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黑白照片看起来已有很长年月了,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照片里是一个穿着古装的女子——
更确切的说是一身戏服,和我木匣里的那套戏服简直一模一样。那女子看起来很年轻,脸上化着浓浓的戏妆,也许是某一出戏的剧照吧?
我长久地看着那演员的眼睛,心里突然有些酸涩了。一下子心烦意乱起来,这女子究竟是谁?这张老照片是露天拍摄的,背景似乎是一栋黑色的大房子,好像就是幽灵客栈。她和这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也许,只有阿昌才知道。
我把照片藏进怀里,悄悄地走出了房间。我在厨房找到了阿昌,亮出了这张黑白照片。
阿昌那双大小眼立刻眯了起来,仔细地看着照片里的人——
忽然,他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嘴唇不停地嚅动着,喉咙里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阿昌的手松了开来,照片如一片干枯的叶子飘到了地上。
我刚刚俯身捡起照片,阿昌就发出了一声怪叫,推开厨房的门跑了出去。
“阿昌!”
我大声地叫着他,紧跟在后面追了出去。阿昌就像是见到了鬼魂似的,竟一把推开客栈的大门,冲进狂暴的台风中去了。
“快回来!外面很危险。”
我抓住门框高声地叫喊着,但声音立刻就被风雨吞没了,我只能目送着他消失在狂风暴雨中。狂风吹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了,我只能关上了客栈的大门。
又回二楼的房间,水月依旧在熟睡着。我把那张照片放回到了小簿子里,再把它塞进写字台的抽屉中。
叶萧,我现在真的是快疯了,我想现在就带着水月离开这里,至少应该把她送回到她父母身边。可这该死的台风完全把我们困住了,幽灵客栈成了一座孤岛,我们与世隔绝寸步难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水月终于醒了,她眼神慌乱地看着我说:“我在哪儿?”
“水月,你又忘记了吗?”
“幽灵客栈?”她环视了房间一圈,幽幽地说:“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一间幽暗的小房间,闪烁着昏黄的烛光。在屋里的一张竹床上,躺着一个非常美丽的年轻女子,她紧闭着黛色的眼帘,整个身体僵硬而冰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外国人站在旁边,用一把锋利的刀剖开她的肚子——”
“不!”我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嘴,“别说了,水月。”
“告诉我,我梦到的那个女子是谁?”
我想起了丁雨山告诉过我的故事,犹豫了片刻,终于说出了那个名字:“子夜。”
“子夜?”她拧起眉毛想了想,似乎在脑子里搜索着什么。忽然,她脱口而出:“前丝断缠绵,意欲结交情。春蚕易感化,丝子已复生。”
“你能背《子夜歌》?”
水月痛苦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脑子里忽然掠过了这几句话。”
已经傍晚六点钟了,我必须要下楼去吃晚餐,否则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不出我的意料,包括秋云在内,他们都已在大堂里等着我了。这时我也看到了阿昌,他的神色显得很慌张,在柜台里踱着步。也许是我太紧张了,我总觉得当他们围坐在餐桌旁时,特别像某种古老的祭祀仪式。
我索性就当他们不存在,旁若无人地狼吞虎咽着,很快就吃饱了。
“周旋,你吃好了吗?”丁雨山冷冷地说,我觉得他那眼神就像野兽一样,他不容我回答继续说:“让我们谈谈水月的事吧。”
“你想怎么样?”
“希望你理解我的苦衷,我们不能让一个死人一直呆在客栈的房间里。这样既不人道,也不安全。”
我该怎么回答呢?就说水月已经活过来了?不——我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台风离开这里,我就悄悄地把水月带走,把她送回到她父母身边,最多只能让琴然和苏美知道。我冷冷地回答道:“你还是想埋了她?”
“不,我只希望你把水月交出来,让我来处理她。请你放心,水月会得到最好的安排。”
我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
秋云突然说话了:“周旋,水月并不属于你,你没有权力把她藏着。你至少应该让我们
看她一眼,她会得到妥善处理的。”
“你们看到她会受不了的。”
我说的没错,如果现在让他们看到水月,一定会把水月当作是“诈尸”,不把他们吓死才怪。
丁雨山终于发火了,他大声地吼起来:“把她给我交出来。”
“不——”
我斩钉截铁似地回答。
丁雨山立刻从餐桌边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跑到了我身边,伸出手紧紧地揪住了我的领子。我将他推了开来,忽然对他充满了憎恨,似乎整个幽灵客栈的邪恶,都集中在他那双眼睛里。我感到一股血气冲上脑门,便出拳重重地打在了他的鼻子上。然后,我们就天旋地转的扭在了一起。
后面的事情我记不太清了,我和他互相都挨了好几下,但至少我没有吃亏。我只记得高凡强行把丁雨山给拉开了,而秋云从地上扶起了我。
我感到嘴角一阵火辣辣的感觉:“我流血了吗?”
“是的,不过只是嘴唇裂开来了,你不会有事的。”
高凡扶着丁雨山走上楼梯。我嘴角露出了轻蔑的笑意,于是我站起来推开了秋云。
我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柜台边,趁着其他人都忙作一团的空档,轻声地对柜台里的阿昌说:“十分钟以后,麻烦你为我送一份晚餐上来。拜托了,别让他们知道。”
然后,我匆匆地回到了二楼的房间里。
打开房门,我看到了水月惊恐的表情,她摸着我的嘴唇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只是和一个朋友打了一架。”
“为什么打架?”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说出了实话:“因为他们要把你埋掉。”
“把我埋掉?”
“因为——他们认为你是死人。”
“我是一个死去的人?”水月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嘴里自言自语地说,“我死过吗?”
不,我不应该让她知道这些,她应该把痛苦的死亡经验彻底忘掉:“不,让他们都见鬼去吧,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水月叹了一口气说,拿出了我的一块毛斤,擦拭着我的嘴角。我不再说话了,半躺在床上闭起了眼睛,她的手异常温柔,毛斤带着一股清凉的气息,沁湿了我滚烫的嘴唇裂口。
她把毛斤上的血迹给我看了看:“答应我,今后不要再为我打架了。”
“好的,我答应你,等台风过去了,我们就离开这该死的幽灵客栈,把你送回家。”
“回家?”她茫然地摇了摇头,“我记不清我的家在哪里了?”
“我会去问琴然和苏美的。”
她沉默不语了一会儿,忽然淡淡地说:“周旋,我好想洗个澡。”
对,水月是该洗澡了,她身上的衣服还是从海里带上来的。但我还是摇了摇头说:“不,现在还不行,会被他们看到的。我们等到半夜再下去,我想阿昌会为我们烧水的。”
我又想起了什么,便关照水月先等我一会儿,然后走出了房间。
我找到了琴然和苏美,她们满脸狐疑地看着我。我站在门口说:“能不能把水月的包给我?”
琴然犹豫了片刻,但苏美二话没说,就把水月的包递给了我。就像送掉了瘟神一样,她们的表情反而轻松了一些。苏美冷冷地说:“随便你怎么处理吧,死人留下的东西让我们感到害怕。”
我没想到苏美会说出这样的话,亏她们还是与水月一起长大的朋友呢。
回到房间里,水月问我:“你手里拿着什么?”
“这是你的包。”
水月接过这只包看了看,摇了摇头说:“我真的记不起来了。”
“打开看看吧,里面有你的衣服。”
她轻轻地打开了拉链,从里面拿出了那包衣服,还有一些书本和零碎的东西。她似乎很喜欢这些衣服,放在胸前做了做样子。
深夜十一点钟,我们悄悄地走出了房间。
我拉着水月的手,带着她包里的衣服,来到了底楼的大堂里。我悄悄推开了厨房的门。当我打开电灯以后,阿昌立刻跳了起来,他发现了站在我身后的水月,立刻被吓得魂飞魄散,他后退了一大步,嘴唇不停地颤抖。
我轻声说:“别害怕。水月没有死,她已经活过来了。你看,她是一个大活人。”
然后,我对阿昌说明了来意,希望他能为我们烧洗澡水。
阿昌用恐惧的眼神盯着水月许久,终于点了点头。他带着我们来到了浴室前,然后到旁边去烧水。
我打开浴室的小门,先让水月带着衣服进去了。
这时阿昌出来了,我又一次对他表示了感谢,并希望他暂时替我们保密。他指了指浴室的门,也许是指里面的水月。这里没有纸和笔,我没办法和他交流。他叹了一口气,就匆匆地跑开了。
我一直守在浴室的外面,将近一个小时后水月才出来。她换上了一身新衣服,从头到脚还是白色的,裙子的下摆正好盖着膝盖。长长的头发还冒着热气,如黑色的温泉瀑布垂在肩头,感觉仍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水月低垂着眼帘看着我,皮肤虽然依旧苍白,但显得光泽了许多。她轻声地说:“你进去洗吧,我在外面等着你。”
我看了看旁边空着的小房间,就让她躲在那里面,哪里都不要乱跑。然后,我走进了浴室。
泡在热水里,两天来紧绷的肉体和精神,终于能放松一下了。但一想到水月还在外面等着我,便立刻加快了洗澡的速度。不到十分钟,我就换好衣服出来了。
水月躲在小房间里等着我,我们悄无声息地走上了楼梯。
忽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上面传来,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一线幽暗的煤油灯光,就已经穿破黑暗照在了我的脸上。
狭窄的楼梯上我们无路可逃,只能伸手挡住眼睛。但借助着煤油灯光,我很快就看清了提灯的人,原来是一身黑衣的秋云。
秋云正举起煤油灯照着我的脸。忽然,她的目光落到了我的身后,表情立刻就变了。她睁大着眼睛,眼球几乎都要突出来了。
她看到了水月——
我的心“砰砰”乱跳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紧紧地握着水月的手。秋云呆呆地看着我们,煤油灯像钟摆一样晃动着,昏黄的光线随之而摇晃闪烁,于是我们的脸庞忽明忽暗,仿佛在阴阳两界徘徊。
谁都没有说话,三个人就这样在楼梯上对峙了几十秒。最后,还是水月打破了这可怕的寂静:“这个女人是谁?”
我怔怔地看着秋云说:“幽灵客栈的主人。”
秋云深呼吸了一口气:“怪不得你不同意埋了她,也不让我们看到她。”
“好的,你们不用害怕,我现在全都告诉你。水月只是一度出现了医学上的‘假死’现象,后来又活过来了,你看她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尽管我竭尽全力地解释,但并不能打动秋云,她冷冷地说:“周旋,你错了,你犯下大错了。”
“你什么意思?”
“你以为她是人吗?不,她绝不是人,而是鬼。”
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冒着一股幽幽的光,看起来就像个女巫。忽然,我感到了身后水月的颤抖,我立刻抓紧了她的手。
“让开!”
我一把推开了秋云,拉着水月从她身边擦肩而过。一瞬间,我回头看到水月和秋云四目相对的样子,她们的眼睛靠得如此近,秋云显然被吓坏了。
回到房间里,才发现自己也出了一身冷汗,也许我的恐惧并不亚于秋云。现在她已经知道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只有盼望台风早点结束,我们能早点逃出这恐怖地带。
忽然,水月揉着我的肩膀问:“周旋,刚才那个女人为什么说我是死人?”
“不,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她在胡说八道。”
“难道我真的死过吗?”
“从来没有,你只是出现了‘假死’现象而已。”
忽然,她的神情变得哀怨起来:“你是不是对我说过——我在海上失踪了很久?”
“是......”
她的嘴唇有些颤抖了:“是你亲眼看到我在出事的当晚,被涨潮的海水冲上岸了吗?”
“没有。”
“我明白了,或许我根本就没有‘假死’——事实是在游泳出事的当天,我就已经淹死在海底了。到了第二天的下午,我的尸体又从海底浮了上来,然后才被海水冲上了岸,正好被你发现。”
我赶紧摇着头说:“水月,这一切都只是你的幻觉,你的妄想。”
“这不是妄想。所谓的‘假死’,其实都是你编造出来的,是用来安慰我的谎言,是不是?”水月忽然仰起头,有些哽咽地问:“也就是说:我已经死了?”
“不,你没有死,你永远都不会死的!”
她的眼角有几滴泪珠溢出,我轻轻地为她抹去,脑子里搜寻着一切可以安慰人的话,但我却说不出口。我害怕我说不清楚,反而让她陷入更深的恐惧中。
我让她平躺在了床上,只希望她快点睡着,忘掉所有的痛苦和不快。窗外的风雨声似乎轻了些,我也渐渐沉入了黑夜里。
凌晨三点多,我被一种奇怪的声音惊醒。那声音似乎来自地下,传到这里就变得非常轻了,只有耳朵贴着地板才能听到——而我正好席地而眠。
我已睡意全消,从地板上跳了起来。水月依然在床上熟睡着,地下的声音无法传到她的耳朵里。
必须要下去看看,我来到底楼大堂里。果然又听到了那种声音,听起来像是泥土破裂的感觉,如幽灵般在客栈中飘荡着。我循着声音推开一扇小门,转过几道曲折的走廊,忽然看到了一盏幽暗的烛光。
我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背影。忽然,男人警觉地转过身来,原来是画家高凡。
他吓了一跳,手里还拿着一把铁铲,轻轻地挥舞了一下:“你怎么下来了?”
我看到他正在挖一个很深的坑,我立刻就明白了,冷冷地问道:“挖金子?”
“嘘——好的,我承认我在干这件事。我想我已经找对方向了。”
“金子的方向?”
高凡的眼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是的,金子就藏在这下面,就差最后一口气了。”
我满脸狐疑地看了看被他挖开的大坑。
“见者有份,我会分给你一部分的。”
他跳到坑里,铁铲又挥了下去,把一堆潮湿的泥土铲到外面。看他挖坑的样子,越看越像是盗墓。
忽然,高凡的铁铲停在了泥土里:“我想我挖到金子了。”
他把铁铲扔到旁边,半蹲下来用手挖着泥土。他停了下来,似乎抓到了什么东西。忽然
,高凡的表情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从极度兴奋变得极度恐惧——他缓缓地举起了双手,在沾满泥土的手心里,正捧着一个死人的头盖骨!
我向土坑的底部看去,在烛光下依稀可见一段阴森的白骨。高凡似乎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喃喃自语:“不可能,底下一定有金子的。”
他又低下头拼命地挖了起来。但黄灿灿的金子并没有出现,倒是一具完整的白色骨骸呈现了出来。
我这才发现幽灵客栈的地底埋着一个死人,这就是那个困扰我的幽灵吗?我立刻想起了客栈里种种难以解释的现象。
这时高凡已经放弃了,他缓缓地爬出了坑,神情恐惧地摇了摇头:“是他在呼唤着我,是他把我带到了这里。”
“什么意思?”
他颤抖着捧着头盖骨说:“这些天来,我每晚都会梦到地下的金子,它们就埋在这个位置。就是这些奇怪的梦,指引着我找到这里的。我终于想明白了,其实是这个地下的死者,他一直渴望重见天日。于是他用金子作为诱饵,把我吸引到这里,让我挖开地面,把他从地下解救出来。”
“你相信鬼魂的存在?”
“我不知道,但我应该完成的他的意愿。等到明天我就把他埋到墓地里。”
看起来高凡的神智有些不清了,我悄悄地退出了这里,然后回到了二楼的房间里。
我不愿再想刚才的那一幕了,便又倒在席子上,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睁开眼睛,没想到水月起得比我更早,正在窗前梳着头发。她侧着头让瀑布般的黑发垂下,遮盖了她半边的脸庞和肩膀,两只手缓缓地梳理发丝。
透过半边头发外露出的一只眼睛,我看到了水月心中的恐惧——她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这沉重的疑问足以让任何人发疯。
我悄悄来到楼下,从阿昌手中盛了两碗热粥和早点,回到了房间里。
水月一言不发,她不知道死人还是否需要吃饭?在我的催促下,她还是吃完了早饭。
接下来我就给你写信了。
好几个小时过去了,水月一直在旁边看着我写信。现在她终于说话了,她说她可以想像出你是什么样的人。
叶萧,你相信这一切吗?
此致!
你的朋友 周旋 于幽灵客栈
上海的雨渐渐小了下来,雨点稀疏地打在病房的窗玻璃上。周寒潮半躺在病床上,怔怔地看着窗外的雨景,在一片阴沉的天空下,只见到几片树叶正在雨中颤抖着。
他想自己也许真的老了,这些天总是回忆起年轻时代的事情,那一幕幕永不磨灭的电影胶片,反复地在脑子里放映着,比如——三十多年前的那个清晨。
那个清晨,在幽灵客栈三楼的房间里,他发现了洪队长的尸体。当时周寒潮被吓坏了,洪队长身上还留有余热,面朝天花板躺在地上,整张脸完全扭曲了。奇怪的是,尸体并没有受伤或流血的痕迹,看不出他是怎么死的。
兰若正蜷缩在旁边颤抖着,周寒潮又紧张了起来,难道兰若被洪队长——不过,她身上的衣服很整齐,看起来没有被人欺负过的样子,他才微微地出了口气。
然而,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兰若,好像在看一个女巫。走廊里已挤满了人,有人在大声地叫嚷着,说洪队长是被兰若杀死的。
周寒潮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冲到外面问:“刚才是谁说的?”
“是我。”原来是过去的那个女主角,她惊魂未定地说:“刚才我听到隔壁房间里有奇怪的声音,结果发现了洪队长的尸体。”
“那么说来,你并没有亲眼见到兰若杀死了洪队长?”
“事情不是明摆在这里吗?洪队长死在兰若房间里,而她就在洪队长旁边。不会再有别人了,只能是她杀死了洪队长。”
“那你说说兰若是怎么杀死他的?”
“我不知道。”女人摇着头,忽然睁大了眼睛尖叫起来:“邪术,她一定是用邪术杀死了洪队长。”
有人附和着喊道:“对,前些日子死去的那两个人,也是因为中了她的邪术吧?天哪,难道她不是人,而是女鬼附身?”
“没错!她不是人,她会把我们都杀了的。”后面一大群人叫嚷了起来。
周寒潮相信兰若是无辜的,他用身体阻拦在兰若面前,劝阻着激动的人群。但十几个愤怒的人冲进了房间,周寒潮被他们推到墙壁上,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兰若被推到外面去了。
他在房间里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周围已没有人了,他顾不上浑身的酸痛,冲出了幽灵客栈。他爬上一块高岗眺望远方,只看到一大群人正向海岸走去。
周寒潮立刻向那里追去,大声地叫他们停下,但距离实在太远了,疯狂的人们根本就听不到。
“兰若......兰若......”
周寒潮用尽全力飞奔而去。许多年以后,他曾无数次在梦中重温那次海边的狂奔,夹带着冰凉雨点的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和衣服,张大着嘴呼吸潮湿的空气,只感到越来越窒息......
当追到那群人的时候,他们已经向回走了,周寒潮终于看到了兰若。
她俯卧在海边的浅滩里,半边脸正埋在海水中。
不——周寒潮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感到自己仿佛掉到了冰洞里。
周寒潮将她从海水中拉了出来,轻轻地扶起了她的头,看清了那张被海水浸泡得苍白的脸。
她已经停止了呼吸。
周寒潮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佛整个胸腔里都充满了兰若的气息。他像个傻子一样凝视着,眼前浮现出了那幅可怕的画面——兰若被疯狂的人们按到了海水里,就这样被活生生地溺死了。
他能够感受到兰若死亡时的痛苦,嘴巴和鼻子被海水覆盖,深深的窒息和死亡的降临。可兰若脸上并没有多少痛苦的表情,只是苍白而冰凉,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哀怨。。
周寒潮把兰若紧搂在自己怀中,凄凉的风雨洒在他们身上。他温柔地摇着兰若的身体,对她的耳边轻声呼唤。然而她再也无法说话了,无法唱出那惊艳绝伦的子夜歌。
在那个瞬间,他仿佛听到从大海的深处,传来了那幽幽的歌声。
周寒潮这才感到,在这个茫茫的世界上,兰若就是他最爱的那个人。
——她已化为了幽灵。

幽灵来信第十一封信
叶萧:
现在是凌晨时分,台风差不多已经停了。我想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昨天上午,给你写完信以后,就出门去给你寄信了。台风已经小了很多,我穿着雨披跑出了客栈,很快就来到荒村,把信投进了邮筒。
在回客栈的路上我已经盘算好了,就趁着这个机会,悄悄地把水月带走,离开这恐怖的幽灵客栈,先送回到她父母身边再说。
我回到了房间里。水月正在窗前看海,她回过头来说:“这里的景色真美。”
“是的。”我冲上去拉住了她的手说:“水月,收拾一下东西跟我走吧。”
“走?去哪里?”
“回家。”
“我记不清我的家在哪里了。”
“没关系,你总会记起来的。至少,我们先要离开幽灵客栈。我知道你们是从杭州来的,我要送你回杭州,去医院给你检查一下,肯定会找到你家里人的。”
至于琴然和苏美,我决定不再依靠她们了,因为她们并不是水月真正的朋友。
但水月摇了摇头:“不,我已经没有家了。”
“你有家,有父母,还有大学,你的未来的道路还很宽。”
“可我已经死了。”她低下了头,自言自语地说:“死人是不能回家的。”
或许,她还以为自己活在死后的噩梦中,只是一个游荡在幽灵客栈中的孤魂野鬼。
水月抬起了头,忧郁的眼睛直盯着我:“这里叫幽灵客栈是吗?”
我怔怔地点了点头。
她喃喃地说:“幽灵客栈,顾名思义就是幽灵们住的地方。住在幽灵客栈里的,自然也不可能是活着的人。周旋,我们都已经死了,你还不明白吗?”
“不,这只是你的幻想,因为恐惧而产生的幻想而已。你自己再好好想一想吧,如果今天不愿意走,我们还可以等明天。”我抚摸着她的肩膀,努力要她从死亡的臆想中走出来,“已经是中午开饭的时间了,你等我一会儿,我把午餐给你带上来的。”
然后,我来到了底楼的大堂里。餐桌边只坐着三个人:丁雨山、清芬和小龙,他们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午饭已经放好了,我一言不发地坐下,特别注意到了小龙的脸。这少年的面色差得出奇,双眼无神,整个人像傻了一样坐着。
当我吃完以后抬起头来,目光正好撞到了小龙的眼睛上。突然,他那无神的眼睛发生了某些变化,清芬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她拉了拉儿子说:“小龙,不要这样盯着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