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亮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抻到哪儿了,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脖子或者是脑袋里的某个地方“砰”的一声,紧接着就是剧烈的耳鸣和天旋地转的感觉。他连忙用手去撑桌子,可是桌子明明在那里,自己却撑了个空。他又赶紧用双手去扶住椅背,不过椅背显然支撑不了他身体的重量,椅子和他的身体一起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天旋地转之后,便是双眼前的突然黑暗。
“雯雯!”
昏迷前,他想喊出来,但不知道自己喊出来没有。
2
不知道过了多久,陶亮的意识开始慢慢恢复,他的耳朵里传来了类似于火车发出的轰隆隆的声音。他迷迷糊糊地想,这是怎么回事?刚才我不是在老丈人家里看笔记吗?怎么这就到火车上来了?难道自己昏过去了,雯雯带我出远门去看病?
想到这里,陶亮猛地坐了起来,没想到在漆黑的环境中,自己的脑袋狠狠地砸到了一块硬板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虽然周边的环境看不真切,但意识清醒后,那轰隆隆的火车声确实十分真切。不错,他就是在火车上。陶亮无法直起上身,只能蜷缩着稍微起身,他伸手在自己的床边摸了摸,原来,他是在卧铺车厢的中铺。
不对啊,要是昏倒了,肯定是就近送医啊,怎么到火车上来的?还爬上了中铺?
黑暗中,陶亮揉着剧痛的额头,努力平缓自己急促的呼吸,稳了一会儿心神,才渐渐适应了周围的黑暗,他伸手摸了摸床头的窗帘,一把拉开,皎洁的月光立即洒进了车内。
这确实是一节六铺相对的普通卧铺车厢,但是和他印象中的绿皮车的卧铺车厢又不太一样。准确地说,是比绿皮车的卧铺车厢还要狭窄。两个下铺之间的小茶几上,放着只在陶亮小时候才能看到的塑料暖瓶,还有印着毛主席头像的搪瓷茶缸。
周围几个铺位,都睡着穿着背心短裤的男人,并没有雯雯的身影。
我这是喝酒喝断片儿了?陶亮闻了闻胳膊,没酒味儿啊。不对啊,刚才自己明明还在看那堆陈年老笔记……然后……然后怎么就到这里来了?不是吧?我才35岁,就老年痴呆了?陶亮的脑子飞速旋转着,警察的本能告诉他,要赶紧对“现场”进行“勘查”,找找有什么能用的线索。
他爬下梯子,借着月光,看了看自己下铺的小伙子。小伙子睡得正香,发出均匀细微的鼾声。他的身边挂着衣服,我的天!这是什么衣服!
为了确保自己没有看错,陶亮探进身去,拉动了一下挂在铺边的衣服。那是一件洁白无瑕的长袖制服,制服的领口还有两片鲜红的领章。制服的旁边,还挂着一顶大檐帽,铝制的国徽反射着月光。
陶亮前不久刚刚去参观过省厅的警察陈列馆,里面有“新中国警服变迁史”展览。因为对这个感兴趣,他当时还多看了一会儿。如果没有记错,这是一套72式警服。对,没错,夏天是白色的帽子和制服、蓝色裤子,冬天是全身蓝色的。当时还没有警徽,国徽就是帽徽。这小伙子难不成是搞行为艺术的?即便是过去的警服,现在也不能乱穿吧?我去,这该不会是个演员?这是剧组的戏服?我和剧组又有何关系呢?
陶亮晃晃悠悠地走到车厢接头处的盥洗池边,想用冷水来刺激一下滚烫的面颊,让自己清醒清醒。
卫生间和盥洗池都比他印象中绿皮车里的相应设施要小,盥洗池后的镜子,因为后面的镜膜脱落,有大块大块的黑斑,正好遮挡住了他的面庞。陶亮愣了一下,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很是奇怪,上身是一件白色的背心,背心上还印着“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下身配的是一条蓝色的裤子,好像就是72式警服的的确良
(3)
材质的警裤。联想到刚才看见的警服,难不成自己稀里糊涂地去了剧组当群演?
不仅仅是衣服,陶亮感觉身上还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就是他感觉自己的肚子不太对劲。这几年在熬夜和夜宵的共同作用下,加上年龄的催化,他在刑警学院练就的一身腱子肉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微挺的啤酒肚。可镜子里的自己明显瘦了不少,小背心宽宽松松的。于是,陶亮忍不住掀起肚皮位置的衣服来看,居然看见了八块腹肌!
这还是我吗?!
陶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低头看腹肌的时候,他一弯腰,恰好避开了镜子上的黑斑,猝不及防地从镜子上看到了自己的脸。
这一下,他彻底绷不住了,吓得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后背重重地撞到了车厢上。
镜子里的,并不是自己。
那是一张陌生的年轻脸庞。
国字脸,五官十分稚嫩,眼睛不大、单眼皮,但是很有神,剃着个小平头,皮肤黝黑。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啊?!见鬼了吗?!
陶亮挥手抽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清晰的痛觉,让他龇牙咧嘴起来。可能是因为在规律的轰鸣中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车厢里传来了其他人翻身的细微声响。
陶亮顿时有点头晕目眩。他迷茫地避开黑斑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那个陌生人居然也一起显出颓唐的样子。他打起精神朝镜子里的陌生人挤了挤眼睛,陌生人也用同样的表情回应他。
正当他和镜中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有个乘客随着列车的摇摆,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那人也穿着相似的白背心,灰色的布裤子,一边走一边挠着脑袋,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陶亮忍不住挡住了他问:“大哥,你,你认识我吗?”
那个人显然被问清醒了,连忙摇了摇头,想从陶亮的身边钻进厕所。
陶亮连忙又问一句:“那请问,今天是几号?”
“6月23号,不,凌晨了,24号了——哎,同志,能让我先去个茅房吗?”
“同志”?“茅房”?陶亮又是一个激灵,眼见那人钻进了厕所,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扒住门追问道:“那是哪一年的6月24号啊?”
“哎哟,还能是哪年,1976年啊!同志,能别扒着我门吗?”
“砰!”那人关上了厕所门,隐约还能听见他在厕所里嘀咕着神经病之类的词语。要是放在以前,陶亮肯定得捶捶门表示抗议,但这会儿,他完全没有争斗的心思,直到那人上完厕所逃也似的溜了,他还愣在那里看着镜子。
火车转过一个弯,金色的月光从车门处洒进来,照在陶亮彷徨的脸上,像是照着一个不真实的梦。
1976年……
穿越了?呸!自己是坚定的无神论者,怎么也不会相信那些穿越啊、轮回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妄想?可是再怎么妄想,也不会妄想到周围的环境都无懈可击吧?
又或者,这是科幻小说里面说的黑洞什么的?但自己对那玩意儿一窍不通啊!
这可怎么办?
现在的身体,是一个陌生人的,那属于陶亮自己的身体在哪儿呢?不会是,挂了吧?如果真是这样,自己跟雯雯说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让她去找高勇?我去!留下这个遗言,我是不是傻?万一雯雯她伤心过度,高勇作为局领导来慰问她……呸呸呸!不能这么想!乐观点,乐观点!
别急,想想,电视剧里怎么演的来着?要真发生了穿越,换了个身体,肯定是有原因的,我是个警察,我还是个比高勇那小子聪明一万倍的警察,我肯定能找到因由所在!对,我要相信自己!
于是,这一晚上,陶亮都在厕所门口踱来踱去。
他的脑子里一团乱麻。他努力地回忆着自己看过的穿越小说,想从中寻找一些让自己重新回到现实的方法。可是越想,就会觉得那一切都很荒诞,而这种荒诞却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他也想过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但是这种真实的感受,和以前所有的梦境都不一样。
1976年,再过十年,自己和雯雯才会出生,因此这是个自己完全不了解的年代。陶亮想到,自己失去意识之前,是在看1990年的那个案子,难道是要我从1976年开始再活十四年,破了当年的那个案子,才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吗?那万一破不了呢?破不了就回不去?而且,就算十四年后我能回去,是回到2021年呢,还是2035年?那时候我可就是快五十岁的老头儿了,那时候我再遇到雯雯……不敢想,不敢想。
为了缓解由于过度思考引发的头痛,陶亮哼起了最近,啊不,是2021年流行的曲子——“坐上那动车去台湾,就在那2035年”。
他决定把这堆棘手的问题放一边,先睡上一觉。说不定,一觉醒来,一切就恢复正常了,这些只不过都是个噩梦罢了!想到这里,他马上往自己的铺位走去。
或许是被陶亮的脚步声吵到了,睡在下铺的小伙子突然开始扭动起来,粗重的呼吸中,夹杂着含混不清的话,似乎在说:“不行,我真的不行。”
豆大的汗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小伙子的额头上冒了出来,小伙子的嘴唇似乎开始有些泛紫。估计,是做噩梦了。陶亮瞥了他一眼,准备一如既往对这种事视而不见。但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又或是因为一见如故,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多管了闲事。
“嗨,嗨。”陶亮推着小伙子的肩膀,硬生生地把他从噩梦中拽了出来。
醒过来的小伙子,双眼发红,重重地喘着粗气。
“怎么了?做噩梦啊?”陶亮看着他。
小伙子似乎不太敢用自己的眼神看陶亮,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用手盖住了自己的脸。
“做噩梦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陶亮看出了小伙子的窘迫,轻声笑了起来。
这一笑,小伙子就更局促了,他说:“没,我,不是。”
“什么啊。去吧,洗把脸。”陶亮从下铺的墙壁挂钩上拿下一条毛巾,递给了小伙子。小伙子接过来,慌忙穿上鞋子,向盥洗间跑去。
“这有什么害羞的?搞得和个大姑娘似的。”陶亮摇摇头,他看了一眼窗外,天已经渐渐亮起来了。反正是睡不了了,他索性端着搪瓷缸子跟了过去。
小伙子正在洗脸,陶亮已经倒了一缸子温水站在他身后。小伙子长得很清秀,但是很瘦弱,从背后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两侧消瘦的肩胛骨,个子也不高,比陶亮整整矮了大半个头。
等他洗完脸,陶亮将搪瓷缸子递了过去,说:“没事儿,洗把脸,喝口水,噩梦就忘了。”
小伙子很是感激,低着头接过搪瓷缸子,喝了一口,低声说道:“谢,谢谢,老K。”
老K?还皮蛋
(4)
呢。陶亮心中暗想,看起来,自己和这小伙子是有点交情的。
想到这里,陶亮灵机一动,故意装出一脸惆怅的表情,说:“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吧?”
小伙子抬起脸,迷惑地说:“当,当然,冯,冯凯。”
陶亮心中一喜,看来这个小结巴还挺好骗。冯凯这个名字,似乎有点耳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是在哪里看到过的。陶亮怕自己反应不过来露馅儿,于是接着编道:“以后别叫老K了,痞气。我看你也就二十出头,我比你大多了,以后你直接喊大哥吧!”
小伙子疑惑地看看陶亮同样青涩的脸庞,欲言又止。陶亮则连珠炮似的继续往下说:“哎,我啊,有一种病,只要一做噩梦,就会近事遗忘。近事遗忘你懂吧?就是会忘记近期发生的事情。”
小伙子的脸上立即变成了极为关切或者说是同情的表情。
“有的时候,病情严重了,忘得更久,比如你看,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来着?”陶亮皱着眉头、敲着脑袋表演着。
“啊?你刚才也做噩梦了吗?”小伙子关切地问道,“你忘了正常,因为我们是昨天才认识的,算是‘近事’。你得这病多久了?”
陶亮见小伙子一着急,说话就不结巴了,看起来他并不是结巴,而是有社交障碍,和不熟悉的人沟通起来比较费劲罢了。于是陶亮摆摆手,苦笑着说:“从小就这样,被别人打了一顿,脑子受伤了,以后就成这样了。从那时候起,我就决心要当警察,不让坏人们欺负弱者。当然,你不用担心我,我不做噩梦就没事。”
说完,陶亮假装忧郁地喝了一口水。
“不让坏人们欺负弱者。”小伙子暗自重复了一遍,似乎有些感动,捏了捏拳头,然后像鼓足了勇气似的说道,“我会帮你保密的。那我们重,重新认识一下。你好,大哥,我叫顾红星,20岁。”
噗的一声,陶亮把嘴里的水全部喷到了顾红星的脸上。
在顾红星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当中,陶亮连忙拿起毛巾给顾红星擦脸。
“大,大哥,你,你,你没事吧?”顾红星拿过毛巾,一边擦脸,一边关心地问。
陶亮被水呛着了,剧烈地咳嗽着。他的脑袋很疼,但不是因为咳嗽。他在心里发誓,这一口水,绝对不是为了报复,绝对是出于意外和惊讶。他一边用咳嗽来掩盖自己内心的惊讶,一边偷偷地用眼神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小伙子。
对于这个小伙子,陶亮刚才就觉得有点似曾相识,但是毕竟他认识顾红星的时候,顾红星已经五十多岁了,和眼前这个清秀、稚嫩的小伙子实在是区别很大。顾红星身上的那种威严气息在眼前的这个小伙子身上荡然无存,明明只有羞涩和懵懂。
不管陶亮怎么不愿意相信眼前的现实,但他必须得接受:顾红星就是他的老丈人。他的老丈人,正毕恭毕敬地喊自己哥!
这也太戏剧化了!
“对不住,对不住,我的这种表现,说明我的记忆被唤起了。”陶亮憋着笑,硬着头皮,搜肠刮肚地回想着老丈人的那些往事,一一核对,“你刚刚高中毕业,对不对?咱们这是去沈阳对不对?你老婆叫林,啊,不,昨天我们遇见一个老婆婆姓林,对不对?”
刚说起丈母娘林淑真,陶亮就想起来,印象中顾红星结婚并不早,现在这个年纪,他俩应该还不认识吧。
“对对对,你记起来就好。”顾红星很高兴,说道,“但老婆婆是谁?”
“不重要。”陶亮拍了拍顾红星的肩膀,说,“是你帮助我恢复了记忆,谢谢你。”
顾红星好像是第一次成功帮助了别人,所以显得比陶亮还高兴,说:“你是我大哥,这是我应该做的。”
“是吗?我能当大哥吗?”陶亮心花怒放,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伸出双手,像逗小孩一样,揪住了顾红星的脸颊,说道。
“能!你比我大一岁,而且你对我那么好,怕我第一次睡卧铺会摔着,把下铺让给了我,对我还这么关心。”顾红星的脸颊被揪住,说起话来有些费劲,但他还是略带窘迫却又很认真地点头说道。
“好,那你再喊一声。”陶亮感觉到莫大的满足感,童心大起。
“大哥。”顾红星对陶亮言听计从,就是有点不好意思。
“欸!好的,好的,以后哥哥罩着你。”陶亮又拍了拍顾红星的肩膀。
顾红星显然没太听懂“罩着”是什么意思,欲言又止,却没敢发问。
回到各自的铺位,陶亮还是晕晕的。咋就成了老丈人的大哥了……不过,这种感觉还是不错的。平时不是对我耀武扬威吗?不是总看不惯我吗?现在还不是成了我的小弟?
这种滑稽的感觉,以及那种似乎有点“报复”意味的内心小九九,暂时冲淡了陶亮的焦虑。不过,更重要的是,在陌生的年代遇到一个熟人,这种莫名的亲切感抚慰了他。
往后,就要走一步看一步了。
在铺位上翻看自己的被褥行李,陶亮找到了一张入学推荐表,盖着的公章是龙番市公安局的。推荐表的右上角是一张黑白花边的一寸相片,不错,正是自己现在的长相。
冯凯,1955年2月出生,高中毕业,中共党员。父亲于1962年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中英勇牺牲,被追认为革命烈士;母亲于1970年病故;无兄弟姐妹。
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是1962年?陶亮下意识地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查一下这场战事的来龙去脉,可这才想起,这个年代,哪有什么手机!天哪,没有手机的生活,他根本不敢想象。
想到自己的身世,虽然是个孤儿,但好歹是个英雄后代啊,陶亮对自己的身份还比较满意。无论未来会是怎样,都要勇于面对,这是雯雯和自己说的话。陶亮发誓要牢牢记在心里。
还有,从今天起,他要学着适应自己的新身份了。
他就是雯雯父亲的战友,冯凯。
他相信总有一天,会重新回到雯雯那温暖的怀抱。
3
一路上,冯凯(也就是陶亮)滔滔不绝,想着办法套顾红星的话。
他没想到,岳父年轻的时候这么单纯老实,虽然处于被动的一方,却有问必答,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家庭状况和成长历程断断续续和冯凯说了。
说到做噩梦的原因,顾红星有些回避,但还是经不起冯凯的追问,一五一十地讲述自己经历的“女工案”。冯凯表面上做出了共情的表情,其实内心里却嘲笑顾红星居然还有这么胆小的时候。想当初陶亮从警后遇到的第一个死亡现场,就是碎尸案,当时他可一点也不害怕。至于顾红星说的,这起意外案件他总觉得有哪个地方不对,那就是有些阴谋论了。预谋杀人一般都会用比较稳妥的方式,这种有失败风险的杀人方式显然不太切合实际。
嘲笑归嘲笑,冯凯还是一副大哥哥的模样,安慰着顾红星,然后告诉他,等培训以后,他们可以携手办案,有他冯凯在,顾红星一定就不会再害怕了。接着冯凯就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给顾红星讲述他们即将去的公安部民警干校(也就是未来的中国刑警学院)是个什么样子,有多牛,周围有好吃的酸菜鱼、小鸡炖蘑菇,还有塔湾山下有多热闹。
被冯凯鼓励着、追问着,本来话很少的顾红星一路上也说了不少话,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一路上他说的话,比平时一个月说的话还多。冯凯总结道:“只要你顾红星能树立起自信,自然也就不怕说话了。”
火车到站后,他们被两名穿着制服的民警接到了一辆解放牌
(5)
卡车边,然后坐在车斗里,向皇姑区塔湾街方向进发。
沈阳果然是大城市,东北重镇,路修得比龙番要宽,路上跑的汽车也多了不少。冯凯是第一次坐在卡车的车斗里,觉得很是新鲜。他一手按住脑袋上的警帽防止被风吹跑,一手指点着周围环境,告诉顾红星这里是什么地方,那里又叫什么地方。
顾红星也觉得很新奇,基本上没有出过龙番的他,看到大城市后感到的震撼,让他因远途赴学而产生的忐忑心情得以缓解。他更是崇拜冯凯,居然对距离家乡一千五百公里开外的城市都了如指掌,真是博学多才啊。
可是冯凯很快就被打脸了,因为塔湾山下面并不热闹,学校附近更没有什么酸菜鱼、小鸡炖蘑菇。当他们驶出城区的时候,冯凯就意识到,这个时候的塔湾,可能还是一片荒郊野地吧。果不其然,在距离塔湾还有几公里时,他们就驶入了成片的高粱地了。
“当然,毕竟学校比较偏远,我是设想多少年后,这里一定会繁华起来。”冯凯解释了几句,来缓解自己被打脸的尴尬。
顾红星则并没有提出疑问,他闭着眼睛,任由暖风刮在自己的脸上。自己从来没有去过农村,因为是独子,也不需要上山下乡,所以此时到了即便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农村,面对一望无际的庄稼地,他还是感受到自己的胸怀变得十分开阔。不过,这种惬意没有持续半个小时就停止了,因为卡车颠簸了一阵,就到了学校的大门。
公安部民警干校。
顾红星背着沉重的被褥卷,站在车斗边正琢磨着该怎么跳下去,冯凯一把将他的被褥卷拿了过来,一手一个,很轻松地跳下了车。冯凯以为自己跳下去总会踉跄两下,可没想到自己着地后站得比体操奥运冠军还稳,看来,这八块腹肌真不是摆设。
倒是顾红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帮助,很是害臊,他连忙也跳下车,从冯凯手里拽回了被褥卷。
校门口摆着一张破旧的课桌,后面坐着两名穿着白色警服的老师,正在接待新生。
“自我介绍一下吧。”老师看了一眼两人,说道。
这种事情对于冯凯来说,手到擒来。他拿出行李里的推荐表递给老师,清了清嗓子,然后滔滔不绝起来。
“各位评委,啊不,各位老师好,我叫陶——冯凯,21岁,来自美丽的龙番市。”冯凯机智地纠正了自己,接着说,“今天有机会向各位老师学习,我深感荣幸。我热爱我的职业,因为它是神圣而高尚的。在我的少年时代,身边的公安工作者们对党忠诚、服务人民、执法公正、纪律严明的作风,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从自己的基本情况到自己的家庭状况,从自己的特点特长到忠心决心,冯凯说了足足五分钟,听得老师都有些不耐烦了。
“行了行了,你呢?”老师终于找到了打断冯凯的机会,指了指顾红星。
顾红星被冯凯说得目瞪口呆,此时一听,连忙将自己的推荐表递了过去,清了清喉咙说:“我,我,我叫顾,顾……”
老师笑着抬起头来,看着顾红星。这一看不要紧,本来就紧张到结巴的顾红星,此时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叫顾红星,他不结巴的,他就是紧张。要不,我来替他说?”冯凯连忙给老师解释道。
顾红星看了眼冯凯,眼神里尽是感激。
“不用了,不用了,就是核对身份而已。”老师连忙摆摆手,说,“你们俩一起的,刚才就看出来了。好吧,你们俩都住一号楼107宿舍。冯凯,你在侦查班,顾红星是痕检班,课程表已经在宿舍里了。”
说完,老师递过来两把钥匙。
“啊?我们不一个专业啊?”冯凯有些惊讶,回头看了看顾红星。此时的顾红星眼神里尽是失落和不安。
“不都让你们住一个宿舍了吗?”老师说,“理论课分开上,警体课都在一起上。”
“那也行,走,我带你参观一下咱们学校。”冯凯拉起顾红星走进了校园。
这一走进来,冯凯真是感慨万分。1976年的学校,最宏伟的建筑就是正对大门的教学楼了。那是一栋三层的红楼,中间有一个大尖顶,尖顶上是一根旗杆,旗杆下有一枚火红的五角星。建筑物两侧末端是两个小尖顶,三个尖顶之间被若干间教室相连。除了教学楼,其他都是二至三层的红砖建筑,应该是学员宿舍和食堂。
除了这些零星的建筑之外,还有一个用煤渣铺设的操场,而其他地方则都是空地了。
这和未来的刑警学院简直是判若两校啊!别说什么勤学楼、励学楼并不存在,就连自己一直认为很老旧的训练馆都还没有兴建。中国这几十年的巨大变化,在一所学校里就能清晰地看出来。
冯凯兴高采烈地一边拉着顾红星,一边说着:“以后学生多了,这里可以盖三栋宿舍楼,每栋六层的,那里我看还要一个散打训练馆才好。”
“部署”了一遍,两人回到了宿舍。宿舍不大,只有四张床,不过他们这一间只有冯凯和顾红星两个人住。冯凯晃晃写字台、摸摸高低铺,觉得还不错,比想象中要好。这时候,他才发现,顾红星从进了校门开始到现在,一直是闷闷不乐的。本来以为顾红星不过是话少,但此时他坐在自己的床铺上发呆,说明他可能是有什么心事。
“怎么了这是?开启一段新征程,应该高兴才是啊。”冯凯拍着顾红星的肩膀,心里暗想着,自己这完全是老大哥的口气啊。
“没,没什么。”顾红星像是被打断了思绪,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抬头看了冯凯一眼,说,“我只是觉得,自己挺不适合干公安的。”
“不,你适合,你适合得很。”冯凯立即想到老丈人坐在全局大会主席台上的样子,皱了皱眉头,说。
“我要是适合,就应该和你一起去学侦查了,结果去学什么痕检,我都不知道痕检是什么。”顾红星重新低下头,垂着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