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地把话说完。
就在这时,先是“咚、咚”地响起了有节奏的敲门声,接着屋门被人打开。
直嗣从门后微微探出头来。
他身穿一件无领衬衫,衬衫的料子颇有光泽,一条领巾自然地插在他胸前的口袋中。尽管如此,他看上去还是给人一种装腔作势的感觉。
“哎呀呀,原来是两位年轻的研究学者,欢迎再次来访。”
直嗣哂笑着进了会客室,站在门口处没往里走。
“两位还打算继续说服老爹吗?老爹他也上年纪了,浑身上下都是毛病。谈话太久对他身子不好,还请两位嘴下留情啊……咦,这不是小成吗?你回来啦。”
他脸上堆满了笑容,微微抬起一只手打了打招呼。尽管已经年过四十,但他的行为举止依旧像个年轻人。
“小舅,我们刚刚在听神代哥他们讲超能力方面的事。”
美亚说后,直嗣微微抬了抬一侧的眉毛。
“哦,我倒也挺想听听的,有趣吗?”
“有趣!虽然有点难懂……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超能力!”
“那当然啦,小舅之前不就告诉过你,世界上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是没法用常理来看待的。就在咱们家里的慈云斋大师也是……啊,对了,小成你还没见过大师吧,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大师,慈云斋大师!”
直嗣朝走廊的方向呼喊着,一个人随即应他呼唤慢慢走进屋来。望着这个人,成一不禁心头一惊。
这是一名中年偏老的男人,他顶着一头银黑相间的头发。
尽管个子不是很高,但他那张仿佛将癞蛤蟆从正面压扁般,看上去酷似两栖类的面孔,却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压迫感。他身穿一件仿佛已经洗至褪色,类似于僧侣服那样的和服。细细的眼中所透露出的锐利目光,以及紧闭的、仿佛带着一丝愠怒的嘴唇,一眼就能让人看出他是那种在社会中摸爬滚打、久经风霜的老江湖。
“大师,这是我外甥成一。小成,这是穴山慈云斋大师,灵力高强的灵媒师。”
受直嗣介绍后,成一怯怯地轻鞠一躬。慈云斋一声不吭,但也轻轻向他回了一躬。成一感到一股异样的紧张感涌遍全身,尤其令人感到非比寻常的,是慈云斋眼中那道锐利的目光。如果在大街上遇见这样的陌生人,肯定会令人不由得想去避开。
慈云斋将锐利的眼神从成一身上移开,继而停在了神代与大内山身上。
“你们俩又来了?真是不长教训……”
慈云斋撇着嘴,从嘴唇的间隙里挤出这句话来。他的声音低沉沙哑,难以听清。尽管如此,成一却依然从他的话语中感受到了一股难以掩饰的恶意。
“你们这种人,又来胡诌科学、物理这些无聊透顶的妄语了吧。真是愚昧无知……灵的世界,岂能让你们扬扬自得地去玩弄,让你们放进科学那种微不足道的框架中进行研究!它是更加遥不可及、伟大崇高,更加深不可测、幽邃边远的世界……它是最原始的记忆,是指引一切生命和世间万物存在的宇宙法则!我们人类所能窥探到的,不过是其伟力的冰山一角。人类这种生物撑死不过数十年寿命,凭这就想破解高深莫测的秘法,真是狂妄至极!我奉劝你们趁早滚离这里,滚回你们那发霉发臭的研究室去!愚蠢的科学更适合你们,去巴巴地守着那些愚不可及的凡人权威,沉浸于你们迷信的那些公式当中去吧!”
“穴山先生,恕我直言,我们该怎么做不用您教。”
神代没有理会慈云斋露骨的挑衅,而是用平静地口吻继续说:“穴山先生,反正您不相信我们的科学证明,那又何必拒绝我们参观那场‘灵能’相关的演示呢?我听说兵马老先生看过您那场演示后,对您信赖有加。如果您真能提取到灵能,我们可以提供设备,对其进行分子级别的化验。如果您所说的千真万确,那让我们见识见识又有何妨?”
尽管语气淡定而平静,但神代的话锋却十分犀利。听了他的话后,慈云斋愤怒地瞪大了眼睛。
“还在胡扯这些,真是愚不可及!你们两个蠢货只会用肮脏、污浊的眼光亵渎圣洁的灵力!那是神圣的力量,是受到神明的嘉许,神圣而不可侵犯的道法之力!岂能成为你们这些荒唐之辈手中的玩物!”
“既然不能展示给我们看,那我们也只能认为——您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方便让我们看了。”
神代说道。
双方的争执果然演变成了一场骂战——成一心想。前几天偶然遇到的学长也说过——科学家与灵能者的争论必然会演变成一场骂战,但没想到这种情景如今就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眼前。于是成一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们。
“追求现象而迷失本质的愚者,对神圣之力视而不见的蠢货……否认灵的人啊,神灵必将灾祸降临到你们身上!很好,就这样吧,今天我就正式接受兵马老先生要求召开降灵会的委托。”
“降灵会——?”
大内山用含混不清的声音问道。
“没错。兵马老先生托我召唤他妻子的亡魂,而我接受了委托,所以就姑且同意你们来凑个数。就来用你们被蒙蔽的凡胎肉眼,好好见识见识灵界的深邃吧……这样如何?”
“没问题,务必请让我们忝列。”
神代说后,慈云斋环视四周。
“直嗣先生您呢,同意这两个家伙参加吗?”
“正如我所愿呢。要是他们参加后看到大师您的降灵会大获成功,姐姐和姐夫一定也会对您的灵力深信不疑。”
“那好吧,具体时间我会另行通知,届时向直嗣先生打听就好。到时候有你们瞠目结舌的份。肉眼凡胎的蠢货们,你们就等着瞧好吧——”
慈云斋忽然间转过身去,望向成一。
“你就是成一吗?”
“是。”
仿佛被湿黏的两栖动物死死盯住一般。尽管成一背脊上有种不适感袭来,但他依旧点了点头。
“据我所知,你好像已经很长时间都没回过家了。”
“是的,那是因为……”
“这可不行。”
慈云斋撇着嘴唇。
“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容身之处,不能拒绝那个地方对你的挽留,此乃自然之理。不过也罢……总有一天你会明白。那我先走一步……不必送了。”
丢下这句话后,慈云斋的身影就消失在门外。他走后,房间里原本紧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仿佛一阵漆黑的风暴终于止息一样。灵媒师那强硬的个性及对他人的影响由此可见一斑。尤其是他最后留下的那句话,令成一一时语塞。
“太邪门了——那个人真够古怪的。”
从紧张中解放出来的美亚把她那双光溜溜的长腿伸向前方。
“搞得好像被什么邪神附身一样,吓死人了。是不是嘛,姐姐。”
“是啊,我也有点害怕。”左枝子的肩膀也颤抖着。
直嗣开口阻拦:“别说这种失敬的话,像大师那样的人,多少和神明有些牵扯。一定是因为大师经常在灵界与人间来往,所以才会那样。”
“可是神代哥和大内山哥都说他只是在装神弄鬼而已。对吧对吧,是这样吧。”
听着美亚的话,神代不禁啼笑皆非。
“至少我们是这样认为的……”
应该是考虑到直嗣,他刻意把话说得委婉了些。
“无所谓,毕竟已经得到了参加降灵会的许可,事情到那时就能清楚了……好了,该我们去见兵马老先生了,那先告辞。”
神代一边催促着大内山,一边走出了会客室。大内山急急忙忙抓起茶几上的褐色信封,随后跟了出去。于是,“超心理学临时讲座”与“灵媒师与研究学者之间的第一次交锋”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对与家庭阔别十年的成一来说,这场归家之旅未免有些难堪。在一般人家的会客室里的确不太会发生这种事情。正如他母亲所说,家里的情况似乎比想象当中更加混乱。母亲再三劝他回家,果然也有这个原因在内。
“晚饭之前还是要稍微做点功课,姐姐也要回房间吗?”
美亚和左枝子说了一声,两人一起上了二楼。成一决定与直嗣一起回起居室坐坐,因为这会儿他似乎还没法见到外公。
出声示意成一后,直嗣将喝空的红茶杯叠在一起拿在手上。与外表不同,直嗣是个注重细节、会做家务的人。
通过贯穿主宅中央的那条走廊后,两人来到了厨房。要去那间装有大落地窗的起居室,必须经过厨房和家里的餐厅。
富美已经在厨房着手准备晚餐。
直嗣将叠在一起的茶杯放到水槽后,富美诚惶诚恐地对他表示了感谢——“哎呀,劳烦少爷了。”
穿过餐厅后,两人坐在方便观赏庭院景色的沙发上,面对着起居室的大落地窗。
可能由于已经过了五点——从树梢的缝隙间,能够看到云朵密布的天空渐渐昏暗下来。直嗣带着一副优哉的表情靠在沙发上休息,看样子他会留下来与家人共进晚餐。早在成一还住在这儿时,这个年纪不小却依然单身的舅舅就经常像这样,一到晚上饭点就赶回家来。他找的借口是——“富美亲手做的饭菜最好吃了”。但家人们都知道,他只是嫌一个人在公寓吃饭太过冷清。
“我说,舅舅……”
成一望着野鸟在树梢间飞来飞去。
“那个灵媒师究竟是什么名堂?”
“啊,他过去似乎是天台宗的和尚。”
直嗣深深地靠在沙发上,装模作样地双手抱着一只膝盖。
“有一天他在做梦时,突然看到阿弥陀佛立于他的枕前。在佛祖的引导下,他领悟到了宇宙的真理。于是他去鞍马山9闭关修行三年,并最终获得了灵力。后来他就成了一名灵媒师,致力于拯救众生脱离苦海……就是这样,更具体的事我也不太清楚了。”
成一不明白为什么天台宗的僧侣会跑到鞍马山闭关修行,他只觉得,尽管慈云斋身上有种非同寻常的魄力,但还是过于可疑。如果一定要选择一方站队的话,他觉得自己宁可赞同大内山二人的观点。
“然后呢,舅舅,事实是什么情况?那个灵媒师,真有什么本事吗?”
“那还用问吗,当然有真本事了,而且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店。”
直嗣笑嘻嘻地望着成一。
“你不觉得他很了不起吗?那种气场再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弄虚作假吧?”
“这个……虽然看上去的确不像什么等闲之辈……但舅舅你好像是真的信他。”
“那当然了——哈哈,小成,舅舅这么信他,你该不会觉得这不太像我吧?”
“嗯,算是吧……”
直嗣一向爱和人唱反调。无论是贯彻独身主义,还是坚持经营在旁人看来完全不赚钱的画廊,都出于他这种性格。身边的人要给他介绍女朋友,或是劝他放弃这种兴趣活儿——但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就这样,正因为这个舅舅在家里堪称异类,才更加令人难以理解。成一觉得以直嗣的性格见到那种怪人,应该会嗤之以鼻,打心眼儿里瞧不起他才对。
“差不多吧,如果是过去的我,见到这种人或许连理都不想理。”
直嗣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笑嘻嘻的表情。
“虽说这样,我当时也是觉得这个人有点意思,想要拆穿他的把戏,就多管闲事地去看了他的演示。结果不看不要紧,一看过大师的心灵演示,我立马就服了。有个画家是我熟人,我在他家里参观的,真是太了不起了。”
“有多了不起?”
“当时简直是乱成一团……盘子飞来飞去,椅子浮到半空,满屋子都是毛骨悚然的声响……当然,那可完全不是什么把戏。从那以后,我的观念就彻底改变了。”
“感觉完全不像舅舅你原来的性格。”
被成一这么一说,直嗣还是用那副装腔作势的样子耸了耸肩。
“可能吧,或许因为我也上了年纪……不过小成你要知道,许多神秘现象,都是真实存在于世界上的。在亲眼所见之前,我也根本不信……但最近我深深感受到,尽管不像电视节目里说的那么夸张,但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科学无法解释的未知力量。”
尽管嘴上这么说,但直嗣脸上依旧笑嘻嘻的,所以成一根本感觉不到他的认真。
这时,电话铃响了起来。
间隔很短的两声——这种响铃是内线电话的意思,看来这件事也十年未曾改变。为了不方便上下楼的左枝子,一楼与二楼之间的内线电话也是家里所必不可少的。
电话机安放在餐厅。成一与直嗣回头望了望,同时站起身来,这时,只见富美滚圆的身躯迅速从厨房冲了出来,拿起了电话的听筒。
“您好,哦,是太老爷。是——是,我知道了,这就去做。”
很短的一通电话。
电话似乎是成一的外公打来的。由于他一直隐居在别室,因此在那边也连上了电话线。
“老爹说什么?”
直嗣靠在沙发背上问道。富美把手撑在盖着白围裙的腰上,显得有些为难。
“太老爷说外面起风了,让我去给院子里洒点水——免得夜里屋子进灰。”
“怎么挑这个时候?——行吧,我和小成去做好了,富美你这会儿应该挺忙的吧。”
直嗣优哉地站起身来。
“哎呀呀,这样好吗?真是太感谢了,麻烦少爷和小少爷了,真是——”
富美撇下后半句的“太感谢了”之后,匆忙跑回了厨房,看样子有什么急事。直嗣望着她笑道:“小成你不知道吧,老爹最近有个坏习惯——一旦有讨厌的客人来访,就会吩咐家里人做些无关紧要的活计,其实就是为了让客人知道他不高兴。”
“外公会这样子——?”
成一有些纳闷。他所熟悉的外公如果遇到不喜欢的客人,早就怒吼着将对方赶出家门了。直嗣轻轻笑着,似乎注意到了成一的疑惑。
“毕竟老爹也上年纪了……过去那股意气差不多也消磨尽了。我去给院子里洒点水,小成你也来吧。放心,老爹的意思不是真的要给院子洒水,随手应付一下就行,不然富美会挨骂的。”
直嗣转过身向餐厅那边走去,成一跟在他的身后。外公的性子稍微温和了些,倒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成一心想。
两人穿过房门,换上室外拖鞋来到庭院。
庭院里,树木的枝叶仿佛染上一层淡淡的墨色,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下沙沙作响。
天色渐晚。
几只乌鸦发出喑哑的叫声向远处飞去——它们应该要归巢了。
庭院的景色与十年前相比丝毫未变。
无论是茂盛的树木萌发出的绿意,还是不可思议般令人感到温暖的泥土气息,又或是略显清新的空气给人的那种感受——统统都没有改变。
尽管晚风的吹拂让人觉得冷飕飕的,但心中怀念的感觉令成一一时驻足在原地。
一点都没改变——无论是家,还是庭院,又或是自己的家人——当然,左枝子和美亚与儿时相比已经成长了许多,但成一每年都会找机会与她们在家门外见上几面,因此也没感到她们有太大的变化。成一觉得自己也没怎么改变。虽说走入社会,稍稍懂得了些人情世故,但这不过是细微的变化,自己的本性从未有过任何改变。尽管过去曾因与外公的矛盾而焦躁不安,甚至为此感到苦恼——但他觉得,现在的自己一定能与外公化解矛盾,重归于好。
“小成,在那儿发什么呆?”
直嗣从庭院一角的小仓房处扛着橡胶水管走了过来。
直嗣优哉地拎着水管一端,向房门旁边的室外水龙头走去。尽管性格别扭,但他对这种无关紧要的活计反而很感兴趣,做起来也相当熟练。
直嗣走了回来,开始给庭院洒水。他时而用水把树枝冲得摇摇晃晃,时而将水喷到粗壮的树干上,时而将喷口朝上,搞得水花四溅。看来他的确喜欢这种活计。无所事事站在一旁的成一望着直嗣。
“然后呢?舅舅,你刚才的话还没说完。”
“咦?我说到哪儿来着……”
直嗣抓住水管一头在空中画着8字形含糊答道。
“说到舅舅你开始相信灵力和神秘力量。”
“对了,是讲到这。小成你不信这些?”
“嗯,算是吧……倒也不是全盘否定……只是感觉你信得比较突然。”
“是啊,也算是事出有因吧。毕竟我看到幽灵了嘛。”
“哦,这个我听老妈说了。”
“你知道了啊——看了那个真的是吓了我一跳哪。”
“在哪儿看到的?”
“咦,姐没和你说吗?其实就是在这儿看到的。”
“在这儿?”
“嗯,差不多……是在二月那会儿吧。傍晚我还是老样子回来吃饭,那个季节到了傍晚,天色就已经很暗了不是吗……我走进院门,站在路石那儿稍稍往庭院方向张望了一眼,发现有个人影站在那里。我还想呢,都这么晚了谁会在那儿?于是定睛一看,没想到居然看到了我的老妈。”
“——外婆?”
“嗯,她都过世三十年了,虽然那会儿我还小,但绝对不会看错。”
“真的?”
“真的哎!她穿着白色和服,身子微微前倾……像一道影子般站在那里,吓得我后背直打战。大苏芳年的惊悚画知道吧,当时的情景比那个还要真实。吓得我胆战心惊,赶忙跑进了家里。我把这事儿说给姐听,她完全没当回事儿,可那个幽灵怎么想都应该是老妈才对。直到现在想起这事儿,我都浑身打战……不过毕竟只是见到一个身影,就算当鬼故事来讲,人家都觉得没意思。可对亲眼所见的我来说,印象就太过强烈了。后来我就对这方面有了兴趣,观看慈云斋大师的演示的时候也在那前后。”
直嗣说着,将水管里的水远远喷出,准确地喷到了樟树的树根处。
成一静静地皱了皱眉。过去那个爱唱反调的舅舅居然会开始虚心接受这种事,让他觉得有些意外。加之外公也改了脾气,成一不禁觉得自己像掉了队一样。实际上如果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周围的事物还是在发生改变的。
“行了,差不多先这样吧,洒太多也没什么用。”
直嗣说着,转过身去笑着。
“哦?那两位学者好像要回去了。”
他往成一背后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成一回头望去,位于庭院另一端的别室映入眼帘。
别室的入口处延伸出一道带屋顶的走廊通向主宅,而神代和大内山刚刚走出别室,踏进连接走廊。这时,两人身后出现了一个身穿和服的老人,那正是成一久别十年未曾见面的外公。
“他们走得也未免太早了吧?”
直嗣在成一身旁用带着奚落的口吻说道。成一看了一眼手表,时间是五点十五分——从他俩去外公那里起,连十五分钟都还没到。
“应该是老爹把他们给婉拒回去了吧。那样的年轻人,就算有两个也劝不动老爹啊。”
直嗣幸灾乐祸,而成一则紧紧地盯着外公。
或许是因为站在他身旁的神代太过高大,令外公的身形看上去有些瘦小。感觉与过去那个精神矍铄的外公相比,他现在的身体显得有些发驼。这不禁令成一感慨万千。兵马似乎与神代他们说了几句话,但由于距离太远,连他脸上的表情都看不太清。尽管如此,成一仿佛依旧能听到外公那令人熟悉的、粗哑的声音。
神代与大内山向兵马鞠了一躬,从连接走廊向主宅走去。就在这时——
“咦,怎么回事,下雨了——”
直嗣惊讶地说。成一抬头望去,发现的确如此,雨点正从浅灰色的天空中纷纷落下。
“唉,真是服了。好不容易出来洒点水,这下功夫全白费了。小成,别发呆了,快把东西收拾起来。”
直嗣拎着还在淌水的水管跑了起来,跟在他身后的成一回头一撇,发现兵马已经转身回房。老人的身影虽已消失不见,但有什么东西忽然在成一的余光里微微掠过。那是腰带的一端,像狗尾草般在老人的身后摇晃。
◇左枝子4
偶然——
同样是偶然,但也分为有意义的偶然和无意义的偶然——我记得神代大哥曾经这样对我讲过。
这是神代大哥他们第一次来我家,与我和美亚闲聊时提到的。
他讲——在不经意间突然想起一个人后,立刻与他偶然相遇——这种情况就叫作有意义的偶然。
共时性原则——Synchronicity。
我记得这个词好像是专业术语,神代大哥给我们解释过含义。
他为我们讲述了荣格与某位女性患者在森林中一同散步时所发生的小插曲。那位患者正巧在向荣格提到自己所做的一个梦——她说自己梦见一只妖狐从家里的楼梯上跑了下去。就在这时,两人正好看到一只真正的狐狸出现在森林里——荣格与患者都大吃一惊——我对这个小插曲很感兴趣。
神代大哥说,这也是心灵感应的其中一种。心中所想的事,与外界实际发生的事,以类似心灵感应的方式产生同步,并得以协调……心中所想之事与实际发生之事,在信息意义认知方面获得一致……当讲到这里时,我就已经很难听懂了……
但我认为——这样的事的确存在。我总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由一种奇妙的力量所维系的,但我们用肉眼无法看到这种力量。人类心中的感情,就像能跨越一切障碍的飞船,载着人们飞往任何地方……
所以,这件事也一定是神代大哥所提到过的那种“有意义的偶然”。
因为,从楼梯上走下去的我,刚巧在门口遇见了打算离开的神代大哥——
当然,神代大哥他们为了与外公见面而来到这里,所以只要是在家里,无论什么时候、在哪遇见——都丝毫不算什么怪事。但这对我来说,却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因为我是不知为何突然心血来潮,又不想一个人待在房间,所以才走下楼梯的——而他也恰巧出现在那里。
对我来说,这是有意义的。
一场美妙的偶然……或者可以说,是神明的精心安排。
但在这种时候,我没法坦率地感到开心。
努力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让自己故作镇定地站在原地——光是这样,就已经是我竭尽全力才做到的了。
“啊,是左枝子小姐……今天先就此告辞了。”
神代大哥光是这样对我说话,我就已经心满意足,甚至不敢抬起头来。
“这就要……回了吗?”
这样说着的我,声音究竟有没有在颤抖?神代大哥会觉得不对劲吗?
“嗯,尊外祖父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他甚至不愿意见到我们。”
“……真的非常抱歉。”
“啊,不好意思,我不是在抱怨……左枝子小姐用不着道歉。”
神代大哥慌忙说道。
果然我没猜错,他的心里也在替我着想。
“不过今天我们也得到了相应的收获。毕竟我们已经获得许可,能够参加那场降灵会了。”
“那个……神代大哥。”
“嗯……什么事。”
“请问——那个灵媒师说的话,究竟是真的吗?”
“灵媒师的话——?哪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