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厨房,”康丝坦斯说,“哦,我的厨房。”
她站在门口,就这样看着。我想我们在黑暗中可能走错了道,可能迷了路,顺着某个时间的缝隙钻到了一个错误的地方,要不就是我们走错了某扇门,讲错了某个童话故事。康丝坦斯扶着门框想稳住自己的身体,一面说着:“我的厨房啊,玛丽·凯特。”
“我的凳子依然在那里。”我说道。
门如此难开,是因为它被厨房的饭桌抵住了,现在那桌子正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把它摆正后,我们走了进去。有两把椅子已经摔烂了,地板上遍是破碎的碗碟、酒杯还有装食物的破盒子以及碎纸片等东西,一片狼藉。装果酱、糖浆和番茄酱的罐子也被掷到墙上摔碎。康丝坦斯经常用来洗碗碟的水池里也都是碎玻璃,好像玻璃一层接着一层跌落的时候也很有章法似的。放银器和厨具的抽屉也被拽出来砸碎在墙上或桌角。那些经布莱克伍德家族女人们之手一代代传下来、保存在房子里的银器此时也横七竖八散落在地板上。布莱克伍德家的桌布、餐巾都是家族中的女人们精心缝制的,她们洗了一遍又一遍,烫了一遍又一遍,缝缝补补,呵护备至,现在它们被人从餐厅柜子上扯掉,一路拖到厨房里。看起来,布莱克伍德家所有深藏不露的财富和宝藏都已被发现、扯断并污染了;橱柜顶层架上的盘子已经摔破,我们那镶满玫瑰花的小糖罐此刻正躺在我的脚边,手柄不见了。康丝坦斯弯下腰去,捡起一把银勺子。“这是祖母婚礼上用的,”她说着,把勺子摆在桌面,接着又说,“对了,果脯……”转身就朝地窖门走去。那门是关着的,真希望他们没有发现,或发现了也没时间下去。康丝坦斯在地板上小心翼翼地迈步走着,跨过乱七八糟的东西,打开了地窖门,往下看着。我想象着那些我们精心存放的漂亮的瓶瓶罐罐里的食物此刻正黏糊糊地铺在地窖地面的样子,但康丝坦斯往下走了一两步就回头说:“没事,一切都没问题,这里的东西没人碰过。”她关闭了地窖门,一路挪到水池边洗干净手,从地上捡了块干毛巾擦擦手。“首先,要给你做早餐。”她说着。
乔纳斯坐在门口台阶上,安静地看着厨房。阳光愈见耀眼了,正照在它身上。不知它有没有抬眼看过,我怀疑它没准以为是康丝坦斯把厨房搞得如此一团糟。我发现有只茶杯没有摔碎,就捡起来放在桌上,然后就想着去找找看有没有更多的东西幸免于难。想起有一个母亲的德累斯顿小雕像期间滚落到草堆里,不过没摔碎,或许它还在那里,完好无损。晚点我再去把它找回来。
没有一样东西是有秩序的,没有一样东西是井井有条的,这绝对是不寻常的一天。后来康丝坦斯下了地窖一趟,上来时怀里抱满了东西。“蔬菜汤,”她几乎快乐得要唱起来,“草莓酱、鸡汤,还有腌牛肉。”她把这些罐子放在厨房桌子上慢慢转过身来,看着地板,“你瞧!”她最后说着,走到屋角拿起一个炖锅。然后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朝餐具室走去。“玛丽·凯特,”她笑着叫我,“他们没发现桶里的面粉,也没发现盐,也没发现土豆。”
我猜他们应该是发现糖了。因为地板上有细沙样的东西,踩上去总觉得脚下有动静。当然了,他们当然会去找找糖,度过一段欢乐时光;或许,他们会把糖扬起来,撒到彼此身上,一边兴奋地尖叫:“布莱克伍德家的糖!布莱克伍德家的糖!要不要尝尝?”
“他们去过餐具室了,”康丝坦斯继续说着,“麦片、香料还有罐装食品都被糟蹋了。”
我在厨房里转悠了一圈,盯着脚下的地板。他们手里抱着东西,肯定会不小心把什么滚落在地上,因为地上到处都是一罐罐的食物,而且罐子都变形了,仿佛它们曾被抛掷到空中去,那些麦片、茶叶和咸饼干盒子都被踩烂,盒子全破了。香料罐子倒是全摆在一起,也没被打开,被扔到一个角落里;我好像依然能闻到康丝坦斯做的小饼干那微微的香气,接着就看到了几块,被碾碎在地板上。
康丝坦斯从餐具室里出来,手里拿了条长面包。“看看他们没找到的东西——”她说。他们也没找到冷藏箱里的鸡蛋、牛奶以及黄油。既然他们没发现地窖就不可能发现里面的冷藏箱,真高兴他们没有发现鸡蛋,不然如果打烂在地面上会搞得一团糟。
我同时发现三把没有破损的椅子,于是把它们摆在餐桌前的老位置上。乔纳斯待在属于我的角落里,卧在我的凳子上,看着我们。我捧着一只没有手柄的杯子喝了点鸡汤,康丝坦斯洗干净了一把刀,把黄油铺在面包上。尽管我当时没顾上想太多,我们过去那充满秩序感的生活模式是彻底结束了;我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找到那三把椅子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吃上黄油面包的,要么是我先找到椅子再吃的面包,要么就是我先吃了面包接着发现了椅子,再或者这两件事儿是一起干的。有一回康丝坦斯突然转过身来,放下手中的刀,接着去了朱利安叔叔房间的那扇关闭的门跟前,然后又转回来,微微笑笑。“我还以为他醒了。”她说着,再次坐了下来。
我们还没有离开厨房,所以依然不知道房子里到底还有多少完好无损的地方,也不知道从餐厅和大厅往里走,那些封闭的房门背后还残存着什么东西等待着我们。我们静静坐在厨房里面,心中充满了对椅子、鸡汤还有穿过门廊的阳光的感激,目前我们还没有准备好去探索房子的其他地方。
“他们会把朱利安叔叔怎么样呢?”我问道。
“会给他举行个葬礼吧,”康丝坦斯悲伤地说,“你还记得其他人的葬礼吗?”
“我当时在孤儿院。”
“他们允许我去参加那些葬礼了。我能记得。他们也会给朱利安叔叔一场葬礼的,克拉克一家会去,卡灵顿一家会去,小怀特太太自然也会去。他们会告诉彼此自己有多难过。”
“他们会过去看看我们到场没有。”
我已经感受到了他们正在关注我们是否到场,想及此,我打了一个冷战。
“他们会把他和其他人葬在一起。”
“我想去为朱利安叔叔埋点东西。”我说。
盯着自己桌面上安静而修长的手指,康丝坦斯沉默着。“朱利安叔叔走了,其他人也走了,”她说,“我们房子里大多数的人都不在了,玛丽·凯特,我们是唯一幸存的。”
“还有乔纳斯。”
“对,还有乔纳斯。我们要找个更安全的方式,把自己锁起来。”
“可是今天是海伦·克拉克过来喝茶的日子。”
“不,”她说,“再也不要了。不要在这里。”
只要我们一直这样静静地在厨房里一起坐着,我们就可以无限制拖延看房子其他地方的时间。图书馆借来的书也静静躺在书架上,原封未动过,我想应该没人会愿意去碰图书馆的书吧。毕竟,破坏图书馆财物是要被罚款的。
康丝坦斯,平时总喜欢跳舞的人儿,这会儿看起来也不想动弹。她双手摊开,坐在厨房桌前,也懒得四处去查看一下火灾的损失情况。她甚至在梦想着今天早晨她压根还没有醒来,一切都是梦境。“我们必须把房子打扫出来。”我心神不安地对她说。她在对面微笑地看我。
我觉得不能再等她了,我说:“我想去看看。”接着起身去了餐厅,她只盯着我看,还是没有动弹。推开餐厅大门的时候,我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是一种潮湿、焚毁的木头以及破坏合成在一起的糟糕气味,落地窗的玻璃碎了一地,银质茶具被全部从餐具柜上扔下来,摔成各式各样无法辨认的古怪形状。餐椅也全都烂了。我记得他们搬起椅子往窗户和墙壁上抡来着。穿过餐厅,我走进前厅。前门洞开,早晨的阳光投影在地板上,轻抚着那些玻璃碎片和破布;过了会儿我认出这些破布其实就是起居室的装饰织品,是我母亲做的十四英尺长的大窗帘。没有人在门外,我站在空旷的门廊,看见草坪上留下的轮胎印记和那些兴奋跳舞的脚印痕迹,拖曳过消防水管的地方尽是水坑和泥浆。前廊扔满了垃圾,我记得收废品的哈雷昨天晚上曾把我们半新的破家具推成漂亮的一堆来着。没准他还计划着今天再过来一趟,因为他实在太爱把很多破旧东西堆成一堆的感觉了,一旦看到,根本就抵抗不住囤积垃圾的诱惑。我在门口等了会儿,确认没人在看我了,迅速跑到草地上,从灌木丛的深处,找到了母亲那个没被摔坏的德累斯顿小雕像,我想把它带回去交给康丝坦斯。
她还是安静地坐在厨房桌前,当我把德累斯顿小雕像放在她眼前的时候,她看了一会儿,然后用双手捧起来,把它轻轻贴着自己的脸颊。“这都是我的错,”她说,“一定程度上,这全都是我的错。”
“我爱你,康丝坦斯。”我说。
“我爱你,玛丽·凯特。”
“你愿意给我和乔纳斯做那种小蛋糕吗?带粉色糖霜的,边缘还有些金色叶片。”
她摇摇头,我以为她不想回答我了,过了会儿她深呼了一口气,站了起来。“首先,”她说,“我得把厨房打扫出来。”
“你准备拿它怎么办呢?”我问她,一边用指尖摸着那个德累斯顿小雕像。
“放回原来的位置。”她说,然后我就跟着她,看她打开大厅的门,一路向起居室走去。大厅比房间里的垃圾少一些,因为大厅里没什么可摔的东西,除了一些从厨房拖过来的碎屑,我们踩上一些勺子和盘子的碎片。走进起居室的时候,母亲的肖像还是高高挂在那里,那么慈祥和蔼地俯视着狼藉一片的房间,这画面对比太过令人惊惧了。白色的婚礼蛋糕饰品被烟熏黑了,估计再也洗不干净;相比厨房和餐厅,起居室现在的样子更惨不忍睹,因为我们总是精心保持着它的整洁,母亲最爱的就是这一间。我真想知道到底是谁弄翻了康丝坦斯的竖琴,记得它倒地时还响了一声。椅子上绣着玫瑰花的织锦也又脏又破,上面还有湿漉漉的泥靴子留下的脚印,就是这些靴子,踢翻了我们的椅子,踩踏过我们的沙发。窗玻璃也破了,窗帘也都扯下来,从外面看向室内,我们几乎无法遁形。
“我想我可以把百叶窗关上。”看着康丝坦斯在门口一副犹豫不定、不想迈步走进房间的样子,我这样跟她说。我从破窗户一步跨到外面的前廊,心里琢磨着估计从没人这样出来过。同时我还发现其实把百叶窗的挂钩取下来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百叶窗和窗户一样高;在以前,夏天结束时,全家搬到市里的房子之前,一般都需要一个男人踩着梯子才能关闭这些百叶窗。但这么多年过去了,百叶窗一直关着,钩子都锈了,只需要轻轻摇摇这些厚重的百叶窗,钩子就会脱落。我把百叶窗摇闭合,但我只够得到下面的一个螺钉来固定它们,头顶上还有两个。或许找个晚上搬个梯子再过来吧,现在只能靠最下面那个螺钉来固定。当我把起居室两扇大落地窗的百叶窗都关闭以后,我郑重其事地顺着前廊,穿过前门,走进起居室,我看到康丝坦斯正站在房间照不到太阳的幽暗处。她走到壁炉架旁,把那尊德累斯顿小雕像摆在原来的位置上,就在母亲的肖像下面。很快,这间昏暗的起居室又回来了,它早该回来了,虽然它已被永远地破坏,但它还是回到了我们身边。
因为地上那些破损的东西,我们不得不小心地在房子里走动。父亲的保险箱就躺在起居室里,我大笑起来,即便是康丝坦斯也微笑了,因为它没被打开过,显然也没人能够找到它并把它带出我们的房子。“真愚蠢。”康丝坦斯说道,一边用脚趾碰了碰保险箱。
人们夸赞母亲的起居室时,她总是很开心,但现在,没有人会来到窗边往里打量了,也没有人会再次看到它的样子。康丝坦斯和我关紧了身后起居室的门,从此再没打开过。我再一次去前廊关百叶窗的时候康丝坦斯就在前门等我,然后我走进来,我们一起关闭并锁上前门,这下安全了。大厅昏暗,只有两束阳光从门上的玻璃窄缝里透进来,通过玻璃我们可以看到外面,但没人能看见屋里的样子,就算把眼睛贴在门上也看不到,因为大厅里一片漆黑。我们头顶上的楼梯也是昏暗的,通向被损毁的房间或更多的昏暗,但我们竟看到了天空微弱的亮光从屋顶钻进来,这真不可思议。在此之前,屋顶一直帮我们挡住了整面的天空,让我们充满了安全感。我从没想过还有这样一种方式令自己感觉在天空之下不堪一击,我尽可能不让自己去想没准存在某些沉默的长着翅膀的生物,就栖居在房子破壁残垣的上方,它们从密林深处飞出,俯瞰我们。我想最好还是给门前的台阶上设置点路障——或许可以放上把破椅子。再来张又潮又脏的床垫,放在台阶中段的位置;这里大概就是他们拿着消防水管,来来回回穿梭忙着救火时所待的地儿。我站在台阶最下面往上看,不禁怀疑,我们的房子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呢?墙壁、地板、床还有阁楼里一盒一盒的东西都是怎么消失的呢?我父亲的金表也被烧毁了,母亲的那套玳瑁梳妆品也付之一炬。我能感觉一侧脸颊上有气流经过,这气流来自我目光可及的天空,却带着烟味和毁灭的气息。我们的房子现在是一座城堡,一座有着尖顶塔楼的城堡,高耸入云。
“回厨房吧,”康丝坦斯说,“我不能待在这儿了。”
就像捡贝壳的孩子,或两个翻捡枯叶要不就是寻找钢镚的老太太一般,我们用脚在厨房地板上搜索了一番,把那些破烂垃圾掀起来,看看下面是不是还有完好可用的物品。从一边到另一边,再沿着对角线搜索了个遍,厨房桌上已经堆了一小堆我们找到的东西,够我们俩用一阵子了。两只手柄尚存的茶杯,还有几只缺手柄的,六七个盘子还有三只碗。所有没损坏的罐装食品全部被我们找到并存放好,装香料的罐子也在架上重新摆放整齐。大多数银器也找到了,擦擦干净都放回了原来的抽屉。因为每一个布莱克伍德家的新娘都会在嫁妆里带来她们自己的银器、瓷器和亚麻布料,所以我们的房子里已经攒了不少的黄油切刀、汤勺和蛋糕铲;母亲最好的银器都放在餐厅餐具柜上的一个防锈盒子里,可那盒子被他们发现了,扔在了地板上,银器撒得七零八落。
完好的杯子中有一只是绿色的,内侧是灰黄色,康丝坦斯说那只归我。“之前我们见谁用过它,”她说,“估计是某个祖母或者某个伯祖母作为结婚陪嫁瓷器带过来放在房子里的。以前是和杯碟配成套的。”康丝坦斯给自己选的茶杯是白色带着橘色花朵的,和一个碟子配套。“我还记得我们用这套瓷器的时候……”康丝坦斯说,“我很小的时候,这套瓷器我们经常用。那时候我们用过的最好的瓷器是白色镶着金边的。之后母亲带过来更好的,这套白色金边的就作为日常使用了。那些镶花的碗碟就摆在餐具架上,和另一些不全的瓷器摆在一起。近几年我用的都是母亲的日常瓷器,海伦·克拉克过来喝茶的时候例外。我们可以像淑女一样吃饭了,”她说着,“用带手柄的杯子。”
我们捡出来所有我们想要或者能够用到的东西之后,康丝坦斯拿了把大扫帚,把所有的碎片扫进了餐厅。“现在我们就不用老看见它们了。”她说。她把厅里打扫干净,这样我们从厨房到前门就不用经过餐厅了。然后我们把餐厅的所有门都关死,再也没打开过。我想起德累斯顿小雕像勇敢地站在黑暗的起居室母亲的肖像之下,然后我又想起我们可能永远也不会再为它掸尘了。在康丝坦斯把那些脱落在地的窗帘破布扫走之前,我叫她剪一段捆窗帘用的绳子给我。她给我剪了一段,一头还挂着金穗子的那种。我在想这东西没准适合朱利安叔叔,可以为了他埋在地下。
干完这一切,康丝坦斯又擦洗干净了厨房地板,现在我们的房子看上去整洁簇新了,从前门到厨房,每一处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所有东西都清除出去以后,厨房看上去空旷了一些,可康丝坦斯很快拿来了我们的杯子、盘子和碗摆在了架子上,还找了个锅来给乔纳斯喂牛奶。我们现在相当安全了。前门锁了,厨房门也锁了,还拴上了。我们坐在厨房桌前用我们的杯子喝着牛奶,乔纳斯也在从小锅里喝着它的那份。正在这时,我们听到有人在敲前门。康丝坦斯立刻往地窖跑,我停下来仔细查看了一下厨房门有没有反锁,然后我跟着也过去了。黑暗中,我们坐在地窖的楼梯上,听着外面的动静。在远处,前门的敲门声一直没停,接着有个声音在喊:“康丝坦斯?玛丽·凯特?”
“是海伦·克拉克。”康丝坦斯低声说。
“她是过来喝茶的吗?”
“不可能,她不会再想来喝茶了。”
而我们俩心里都很清楚,她是愿意来喝茶的。现在她就绕着我们的房子打转,一边叫着我们。当她开始敲厨房门时,我们屏住了呼吸,谁也不敢动,因为厨房门的上半截是玻璃的,她是可以看清里面的,但目前我们安全地躲在地窖楼梯上,而她又打不开门。
“康丝坦斯?玛丽·凯特?你们在吗?”她试着转动了一下门把手,如同任何一个想要打开一扇门的人一样的做法,他们想在锁门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来。“吉姆,”她说,“我知道她们在里面,炉子上还做着吃的。你得想办法打开门。”她说着,抬高了声音。“康丝坦斯,过来跟我聊聊,我想见你。吉姆,”她继续,“他们在里面,能听见我说话,我知道。”
“我相信她们能听到你说话,”吉姆·克拉克说,“村子里的人估计也能听见你的大嗓门了。”
“但是我确信她们误会了昨晚来的那些人,我相信康丝坦斯肯定难过极了,我必须告诉他们没人有恶意。康丝坦斯,请听我说,我们想让你和玛丽·凯特去我们家住些日子,直到我们想清楚下一步该怎么做。所有事都会好起来的,真的,我们会忘记一切的。”
“你猜她会把房子推倒吗?”我小声问康丝坦斯。康丝坦斯无语地摇了摇头。
“吉姆,你能把门踹开吗?”
“肯定不行。让她们自己待着吧,海伦,她们准备好了就会出来了。”
“但康丝坦斯遇到这样的事总是难以释怀。我能肯定她现在一定吓坏了。”
“还是别烦她们了。”
“不能就这样让她们待在这里,这对她们来说绝对是最糟糕的事。我想让她们从这房子出来,和我们住在一起,这样我可以照顾她们。”
“她们看上去并不想和我们一起生活。”吉姆·克拉克说。
“康丝坦斯?康丝坦斯?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出来把门打开吧。”
我想我们很有必要找块布或者纸板把厨房门上的玻璃部分挡住,让海伦·克拉克这样能够时不时过来往里窥视,还能看到我们炉火上做的食物,这事儿绝不能再发生。我们可以把厨房窗户的窗帘钉在一起,如果再把窗户挡住,我们就可以安静地坐在桌前了,这样海伦·克拉克如果再过来敲门,我们也就不用躲到地窖楼梯上了。
“我们走吧,”吉姆·克拉克说,“她们不会答应你的。”
“可我想带她们回家。”
“我们已经做了该做的了。等她们觉得想见我们了,我们找个时间再过来。”
“康丝坦斯?康丝坦斯?请回答我。”
康丝坦斯叹了口气,不安却轻声地在楼梯扶手上敲着手指。“我希望她赶紧走,”她附耳对我说,“我煮的汤快溢出来了。”
海伦·克拉克喊了一遍又一遍,绕着房子转转又回到他们的车那儿,喊着“康丝坦斯?康丝坦斯?”好像我们正身处林子里某个地方似的,要不就是在树上,或者在生菜叶子下面,或者是藏身灌木丛后,正等着蹦出来吓她一跳。当听到她的车发动直到开远,我们才从地窖上来。康丝坦斯关上火,端下汤,我继续沿着大厅一直走到前门那里,确定他们是真的走了,再看看房门有没有锁好。直到看到她的车转出了车道,我耳边依然回响着海伦·克拉克的呼唤:“康丝坦斯?康丝坦斯?”
“她肯定是想来喝茶。”回到厨房,我这样和康丝坦斯说。
“可我们只有两只有手柄的茶杯,”康丝坦斯说,“她永远都不会来这里喝茶了。”
朱利安叔叔不在了真是件不错的事,不然我和康丝坦斯中有一个人肯定要用破的茶杯了。“你准备整理下朱利安叔叔的房间吗?”
“玛丽·凯特,”康丝坦斯从炉子那里转过头看着我,“我们该怎么办呢?”
“我们已经打扫了房子。我们也吃东西了。我们还成功躲过了海伦·克拉克。我们还要做些什么呢?”
“我们睡在哪里呢?我们如何知道时间呢?我们该穿些什么呢?”
“为什么我们需要知道时间呢?”
“食物不可能一直够的,就算把地窖里储藏的也算上,总有吃完的时候。”
“我们可以睡在小溪边我的庇护所那儿。”
“不可以。那里偶尔去躲躲可以,但必须有一张像样的床才行。”
“我看到楼梯上有张破床垫,估计是我旧床上的。我们可以把它拽下来,打扫干净,再搬到太阳底下晒干。只烧坏了一个角。”
“好吧。”康丝坦斯说。于是我们一起去了楼梯,再笨手笨脚地抓起那张床垫。又湿又脏,实在是叫人感到不快。我们一路拖着走过了大厅,上面带了些碎木片和草叶,最后拖到康丝坦斯洁净的厨房地板上,再拖到厨房门口。在开门之前,我小心看了看,后来门开了,我先出去四面打量了一番,确定安全了,我们才把床垫拽到草坪上,铺在母亲的大理石长椅上面晾晒。
“朱利安叔叔过去经常坐在这里。”我说。
“天气好的时候,比如今天这样的好天儿,就是朱利安叔叔坐在这里晒太阳的时候。”
“希望他死的时候周身是感觉温暖的。或许他一度记起了晒过的阳光。”
“我还拿着他的披肩,希望他不想要它。玛丽·凯特,我想在这里种些东西,在他常坐的地方。”
“我会为他埋点什么的。你准备种什么呢?”
“种朵花吧,”康丝坦斯靠着长椅,轻轻用手抚摸着青草,“某种黄色的花朵。”
“在草坪正中央种朵花,看起来肯定有意思。”
“我们都会知道为什么要在那里种,其他人又不会看到。”
“我也埋些黄色的东西给他吧,这样他就能暖和点了。”
“不过首先,我的懒虫玛丽·凯特,你去端一盆水来,把床垫刷刷干净。我再去打扫一遍厨房地板。”
我想我们会变得快乐起来的。有太多事要做了,还有全新的生活要去规划,但我们终归是会非常幸福的。康丝坦斯脸色苍白,依然为他们对她厨房的所作所为感到悲伤,但她已经把每一处架子都清扫干净了,桌面也洗了一遍又一遍,所有的窗子和地板也清洗了。我们的碗碟勇敢地坚守在架子上,我们救下来的那些罐头和食物盒子也在餐具柜上排了一列,看上去富足极了。
“我可以训练乔纳斯去抓些兔子回来煮。”我告诉她,然后她大笑起来,乔纳斯也殷勤地回头看着她。
“这猫已经很适应吃奶油、朗姆蛋糕和黄油鸡蛋这类食物了。我怀疑它恐怕连只蚂蚱都带不回来。”她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