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来信
第一封信
叶萧:
你还好吗?
真不知道这封信该如何开头,但我能够想像,当你收到这封寄自幽灵客栈的信时,将会是怎样一副表情。我的朋友,请你不要担心,我周旋还好好的活着,正在幽灵客栈呼吸着海
边的空气。
也许你不会相信我正在经历的事情,这一切太像英国哥特式小说了。或者,你就干脆就把它当作小说来读吧。
昨天下午我抵达了西冷镇,我向当地老人询问了关于幽灵客栈的事。但我没想到,当地人把幽灵客栈当成了一个禁忌,不过这反而激起了我的探险欲。
还好,有一个年轻人愿意带我去幽灵客栈。我是在黄昏时分抵达幽灵客栈的,那是一块靠近海岸的荒凉山坡,幽灵客栈就孤零零地矗立在那儿,当时我就给客栈拍了张一次成像的照片,附在这封信里寄给你。
昨天夜里上海下雨了吗?真倒霉,当我来到幽灵客栈的时候,正赶上风雨大作电闪雷鸣。我拼命地敲着门,当时我最害怕的就是客栈里一个人都没有,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大门突然开了。
我看到了“卡西莫多”。
对不起,我只能用《巴黎圣母院》里的卡西莫多,来形容为我开门的那个人。他的手里端着一盏煤油灯,在昏黄闪烁的灯光下,我看到了一张无比丑陋的脸。两只眼睛特别吓人,左眼很大,右眼却很小,鼻子是扭曲的,嘴唇斜着裂开,而下巴则完全错位了。那张脸上还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肉疙瘩,光着的头顶看不到一根头发,我实在无法估算他的年龄。总而言之,这不应该是上帝塑造的脸,我真为这个人感到不幸。
我当时吓坏了,愣在门口不敢进去。那个人举起煤油灯照了照我的脸,然后向后退了一步,当时我已经浑身都被雨水打湿了,只能硬着头皮走进了门里。
我进入幽灵客栈了。
光线太昏暗了,除了那盏煤油灯光所及之处,实在看不清楚。那个卡西莫多似的人走到我身后,又关上了客栈的大门。瞬间,我有了一种走进古代地宫的感觉。
“卡西莫多”伸出手在墙上摸了一会儿,房间里亮了起来。
吊在房梁上的电灯照亮了房间,大约有五六十个平方米,中间竖着几根木柱子,里面有一道木楼梯通往楼上。右侧是个半圆形的柜台,左侧摆着一张长方形的木桌子,大概是餐桌吧。墙壁粉刷着白色的石灰,但有许多剥落了,墙壁上还挂着几张老式的镜框,但因为玻璃反光,使我看不太清楚里面的照片。
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卡西莫多”始终都一言不发,而那双“大小眼”则紧盯着我。突然,柜台后面的帘子掀了起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走了出来。
这个男人有着健硕的身材,一张严肃的国字脸,他用精干的目光紧盯着我说:“欢迎你来到幽灵客栈。”
当时,我已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只感到又冷又饿:“这里有什么吃的吗?”
“你是来投宿的吗?”
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外面正风雨交加,今晚我肯定是回不去了。
“我叫丁雨山,是这里的老板。”他那张脸又恢复了严肃,回过头对“卡西莫多”说:“阿昌,快去给这位客人准备点吃的。”
阿昌点了点头,拎着煤油灯走进了房间里侧的一扇门。
丁雨山靠近了我说:“你一定很累了吧?先请坐下。”
我确实吃不消了,如释重负地坐到了一张木椅上。
“你是来旅游的吧?”
我忽然有些犹豫了,该不该把木匣的事情说出来呢?但嘴里好像憋着口气,只能点了点头说:“谢谢你,我叫周旋。”
“哦,非常欢迎。”他忽然扭头看了看窗外,已经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出了,“周先生,我们这里的自然风光很独特,经常有旅游者慕名前来,不知道你准备住几天?”
“我——不知道。”
当时我的心里一下子全都乱了。
“那是准备长住了?”
他真会做生意,我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不,我现在还没有确定,也许明天早上就会走,也许会多住几天。”
“那就先住一晚上吧。这里一日三餐全都免费供应,更重要的是,这里的景色非常优美,是一处还没开发的旅游景点。”
“是吗?我还真没看出来。”
“明天早上,等雨停了以后你就会发现的。我绝不骗你,没有多少人能欣赏到如此美丽的海岸景色。”
我不再问下去了,把房钱交给了丁雨山:“要不要填个住宿登记表?”
他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膀,走到柜台里找了很久,才拿出一张旧纸片塞到我手里。这张带有浓烈霉味的表格,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留下来的。我拿出笔匆匆地填完表格,交回给丁雨山。
“卡西莫多”似的阿昌又出来了,端着一盘饭菜放到我的面前。我已经饿坏了,立刻狼吞虎咽起来,几分钟的工夫就全部吃完了。我贪婪地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向阿昌问道:“这是你烧的菜吗?”
他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谢谢,你是个好厨师。”
那张丑陋无比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丝笑容,不过他的笑要比任何人的哭都难看。我有些疑惑地问:“你怎么了?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
“他是哑巴。”
丁雨山突然冷冷地说。
我一下子感到很尴尬,看着阿昌那张狰狞的脸,心里平添了几分同情:“对不起。”
“阿昌,带这位客人去房间吧。”丁雨山突然插话了,他将一把老式的钥匙交到了阿昌的手里,“二楼13号房。”
我脱口而出:“怎么是这个房号?”
“你忌讳‘13’吗?”
“不,我怎么会怕这个呢?”
哑巴阿昌点了点头,便向楼梯口走去。看来他并不是一般所见的聋哑人,他的听觉是正常的,只是不能说话。我赶紧抓起旅行包,紧紧跟在他身后。
这时身后响起了丁雨山的声音:“周先生,记住不要在房间里乱插电器。”
阿昌的手里还是拎着煤油灯,昏黄的灯光照射在楼梯上,在黑暗与光亮间不断地闪烁。走上摇摇欲坠的楼梯,我来到二楼的走廊里。阿昌突然停了下来,我似乎能听到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这里就是13号房间了。
门终于打开了,柔和的灯光照亮了这个房间。我小心翼翼地走进去,这房间要比我想像中好一些,估计能有二十个平方。房间里有一张竹床,一个老式的写字台和梳妆台,甚至还有一台21寸的彩色电视机。房间里还有一个小卫生间,但却不能洗澡。
房里散发着一股霉烂的味道,直往我的鼻孔里冲,熏得我受不了。阿昌打开了窗户,一股海风夹杂着雨点吹了进来。我立刻扑到了窗前,外面风雨交加,一片漆黑,我看不清大海的样子,只能听到一阵阵猛烈的海浪声。
阿昌在竹床上铺了一卷干净的席子,然后把钥匙交给我,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我把旅行包放到梳妆台下的柜子里,感到浑身都要散架了,索性倒在竹床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一切都像是梦幻一样,现在我还不敢确信这是真的。听着窗外的海浪声,闻着东海的气味,仿佛回到了几百年前的年代。
正当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仿佛要被窗外的大海吞没时,忽然一阵奇怪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那似乎是一个尖细的女声,断断续续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使躺在席子上的我心里一荡荡的。
我重新睁开眼睛,面对着斑驳的天花板,心跳立刻快了起来。我又听到了另一个声音,和那女声混杂在一起,飘荡在漆黑的幽灵客栈中——想想都让人害怕。我从竹床上跳了起来,轻轻地走到了门口,把耳朵贴在了房门上。
渐渐地我听出了一些眉目,似乎是一男一女在争吵,而那男声还带着青春期的稚嫩。但具体说了什么我听不清,但男孩有一句话清晰地掠进了我的耳中——
“妈妈,我们都死了吗?”
我确信这不是幻觉,在这层楼面里,一定还住着其他人。强烈的好奇心驱使我打开房门,向传出声音的方向摸索而去。是我的房间对过的第三扇门,争吵声就是从那里传出的。
我轻轻敲了敲房门。里面的声音立刻停止了,我大着胆子向门里叫了一声:“请问我能进来吗?”
“请进。”一个女子的声音从门里传来。
我小心地打开房门,这房间要比我的还大一些,房间内侧放着两张床,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的少年躺在床上,床边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
那女人有着一张姣好的面容,身材保养得不错,很有几分骨感。美中不足的就是脸上缺乏血色,看起来一脸的病容。她用怀疑的目光盯着我,那少年表情也和她一样。他们两人的脸部轮廓长得非常像,一看就知道是母子俩。
“对不起。刚才我听到有人在争吵,出了什么问题吗?需要我帮忙吗?”
“不,我们没什么问题。刚才——”她穿着一件薄薄的睡衣,坐到了少年身边说:“我只是在教育我的儿子。”
“那真对不起,我打扰你们了。”
“不!我只是想问——”少年突然插话了,看起来非常倔强。
“住嘴,小龙。”
母亲粗暴地打断了儿子的话。然后她的脸上挤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容来:“真不好意思,这孩子有病,经常胡言乱语,说些神秘兮兮的话,请不要见怪。”
“原来如此。”
她突然扭起了眉毛说:“我没见过你啊,是新来的客人吧?”
“是的,我叫周旋,就住在走廊对过的13号房。”
忽然,她摇着头说:“可惜啊,你走不了了。”
我心里一抖:“请问,这话什么意思?”
“幽灵客栈不是你来的地方。”
“为什么?”
她的表情突然变得很漠然,淡淡地说:“不要着急,你会知道原因的。”
接下来她就没有话了,少年也冷冷地看着我。我知道他们是要赶我走了,我向这对母子点了点头说:“我走了,需要帮忙可以随时叫我。”
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一阵浓浓的睡意再度包围了我,我脱掉身上淋湿的衣服,再用毛斤擦了擦身。关掉电灯,黑暗重新淹没了我,我光着上身躺在席子上,只盖着一条毛毯。外面的风雨声将我带入了睡梦中。
不知过了多久,我像沉入水底的人浮出水面一样,大口地喘息起来,因为有一块石头打
那感觉就像是蚂蚁爬进了人的耳朵里,让每一根毛发都竖直了起来。黑暗中我睁开了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阵嘤嘤的哭声在我的耳边缠绕。
夜半哭声?
听起来更像是小孩子的哭声,如空气一样飘荡在幽灵客栈。我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屏
着呼吸不敢开灯。我可不想在这里住的第一夜就被吓死。不知从哪来的勇气,我冲到了漆黑的走廊里。
真奇怪,就在我走出房门的一瞬间,那小孩哭泣的声音就忽然消失了。
我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所有的感官都失去了作用。但心里却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似乎很快就要发生什么事情。
在黑暗中等待——
几秒钟后,它来了。
我感到有什么东西撞到了我脸上。那感觉柔和而坚韧,就像一头小小的野兽撞到了猎人的怀中。一阵温柔的呼吸,直冲我的鼻孔。我顺手就抓住了一双圆润的肩膀,一个身体正在我的怀中起伏着,然后便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喘息声。
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我的心要跳出嗓子眼了,但双手却紧紧抓住对方的肩膀不放,生怕她会从我手中溜走。就在那一瞬间,我心里已想像出了她的样子。
她似乎在挣扎着,就像掉进陷阱的小野兽,漆黑中我似乎看见了那双眼睛。
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她一下子就把我的意志给击倒了,我的手渐渐松了开来。但她没有逃走,依然停在我的身上,几乎全身都倚靠着我。我又搂着她的肩膀了,这一回的动作非常轻柔。我能感觉到,她的眼睛正在看着我,渴求帮助。
我把头低下来,用极其细微的声音说:“你是谁?”
“水月。”
她的声音是那种磁石般的味道,细腻而轻碎,好像电影里的配音。
“你叫水月?”
突然,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欲望,想要看一看她的脸。我不等她的回答,立刻就把她拉到了我的房间里。
打开电灯,白色的光线照耀了房间,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居然和我想像中的一样。
就是这张脸,仿佛显影液中的照片,逐渐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她很美。
我的朋友叶萧,我打赌你不会相信的,在幽灵客栈这种地方,居然还会有如此漂亮的女子,在深夜里撞到我的怀中。这完全是聊斋志异里的情节:黑夜中投宿寺庙的年轻旅人,突然遇到了美丽的少女,接下去我就不敢想像了。
是的,她很年轻,看上去最多二十岁,正是古人笔下描写的青春韶华。一张生动的脸在我的视线里深深烙了下来,细长的黛眉微微挑起,眼睛就像古画轴里的美人,眼神既有几分懒散,也带几分惊慌。她生着一只小巧玲珑的鼻子,嘴唇则紧抿着,柔和的下巴线条微微颤抖。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在灯光下显出一副素净的样子。
我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连忙放开了手说:“对不起,我吓到你了吗?”
她后退了一步,靠在墙上仰起头,双眼茫然地注视着我:“我没事。”
“为什么半夜里一个人乱走?”
“我不知道。”
“告诉我,你从哪儿来?”
这回她不回答了,那双眼睛瞪大了盯着我。也许我真的吓到她了,我后退了一步说:“你走吧。”
“谢谢。”
她用最轻的气声回答,扭过头跑出了房间。我跟到门外,只看到在黑暗的走廊里,那身白色的裙子一闪,就不见了踪影,甚至听不到脚步声。
我在门口呆站了几分钟,贪婪地深呼吸了几口,仿佛还能闻到她身上的气味。就像放电影一样,脑子里又过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一切,特别是她撞到我身上的一刹那。
“水月?”
我叹了口气,回到席子上闭起了眼睛。
噩梦没有再来打搅我。
在幽灵客栈的第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晨曦正照射在我的眼睛上。我打开窗户,昨晚的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充满着湿气——我见到了大海。
叶萧,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昨晚丁雨山说的没错,这里的景色确实美极了。让我如何形容这片海岸呢?它美得极有个性,美得与众不同,与周围的环境浑然天成,简而言之,这是一种荒凉之美。
大海就在几百米外,一片荒凉的山坡下,生着黑色的礁石,海浪正拍打着礁石,昨天晚上我就是听着这海浪声入眠的。虽然是夏天,但窗外却见不到多少绿色,只有一些青苔和荒草,还有就是大片低矮灌木。
这里是适合人静下心来写作的好地方,在这几乎与世隔绝的环境里,摆脱尘世的牵挂,心无杂念地听着涛声写作,这是多少作家梦寐以求的境界啊。叶萧,从现在我决定,不论是否完成关于木匣子的使命,我还要在这里住上两天。
我拿出手机想要和你通话,但这里竟然没有手机信号。我又仔细地检查了一下房间,找不到任何电话线接口,只有一个电源线插头。我从旅行包里拿出了笔记本电脑,插上了电源。但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笔记本电脑刚打开,就听到电脑里一阵清脆的响声,电源灯立刻暗了。
糟糕,难道最倒霉的事情发生了?因为电压不对而把机器烧掉了?我的心立刻凉了。
这时我才记起昨晚丁雨山说的话:“不要在房间里乱插电器。”当时我根本就没有在意,现在想起来,这种地方电压不稳是常有的事,如果超过了变压器的电压范围,那电脑就等着冒烟吧。再后悔也没用了,反正这台电脑里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
已经七点钟了,我把房门锁好,来到了底楼的大堂里。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总算开了两扇窗户,清晨的光线照射进来,使客栈多了几分人间的气息。
大堂里只有丁雨山一个人,我向他问道:“丁老板,这里有电话吗?”
“从这客栈建立的那一天起,就从来没有通过电话。”
“那这里能通邮件吗?”
“乡邮员不会来这里的,如果你要寄信,可以到离这里最近的荒村,那里有邮筒,乡邮员每天都会去取信。不过,你别指望在这里能收到邮件。”
这时哑巴阿昌端着一锅热粥出来了,我盛了粥吃了起来,还拿了馒头和咸菜。刚吃了两口,我就听到有人下楼梯的声音,那是两个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的少女,一个高个子,一个矮个子。昨天晚上我没见过她们,也许这客栈里还住着其他许多人。
她们打量了我片刻,然后坐在了我的对面。一时我有些尴尬,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但她们似乎并没有把我放在心上,盛了自己的早饭就吃了起来。两个少女一边吃一边窃窃似语,而且声音压得很底。特别是那个小个子的,梳着一头齐肩的短发,眼睛又大又亮,似乎有永远都说不完的话。
我听清了其中的几句,那小个子女生说:“她怎么还没下来?”
高个子女生眨着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回答:“她啊,昨天晚上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也许还没睡好吧。”
小个子忽然用神秘兮兮的语调说:“我发觉她最近越来越怪了。”
就在这时候,高个子突然咳嗽了一声,她们两个人立刻就不说话了。她们是在害怕我偷听吗?我有些奇怪,刚一抬起头,就见到了那双眼睛。
是她——昨天半夜在走廊里,撞到我身上的那个女孩子。
她叫水月。
我差点脱口而出了,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我怔怔地看着她,她也怔怔地看着我。她依旧穿着那身白色的裙子,悄无声息地走到餐桌前。
“水月,你怎么了?快坐下啊。”
那个小个子女生招呼着她。
她点了点头,坐在了两个女生的旁边。但她并不说话,只是埋头吃早饭,似乎是在有意回避我的目光。
吃完早饭,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叶萧,当我看着那台烧掉了的笔记本电脑,瞬间做出了新的决定,就是用最古老的方式与你联络——书信。不过,因为这里收不到邮件,所以我们只能是单向联络,由我每天给你写信,用书信的方式,把我在幽灵客栈里看到的一切都记录下来。至于信封和邮票,我的包里还放着很多。
我从包里拿出了信纸和笔,铺开在写字台上,面对着这张白纸,我像傻子似的愣了好一会儿。说实话,我已经好久都没写过信了,甚至连用笔写字都不那么熟练了。笔尖颤抖了半天,终于落到了纸上,写出第一行字——那就是你的名字。
真奇怪,接下来我就越写越快了,这笔尖似乎是有生命的,领着我的手在纸上飞舞着,文字自然而然地流动了出来,而我根本就无法控制住它们。
叶萧,你相信吗?现在是上午十点半,仅仅三个小时的时间,我居然写了这么多字。看着这十几张信纸,我甚至怀疑这真是自己写的吗?
好了,来自幽灵客栈的第一封信就到这里结束了。
明天上午这个时候,我还会给你写信的——假如那时我还活着的话。
此致!
你的朋友 周旋 于幽灵客栈
读完这封信的最后一个字,叶萧终于深呼吸了一口。
这封来自幽灵客栈的信,是他在早上开信箱的时候发现的。当叶萧看到这个写着周旋笔迹的信封时,他的手立刻条件反射似的一抖——
信封上端写着叶萧的地址、姓名和邮编,在右上角贴着一枚八角的普通邮票。在邮票上还盖着一个模糊的邮戳,叶萧依稀辨认出日戳上带有“西冷镇”字样,盖戳时间在两天以前。信封的下端写着寄件人的名址——“浙江省西冷镇幽灵客栈 周旋”。
叶萧感到信封里还有什么东西——是一张照片,周旋在信里说过,他拍了一张一次成像的照片附在信里。
这张照片是在黄昏时拍的,整个画面呈现出一种阴暗忧郁的色调。在照片的远端,孤独地矗立着一栋黑色的房子,看不清具体的细节,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叶萧知道这就是幽灵客栈了。
他对着照片足足看了好几分钟,始终都看不清客栈的窗户和门,似乎全都模糊成了一团,在阴沉的黄昏风雨中颤抖着。

幽灵来信第二封信
叶萧:
你好。
上一封信的感觉如何?我猜得出你现在的表情。不要为我担心,我还活着。
昨天上午,写完给你的第一封信以后,我开好信封贴上邮票。然后我带上随身的小包,里面放着给你的信,还有那台一次成像照相机。
在底楼我又看到了丁雨山,他坐在柜台里说:“周先生,中午快到了,你是来退房的吗?”他忽然停顿了片刻,缓缓地说道:“我打赌你不会。”
我叹了一口气:“你说对了,丁老板,我再住三天。”
“谢谢。”他点过了钱后说,“你要去哪儿?先吃午饭吧。”
说到这里我确实感到有些饿了,便坐在了餐桌上。我听到有人下楼的声音,在楼梯口看到了昨晚那对母子。
那个三十多岁的母亲,看到我以后并没有惊讶,而是微微点了点头,拉着儿子坐到我对面。现在她的样子是一个标准的温柔母亲,悉心照顾着儿子,与昨晚截然不同。而她的儿子也安静了许多,只是脸上没有血色。
我终于说话了:“对不起,昨天晚上打扰你们休息了。”
“不,是我和儿子吵架打扰了你。”她说话的声音轻柔平和,显得彬彬有礼,“你叫我清芬好了,我儿子叫小龙。”
我看了一眼那个叫小龙的少年,他却低着头一言不发,突然发出几声咳嗽。
清芬拍了拍儿子的后背,然后向周旋问道:“周先生,你今天还住在这里吗?”
“是的,也许还会多住几天。”
阿昌端着饭菜上来了。这几个菜都是海鲜,正好合我的胃口。午餐吃完后,我推开了幽灵客栈的大门。
终于回到了天空下,我贪婪地呼吸着空气向前跑去。沿着昨天的路,我走上一处高高的山岗。这里正好可以向四处远眺,东面的海岸线曲折地延伸着,海边耸立着许多悬崖和礁石,再往上就是幽灵客栈所处的荒原了。荒原的其他三面,分布着许多连绵的山峦,在地理上形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独立单元。这些山峦与更远处的苍翠群峰连接在一起,构成了浙东海岸丘陵地形。也许是因为长期受到强烈海风的侵蚀,在面朝大海的一面,山体全都显得光秃秃的,到处裸露着黑色的岩石。
在这片荒凉的海岸上,似乎仍然停留在人类诞生前的史前时代,只有幽灵客栈孤独地立着,仿佛是远古文明留下来的遗迹。
离开这里,我快速地向山坡下面走去。十几分钟后来到了荒村,那个绿色的邮筒,就立在村口的道路边上。我从包里拿出了寄给你的信,投进了邮筒里面。
投完信后,我又走到高高的山岗上。我不想这么快就回客栈,既然这里的景色如此独特,何不在附近多看几眼。
我沿着南边的路走去,其实这里本没有路,不过是一大片裸露的岩石。绕过一座奇形怪状的山丘,我看到了坟墓。
不是一座坟墓,而是成百上千座坟墓,星罗棋布地遍布在山坡和高地上,面对着几百米外悬崖绝壁下的大海。更确切的说,这是一大块墓地。
我缓缓地踏进了墓地。
叶萧,你可以想像一下,你走在一片荒凉的海岸边,脚下踩着一蓬荒草,你的前后左右都是各个年代的坟墓,而四周见不到一个活人的影子——你会发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