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到了盛赞的爸爸。
虽然,小麦从不注意男人的鞋子,但今天盛先生穿的确实是一双黑皮鞋。
又一阵寒风带着潮水扑上来,几乎打湿了她的鞋子,令她莫名其妙的哆嗦了一下。
她沿着湖边跑回别墅,拍打三楼男朋友的房间。
盛赞打开门,揉着惺忪的双眼,突然兴奋地抱住她说:“你终于来了”
“你想哪去了!”她用力挣脱,“快去看看你爸爸还在不在”
“什么?你什么意思?”
“快啊!”
小麦拖着他来到二楼,敲响他的父母的房门。
等待片刻,盛太太打开了门,盛赞面色尴尬地问:“爸爸呢?”
“你爸爸?”她回头喊了一声,“喂,老盛!”
房间里什么声音都没传来,盛太太打开所有的灯,回头找了一圈才露出疑惑的神色:“奇怪,你爸爸不见了。”
第三十五章
星期天。
从凌晨时分开始,度假村全体人员出动,四处寻找盛先生的下落---可惜除了一双皮鞋以外,没有他的丝毫踪迹。
凌晨六点,警方也赶到淀山湖畔,派出巡逻艇到水面搜索。根据留下皮鞋的位置,警方怀疑他可能投水自尽。不过,自杀一说被盛赞母子断然否认,盛太太坚称丈夫性格坚强乐观,最近事业顺利生活稳定,绝无任何轻生理由。
盛先生的手机留在别墅里,随身物品也都还在,只是穿走了身上的外套,显然不太可能故意出走,要么就是遇到意外,落入寒冷的湖水之中?警方开始组织人员打捞,忙碌到下午也没结果。盛赞母子害怕得不敢看水面,担心真会浮出一具尸体。警方又怀疑盛先生是否被绑架或谋杀,盛太太表示丈夫做人向来低调,从来没有仇家,不太可能遇到这种事。
田小麦和男朋友一样着急,她不停地安慰流泪的盛太太,好像已成了盛家的儿媳。她是真心实意为盛先生担心,祈祷他不要出事。这让盛赞和他妈妈非常感动。
盛赞的情绪越来越差,看得出父亲的失踪对他的影响巨大,他不敢想象父亲会遇到什么危险。没有了父亲的存在,他就像一片孤独的落叶,即便缩在小麦怀中也会抽泣。
黄昏时分,站在寒冷的湖水旁,她低头看着手中戒指,这枚耀眼夺目的卡地亚钻石,是否给盛赞的爸爸带来了厄运?
盛赞和妈妈留在度假村,至少还要再等待一晚,绝不能放弃任何希望。他们决定让小麦先回去,不必留下来一起折腾,由司机开车送她回市区。但她还是放心不下,想要等第二天请假陪伴他们。盛太太拉着她的手说:“小麦,你的心意我们都明白,但无论如何请先回去吧,盛赞的爸爸一定不会有事的,听我的话,好吗?”
未来婆婆的这番话语,让小麦只好告别了他们,坐上车离开度假村。
晚上八点,她疲惫不堪地回到家里,给自己煮了一碗面,又给男友打了个关心电话,依然没有盛先生的消息。
坐卧难安许久,想着昨晚发生的一切---最后一次遇到盛先生,是在她和盛赞发生矛盾之后,盛先生进来给儿子说情。记得他要离开的时候,却出人意料地提到了网购,难道他也是一个深藏不露的网购爱好者?或者就是一个资深的淘宝买家?因此,他才不介意未来儿媳沉迷于淘宝?难道,盛先生也在“魔女区”买过东西?甚至,他也是“魔女区”的受害者?
小麦忧心忡忡地打开电脑,进入淘宝阿里旺旺,呼叫“魔女”。
“魔女”并不在线,她打出十几行“在吗?”,等待了一个钟头,也没等来神秘的店主。
小麦愤怒地敲打拳头,眼皮却如铅般沉重。从凌晨三点开始,她就没有再合过眼,没有休息过一分钟。面对电脑屏幕上的“魔女区”,她再也坚持不下去了,迷迷糊糊地倒在了床上.....
第三十六章
她做了一个梦。
还是多年不变的荒野,梦中的她终于分辨出---那是南明高中外的视野,是慕容老师带自己走过的小径,是跟少年一同放风筝的乐园,也是那束黑夜火焰点燃之地。
缓缓走过遍地的野蔓,却如这个季节一样枯黄萧条,再也没有麦浪似的未来,只有布满荆棘和碎石的荒漠....
再次,看到那条沟。
深深的深深的沟。
她,跨了过去。
坠落,无限地坠落,坠落到时间与空间的尽头....
田小麦落在了自家阳台上。
一阵寒风迫使她睁开眼睛,同时听到嘈杂的汽车喇叭声,来自十几层楼下的马路。她站在阳台的栏杆边,腰腹紧紧贴在上面,就像即将伸展双手,跃下万丈深渊,真正坠入地狱下的深沟。
本该是吓得浑身冷汗,当即倒在阳台地砖上,她却异常冷静地站在原地,好像这并非一场梦游,而是自己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为什么?没有勇气跳下去?
或是,怯弱地逃避?逃避让她痛苦的世界,逃避从坟墓里挖出的记忆,逃避即将到来的婚姻生活....
低头看着手指,卡地亚钻戒依然闪耀。
这不是她的人生!
她的人生在十八岁那年,与少年在地铁站前广场分别的时刻,就已经划上了休止符。
至于,接下来度过的十年,不过只是一场幻觉!真实的幻觉!
既然是幻觉的人生,那还有什么好珍惜的?
小麦回屋披上一件大衣,出门走出大楼。子夜时分的街灯,照亮她脸上的泪光,头发被肆虐的北风吹起,似乎只要再猛烈一些,就能将整个人卷入空中。
她想走过马路,却没有选择斑马线,而是笔直地从车流中穿过---晚上十二点,依然有许多汽车飞驰而过,这种时候多半是超速行驶,最近常有几个富家子,开着改装过的大排量跑车呼啸而过,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侵扰居民们的好梦。
但是,在田小麦朦胧的眼中,这条车流如织的午夜马路,已变成空旷无人的南明路,变成十年前那片黑色荒野,她只是想去学校对面的小超市,寻找曾经属于过她的男孩。
突然,一辆黑色的马自达6,以七十公里的时速穿过路口,毫无减速地冲向马路中间的她。
直至离她不足十米之遥,司机方才醒了过来,发出急刹车的刺耳声音。然而,车子仍以不可阻挡的惯性,眼看就要撞到一动不动的小麦身上。
不到一秒钟,一只手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往旁边横拉过去,差不多拽开一米多的距离,马自达6正好从她原来位置冲了过去---若再晚半秒,她当场就得血溅五步!
小麦这才意识到危险,她发现自己仍站在马路上,拽住自己的那只手已脱开,同时旁边响起金属的摩擦碰撞声---午夜路灯底下,有一辆黑色的轻型摩托车,刚刚擦着地面飞出去,溅起许多骇人的火花。轻摩上坐着个黑衣男子,幸好戴着结实的头盔,否则会死得很惨。
终于,马路上所有的车都停了下来,包括差点撞死小麦的那辆马自达6。
轻摩上的男人艰难地起身,将沉重的车子抬起来,仿佛恶灵骑士般跨上车座,重新发动驶到小麦眼前,并向她伸出了手。
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吹乱了她出窍的魂。
田小麦下意识地将手伸出,紧紧握住“恶灵骑士”的手,听到一个沉闷的声音:“上来!”
她根本无法抗拒这个男人,就像得到神的命令,跨坐在轻摩的后座,从背后抓住骑士坚挺的腰。
“坐稳了!”
骑士转动一下把手,车子箭一般飞了出去,留下前后数辆车里目瞪口呆的人们。
夜,越来越沉的夜,没有月光的夜,寒风凛冽的夜,千里走单骑的夜。
穿过数条宽阔的马路,小麦紧紧贴着他的后背,感觉他的身体那么温热。而他的肩膀受了伤,几滴鲜血从外套里渗透出来。
毫无疑问----刚才是他救了田小麦。若没有这辆轻摩及时赶到,冒险将她往旁边拉了一把,她必然被刹不住车的马自达6整个撞飞!而他也是高速赶到,在拯救小麦的同时,自己也刹不住车,紧贴地面飞了出去,才会为她而受了伤。
再也看不清周围的路,他也再没说过一句话,向着城市边缘飞驰而去。寒风从耳边狂啸而过,似乎所有头发都要冲上天去。她把脸贴在他受伤的肩膀上,毫不在意刚渗出来的血痕。
寒冷刺激得她瑟瑟发抖,午夜狂奔的速度冲击着心脏,她感觉随时都可能摔下去,但在这样的瞬间,心底却流动着一阵强烈的幸福。
因为,小麦有一种感觉---是他。
第一章
是他?

她闻到了他的气味,听到了他的心跳,摸到了他的脉搏,嗅到了他的血液。
可是,他不是早已死去了吗?难道真是恶灵骑士?穿梭在城市的黑夜,只待拯救她的时刻降临?
轻摩的速度渐渐降下来,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子。小麦趴在他的肩上,浅黄色的路灯下,只能看到密集的居民楼的黑影。接着转过好几道弯,才停在一栋旧楼门口。他把车子在楼下锁好,抓起她颤抖的手,往漆黑的楼道走去。
像进了山洞办什么都看不清,脚下不时绊倒一些东西,比如拖把、指向和废报纸之类。踏上一道水泥楼梯,才亮起昏暗的灯泡,照出墙上无数歪歪扭扭的手机号码——不过是些常见的垃圾小广告。他带着她来到三楼,掏出钥匙打开防盗门,她不由自主的跟了进去。
关上门,打开灯,照亮乱七八糟的房间,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箱。
终于,他摘下轻摩头盔,露出一张年轻男人的脸。
他。
就是他。
十年生死两茫茫的他。
不思量,自难忘。
原本白净清秀的脸庞,已黝黑粗矿了许多;单薄瘦弱的身体,宽阔结实了不少;就连少年脸颊上,都爬满了黑色胡渣;唯一不曾改变过的,是明亮忧郁的眼睛,睫毛覆盖出一片阴影,藏着闪烁滚动的目光。
人生若只如初见。
什么都不用说了,他还明白无误地活在眼前,或许就一直活在自己身边?她却把他遗忘了那么多年,遗忘或一个幻觉——此刻,她居然可以摸到他的脸庞,摸到他的鼻梁与嘴唇,摸到他扎人的下巴。
真实的幻觉。
眼泪,眼泪不是幻觉,这是她自己的眼泪,无法抑制的滴落下来。
她,抱紧了他。
他却无动于衷的站着,任由她的双手抓住自己的后背,任由她的眼泪打湿自己的脸颊。
“秋……秋收……对不起……十年了……我……好想你……”
千头万绪,千言万语,千悲万痛,她早已语无伦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太多太多的话憋着,反而不知道该选择哪一句话。
他却像尊雕塑一样,沉默了好几分钟,才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发出低沉的声音:“小麦,我也一直想你。”
等待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他的这句话,田小麦趴在他肩头失声痛苦,就像当年高考结束后去找他,却再也找不到他的踪影时那样。
“你……你……为什么……”她边哭边吐出模糊的音节,“为什么……走了……我等的你……好苦……好苦……”
秋收却后退了半步,冷冷的回答:“你不知道?”
“什么?还发生过什么事?”她痛苦的摇着头,确信记忆并没有错误,“我不知道啊!”
“看来,你还是没有全部回忆起来。”
他失望的叹息了一句,来到晾着几件男士衣服的窗前。
“我都记起来了啊,知道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莘庄地铁站前的广场。”
“对不起,我也不想再回忆这些,每次想起都是钻心的疼!”秋收回过头来,露出十年前那副表情,“为什么要寻死?”
“谢谢你救了我——今晚,你一直在楼下守着我,是不是?”
“是。”
她苦笑了一声:“怪不得,今晚‘魔女’不在线。”
“回答我的问题!”
“当我全部回忆起来——才发现,对我来说——十八岁,生命就已经结束了。”
秋收轻抚她的头发,仍是十年前习惯性的动作。
“我也是,十八岁以后,我不再是一个人,而是——幽灵。”
“秋收,就算你是个幽灵,就算你真的已经死了,我也不会再把你放走了!”
他却皱起双眉摇头,踌躇许久才说:“可是,我恨你。”
这句话让小麦心底一凉,他还在怨恨什么?恨她没有和他一起逃走?恨她没有对学校对父亲抗拒到底?这究竟是谁的错呢?
“为什么?很我还要救我?”
“我,我不知道。”
两个人沉默片刻,田小麦这才想起来:“你的肩膀还疼吗?”
“没事,这样的外伤,我受过好几次了。”
“不行,让我看看!”
她强行剥下他的外套,又脱掉他的毛衣,还有里面的衬衫与内衣。每脱下一件衣服,他都想要反抗,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身体,最终却是露出整个上半身。小麦打开空调,抚摸他肩上的伤口,鲜血早已凝固结疤,仍需清洁和包扎处理。这个房间就像个大仓库,几乎什么都可以找到,她很快翻出药水和绷带,仔细地处理伤口,小心翼翼的包扎起来。
这个男人成熟的身体,再也不是当初青春期的少年模样。胸口和臂膀上健硕的肌肉,线条分明的腰腹部,粗糙的皮肤和老茧,说明他从事过艰苦的体力劳动,从2000年到2010年,多么漫长的十年,作为一个法律上已经死亡的人,他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呢?又究竟受过怎样的磨难呢?无法想象他经历过的风风雨雨,但现在田小麦只想知道一件事。
“秋收,这么多年来,你一定有过别的女人吧?”
这个直截了当的问题,让他愣了一下,又不太自然的摇了摇头:“谁会看上我呢?一无所有的穷光蛋,连身份和户口都是假的。”
小麦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在说谎。
不过,这对她而言并不重要,若说他在十年的飘零中,没有过别的女人,那才是不正常呢。
看来秋收想要转移话题,指着她手上的钻戒说:“你要嫁给那个人了?”
她无语,低头用右手盖住左手,不再让这枚戒指刺激他。
“没关系。”他淡淡一笑,“小麦,你找对老公了!他是个非常好的结婚对象,你和他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我祝你们幸福!”
越是说得这么大方,就越让她心底疼痛难忍,她不禁瞪大眼睛问:“那么,我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吗?”
“当然,从我们出生的那天起,就已经注定了!而且——到死都不会改变。”
秋收说的并没有错,他永远是一个乡下孩子,即使扎根在这座城市,也还披着一件农民工的外衣。
他与她,确实是两个世界的人。
“不,我们可以改变的!”
“我曾经以为,只要有足够的勇气,就可以跨越我们之间的深沟。”
看着他颤抖的嘴唇,小麦若有所思的点头:“我也这么想过。”
“可惜,那只是一个幻觉,真实的幻觉。”
他的这句话说的悲伤至极,小麦用手指封住了他的嘴:“什么都别说了!”
“只是……只是……有时候……我还会想起你……”
“因为这个吗?”
她再次深深的抱紧他,无所顾忌的亲吻他的嘴唇,她也毫不理会自己光滑的脸颊,被男人坚硬的胡子火辣辣的扎痛。
秋收开始有些惊讶,很快就以更猛烈的吻来回应她。
在这寒冷干燥的冬夜,孤独简陋的破房子里,她吻到了一团火焰,黑暗地底燃烧的火焰,同时烧着了自己的身体,与这个男人一起化为灰烬……
第二章
凌晨,四点。
老丁已经开了一夜的车,疲倦的眼睛又红又肿,总算回到了自家楼下。
有人在街边伸手拦车,他要下车窗大喊道:“下班了!”
未曾想那人竟拉开车门,把一张鬼魂似的脸探下来。
“有毛病啊?”
老丁有着所有出租车司机都有的火爆脾气,那人却得寸进尺的坐进副驾驶位置,着急地说:“师傅,我有个朋友要自杀了,我必须去救他!”
“打110!”

“不行,除了我以外,谁都救不了他!”那人逃出了一大沓钞票,“你把我送到那里,我给你两千块!”
两千块!开一天都挣不了那么多,老丁开始动心了:“真的?”
“你看我钱都放在这里了!”
他直接把钱放到排挡的位置,老丁用手摸了摸,不是假钞,心一横,看在人民币的面子上,拼着老命走一趟吧。
“去那里?”
“先往莘庄方向开!”
老丁给自己点上一根烟提神,咬着牙踩下油门。
凌晨终于畅通无阻,车子以八十公里的时速飞驰在高架,不消半个钟头就到了莘庄立交。神秘乘客让老丁走地面国道,不久穿进一条寂静的马路,两边都是新造的楼盘与别墅。
“先生,你到底要我去哪里啊?”
老丁有些害怕,那些半夜接车的强盗们,通常会选择到这种地方作案。要不是看在那沓钞票的面子上,他也不会让一个男人坐到副驾驶座上。
“前方路口左转!”
他只能按照乘客的意思,将车子转进那个路口,在巨型的广告牌底下,远光灯照出一个路牌——南明路。
老丁吓得魂飞魄散,踩下急刹车:“对不起,我不能再往里开了!”
“为什么?”
“对不起,请你现在就下来吧,我不要你的钱了。”
神秘乘客却发火了:“不行,你必须开进去!”
“求求你了,我不能进去。”
老丁心底后悔莫及,真想一拳把那家伙打下去!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敢开进去。”
此话让老丁猛颤了一下:“你……你……什么意思?”
“你应该不会忘记,”副驾驶座上的男人目露凶光,“十年前,一个大雨倾盆的夏夜,就在这条南明路上,你撞死过一个男人!”

第三章
清晨,七点。
田小麦睁开眼睛,看着开裂发霉的天花板,墙角还有一大滩渗水的印子。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枕边,却是空空的一片,就连残留的体温也消失了。
“秋收!”
紧张的呼唤着他的名字,才发现屋里只剩自己一人,孤独地躺在这张钢丝床上,仿佛子夜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冬天的晨曦,透过薄薄的窗帘招进来——比起外面堆满了纸箱和垃圾的客厅,这间卧室还稍微像个人住的样子,床边有个简陋的电脑桌,一边是个塑料布做的衣橱,另一边却是个写字台加书柜,但总共也没放几本书,更多的是些乱七八糟的杂物。除了铺在身下的床单以外,房间里的一切都是旧的,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陈腐味。真不敢想象他就住在这种地方!
至少,他还活着。
他才是“魔女区”的店主,真正的“魔女”。
小麦把衣服穿戴整齐,打开卫生间一看,勉强还能使用,一看就是生活糟糕的单身汉居住的,看不到任何女人的痕迹,这个发现倒给了她一些安慰,毕竟那么多年过去,她也谈过几次恋爱,如今已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他必定也拥有或者曾经有有过其他女子吧。
客厅乱得几乎没有下脚处,墙壁粉刷脱落大半,温暖的角落还有蟑螂爬过,这都几月份了啊?窗外装着密密麻麻的防盗栏,更像布满铁窗的监狱,一看就是七十年代的老工房——二十年前,小麦和父母就在这种房子里住过。
天晓得他去了哪里。不会是给她买早饭吧?小麦却不奢望,能与他重逢并且相拥,已是老天恩赐的最大礼物,至于普通男女间的幸福,她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她痴痴的找了个角落坐下,看见一个破纸箱里的东西,居然是几件漂亮的女装,在看另一个破纸箱竟是典藏版的变形金刚,这两种东西也差的太远了吧?
不过,这就是“魔女区”——可以买到你想要的一切。
等到八点多钟,看来他暂时回不来了,才想起今天还要上班,走到窗口往下看了看,是几排差不多的六层楼房,每个窗户都安装了防盗栏,看上去破破烂烂,一看就是城市平民与蓝领阶层的社区,这样的小区在中环与内环之间还有许多。
虽不知在哪个区,但从昨晚的方向来看,距离上班的陆家嘴应该很远。小麦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早点出门别迟到,下班以后还可以来找他。
找到纸笔写下一行话——
秋收:
请你别走!等我回来!
爱你的 小麦
她将纸放在铺好的床上,再用笔压在上面,确保秋收回来可以看到。
小麦锁好房门,没忘记看清楚门牌号码,楼道里果然堆满了杂物,墙上贴着苍蝇似的无数小广告。对面的房门打开,走出来两个年轻小伙子,看起来大学刚毕业的样子。那扇门敞开的时候,她无意识地往里看了一眼,屋里还有好几个年轻男生,也就看到房东隔出来的几道小门——明显就是群租房,怪不得环境那么糟糕。
两个小伙子走过她的身边,向她投来暧昧的目光,显然这道门是从没来过女生,早上突然出现一个漂亮女子,自然会令他们浮想联翩,她尴尬的把头低下,先让这两个人走下去,看着他们穿着廉价外套的背景,还有乱糟糟的头发,大概就是所谓的“蚁族”吧。
来到破烂不堪的楼下,却不见那辆黑色轻摩,秋收肯定已骑着它远去了,看来还是不要死等得好。现在正是上班时间,不断有年轻人走出楼道,既有刚才那样的小伙子,也有不少相貌平凡的女生,有的看上去就像刚毕业的大学生,有的却好像步入社会已久。只是大多数人的脸上,看不到从容和快乐,全是匆匆忙忙忧心忡忡,肩负着眼前和未来的重担。
走出破旧的小区大门,是条杂乱无章的马路,许多小贩摆着早点摊位,许多年轻人就在这里解决早餐。小麦肚子也饿了,找了家鸡蛋饼的摊位,排在好几个年轻女孩身后。她们的衣着打扮都很简单,看是姿色出众恐怕也不会住这里。总算排队等到一张鸡蛋饼,就连卖饼的也是个年轻小伙,像是刚大学毕业。小麦好几年没吃过鸡蛋饼,没想到只要两块钱,也不管有没有地沟油,拿起来就赶紧吃了。
忽然,有人高喊一声:“城管来了!”
所有小贩都像快进画面里那样,收拾各自的东西,向着四面八方逃去。
小麦快速离开这条小路,身后突然袭击的城管已抓到两个不幸的小贩。
她清楚地记下路线,确保回来不会迷路,才拦下一辆出租车,赶往陆家嘴去上班。
出租车刚开出没多远,小麦就想起另一个男人——盛赞,这个可怜的为人子者,他的爸爸找到了吗?
于是, 她打了一个电话。
结果令人遗憾,盛赞和他的妈妈依然在度假村,警方继续在度山湖组织打捞,但没发现盛先生的任何踪迹,电话里他说着说着竟哭起来,她只能温言劝慰,却想起数小时前的秋收——自己该如何面对“未婚夫”?
挂断电话,她闭上眼睛,靠在车窗边,看着天边阴冷的云,摘下手指间闪耀的钻戒。
第四章
下午。
秋收回到了家里。
再也没有小麦的踪迹,他孤零零地躺在床上,感觉自己会一觉睡到明天,他想起昨晚那短暂的温柔,想起她在他耳边说的那些话,那种感觉既是那么陌生;又是那么熟悉;既好像已远在天边;又仿佛还在他的胸膛;他相信小麦说的这些话,全都是发自她的肺腑,绝没有半点夸张。
可是,他却对小麦说谎了。
当小麦问他,这么多年来,他还有没有其他女人。
他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