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点了?”普雷斯科特问。
埃夫里尔掏出怀表。“快六点了。离你上次问我只过去了五分钟。”
“马车八点到?”
“对。等出了镇子一英里左右,我的一名警员会
德鲁停下了,盯着打字机里的那张纸。一束阳光落在了上面。他起身走到窗口,天空中露出了一块蓝天,用老爸的话说就是只够做一条工装裤的,但它正在扩大。他还听见了一个声音,很微弱,但他不可能认错:链锯运转的呜呜声。
他穿上发霉的外套,开门出去,声音离他还有一段距离。他穿过遍地断枝的前院,来到工具棚的残骸前。老爸的长锯躺在半面倒塌的墙壁底下,德鲁花了点工夫把它掏出来。这是一把双手用的锯子,但只要倒伏的树木别太粗,他就应该能锯断它。别着急,他对自己说,你的病才好,别搞得又复发了。
他一时间想回去继续写作,而不是去路上迎接正在风暴遗迹中劈出一条路的来者。若是换了一两天前,他肯定会那么做,但情况已经改变。一幅景象在他脑海里冒出来(它们最近经常会这么出现,而且总是不告而来),他不禁微笑:一个连战连输的赌徒,不敢再催促庄家快点发牌。他已经不是那个人了,谢天谢地。等他锯完树回来,小说依然会在他的脑子里。无论他在森林里还是回法尔茅斯继续写,小说都不会消失了。
他把长锯扔进萨博班的车厢,顺着粪坑路缓缓向外开,时而下车把掉落的树枝扔在一旁,接着继续开车。走了近一英里,他遇到了第一棵横在路中间的树,还好只是一棵桦树,他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问题。
链锯的声音已经非常响了,不再是呜呜呜,而是轰轰轰。声音每次停下,德鲁都会听见一部大马力的发动机在转动,说明他的救援者离他又近了一步,随后链锯声会再次响起。德鲁开始锯一棵粗得多的大树,但不怎么顺利,这时一辆专门为森林地形改造过的雪佛兰四驱车隆隆地拐过前面一个路口,出现在他眼前。
驾驶员停车,从车里走出来。这是个大块头的男人,肚子尤其大,他穿绿色工装裤,迷彩外套的下摆在膝盖旁翻飞。他拎着一把工业级的链锯,但在他戴手套的手里,链锯看上去简直像个玩具。德鲁立刻认出了他,相似之处非常明显,与锯末和链锯汽油的气味一起飘过来的老香料味也同样明显。“哎,好啊!你肯定是老比尔的儿子。”
大块头男人微笑道:“哎呀,你肯定是巴兹·拉森的儿子。”
“没错。”直到此刻,德鲁都没有意识到他有多么希望能见到另一个人类,这就像在接过别人给你的一杯凉水前,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渴一样。他伸出手,两人隔着倒伏的大树握手。
“你叫约翰尼,对吧?约翰尼·科尔森。”
“差一点,我叫杰基。拉森先生,你后退一下,我帮你锯开这棵树。用你那把小锯子得花上一天了。”
德鲁让到一旁,看着杰基发动斯蒂尔链锯,轻快地割断树身,给遍地枝叶的路面上又加了一堆锯末。两人合力把比较小的那一截树干抬进排水沟。
“前面路况怎么样?”德鲁有点喘。
“不算太糟糕,但有一块塌方挺严重,”他眯起一只眼睛,用另一只眼睛打量德鲁的萨博班,“你的车底盘相当高,应该能开过去。要是不行,我可以把你拖出去,不过也许会震坏减震系统。”
“你怎么会想到要来这儿?”
“你老婆的旧号码本里有我老爸的号码。她打给我老妈,我老妈打给我。你老婆很担心你。”
“是啊,我猜也是。她觉得我是个该死的傻瓜。”
老比尔的儿子——叫他小杰基好了——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路旁高大的松树,没有说话。扬基佬有个规矩,就是不对其他人的婚姻说三道四。
“好吧,你看这样行不行,”德鲁说,“你开车跟我回一趟我老爸的木屋?能腾出这点时间吗?”
“哎呀,我这一整天都没事。”
“我去收拾一下行李,用不了多久,收拾完之后,咱们就一前一后回杂货店。这附近手机没信号,但咱们可以用杂货店的投币电话。当然了,前提是电话线没被风暴吹断。”
“没断,电话是通的。我从那儿打过电话给我老妈。你大概还不知道德威特的事情吧?”
“只知道他病倒了。”
“现在不只这样了,”杰基说,“他死了。”他咳嗽了一声,吐了口痰,望向天空。“看样子我没法享受这个好天气了。拉森先生,快上车吧。跟我开半英里到帕特森家。你可以在那儿掉头。”
26
德鲁觉得大90橱窗里的告示和照片既可悲又好笑。考虑到现在的情形,好笑是一种相当操蛋的情绪,然而一个人内心的风景有时候(甚至经常)就相当操蛋。告示上写着“家有丧仪,暂时歇业”,照片是罗伊·德威特站在后院的塑料游泳池旁。他穿人字拖和低腰花裤衩,露出一个尺寸可观的肚皮。他一只手拿着一听啤酒,看样子拍照时他的一个舞步刚好跳到一半。
“罗伊喜欢百威配汉堡,没错,”杰基·科尔森看着照片说,“拉森先生,后面的路你没问题了吧?”
“当然,”德鲁说,“谢谢你。”他伸出手,杰基·科尔森握了一下,跳上四驱车,沿着公路开走了。
德鲁爬上门廊,掏出一把零钱放在投币电话下的台子上,拨出家里的号码。露西接了电话。
“是我,”德鲁说,“我在杂货店了,正在往家走。还生我的气吗?”
“你回来看一眼就知道了,”露西说,“你听上去好多了。”
“确实好多了。”
“今晚能到家吗?”
德鲁抬起手腕,意识到他带上了小说底稿(那是当然!),却把手表忘在了木屋的卧室里,它会在那儿一直待到明年。他看了一眼太阳的方位:“不太确定。”
“要是开累了也别勉强,在艾兰福尔斯或德里歇一歇好了。多等你一个晚上也没问题。”
“好的,但万一你听见有人半夜进屋,千万别开枪。”
“我不会的。你的小说写出来了吗?”他在妻子的声音里听见了犹疑,“我是说,你毕竟生病了。”
“写出来了,而且我觉得还挺好。”
“没遇到……那什么……问题……”
“字词的问题?没有,完全没有,”至少自从那个怪梦之后就没有了,“我觉得这次能成。露西,我爱你。”
他说完之后,线路另一头的沉默似乎格外漫长。最后她叹了口气,说:“我也爱你。”
他不喜欢那声叹息,但能够理解她的情绪。路上有过起伏(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但他们已经熬过去了。非常好。他挂断电话,继续开车。
白昼渐渐过去(正如杰基·科尔森预言的那样,天气非常好),他看见艾兰福尔斯汽车旅馆的广告牌了。他有点动心,但决定还是继续开车。萨博班跑得很欢畅,粪坑路上的某几下颠簸似乎反而把后轮轴撞回了原位,要是他稍微超过速度上限一点点,而且不被州警拦下来,他就有可能在十一点左右到家,在自己的床上睡觉。
明天上午还能继续写作,这件事同样重要。
27
走进家里卧室的时候,时间刚过十一点半。他在楼下脱掉了沾满烂泥的鞋子,尽量蹑手蹑脚地上楼,但还是在黑暗中听见了床单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知道妻子醒了。
“先生,你给我过来。”
这个词难得一次地没有激起他的反感。回到家里他很高兴,回到妻子身旁就更加高兴了。他爬上床,她立刻用双臂搂住他,给了他一个拥抱(很短,但很有力)。她翻个身继续睡觉了,德鲁自己也渐渐滑向梦乡,就在意识逐渐模糊的过渡时刻,一个奇异的念头钻进了他的脑海。
要是老鼠跟着我回家了怎么办?要是它这会儿就在床底下怎么办?
没有什么老鼠,他心想。他很快睡着了。
28
“哇。”布兰登说。他的语气里充满尊重,甚至有点敬畏的成分。他和妹妹在车道上等学校巴士,书包背在肩上。
“爸爸,你是怎么做到的?”斯泰茜问。
他们在看萨博班,车身上糊满了晾干的泥浆,一直到门把手都还有。风挡玻璃已经不透明了,只有雨刷扫出来的两块扇形区域还能看路。当然,乘客座外的后视镜也不见了。
“刮了一场风暴。”德鲁说。他穿着睡裤、卧室拖鞋和波士顿大学的T恤。“而且山上的路况也不算特别好。”
“粪坑路。”斯泰茜说,显然爱死了这个名字。
露西也出来了。她叉着腰打量倒霉的萨博班。“好嘛。”
“下午我送去洗车。”德鲁说。
“我就喜欢它这样,”布兰登说,“很酷。爸爸,你肯定开得特别疯狂。”
“哦,他整个人都是疯的,”露西说,“你们有个疯老爸。毫无疑问。”
学校巴士刚好出现,省掉了他回嘴的麻烦。
他们看着孩子们上车。露西说:“进屋吧,我给你做个松饼什么的。你好像瘦了。”
她正要转身,德鲁却突然抓住她的手。“你有阿尔·斯坦珀的消息吗?你和纳迪娜谈过吗?”
“你出发去木屋那天我和她聊过,因为你说阿尔生病了。胰腺癌,真可怕。她说他情况还好。”
“后来你和她谈过吗?”
露西皱起眉头。“没有,怎么了?”
“没怎么。”他说,这是实话。做梦就是做梦,他在木屋只见过一只老鼠,就是玩具箱子里的毛绒玩具。“只是很担心他。”
“那就打个电话给他呗,别找中间人传话了。来,你到底想不想吃松饼?”
他只想去写作。但先吃松饼好了,免得后院起火。
29
吃完松饼,他上楼去小书房,接上笔记本电脑的电源,看着他在打字机上打出来的那一摞纸。是先把这部分内容输入电脑,还是直接往后写?他决定往后写。最好立刻搞清楚笼罩在苦河镇的魔法是不是还有效,千万别在他走出木屋时就离他而去了。
确实还有效。他坐在楼上的书房里,刚开始的十来分钟,他还隐约能听见楼下传来的雷鬼乐,那说明露西在她的书房里折腾数字。随后音乐消失,墙壁不翼而飞,明晃晃的月光照在德威特路上,这条布满车辙的坑洼道路连接着苦河镇和县城。公共马车快来了,埃夫里尔警长将举起警徽,拦住马车。很快他和安迪·普雷斯科特将登上马车,那小子和县法院有个约会,几天后还有一个和刽子手的约会。
德鲁一口气写到中午才休息,然后打电话给阿尔·斯坦珀。没必要担惊受怕,他对自己说,你不害怕。但他无法否认他的脉搏快了几个等级。
“哎,德鲁,”阿尔听上去和平时一样,他的声音也很有力,“荒野里的情况怎么样?”
“相当不错。我写了快九十页,然后碰到了风暴——”
“皮埃尔。”阿尔说。他语气里的厌恶显而易见,温暖了德鲁的心。“九十页,真的?你?”
“我知道,很难相信对吧?今天上午我又写了十页,不过这不重要。我想知道的是你的情况怎么样。”
“还他妈挺好,”阿尔说,“只是我有个该死的老鼠要应付。”
德鲁本来坐在餐桌边的一把椅子上,此刻他一跃而起,突然又觉得自己生病了。他浑身发烫。“什么?”
“哦,别这么紧张,”阿尔说,“医生给我用了一种新的疗法,据说会引起各种各样的副作用。但我身上只出现了一种,至少目前如此,就是该死的皮疹[1],后背和侧腹部全都是。纳迪娜发誓说那是带状疱疹,但我去检查过,确实只是皮疹。不过痒得要死。”
“只是皮疹。”德鲁重复道。他抬起一只手,抹了抹嘴巴。家有丧仪,暂时歇业,他心想。“好吧,听上去还凑合。阿尔,照顾好自己。”“我会的。等你写完那本书,我想看一看。”他停顿片刻,“记住,我说的是‘等你写完’,不是‘要是能写完’。”
“露西第一,然后就轮到你。”德鲁挂断电话。好消息。全都是好消息。阿尔的声音很有力,和以前一样。一切都好,除了那只该死的老鼠。
想到这里,德鲁不由得放声大笑。
注释
[1] 皮疹(rash)音似老鼠(rat)。——译者注 30
11月很冷,成天下雪,但德鲁·拉森几乎没注意到。这个月的最后一天,他看着(通过吉姆·埃夫里尔警长的眼睛)安迪·普雷斯科特爬上县城绞刑架的台阶。德鲁很好奇,想知道那小子会有什么反应,结果(随着字词倾泻而出)他很镇定。他已经长大了,悲剧(埃夫里尔很清楚)在于,这个孩子永远不会变老了。一个醉酒的夜晚,为了一名舞女而争风吃醋,代价是他本来能够拥有的一切。
12月1日,吉姆·埃夫里尔把警徽交给来镇上监督绞刑的巡回法官,骑马回苦河镇。他打算收拾好他寥寥无几的东西(一个行李箱就能装下),然后和警员们告别,他们在危难关头表现得非常好。是的,甚至包括杰普·伦纳德,他聪明得像块石头,或者敏锐得像大理石,具体怎么说就随你挑了。
12月2日,警长给马套上一辆两轮马车,把行李和马鞍扔进车厢。他向西而去,想去加利福尼亚州碰碰运气。淘金潮已经结束,但他想去看看太平洋。他没有意识到安迪·普雷斯科特悲伤欲绝的父亲就藏在镇外两英里处的一块石头背后,此刻正看着一把夏普斯大50步枪的枪管,它日后将被称为“改变了西部历史的武器”。
一辆两轮马车徐徐驶来,车座上坐着一个男人,皮靴搁在挡泥板上。这个人要为老普雷斯科特的悲痛和他失落的希望负责,这个人杀死了他的儿子。杀死他儿子的不是法官,不是陪审团,也不是刽子手。不,凶手就在这儿。要不是因为吉姆·埃夫里尔,他的儿子已经逃到了墨西哥,等待他的将是漫长的一生——他肯定能活到下一个世纪!
普雷斯科特扳开击铁,瞄准马车上的那个男人。他的手指扣住冰冷的新月形精钢扳机,他在考虑该怎么做。他只有四十秒的时间,然后马车就会翻过下一个山头,消失在视线外。是开枪,还是放他走?德鲁想再加上一句“他做出了决定”,但最后还是没有加。那样会让一些(或者很多)读者认为普雷斯科特决定了开枪,而德鲁希望留下一个无法解答的悬念。因此他只是按了两下空格键,输入:
全文终。
他盯着这两个字看了很久,随后他望向电脑和打印机之间的那一摞底稿。加上最后这一天完成的工作,这本书只差一点就到三百页。
我做到了。也许能出版,也许出版不了,也许我还能再写一本,也许我再也写不出来了,但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做到了。
他用双手捂住脸。
31
两天后的晚上,露西翻过最后一张打印纸,她看着丈夫,德鲁很久没见过她的这个表情了。上次见到的时候,他们结婚才一两年,孩子都还没出生。
“德鲁,写得真好。”
他咧嘴微笑。“真的?不会只是因为这是你男人写的吧?”
她使劲摇头。“不,真的很棒。一本西部小说!我根本不可能猜到。你是怎么想到这个点子的?”
他耸耸肩。“就是突然冒出来的。”
“那个坏蛋牧场主朝吉姆·埃夫里尔开枪了吗?”
“我不知道。”德鲁说。
“好吧,出版社肯定会要求你写清楚的。”
“那么出版社——假如我真能找到的话——会发现我无法满足他们的要求。不过你确定这书还可以吗?你说真的?”
“岂止是可以。你要拿给阿尔看吗?”
“嗯。明天我复印一份去找他。”
“他知道你在写西部小说吗?”
“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他喜不喜欢西部小说。”
“他会喜欢这一本的。”她停顿片刻,握住德鲁的手,“风暴要来的时候,你说你不回来,当时我气得要死。但我错了,你是老鼠。”
他抽回手,再次觉得浑身发烫。“你说什么?”
“我错了,你是对的[1]。德鲁,怎么了?”
“没什么,”他说,“没什么。”
注释
[1] 对的(right)音似老鼠(rat)。——译者注 32
“所以?”三天后,德鲁问,“你的判决是什么?”
他们坐在老系主任的书房里,底稿摆在阿尔的写字台上。先前等待露西对《苦河》的反馈让德鲁很紧张,等待阿尔的反馈更是让他如坐针毡。斯坦珀是一位贪婪而广博的阅读者,整个学术生涯都在分析和解构词句。德鲁只认识一个人胆敢在同一个学期教学生研读《火山下》和《无尽的玩笑》,这个人就是阿尔。
“我认为非常不错。”这几天阿尔不但听上去和以前一样,连看上去也差不多了。他脸上的血色回来了,体重增加了几磅。化疗害得他脱发,但红袜队的帽子遮住了他的光头。“小说由情节驱动,但警长和年轻囚犯之间的关系让故事在读者心中产生了异常强烈的共鸣。当然还没好到《黄牛惨案》和《小镇浩劫》的地步,但——”
“我知道,”德鲁说……虽说在他心里,这本书确实有那么好,“我也没这个野心。”
“但我认为它达到了奥克利·霍尔《术士》的高度,它的水平仅次于那两本书。你有话想说,德鲁,而你说得相当出色。这部小说没法用它的主题给读者当头一击,我猜大多数读者只会为了强大的故事价值去读它,也就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驱动力,但那些主题性元素的确存在,是的,没错。”
“你认为人们会愿意读它吗?”
“当然。”阿尔似乎觉得这个疑虑不值一提,“除非你的代理人是个彻底的白痴,否则他轻而易举就能卖掉它,甚至能卖一个很不错的价钱呢。”他打量着德鲁,“不过我猜钱对你来说是次要的,你甚至未必考虑过钱。你只是想写出来,对吧?从乡村俱乐部最高的跳台跳进游泳池,而不是临阵退缩,顺着竖梯爬下去。哪怕一次也好。”
“你说得对,”德鲁说,“你……阿尔,你看上去很不错。”
“我感觉也很不错,”他说,“医生只差一点就要说我是医学奇迹了,第一年我每三周要去体检一次,但今天下午就是我第四期化疗的最后一次了。至于老鼠[1],所有体检都说我的癌症已经治好了。”
这次德鲁没有受惊,也没有请老系主任再说一遍。他知道老系主任事实上说了什么,正如他知道他的一部分大脑永远会偶尔听见那个词语。它就像一根木刺,但不是扎在他的肉里,而是扎进了他的大脑。总之,阿尔一切都好。木屋里和他做交易的老鼠只是一个梦,或者一个毛绒玩具,或者完全是他的想象。
随便你选一个吧。
注释
[1] 目前(right now)音似老鼠(rat now)。——译者注 33
To: drew1981@gmail.com
埃莉斯·蒂尔登版权代理事务所
2019年1月19日
德鲁,我亲爱的,能收到你的消息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你死了,是我漏看了你的讣告呢!(开玩笑的!)这么多年后的一部长篇小说,多么令人激动。赶紧给我寄来,亲爱的,我们看看该怎么操作。但我必须提醒你一句,市场最近对什么书都提不起多大兴趣,除非和特朗普还有他那帮马屁精有关系。
爱你的
埃莉
从我的电子镣铐发送
To: drew1981@gmail.com
埃莉斯·蒂尔登版权代理事务所
2019年2月1日
德鲁!我昨晚读完了!就一个字:赞!虽然没法指望让你靠这本书发大财,但我确定它能出版,而且我觉得我能给你争取一笔可观的预付金。甚至不只是可观,版权拍卖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另外,我觉得这本书能够(也应该)给你树立名声。我认为等《苦河》出版之后,评论会相当叫好。谢谢你,带我去老西部愉快地逛了一圈!
爱你的
埃莉
从我的电子镣铐发送
又及:你卖什么关子!牧场主那只老鼠[1]到底有没有开枪???
注释
[1] 老鼠(rat)有“卑鄙小人”之意。
34
《苦河》确实举行了拍卖会,日期为3月15日,冬季的最后一场风暴在同一天袭击了新英格兰(天气频道说它叫冬季风暴塔尼娅)。纽约五大出版社之中的三家参加拍卖,帕特南最终胜出。预付金为三十五万美元,比不上丹·布朗或约翰·格里森姆能拿到的数额,但正如露西拥抱他的时候说的,足够供布兰登和斯泰茜念完大学了。她开了一瓶唐培里侬香槟王,那是她(怀着希望)为这一天保留的。这是下午三点钟的事情,当时他们还觉得像在过节。
他们为这部小说干杯,为小说作者干杯,为小说作者的妻子干杯,为从小说作者和小说作者的妻子的身体里诞生的两个完美孩子干杯。四点钟电话响起的时候,两个人都喝得微醺了。来电的是凯莉·方丹,她从天晓得多久以前就开始担任英语系的行政助理了,她说话带着哭腔。阿尔·斯坦珀和纳迪娜·斯坦珀去世了。
那天他预约了缅因州医学中心的体检(德鲁记得他说过,第一年每三周体检一次)。“他可以推迟预约时间的,”凯莉说,“但你知道阿尔的为人,这方面纳迪娜和他一样。稍微下点雪可拦不住他们。”
事故发生在295号州际公路上,离缅因州医学中心还不到一英里。一辆半挂式卡车在结冰路面上失控,从侧面撞上纳迪娜·斯坦珀的小普锐斯,把轿车像只苍蝇似的拍了出去。车翻了,车顶着地。
“我的天,”露西说,“他们两个都走了。这也太可怕了吧?他才刚刚好起来!”
“是啊,”德鲁说,他感到浑身发麻,“才刚好起来,对吧?”当然了,只是他有个该死的老鼠要应付。
“你快坐下,”露西说,“你的脸色白得像窗玻璃。”
但德鲁需要的不是坐下,至少现在不是。他跑到厨房水槽前,吐掉了肚子里的香槟。他趴在水槽上,反胃还没过去,隐约感觉到露西在抚摸他的后背。他心想:埃莉说这本书明年2月能出版。从现在到那时候,编辑怎么说我就要怎么做,等书出版了,我还要配合他们参加宣传活动。我会按游戏规则玩,我会为了露西和孩子们去做那些事,但我绝对不会再写任何一本书了。
“绝对不会。”他说。
“怎么了,亲爱的?”她还在抚摸他的后背。
“胰腺癌。我以为带走他的会是癌症,得了癌症的人基本上都死于癌症。我绝对没有想到结果会是这样。”他对着水龙头漱口,把水吐掉,“绝对没有。”
35
丧事在事故发生四天后举办,德鲁忍不住要想到“丧仪”,这是大90橱窗告示上的表述。阿尔的弟弟问德鲁愿不愿意上台说几句。德鲁拒绝了,说他还过于震惊,无法好好发言。他很震惊,这一点毫无疑问,但他真正恐惧的是字词会背叛他,就像《山顶小村》和先前两部小说流产时那样。他害怕(发自肺腑地害怕)假如他站上讲坛,面对整整一教堂悲伤的亲属、朋友、同事和学生,从他嘴里蹦出来的话会是:“老鼠!都怪那只该死的老鼠!是我把它放了进来!”
葬礼从头到尾,露西都在掉眼泪。斯泰茜和她一起哭,但不是因为她和斯坦珀一家很要好,而是因为她感觉到了母亲的哀痛。德鲁默默地坐在那儿,搂着身旁的布兰登。他看的不是那两具棺材,而是楼上的唱诗班。他很确定他会看见一只老鼠耀武扬威地跑过抛光的红木栏杆,但是没有。他当然不会看见了,根本没有什么老鼠,葬礼结束后,他意识到他认为老鼠会出现在这儿是在犯傻。他很清楚老鼠在哪儿,老鼠所在之处离这儿有许多英里。
36
8月(这是个异常炎热的8月),露西决定带孩子去罗得岛的小康普顿,和她父母还有她姐姐一家在海边待两周,让德鲁可以安安静静地润色经过编辑修改的《苦河》底稿。他说他会把工作分成两半,中间开车去老爸的木屋住一天,并且在那儿过夜,第二天回来继续润色底稿。他们雇了杰克·科尔森(也就是小杰基)去清理工具棚的残骸,杰基反过来雇了他老妈去木屋打扫卫生。德鲁说他想看看他们的活儿做得如何,顺便取回他的手表。
“你不会打算去那儿再开一本新书吧?”露西微笑道,“我可不介意,上一本写得相当不赖。”
德鲁摇摇头。“当然不是。亲爱的,我觉得咱们干脆卖掉那地方算了。我这次去其实是想和它告别。”
37
大90油泵上的告示还是原来那几句:“只收现金”“只供应普通汽油”“加霸王油会追诉到底”和“上帝保佑美国”。柜台里骨瘦如柴的年轻女人差不多也还是那个模样,镀铬的唇钉取掉了,但鼻环还在。另外她染了金发,估计是因为金发女郎活得更有乐趣。
“又是你,”她说,“但似乎换了辆车。你上次开的是萨博班对吧?”
德鲁望向停在外面的雪佛兰新探界者——才买不久,里程计上还不到七千英里,此刻正停在锈迹斑斑、孤零零的油泵前。“上次来这儿跑了一趟,萨博班就不是原来那辆车了。”他说。事实上,我也不是原来那个人了。
“这次打算待很久吗?”
“不,这次不了。罗伊的事情我听说了,我很抱歉。”
“他应该去看医生的,算是给你上了一课吧。还想买什么东西吗?”
德鲁买了面包、肉肠和六听啤酒。
38
前院被风吹断的树枝全都被清理掉了,工具棚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似的。小杰基给那块地面铺了草皮,青草正在那儿蓬勃生长,还开着一些可爱的小花。变形的门廊台阶修好了,门廊上多了两把新椅子——多半只是从普雷斯克艾尔的沃尔玛买来的便宜货,但不算难看。
木屋里焕然一新,整整齐齐。木柴炉的云母小窗上的烟灰擦干净了,炉体闪闪发亮。窗户、餐桌和松木地板也一样,地板看上去不但清洗过,而且还打了一层蜡。冰箱再次拔掉了电源,门敞开着,除了一盒艾禾美小苏打(很可能换了一盒新的),又变得空空如也。显而易见,老比尔的寡妇把活儿做得很漂亮。
只有水槽旁的台子上有他去年10月来住过的痕迹:科尔曼提灯,装灯油的铁皮桶,一袋荷氏润喉糖,几小包古迪头痛粉,半瓶金医生咳嗽感冒合剂,还有他的手表。
壁炉里的炉灰刮干净了,里面填上了刚劈开不久的橡木柴火,德鲁估计小杰基不是请人来就是自己动手打扫了烟囱。他干活儿的效率非常高,可惜8月这么热,没必要生火。德鲁走到壁炉前,跪下,把脑袋探进去,转动头部,仰望黑洞洞、犹如喉管的烟囱。
“你在上面吗?”他喊道……与此同时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喊,“要是你在上面,就下来一下。我有话想和你说。”
没有任何回音,可想而知。他再次对自己说,这儿没有老鼠,从来就不存在什么老鼠——但他确实见过一只老鼠。那根木刺不肯被拔出来,老鼠存在于他的头脑里。但这也不完全是真的,对吧?
清理干净的壁炉旁依然放着两个板条箱,一个装着新鲜的引火柴,另一个装着玩具——有些玩具属于他的孩子们,有些属于过去几年的租客的孩子。他拿起板条箱,把里面的东西倒在地上。刚开始他以为毛绒老鼠不在里面,他陡然惊恐起来——这样的反应并不理性,但他的恐惧无可否认。随后他看见老鼠滚到了壁炉底下,只露出了包着布的臀部和细绳般的尾巴。多么丑陋的一个玩具!
“你以为你藏好了,对吧?”他对老鼠说,“先生,还不够好。”
他拿着老鼠走到水槽前,把它扔进水槽。“有话想说吗?不想解释一下,或者道个歉?没有?那有什么遗言吗?上次你可是够唠叨的。”毛绒老鼠没什么话想说,于是德鲁拿起灯油浇在上面,点着了它。等到它烧得只剩下一堆气味难闻的冒烟黑渣,他拧开水龙头,泡湿了它的残骸。水槽底下有几个纸袋,德鲁用一把刮铲把烧剩下的东西装进其中一个纸袋里。他拎着纸袋走到戈弗雷溪旁,把纸袋扔进去,目送它渐渐漂远。一切完成后,他坐在河岸上仰望天空。今天没有风,天气很热,阳光灿烂。
太阳开始西沉,他回到屋里,做了两个大红肠三明治。吃起来有点干,他忘记买芥末酱或蛋黄酱了,但他有啤酒可以用来就着吃。他喝了三听啤酒,坐在旧扶手椅里,读平装本的艾德·麦克班恩的87分局小说。
德鲁考虑要不要喝第四听啤酒,最后决定还是算了。他知道那一听啤酒会带来宿醉,而他明天还打算早起。他对这地方已经没有牵挂了,正如他对写小说这件事一样。他只会写这一部长篇小说了,它就是他的独子,等待着被他写完。这本书的代价是两条生命:他的朋友和他朋友的妻子。
“我不相信有老鼠这回事。”他边上楼边说。来到楼梯顶上,他俯视底下的大房间。就是在那里,他开始写他的长篇小说,也是在那里,他以为(至少在一小段时间内)自己命不久矣。“但我相信,我确实相信。”
他脱衣服上床,啤酒很快就把他送进了梦乡。
39
德鲁在半夜醒来,8月的一轮满月给卧室镀上了一层银色。老鼠坐在他的胸口,用鼓出来的黑色眼睛瞪着他。
“你好,德鲁。”老鼠的嘴巴没有动,但还是发出了声音。上次他们交谈时,德鲁正在生病发烧,但他对这个声音记得很清楚。
“给我滚开。”德鲁嘶声说。他想赶走它(换个说法就是他想一巴掌呼死它),但他的胳膊似乎使不上力气。
“哎呀,哎呀,别这样嘛。你召唤我,我来了,故事里不都是这样的吗?来,说说看,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老鼠坐起来,两只粉红色的小爪子蜷在毛茸茸的胸口。“因为你要我那么做。那是你的愿望,你忘记了吗?”
“那是个交易。”
“唉,你们这些学院派,就喜欢抠字眼。”
“交易的是阿尔,”德鲁坚持道,“只有他一个人。因为他本来就会死于胰腺癌。”
“我不记得你指定过他要死于胰腺癌,”老鼠说,“我没说错吧?”
“没有,但我以为……”
老鼠用爪子做了个洗脸的动作,原地转了两圈——尽管隔着被子,但爪子的触感依然让德鲁觉得恶心——他盯着德鲁。“有魔法的愿望总是这样,”他说,“非常奸猾,带着许许多多的附加条款。最好的那些童话早就说得很清楚了,我以为咱们已经讨论过这一点。”
“好吧,但纳迪娜·斯坦珀根本不在交易里!不是我们的……我们的安排的一部分!”
“但你也没说过她不是交易的一部分。”老鼠答得颇为严谨。
我在做梦,德鲁心想,我又在做梦了,必定如此。无论在什么样的现实中,都不可能有啮齿类动物像律师似的和人类说话。
德鲁觉得他的力量开始恢复了,但他没有行动。还不到时候。等他动起手来,他不会一巴掌拍开或呼死老鼠,他打算抓住老鼠,活活捏死他。他会挣扎,他会尖叫,他肯定会咬人,但德鲁会使劲捏,直到老鼠的肚子爆开,内脏从嘴巴和屁眼里涌出来。
“好吧,就算你说得有道理,但我还是不明白。我想要的只是那本书,但你把它给毁了。”
“呜呼哀哉。”老鼠说着,又干搓了一把他的脸。德鲁险些发动进攻,但他忍住了。还不到时候。他必须知道答案。
“呜呼哀哉个屁。我可以用铲子拍死你的,但我没有。我可以把你扔在风暴里的,但我没有。我带你进屋,把你放在火炉边。而你是怎么报答我的?杀死两个无辜的人,夺走我写完这辈子唯一一部长篇小说的乐趣?”
老鼠想了想。“好吧,”他最后说,“请允许我稍微改改一个老寓言故事的点题句[1]:你带我进屋的时候,很清楚我是一只老鼠啊。”
德鲁发动了进攻。他动作很快,但他攥紧的双手只抓住了一把空气。老鼠飞快地跑过房间,跑到墙根,转身望向德鲁。他似乎在月光中露出了狞笑。
“再说也不是你写完的。你自己根本不可能写完,是我写的。”
护壁板上有个洞,老鼠钻了进去。德鲁有一瞬间还能看见他的尾巴,随后他就消失了。
德鲁躺在床上看天花板。等到天亮,我会告诉自己这一切都只是梦,他心想,等到天亮,我就会这么认为。老鼠不会说话,更不会许愿。阿尔骗过了癌魔,却死于交通事故,可怕而讽刺,但并非闻所未闻。他妻子和他一起遇难,非常可惜,但这同样并非闻所未闻。
他开车回家,回到安静得异乎寻常的家里。他上楼走进书房,打开经过编辑修改的《苦河》底稿,准备开始工作。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有些在真实世界中,有些在他的脑海里,已经发生的事情不可能改变,必须记住的一点是他熬了过来。他会尽他所能地爱他的妻子和孩子们,尽他所能地好好教书,尽他所能地过好他的生活,他会欣然加入一辈子只留下一部长篇小说的作家行列。说真的,仔细想一想,他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说真的,仔细想一想,一切都很老鼠[2]。
注释
[1] 指《小男孩与响尾蛇》的点题句:你把我捡起来的时候,很清楚我是一条响尾蛇啊。
[2] 很好(all right)音似很老鼠(all rat)。


第5章 后记
每次我母亲或四个姨妈中的某一个见到妇人推着婴儿车,她们就会唱起多半从她们母亲那儿学来的一首小曲:“你从哪儿来呀,我的小宝贝?不知道从哪儿来,反正来了这儿。”有时候别人问我这个或那个故事的点子从哪儿来,我就会想到这一小段打油诗。我通常不知道答案,因此会有点尴尬甚至羞愧。(毫无疑问,此处能追溯到我的某些童年情结。)有时候我老老实实回答他们(“不知道!”),有时候我胡扯几句,只是为了用还算符合逻辑的因果解释来搪塞提问者。但接下来我会尽量诚实一些。(我当然会这么说了,对吧?)
小时候我好像看过一部电影(我和我的朋友克里斯·切斯利经常搭车去刘易斯顿,在里兹电影院看美国国际集团的恐怖片,这部电影很可能就是其中之一),讲述一个男人无比害怕被活埋,于是在坟墓里装了一部电话。不过这也有可能是《希区柯克剧场》里的一集。总而言之,这个概念引起了我童年时期想象力过于活跃的头脑的共鸣:死者栖息之处,一部电话突然响起。多年以后,我的一位密友意外去世,我拨打他的手机,只是为了再听一次他的声音,但我并没有得到安慰,反而觉得毛骨悚然。我再也没做过那种事,但那个电话,加上那部电影或电视剧的童年记忆,变成了《哈里根先生的手机》的种子。
故事会自行前往它们想去的任何一个地方,对我来说,这个故事真正的乐趣在于回到过去。那时候手机已经普及,但苹果手机还是个全新的事物,人们几乎没注意到两者之间的区别。在取材研究的过程中,我的IT助理杰克·洛克伍德在易贝上买了部第一代苹果手机,想办法让它能正常使用。我写作的时候,它就放在手边。(我必须一直接着它的电源,因为它的某个主人摔坏了开关按键。)我可以用它上网,看股市和天气,但没法打电话,因为信号是2G的——这项技术成了历史,就像贝塔制式的录像带。
我不知道《查克的一生》的点子从哪儿来,只知道有一天,我想到了一个广告牌,上面印着“谢谢你,查克!”、这位老兄的照片以及“三十九个伟大年头”。写这个故事可能是为了弄清那块广告牌的由来,但说到底我也不敢确定。我只能说,有时候我觉得我们每一个人的内心都蕴含着整个世界,从王公贵族到在华夫饼屋洗碗的小弟,再到在公路旅馆换床单的姑娘,都是一样。
住在波士顿的时候,我见过一个人在博伊尔斯顿街上打鼓。来来往往的行人几乎连看都不看他,他面前的帽子(不是魔法帽)里也没几个钱。我心想,要是有个人,比方说一个商务精英类型的男人忽然停下脚步,开始跳舞,就像克里斯托弗·沃肯在流线胖小子《选择的武器》MV里那样,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从这里到查克·克兰茨的联系就顺理成章了,因为假如真有一个查克·克兰茨,他肯定是个商务精英类型的男人。我把他放进故事,让他跳舞。我喜欢跳舞,它能解放一个人的内心与灵魂,写这个故事给我带来了巨大的乐趣。
我已经写了两个关于查克的短篇,还想再写一个,把三个故事编织进统一的叙事。《查克的一生》的第一幕写得比前两幕晚一年。这个三幕剧(以倒叙排列,就像从后往前放的电影)是否成功,就要请读者来判断了。
请允许我先说《老鼠》。我完全不知道这个点子是从哪儿蹦出来的,只知道它像是一个黑色童话。另外,这个故事也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稍微谈一谈想象力的种种神秘之处,还有把想象中的内容搬到纸面上的过程。我应该补充一句,德鲁提到的乔纳森·弗兰岑的演讲是虚构的。
《若血流成河》的基础在我脑海里已经存在了至少十年。刚开始时,我注意到有些新闻记者似乎总是出现在灾难性的悲剧现场,无论是空难、大规模枪击、恐袭还是名人去世。他们的报道总能成为地方和全国性媒体的头条。在这个行当,所有人都知道一句老话:若血流成河,则吸引眼球。我一直没把这个故事写出来,因为必须有个人去捕捉这一超自然生物的踪迹,这个生物伪装成电视记者,靠无辜之人的鲜血生存,而我想不出追捕它的会是什么样的人。后来,2018年11月,我意识到答案就摆在我的眼前:霍莉·吉布尼,还能是谁呢?
我喜欢霍莉,事情就这么简单。按理说她应该只是《梅赛德斯先生》里的一个次要角色,一个有怪癖的串场人物,但她不肯退场,还偷走了我的心(险些就要偷走整本小说)。我一直对她很好奇,想知道她在干什么,日子过得怎么样。我回去看她,发现她还在吃来士普,依然没有重新抽烟,这让我松了一口气。实话实说,对把她变成这么一个人的环境,我同样很好奇,我觉得我可以稍微探索一下……当然了,前提是这部分内容能和故事相得益彰。这是霍莉第一次单独出击,我希望我写得还不赖。请允许我特别感谢一下电梯专家艾伦·威尔逊,他向我详细讲解了电脑控制的现代电梯的工作原理,以及有可能出故障的各个环节。显而易见,我吸收了他提供的信息,并且做了必要的修改。假如你很熟悉这些东西,认为我搞错了,那么责任都在于我(还有小说情节的需要),而不是他。
已故的拉斯·多尔在《哈里根先生的手机》里和我并肩作战。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合作,天哪,我多么想念他。我要感谢我的代理人查克·维里尔(他特别喜欢《老鼠》)和我在斯克里布纳出版社的整个团队,包括但不限于南·格雷厄姆、苏珊·莫尔多、罗兹·利佩尔、凯蒂·里索、贾亚·米切利、凯瑟琳·莫纳甘和卡罗琳·里迪。感谢我的国外版权代理人克里斯·洛茨和洛杉矶“范例”代理处的兰德·霍尔斯滕,后者处理我在影视方面的业务。同样要特别感谢(大写的爱)的还有我的孩子们、孙子们和我的妻子塔比莎,宝贝,我爱你。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谢谢你们,我忠实的读者,感谢你们再次与我同行。
斯蒂芬·金
2019年3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