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是另一个人?”我问,“或者说,另一个怪物?”我心想,既然已经有两个怪物——昂多夫斯基,还有咱们在得克萨斯杀死的那个,那就有可能有三个或者四个怪物,甚至十几个。我记得我看过PBS[5]一个讲濒危物种的节目,现在全世界只剩下六十只黑犀牛、七十只阿穆尔豹了。但这也还是比三个多许多倍。
“不,”布拉德说,“就是同一个人。”
我问他:“你怎么能这么确定?”
“爷爷以前为警方画嫌疑人肖像画,”他说,“我有时候为警方做合法窃听,给UC安装过几次麦克风。知道UC是什么吧?”
我当然知道,指的是卧底人员。
“现在麦克风已经不藏在衣服底下了,”布拉德说,“我们用假袖扣或衬衫纽扣。有一次我把麦克风装在了红袜队棒球帽的B字徽标里。B代表窃听器,好笑吧?不过那只是我的一部分工作。看这个。”
他拖了把椅子过来,在我旁边坐下,我们一起看他的iPad。他打开名叫VocaKnow的应用,里面有几个文件。其中一个标着“保罗·弗里曼”,你还记得吗?他是1960年昂多夫斯基报道空难时的化身。
布拉德点击播放按钮,我听见了弗里曼的声音,这次更加清晰了。布拉德说他清理了音频,去掉了背景噪声,他说这叫净化音轨。弗里曼的声音从iPad的扬声器里播出来,我在屏幕上看见了声音的纹路,你点击手机或平板的小麦克风按钮发送语音消息时,也会在屏幕底部看见类似的声波图案。布拉德说那就是声纹,而他是有执照的声纹检验师,有过出庭做证的经历。
拉尔夫,咱们讨论过的那种力量,你看到它如何起作用了吗?我看到了。祖父和孙子,一个擅长绘图,一个擅长辨音,两个人缺了一个,这个怪物,他们的局外人,就会继续用他千变万化的外表隐藏在光天化日之下。有人说这是概率,或者巧合,就像买彩票的时候选中正确的数字,但我不这么认为。我不能这么想,也不愿意如此。
布拉德把弗里曼报道坠机的音频设置为重复播放,接着他打开昂多夫斯基在麦克雷迪中学报道爆炸案的音频文件,同样设为重复播放。两个音频彼此交叠,变成没人能听懂的噪音。布拉德点击静音按钮,用手指分离两个声纹,弗里曼在iPad屏幕的上半部,昂多夫斯基在下半部。
“看见了吗?”他问。我当然看见了,两者有着相同的波峰和波谷,几乎同步出现,其中有一些微小的区别,但基本上就是同一个声音,尽管它们的录制时间相隔六十年。我问布拉德,弗里曼和昂多夫斯基说的话不一样,为什么两个波形会如此类似。
“他的脸会变,身材会变,”布拉德说,“但声音永不改变。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声纹唯一性。他也想掩饰自己的声音,所以有时候提高音调,有时候降低,有时候甚至加点口音,但并不是很认真。”
我说:“因为他认为改变外貌就足够了,再加上改变活动地点。”
“我也这么认为。”布拉德说,“还有一点,每个人都有唯一的说话韵律,这是由呼吸决定的特定节奏。你看波峰,那是弗里曼在说某些词语。再看波谷,那是他在吸气。现在你看昂多夫斯基的。”
拉尔夫,两者完全相同。
“另外还有一点,”布拉德说,“这两个声音都在某些词语上停顿,那些词语里永远有s或th音。我认为在某个时候,天晓得多久以前,这个怪物说话大舌头,但电视播音员当然不能大舌头。他自己纠正了过来,说话时用舌头顶住上腭,不让舌头碰到牙齿,因为那就是大舌头的起因。这一点不太容易发现,但确实存在。你听。”
他播放昂多夫斯基在麦克雷迪中学的录音片段,他说“爆炸装置有可能位于主办公室内”。
布拉德问我有没有听见。我请他再放一遍,让我确定这一切不是我听了他这么说之后产生的想象。不,不是我的想象。昂多夫斯基说:“爆……炸装置有可能位于主办公……室内。”
接下来,是弗里曼在1960年空难现场的录音片段。弗里曼说:“他从机舱后侧被抛了出来,掉进雪堤时衣物还在燃烧。”拉尔夫,我又听见了,“后侧”和“燃烧”里的短暂停顿。舌头贴近上腭,以此防止大舌头。
布拉德在平板上调出第三个声纹:菲利普·汉尼根在脉冲夜店外采访面颊上有睫毛膏的年轻人。我听不清年轻人在说什么,因为布拉德把他的声音和背景噪声(例如警笛声和其他人的交谈声)一起滤掉了。于是这个声纹里只剩下汉尼根的声音,或者说,乔治的声音,就好像他和我们在同一个房间里。“里面的情况如何,罗德尼?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布拉德为我播放了三次。声纹里的波峰和波谷完全符合依然在上方播放的另外两个声音——弗里曼与昂多夫斯基的声音。这是科学的证据,拉尔夫,它能够说服我,但真正击中我,让我起鸡皮疙瘩的是那些短暂的停顿。“如何”停顿比较短,“逃出来”停顿比较长,对大舌头的人来说,后者大概更难克服。
布拉德问我满意了吗,我说我满意了。如果此刻站在布拉德面前的人不是我,没有经历过咱们之前经历的事情,那么这个人未必会满意,但我满意了。他和咱们的局外人不一样,咱们的局外人在变形期间要休眠,视频拍不到他的影像,但他肯定是那个怪物的近亲。关于这些生物,我们了解得太少了,我猜我们永远也不可能真的了解。
我要停一停了,拉尔夫。今天我只吃了一个百吉圈、一个鸡肉三明治和一小口薄皮派。我再不去吃点东西,怕是会昏过去。
回头继续说。
15
霍莉叫了达美乐比萨的外卖:一个小号纯素比萨和一大瓶可乐。送外卖的年轻人来了,她按照比尔·霍奇斯的经验法则付小费:服务过得去,账单价格的15%;服务算得上好,账单价格的20%。这个年轻人来得很快,因此她按足额付小费。
她坐在窗口的小桌前,一边吃东西,一边看暮色渐渐笼罩饭店的停车场。停车场里有棵圣诞树,上面的彩灯一亮一灭,但霍莉这辈子都没这么缺乏过圣诞精神。今天,她在调查的怪物还只是电视屏幕上的图像和iPad上的声纹。明天,要是一切按她希望的情形进行(她有她的霍莉希望),她就会当面见到它了。那会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但她必须这么做,她别无选择。丹·贝尔太老了,布拉德·贝尔又太害怕。他直截了当地拒绝了霍莉,尽管霍莉解释说,她打算在匹兹堡市做的事情不可能给他带来危险。
“你并不知道确切的情况,”布拉德说,“那个怪物能心灵感应我都不会奇怪。”
“我见过另一个怪物,”霍莉这么回答他,“布拉德,要是它会心灵感应,那我已经死了,而它还会活着。”
“我不会去的,”布拉德的嘴唇在颤抖,“爷爷离不开我,他的心脏很不好。你难道没有朋友吗?”
她有朋友,其中一个还是非常厉害的警察,但就算拉尔夫在俄克拉何马州,她难道会让他来冒险吗?他成家了,她没有。至于杰罗姆……不,想也别想。在她酝酿的计划里,匹兹堡市的环节应该没有任何危险,但杰罗姆肯定会想要完全参与进来,那就很危险了。她还有佩特,但她的搭档没有任何想象力。他会帮助她,但会把整件事当笑话看待,然而切特·昂多夫斯基绝对不是一个笑话。
丹·贝尔如果再年轻一些,也许会去抓这个变形者,然而在过去的这么多年里,他满足于看着它时不时地露面,惊叹于它的能力,就像《威利在哪里》[6]的灾祸版。丹说不定还很同情它呢。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怪物不再满足于生活在悲剧的余波之中,而是想在血迹未干之时吞食悲伤和痛苦。
这次它造成了一场血腥的屠杀,假如它能逃脱惩罚,那它就会再次出手。下一次的伤亡只会更加惨重,霍莉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她在客房的廉价办公桌上打开笔记本电脑,找到她在等待的布拉德·贝尔发来的邮件。
你要的东西在附件里。请慎重使用这些材料,不要提到我们的名字。我们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
嗯,霍莉心想,还不算完呢。她下载附件,然后拨通丹·贝尔的手机。她以为接电话的又会是布拉德,但这次是老人自己接的,他听上去还算有精神。睡一觉的功效确实无与伦比,霍莉只要有时间就会打个盹,但最近这种机会实在不多。
“丹,是我,霍莉。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讲。”
“他是怎么做到换工作还不被人发现的?在这个社交媒体发达的时代,我想不通他是怎么做到的。”
接下来的几秒钟,听筒里只有他在氧气辅助下的沉重呼吸声,然后他说:“布拉德和我讨论过这个问题。我们有些想法。他……它……等一等,布拉德要我把该死的电话给他。”
背景里响起霍莉听不清楚的交谈声,但她能明白大致的意思:老人不愿意把电话交出去。布拉德的声音随之响起:“你想知道他为什么总能找到电视台的工作?”
“对。”
“这是个好问题,非常好。我们也不确定,但我们猜他是一路吉米上去的。”
“吉米?”
“这是电视界的行话。吉米指的是广播电台和电视台的记者在大型市场里向上爬的一种手段。在那些地方,总是至少有一家地方电视台,规模很小,没有加入电视网,薪水微薄。他们主要报道社区新闻,例如新大桥剪彩、慈善活动和市政会议。这个人在地方台播报几个月,再拿着他的播报录像去大电视台应征。任何人看到那些录像,都会立刻认为他擅长这份工作,是个职业人员。”布拉德哈哈一笑,“他当然是职业人员了,对吧?他至少已经干了六十年,熟能生巧——”
老人说了句什么,打断了他。布拉德说他会说的,但霍莉并不满意。她突然失去了对这两个男人的耐心,今天已经很漫长了。
“布拉德,把手机的免提打开。”
“什么?哦,对,好主意。”
“我认为他也在广播电台工作!”丹吼道,他好像认为他们在用连线的罐头盒交谈。霍莉皱起眉头,把手机从耳边拿开。
“爷爷,你用不着那么大声。”布拉德说。
丹压低声音,但没低多少。“广播电台,霍莉!在有电视之前!在有无线电之前,他说不定还为报纸写过流血事件的稿子!天晓得他——它——已经活了多少年。”
“另外,”布拉德说,“他肯定会给自己当推荐人。乔治可以为昂多夫斯基背书,昂多夫斯基可以为乔治背书。明白我的意思吗?”
霍莉算是明白了。她不禁想到比尔说过的一个笑话,几个交易员搁浅在荒岛上,靠互相卖衣服一起发财。
“该死的,你让我说,”丹说,“布拉德利[7],我知道的和你一样多。我还没痴呆呢。”
布拉德叹了口气。和丹·贝尔一起生活肯定不容易,霍莉心想,但另一方面,和布拉德·贝尔一起生活恐怕也快活不到哪儿去。
“霍莉,他这么做行得通,是因为在大型电视台的地方合作台里,有天赋的电视播音员是个卖方市场。有人爬上去,有人退出……而他擅长这份工作。”
“它,”布拉德说,“它擅长这份工作。”
霍莉听见咳嗽声,听见布拉德请爷爷吃一粒药。
“天哪,你能不能别像个老妈子似的?”
霍莉心想,他们就像菲利克斯和奥斯卡[8],隔着代沟互相叫喊。放在情景喜剧里也许很好玩,但她想要的是获取信息,这就非常惹人烦了。
“丹?布拉德?你们能不能别……”霍莉想说“别吵吵了”,然而尽管她很生气,却还是说不出这种话。“能不能先别讨论了。”
老天在上,他们终于安静了。
“我明白你们想说什么,互相背书也确实说得通,但他的工作经历怎么办呢?他在哪儿上的播音学校?他们不会觉得奇怪吗?不会问他一大堆问题吗?”
丹气呼呼地说:“也许他会告诉他们,他退出这一行,休息了一段时间,现在决定回来继续工作了。”
“我们不知道确切的情况。”布拉德说。他听上去很生气,可能是因为他不能回答霍莉的问题,没法让她或自己满意,也可能是因为他祖父骂他像个老妈子。“你看,科罗拉多州有个小子冒充了近四年的医生。开处方药,甚至做手术,你大概也读到过。他十七岁,却声称自己二十五岁,他没有任何大学文凭,更别说医学方面的知识了。既然他能蒙混过关,那局外人一定也能做到。”
“你说完了?”丹问。
“完了,爷爷。”一声叹息。
“很好。因为我有个问题。霍莉,你是不是要去找他?”
“是的。”除了照片,布拉德还给了她一张声纹对比的截图,弗里曼、昂多夫斯基和菲利普·汉尼根(也就是炸弹客乔治)上下排列。在霍莉眼中,它们一模一样。
“什么时候?”
“我打算明天去。另外,我希望你们对此事完全保持沉默。可以吗?”
“可以,”布拉德说,“当然可以。爷爷,对吧?”
“只要你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丹说,“但前提是你能活下来。霍莉,我做过警察,而布拉德为警察工作。应该不需要我们告诉你去见他可能很危险吧?肯定会有危险的。”
“我知道,”霍莉低声说,“我的搭档是个退休警察。”她心想:我之前的搭档是个更优秀的退休警察。
“你会小心吗?”
“我尽量。”霍莉说,但她知道总会有一个时刻,你只能放弃谨慎。杰罗姆说有一只鸟像携带病毒似的传播邪恶,他说它浑身肮脏,有着霜灰色的羽毛。要是你想逮住它,拧断它该死的脖子,那么在某个时刻,你就必须放弃谨慎。她不认为那会是明天的事情,但很快就会发生了。
很快。
16
杰罗姆把自家车库上面一层的空间改造成了写作室,用来写关于曾曾祖父奥尔顿(别名“黑猫头鹰”)的著作。这天晚上,他正写得起劲的时候,芭芭拉推门进来,问杰罗姆现在找他会不会打扰他。杰罗姆说他刚好想休息一下。他们打开塞在斜坡屋顶下的小冰箱,取出两瓶可乐。
“她去哪儿了?”芭芭拉问。
杰罗姆叹了口气。“别问我‘书写得怎么样了,杰?’,也别问我‘有没有找到那条巧克力色的拉布拉多,杰?’。顺便说一句,我找到了,狗安全无恙。”
“算你厉害。所以书写得怎么样了,杰?”
“写到93页了,”他在半空中一挥手,“我已经上道了。”
“好,这方面你也很厉害。所以她去哪儿了?”
杰罗姆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名叫“网络搜寻”[9]的应用。“你自己看吧。”
芭芭拉看着屏幕。“波特兰机场?缅因州的波特兰市?她去那儿干什么?”
“你自己打电话问她好了,”杰罗姆说,“就说:‘霍莉莓莉呀,杰罗姆在你的手机上装了追踪程序,因为我们担心你。所以你到底怎么样了?姑娘,给我说实话。’你觉得她会怎么想?”
“别开玩笑了,”芭芭拉说,“她会气得要死的。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她会觉得很受伤。另外,咱们知道她去干什么了,对吧?”
杰罗姆建议(仅仅是建议而已)芭芭拉去霍莉家拿影碟时,顺便偷看一眼霍莉的家用电脑上的浏览记录——假如霍莉在家里和在侦探社用的是同一个密码的话。
她用的确实是同一个密码,芭芭拉觉得偷看朋友的浏览记录超级让人恶心,简直像个跟踪狂,但她还是乖乖照做了。因为霍莉前一阵去了俄克拉何马州,随后又去了得克萨斯州,在那儿险些被脱离正轨的警察杰克·霍斯金斯杀死,回来以后她就像是变了个人。那天她除了九死一生外肯定还发生了其他事情,杰罗姆和芭芭拉都心知肚明,但霍莉拒绝告诉他们。刚开始似乎没什么,因为烦恼的神色渐渐离开了她的眼睛,她恢复了正常……好吧,至少是变成了正常的霍莉。但现在她忽然离开,去做某些她不肯告诉他们的事情。
因此杰罗姆决定用“网络搜寻”应用追踪霍莉的行踪。
芭芭拉则去偷看霍莉的浏览记录。
而霍莉没有删除浏览记录。她很容易相信别人,至少对朋友是这样。
芭芭拉发现霍莉看了许多新电影的预告片,经常上烂番茄和《赫芬顿邮报》的网站,访问了几次一个名叫“心灵与朋友”的交友网站(也许她想谈恋爱了,谁知道呢),但她近期的大量搜索与阿尔贝·麦克雷迪中学恐怖爆炸案有关。她还搜索了匹兹堡WPEN电视台的记者切特·昂多夫斯基、宾夕法尼亚州皮尔村一家名叫“克劳森餐车”的饭馆,以及一个叫弗雷德·芬克尔的男人,芭芭拉发现弗雷德是WPEN电视台的摄像师。
芭芭拉把这些情报带给杰罗姆,问杰罗姆是否认为霍莉处于某种怪异崩溃的边缘,这些症状有可能是麦克雷迪中学爆炸案诱发的。“也许她,怎么说呢,闪回看到了她表姐珍妮被布拉迪·哈茨菲尔德炸死的那一幕。”
看着她的浏览记录,杰罗姆当然想过霍莉会不会再次闻到了坏蛋的气味,但另一种可能性似乎同样有说服力,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
“心灵与朋友。”他对妹妹说。
“怎么了?”
“你有没有想过,霍莉有可能——你别惊讶——搭上了什么人?也许她在和某个男人互发邮件,这次是去和他见面了?”
芭芭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她险些大笑,但没有笑出来。最后她说:“嗯——”
“嗯是什么意思?”杰罗姆说,“你给我分析分析。你们两个姑娘家的经常混在——”
“性别歧视了哦,杰。”
他没搭理妹妹。“她有那方面的男性朋友吗?这辈子有过吗?”
芭芭拉仔细想了想。“你知道答案的,我认为没有过。我认为她很可能还是处女。”
那你呢,芭芭拉?这个念头立刻跳进了杰罗姆的脑海,但有些问题不是十八岁女孩的哥哥能问的。
“她不是同性恋,”芭芭拉继续说了下去,“乔什·布洛林的电影她一部都没落下过。几年前看那部傻乎乎的鲨鱼电影的时候,见到杰森·斯坦森脱掉衬衫,她真的呻吟了出来。你真的认为她大老远地跑去缅因州是为了赴约?”
“情况越来越复杂了,”他看着手机屏幕说,“她其实不在机场。放大后你会发现她在大使套房酒店。她很可能正在和某个喜欢冰镇得其利酒的男人喝香槟呢,两人在月光下漫步,讨论经典电影。”
芭芭拉假装要给他脸上一拳,但在最后一秒钟松开了手。
“我告诉你,”杰罗姆说,“咱们最好别管她。”
“真的?”
“我觉得应该这样。咱们要记住,她从布拉迪·哈茨菲尔德手上活了下来,而且是成功逃脱了两次。无论在得克萨斯州发生了什么,她都没被打倒。她表面上有点胆小,但她的心……像钢铁一样坚硬。”
“你说得对,”芭芭拉说,“偷看她的浏览记录……让我觉得有点恶心。”
“我也觉得恶心,”他点了点手机屏幕上标出大使套房酒店的小点,“今晚先放着不管,但明早醒来要是我还这么想,那我就把它删掉。她是个好女人,勇敢,但也很孤独。”
“她母亲还是个老巫婆。”芭芭拉补充道。
杰罗姆无法不同意。“也许咱们别去管她是最好的。不管她有什么事,让她自己处理吧。”
“也许吧。”芭芭拉看上去不怎么情愿。
杰罗姆凑近她。“芭芭拉,有一点我敢肯定。她永远不会发现咱们跟踪过她,对吧?”
“当然,”芭芭拉说,“也不会发现我偷看过她的浏览记录。”
“很好,咱们把话说清楚了。现在我可以继续干活儿了吗?今晚休息前我想再写两页。”
17
霍莉离休息还远着呢。事实上,她今晚真正的工作才刚刚开始。她想在干活儿前先跪下祈祷几句,但随即认为那只是在拖延时间而已。她提醒自己,上帝帮助自助的人。
切特·昂多夫斯基的《切特出警》节目有自己的网页,对节目有意见的观众可以拨打一个以800开头的免费号码。这条热线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男人(或女人)值守,网页上写着他们会为所有来电保守秘密。
霍莉深吸一口气,拨出号码。仅仅一声铃声过后:“《切特出警》,我是莫妮卡,有什么能帮助你的吗?”
“莫妮卡,我想找昂多夫斯基先生,有急事。”
线路对面的女人答得流畅而毫不犹豫。霍莉知道,她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有台本,写满了形形色色可能出现的要求。“我很抱歉,女士,但切特不是已经下班就是去出任务了。您可以留下联系方式,我一定会转交给他的,要是能说一说您要投诉的大致内容就更好了。”
“我打电话不是为了消费者投诉,”她说,“不过这件事确实和毁灭有关系[10]。能麻烦你转告他一声吗?”
“女士?”莫妮卡显然没听懂。
“今晚九点我必须和他谈一谈。转告他,事情与保罗·弗里曼和那次空难有关,记住了吗?”
“记住了,女士。”霍莉能听见她在咔嗒咔嗒地打字。
“转告他,也与达拉斯的戴夫·范佩尔特和底特律的吉米·埃弗里有关。转告他,这一点尤其重要,还与菲利普·汉尼根和脉冲夜店有关。”最后这一句吓到了莫妮卡,她说话时没那么流畅了。“是那个人开枪打——”
“对,”霍莉说,“告诉他,九点之前打给我,否则我就带着我的情报去找别人了。别忘记告诉他,这件事和消费者无关,和毁灭有关。他会明白我的意思的。”
“女士,我可以替您转告他,但我没法保证——”
“你转告他就行,他会打给我的。”霍莉说。她祈祷这一套说辞能成功,因为她并没有备用计划。
“女士,我需要您的联系方式。”
“你的电脑屏幕上有我的号码,”霍莉说,“等昂多夫斯基先生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会告诉他我叫什么的。祝你今晚过得开心。”
霍莉挂断电话,擦掉眉头上的汗珠,抬起手腕看Fitbit手环。心率89,还行。换了以前,打这么一个电话,她的心率肯定会飙到150以上。她看了一眼时间,七点一刻。她从旅行包里取出书,立刻又塞了回去。她太紧张了,没法读书,于是她起身踱来踱去。
七点三刻,她正在卫生间里擦洗腋窝(她不用除臭剂,水合氯化铝按理说是安全的,但她还是有所顾虑),这时电话响了。她深呼吸了两次,最简单地祈祷了一句——上帝帮帮我,千万别搞砸。她接起电话。
18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未知号码”,霍莉并不意外。他用的是私人手机,甚至有可能是一次性手机。
“我是切特·昂多夫斯基,请问您是哪位?”这个声音流畅、友好而克制,属于一位身经百战的电视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