄指着他,说:“你也好呀,孩子。”他停在小男孩的座位旁,扶着椅背,低头看着小男孩,小男孩也抻长脖子抬头看他。
“你一直看着窗外,在看什么呢?”男人问。
“巫婆,”小男孩马上接口说,“很坏很老很脏的巫婆。”
“这样啊,”男人说,“看到了几个老巫婆?”
“我爸爸抽雪茄。”小男孩说。
“男人都抽雪茄,”男人说,“迟早有一天你也会抽雪茄。”
“我已经是个男人了。”小男孩说。
“你几岁了?”男人问。
面对这个逢人必被问的问题,小男孩用猜疑的眼神瞅了瞅这个男人。“二十六,”他说,“八百四十八。”
听到这话,母亲放下书。“四岁。”她笑着帮忙答道,充满爱意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哦,是这样啊?”男人和气地对小男孩说。“二十六,”他示意隔着走道的母亲,“这是你妈妈的岁数?”
小男孩往男人的方向侧了侧身,说:“对,是她的。”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问。
小男孩又露出了那种猜疑的眼神。“耶稣先生。”他说。
“约翰尼。”小男孩的母亲说。她对小男孩皱了皱眉头。
“那里坐的是我妹妹,”小男孩对男人说,“她十二岁半。”
“你爱你妹妹吗?”男人问。小男孩盯着他看,此时男人已经在小男孩身旁的空座上坐下了。“嘿,”男人说,“想不想听我说说我妹妹的事?”
上一刻母亲还被这个坐在儿子身旁的陌生男人弄得紧张兮兮,这一刻她已经在继续读自己的书了。
“跟我说说你妹妹,”小男孩说,“她是女巫?”
“有这个可能。”男人说。
小男孩兴奋得笑起来,男人则靠向椅背,吸了一口雪茄。“很久以前,”他说,“我跟你一样,也有一个小妹妹。”小男孩抬头看着男人,对方说每一个字的时候他都点头。“我的小妹妹,”男人接着说,“特别漂亮特别可爱,我对她的爱超过了世上的一切。想不想知道,后来我做了什么?”
小男孩拼命点头,他的母亲则抬头微笑,她也在听。
“我给她买了一只木马、一只布娃娃,还有很多很多棒棒糖。”男人说,“后来我抓着她,把手按在她的脖子上,然后我用力地按呀按呀,直到把她按死。”
小男孩倒吸一口冷气,母亲侧过头来,她已失去了笑容。她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因为这男人接着说话,她又合上了嘴。“后来我把她举起来,切下了她的头,再后来我拿起她的头……”
“你把她切成一块一块的?”小男孩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我切下了她的头、她的手、她的脚、她的头发,还有她的鼻子,”男人说,“然后我用一根棍子打她,我杀了她。”
“等等。”母亲说,就在那一刻,身旁的女婴又滑到座椅下侧。等母亲终于把她扶正,男人已经又继续说了。
“我捧着她的头,拔掉了她所有的头发……”
“你的亲妹妹?”小男孩几乎是气急败坏地问。
“是我的亲妹妹,”男人很肯定地说,“我把她的头放进了一个关着熊的笼子里,后来熊把她的头吃掉了。”
“把她的头全部吃掉了?”小男孩问。
母亲把书放下,穿过走道,站在男人的身边,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男人礼貌地抬起头。母亲嚷道:“你给我滚。”
“我吓到你了吗?”男人问,他低头看着小男孩,并用手肘捅了捅他。他和小男孩都笑了。
“这个男人把他妹妹切成一块一块的。”小男孩对母亲说。
“我现在就叫乘务员过来。”母亲对男人说。
“乘务员会吃掉我妈妈,”小男孩说,“我们把她的头砍掉。”
“还有小妹妹的头。”男人说。他站起来,母亲往后退了两步,给他让路。“再也不要到这节车厢来。”她说。
“我妈妈会吃掉你。”小男孩对男人说。
男人笑了,小男孩也笑了。然后,男人对母亲说“借过”,接着从她身旁走过,离开了这节车厢。等间隔门关闭后,小男孩说:“我们到底还要在这破火车上待多久?”
“没多久了。”母亲说,她站着看着小男孩,想说些什么。最后她只是说:“如果你答应好好坐着,乖乖的,我可以再给你一根棒棒糖。”
小男孩迫不及待地溜下椅子,跟着母亲来到走道另一侧的座位。母亲从手袋的侧袋里取出一根棒棒糖给他。“你应该说什么?”母亲问。
“谢谢,”小男孩说,“刚才那个男人真的把他妹妹切成一块一块了吗?”
“他只是在开玩笑。”母亲说。很快她又强调说:“只是在开玩笑。”
“大概吧。”小男孩说,他拿着棒棒糖回到自己的座位,又安静地望向窗外。“大概他也是巫师。”


第5章 查尔斯
我儿子劳里开始上幼儿园的那天,他宣布不再穿带围兜的灯芯绒裤子,而要穿束皮带的蓝色牛仔裤。那天早上,我看着他跟邻居家的小姐姐一起出门,目睹着我人生中一个阶段的结束。我那个向来甜言蜜语不断的小宝贝现在成了穿长裤、跨大步的大孩子,他甚至都忘记要在街角停下跟我挥手说再见。
他回家的时候跟离开的时候一个样子。房子的前门被他关得乒乓响,帽子丢在地板上,他的嗓音一下子变得喧天价响:“家里没人啊?”
午饭时分,他用张狂的语气跟他父亲说话,弄洒了妹妹的牛奶,还强调他的老师说不能随随便便把“上帝”两个字挂在嘴边。
“今天在幼儿园感觉怎么样?”我装作随意地问。
“挺好的。”他说。
“你学到了什么东西?”他父亲问。
劳里对待父亲的态度冷冰冰的。“我没学到西东。”他说。
“是东西,”我说,“没学到东西。”
“不过,老师今天打了一个男生。”劳里说着,拿起他的黄油面包。“因为他没大没小。”他还没来得及吞下满嘴的食物,就补充道。
“这孩子做了什么?”我问,“他叫什么名字?”
劳里想了想。“他叫查尔斯,”他说,“他没大没小。老师打了他,还罚他站墙角。他真的很没大没小。”
“他到底做了什么?”我又问了一遍,但是劳里已经跳下椅子,抓了一块饼干就走了。他父亲还在喊:“看这儿,年轻人。”
第二天午饭时,劳里一坐下就说:“今天查尔斯又干坏事了。”他说着笑了笑:“今天他打了老师。”
“天哪!”我说,留心没有说出“上帝”两个字,“我猜他又挨打了?”
“这是当然。”劳里说。“看上面。”劳里对父亲说。
“看什么?”父亲说着,抬头看。
“看下面,”劳里说,“看我的大拇指。天,你真笨。”他突然发狂似的笑起来。
“查尔斯为什么打老师?”我忍不住问。
“因为老师想逼他用红蜡笔涂色,”劳里说,“但查尔斯只想用绿蜡笔涂色,所以他就打了老师。老师打了查尔斯,还说大家都不准跟他玩,但大家还是跟查尔斯玩。”
第三天(幼儿园第一周的周三),查尔斯用跷跷板砸一个小姑娘的脑袋,砸得她头破血流,老师罚他在休息时间不准出教室。星期四,查尔斯必须在讲故事的时间到墙角罚站,因为他老是用脚蹬地板弄出响声。星期五,查尔斯被罚不许用黑板,因为他扔了粉笔头。
星期六,我问丈夫:“你觉不觉得幼儿园的环境对劳里不好?他变得这么粗鲁,说话不文明,那个查尔斯听起来是个很糟糕的影响。”
“一切都会好的,”丈夫劝我说,“这世界上到处都是查尔斯这样的人。早遇到这种人早好。”
星期一,劳里回家晚了,带来了很多新闻。“查尔斯。”他远远地在山坡下就喊,我正焦急地等在前门。“查尔斯,”劳里上山坡的一路都在喊,“查尔斯又干坏事了。”
“快进来,”一等他走近,我就说,“先吃饭。”
“你知道这次查尔斯做了什么吗?”他一边问,一边跟我进门,“查尔斯大喊大叫,声音响到一年级的班上派来一个男生,要老师请查尔斯闭嘴,所以查尔斯被罚留校。而且全班同学必须跟他一起留下来。”
“他做了什么?”我问。
“他就坐在那儿。”劳里说着,爬上餐桌旁的椅子,“嗨,老爸,你这个老拖把。”
“查尔斯被罚留校,”我对丈夫说,“所有人都必须留下来陪他。”
“这个查尔斯长什么样?”丈夫问劳里,“他姓什么?”
“他个头比我大,”劳里说,“他没有橡胶鞋,他连夹克衫都不穿。”
那个周一的晚上是幼儿园的第一次家长会,但因为女儿感冒了,我没法去。我真想会一会查尔斯的母亲。周二,劳里回家后突然说:“今天有个朋友来看我们的老师。”
“查尔斯妈妈?”丈夫和我异口同声地问。
“错啦,”劳里的语气里有鄙夷的意思,“来的人是个男的,他要我们做操,我们必须用手指头碰脚尖。看!”他跳下椅子,蹲下身触碰脚尖。“像这样,”他说着,庄重地坐回到椅子上,拿起叉子,“查尔斯连操都不肯做。”
“那没什么,”我这话发自内心,“查尔斯大概是不想做操?”
“错啦,”劳里说,“查尔斯对老师的朋友没大没小,所以他被罚不准做操。”
“又没大没小?”我问。
“他用脚踹了老师的朋友,”劳里说,“老师的朋友让查尔斯用手碰脚尖,就像我刚才做的那样,查尔斯踹了他。”
“你觉得他们准备怎么罚查尔斯?”劳里的父亲问他。
劳里夸张地耸耸肩。“我猜,会让他拍屁股走人。”他说。
星期三和星期四一切照旧,查尔斯在讲故事的时间大吼大叫,打了一个男生的肚子,把对方弄哭。星期五,查尔斯又留校了,其他孩子又被连累了。
到了幼儿园的第三周,查尔斯已经成了我们家的惯用语。如果女儿整个下午哭不停,我们就叫她“查尔斯”;劳里往玩具车里装满泥土,然后把泥土倒在厨房里,他也成了“查尔斯”;甚至有我丈夫,当他用力一拽缠在电话绳里的胳膊时,把话机、烟灰缸、花瓶统统带到了地上,事后他自己说:“这像查尔斯才会干的事。”
不过,在第三周和第四周,查尔斯似乎有了一些改变。第三周的周四,劳里在午饭时严肃地报告说:“查尔斯今天表现良好,老师给了他一个苹果。”
“真的?”我说。丈夫也小心地问:“你是说查尔斯?”
“是查尔斯,”劳里说,“他给全班派蜡笔,之后收集课本,老师说查尔斯是她的小帮手。”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不敢相信。
“他是老师的小帮手,就是这样。”劳里说着,耸耸肩。
“真的吗?那个查尔斯?”那天晚上我问丈夫,“这种事真会发生?”
“我们等着瞧,”丈夫语带讥嘲,“如果你手上有个查尔斯,这很可能意味着他在打别的算盘。”
丈夫似乎错了。这之后的一整个星期,查尔斯都是老师的小帮手。每一天他都在帮忙发东西和收东西,没有人需要陪他留校。
“下周又有家长会,”一天晚上我对丈夫说,“我准备去会会查尔斯的母亲。”
“问问她查尔斯是怎么转性的,”丈夫说,“我想知道。”
“我也想知道。”我说。
那周的星期五,一切又故态复萌。“你知道查尔斯今天干什么了吗?”劳里一坐到餐桌旁就说,语气里流露出一丝敬畏,“他教一个小姑娘说一个词,小姑娘照说了,老师就用肥皂水冲她的嘴巴,查尔斯哈哈大笑。”
“什么词?”他的父亲不明智地问。劳里回答说:“这我必须轻声跟你说,是个很糟的词。”他跳下椅子,走到父亲身边。父亲低下头,劳里乐呵呵地和他咬耳朵。父亲一听,双眼瞪直了。
“查尔斯真的叫小姑娘说那个?”他佩服地问。
“她说了两次,”劳里说,“查尔斯让她说了两次。”
“查尔斯呢?得到什么惩罚?”丈夫问。
“什么惩罚都没有,”劳里说,“他在发蜡笔。”
星期一早晨,查尔斯甩掉了这个小姑娘,他自己把这个恶毒的词说了三四遍,每次说完都被老师逼着用肥皂水漱口。他还扔了粉笔头。
那天晚上,我出门去开家长会时,丈夫送我到大门口。“家长会结束后,请她到家里喝杯茶,”他说,“我想见见她。”
“如果她去家长会的话。”我真心希望她会到场。
“她会去的,”丈夫说,“要是查尔斯的母亲不在,我不知道这家长会开了还有什么意思。”
开会的时候,我如坐针毡,目光扫视着每一张充满母爱的脸庞,渴望知道哪张面容里藏着查尔斯这个秘密。没有人看起来特别憔悴,也没有人在开会时起身,为儿子的行为向别人道歉,甚至也没有人提起查尔斯。
家长会结束后,我找到了劳里的幼儿园老师。她端着的托盘上有一杯茶和一块巧克力蛋糕,我的盘子上则是一杯茶和一块棉花糖蛋糕。我们小心翼翼地走近彼此,微笑致意。
“我一直很想来见你,”我说,“我是劳里的妈妈。”
“我们都对劳里充满好奇。”她说。
“喔,他很喜欢幼儿园,”我说,“他整天都在说幼儿园里的事情。”
“之前我们之间有些适应问题,大概是第一周的时候,”她严肃地说,“但现在他是个很好的小帮手。当然,偶尔还是会犯些错。”
“劳里通常适应能力很强,”我说,“我猜这次靠的是查尔斯的帮忙。”
“查尔斯?”
“对,”我笑着说,“幼儿园里有查尔斯这样的孩子,肯定让你忙得焦头烂额。”
“查尔斯?”她说,“我们整个幼儿园里都没有孩子叫查尔斯。”


第6章 来与我共舞在爱尔兰
门铃响的时候,年轻的阿彻太太和凯茜·瓦伦丁以及科恩太太同坐在床上,一边逗弄她刚出生的孩子,一边闲聊。阿彻太太喊着“喔,天哪”,赶紧按下对讲机,打开公寓楼的大门。“我们跟住在一楼没分别,”她对凯茜和科恩太太说,“每个人动不动就按我们家的门铃。”
等她家的门铃响起的时候,她打开门,看到走廊上站着一位老人。他身披破旧的黑色长外套,胡子都花白了,手里捏着一把鞋带。
“哦,”阿彻太太说,“哦,我很抱歉,但是……”
“夫人,”老人说,“行行好,五分钱一根。”
阿彻太太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两步。“实在不好意思。”她说。
“不管怎么说,还是很谢谢你,夫人,”他说,“谢谢你说话这么客气。你是整条街第一个对我这个穷老头儿这么彬彬有礼的人。”
阿彻太太紧张地转动着门把手。“实在抱歉。”她说。正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喊着“等一下”,赶忙跑回卧室。“一个卖鞋带的老头儿。”她跟凯茜及科恩太太嘀咕着,打开梳妆台最上方的抽屉,取出手袋,在装零钱的袋子里摸着。“二十五美分硬币,”她说,“这应该够了吧?”
“足够了,”凯茜说,“很可能比他一天挣的还多。”凯茜和阿彻太太年纪相仿,不过还没结婚。科恩太太五十多岁,身材丰满。她俩都住在这栋楼里,时不时以看宝宝的名义,来阿彻太太家做客。
阿彻太太走回门口。“给,”她递出那枚二十五美分硬币,“我为每个人都那么粗鲁待你感到羞耻。”
老人准备递给她鞋带,但他止不住颤抖的手把鞋带掉在了地上。他吃力地靠向走廊一边的墙。阿彻太太看在眼里,惊慌急了。“上帝啊。”她说着,伸手去扶他。当她的指尖触到脏兮兮的旧外套时,她犹豫了。过了一会儿,她咬紧双唇,说服自己挽住他的胳膊,扶他进屋。“姐妹们,”她喊道,“快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