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不再说话,看着一身白衣的少女小麦,看着荒野里的一团火焰,看着灰烬如柳絮飞上夜空,转眼消失在黑暗的深处。
小麦的白衣白裙牢牢裹紧她纤瘦的身体,不知是被烟火熏的还是悲伤惹的,泪水忍不住滑落脸庞,她捂嘴轻声说:“老师!老师!你能听到小麦的话吗?我知道许多人不喜欢你,这个糟糕的世界对你很不公平---你走了!可我还留在这里,留在这个糟糕的世界,我觉得好孤单好害怕,我觉得自己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我也会被所有人抛弃,我该怎么办?”
忽然,打湿白裙的不仅仅有泪水,还有从天而降的雨滴。
火焰迅速熄灭,荒野上飘满凄风苦雨。秋收下意识地拉起她的手,想要往外面冲去,却被眨眼间赶来的雨点打了回去。
荒芜夜晚的工厂废墟,已被黑色的倾盆大雨覆盖,这雨像一堵冰冷坚硬的水墙,阻断了这对少男少女的逃生之路。
小麦茫然地看着风雨如晦的夜空,那些重重砸在身上的雨点,全是慕容老师在天上的眼泪?她已收到了化为灰烬的《简.爱》?还想对最爱的学生说些什么?
眼看着全是就要从里到外都被淋湿,两人就地寻找避雨之所,秋收打着手电照出一条小路,紧紧抓着小麦颤抖的胳膊,冲进后面残存的厂房,没想到屋顶早就开裂,露出筛子似的无数缝隙,里面同样下着瓢泼大雨。
手电慌乱地四处照射,突然闪过一条地下通道,照出一道船舱似的铁门。
地宫般的“舱门”
少年抓着她跑下地道,用力转开“舱门”上的圆形把手,这才摆脱头顶倾泻的大雨。
同时,小麦闻到一股呛鼻的气味,蒙住口鼻猛咳了几下,秋收被迫让铁门敞开着,流通的空气渐渐驱散异味。幸好门外有道排水沟,只有极少的雨渗进来。
手电往地下室里照了照,看不清深处藏着什么,只能照到进门的墙壁上,布满厚厚的蛛网和斑驳的裂缝。
“别再往里照了!”
小麦终于发出声音,她害怕照出某具可怕的尸体,仰或真正隐藏着的恶鬼。
于是,手电停留在她的身上。
全是湿透的十八岁少女,白衣白裙紧贴在身上,露出凹凸有致的线条,她如一株雨后破土的萌芽,诱人地站在黑暗的地底,等待某个幸运儿的采摘。
“别看我!”
她又尖叫了一声,双手小心地护在胸前,蜷缩起来躲到墙边。但她又不敢脱离手电的光线,更不敢退入秋收看不到的黑暗深处,只能尴尬而害羞地低下头。
战栗片刻,她打了一个喷嚏。
“不行,你这样会感冒的。”
秋收又用手电往里照了照,才发现有一大堆木材,大多是门窗的木框和板材,大概是厂子倒闭时,拆下来又没来得及运走的。他扯下几块最干燥的木板,放到靠近墙边的空地,上面还连着一些破布和窗帘,全是最容易燃烧的东西。
他从小麦手里拿过火柴:“不要都受潮了!”
连续划了十几跟,终于点亮一缕微弱的光芒,火焰上下跳跃片刻,把整块木材都烧着了。他又往上加了好几块木头,只要不被雨水浇灭,还足够支撑好一会儿。
于是,秋收把手电交给小麦说:“你去火边坐着,快点把衣服烤干,千万别着凉。”
“不行!”
她警惕地看着少年,难道就这样穿着衣服烤火?
“我话还没说完呢!”他径直走到“舱门”口,“我在外面等你!”
“别!”
小麦刚说出一个字,少年就走出地下室,重新把舱门关上了。
她的后半句话都没来得及出口:“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我害怕!”
火光,照亮了她苍白的脸。
渴望温暖的本能,迫使她挪到火堆旁,脱下身上的衣服,祈祷可以快一点烘干。舱门并没用被少年关紧,故意留了一道缝隙---当然不是为偷看少女的身体,而是让烟雾从舱门排出,否则小麦会在地下活活被熏死。
黑暗神秘的地下室,一个魔女正在围炉取暖,她除去了身上所有衣物,就像文艺复兴大师们笔下的少女,光与影围绕着她的身体与容颜,那是最诱人最骄傲的身体,也是最恐惧最彷徨的灵魂。
她并不知道,自己就是一个魔女。
许多年后,魔女才会知道这里就是“魔女区”....
数十分钟过去,她已往火堆里添了不少木材,身体也从冰冷变得暖和。她看着火光下自己的身体,竟反射出红色与金色的光。像宗教油画里的光晕,童女圣母的身姿---这个十八岁的身体,是一块刚挖掘出土的玉石,尚未被雕琢过哪怕一次,白璧无瑕地守候在大雨之夜。从未曾给任何人看过,更未曾许诺过给任何人。
终于,那身白衣白裙差不多快干了,长长的秀发也干了一半,她飞快地重新穿戴整齐,打开舱门喊道:“秋收!我好了!你快进来!”
浑身湿透的少年冲进来,跑到火堆旁边脱下上衣,露出瘦弱的肩膀和胸脯,浑身哆嗦着上蹦下跳,驱散雨水带来的寒冷。
白衣白裙的少女田小麦,站在地底的火堆旁,散开长发继续烘烤。她看着秋收湿漉漉的后背,看着他裸露的肩膀和胸口,看着火光里他忧愁的眼神---他像一匹孤独的幼狼,总有一天要发出荒野的呼唤吧。
于是,她伸手轻轻触摸他的嘴唇.....
第二十七章
记忆。
记忆,到这里,中断了。
2010年,小麦睁开眼睛,泪水已模糊视线,打湿寒夜的枕头。
缓缓地,颤抖着,在黑暗中爬起来,拉开窗帘看着凌晨两点的上海,看着窗外星星点点的灯火,再也感觉不到六月雨夜的潮湿,感觉不到那片地底的“魔女区”,只剩下自己孤独的身体,和包裹这个身体的干燥冬天。
闭上双眼,泪水奔流,那些丢失的东西,在心底滋生发芽蔓延,布满浑身每根血管每寸皮肤,竟有几分难以言传的幸福,也有几分莫名的忐忑不安。
然后,无论如何转动记忆的齿轮,她都无法再回到十年前,无法把那段往事连接起来。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她拿起枕边的一本旧书,厚厚的书页发出霉烂的气味,蓝色封面上写着黑色的书名《追忆似水年华》,作者的名字叫马塞尔.普鲁斯特。
也许,对有些人来说,追忆就是活下去的最大意义。
田小麦光着脚在床边徘徊,冰冷的地板刺激着脚底,让她想起了另一个“魔女区”。
于是,她焦虑地打开电脑,进入淘宝网的“魔女区”。
“本店可以买到你想要的一切。”
在这句文字下方,她看到店主的阿里旺旺显示在线,点开与店主的对话框----
“魔女?”
不消几秒钟,店主就有了回应:“是。”
“你究竟是谁?”
“魔女。”
“魔女又是谁?”
“魔女就是魔女。”
这样的回答让小麦抓狂,她几乎想砸屏幕了,忍住冲动用力敲打键盘:“为什么叫‘魔女区’?”
“因为,女人的左边有个魔鬼。”
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说法?小麦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可你不是女人!”
“但你是。”
“和我有什么关系?”
店主却回到了刚才的话题:“婚戒戴在左手无名指,是为了锁住女人左边的魔鬼。”
看到“婚戒”两个字,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盛赞,立即打字回应:“也许,我很快就会戴上婚戒。”
“恭喜!”
她讨厌别人的假客气,直截了当地问:“魔女区,就是魔女们的聚集之地?”
“或者说,是女人身上的魔鬼聚集之地。”
“我身上的魔鬼是什么?”
小麦紧张地等待答案,却看到一行敷衍的回答:“对不起,这要你自己去发现。”
“那好吧,我再向你购买一次记忆!”
“时间?”
“2000年,6月。”
这回店主没有回答,直接发来一个链接,是个开价五千元的定制产品。
完成购买之后,店主从阿里旺旺上下线了,小麦也关了电脑,重新蜷缩在被窝里。耳朵贴着床单,似乎能听到床下得动静。
不,是地板下面的动静。
第二十八章
田小麦的地板下面,是出租车司机老丁的家。
两个钟头前,他做完最后一单生意回家,孤零零地坐在屋里,看着挂在墙上的照片。
照片里是个戴着红领巾的男孩,背景是长风公园的铁臂山,眉目间颇有几分像老丁,一看便知是他的儿子。
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老丁闭上眼睛,却再次回到了南明路——黑色的雨,午夜的闪电,飞溅的血,凄厉的惨叫,残破的四肢……上午,当他载着楼上的田小麦来到那条郊外马路的瞬间,当年的残肢和鲜血似乎全部喷溅到挡风玻璃上,喷溅到她的眼球上面……
十年前,他是一个长途货车司机,每月替老板拉货,能挣好几千,妻子在百货公司做营业员,儿子成绩优秀,还是大队长。房子是旧区改造原地回迁的,那年头也算全家其乐融融。
这一切的改变,源自那个夏天的午夜。
大雨。
无尽的大雨笼罩天地,老丁知道卡车已经超载,每次转弯和减速都小心翼翼。但他必须按照老板的意思拉回来,如果凌晨两点到不了市区,饭碗可能就要砸掉。一路开着刺眼的远光灯,反正是午夜的荒郊野外,一路也没遇到对面来车。雨点像电视屏幕上的雪花,密集地砸上玻璃又被刷去,但只能看清不到一秒钟,重新又被“雪花”覆盖。飞驰的车轮碾起高高的水花,飞溅到数来开外的荒野,如横冲直撞的冲锋艇在水中乘风破浪。
忽然,灯光里照出一个模糊的人影,他下意识地鸣响了喇叭,同时拼命踩下刹车——
太晚了。
等到车子完全停下来,那个人影已经彻底消失了。
老丁没有逃跑,而是战栗着跳下车,瞬间浑身都被淋湿了。等到发现车轮下横流的鲜血,还有飞出来的几节断肢,他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2000年的夏夜,他轧死了一个人。
从此,老丁的长途司机生涯永远结束了。
为了赔偿死者,他向亲戚朋友借了十几万,而老板拒绝出一分钱。他跟老板吵了一架,随后被人打了一顿。驾驶执照被吊销一年,他没有其他技能,只能在家靠妻子养一年。当他重新领到驾驶执照,准备买辆出租车时,却收到了妻子的离婚协议书。
打了半年官司,妻子带着全部家产跑了,转眼嫁给一个襄阳路上卖A货的男人。
老丁得到了这套房子,儿子的监护权,还有一屁股债务。
他拼命开出租车,想要尽早把债还清,却因几次普通的交通事故,经常连油钱都挣不回来。他没日没夜地干了三年,终于不再欠别人一分钱了,接下来要为儿子读书存钱。
然而,当他第一次给儿子买了一双正宗的耐克鞋,想等在学校门口送给他一个惊喜,却得知儿子中午过马路时,被一辆金色的法拉利撞死了。
老丁大哭了一个月。
肇事司机不但酒后驾驶,而且还超速闯了红灯。不过,那年头开法拉利招摇过市的,自然是富二代贵太子,虽然依照交通肇事罪被起诉,但没过几个月便不了了之。
对方赔偿给他的上百万元,至今仍然存在银行没动过。老丁固执地保留着儿子的几缕头发,期望许多年后科技发达,可以动用银行里的那笔钱,用那些头发,把儿子克隆回来。
此刻,老丁颤抖着伸出手指,抚摸照片上儿子的脸。
一切都发生在十年前,那条传说中恶灵出没的南明路,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妻离子亡——这就是老天对自己的报应?
如此独自苟活于世,还有什么意义?老丁掐灭最后一根烟,来到敞开的阳台上。
冬夜,凌晨的寒风,呼啸着灌入他的胸腔。
双腿已骑到了阳台上。
终于,十年来无数的个噩梦之后,他第一次看清了雨夜下的那张脸。
第二十九章
白昼。
田小麦坐在陆家嘴的写字楼里,口中不时咬着圆珠笔,犹豫再三还是拿起手机,拨通了男朋友的号码——
“盛赞,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就为昨晚的事?放心,我可没这么小心眼,过去你不是也经常这样发脾气吗?”
他的态度怎么就这么好呢?真的是天生好男人,还是所有男人谈恋爱时都是这样,结婚后就变成另一幅嘴脸了?
小麦有些不好意思:“谢谢!以后,我会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会再任性了。”
“好啦,我也会让着你的——周末的活动准备好了吗?”
“哦,你是说全家自驾游?”小麦停顿了一下,看着窗外冰凉的钢铁建筑,“没问题!”
“OK!亲一个。”
还是像过去那样亲密,她轻轻吻了一下手机。
盛赞却暧昧地问道:“今晚,有时间吃饭吗?”
“今晚?”
她知道今晚他想要什么。
“不好吗?”
“明天是钱灵的葬礼,今晚我不想。”
“好吧。”他没显露出不高兴,“明天再打你电话。”
挂完电话,小麦胸中的小鹿跳个不停,今晚——其实,她还是有时间的,只是·····她说不清为什么。
“田小麦!快递!”
她跑到前台签收了快递,还是上次那个戴着头盔的快递员,发件人一栏印着“魔女区”。
这次的快递就是个薄薄的快递袋,完全摸不出里面藏着什么,也许只是几张纸?
差点忘了自己买过什么,回到办公桌拍了拍脑袋,才想起凌晨时分拍下的记忆。
2000年, 6月。
记忆链中断的地方。
趁着旁人不注意,小麦悄悄拆开快递袋,里面只有一张小小的纸条。
泛黄的小纸条。
上面写着一行陌生的字迹——
我们之间有一条深深的沟,谁想要跨过去就会粉身碎骨!
小麦的手指微微一颤,纸条落在了键盘上。
突然,心里被深深扎了一下,想起多年来纠缠自己的噩梦,荒野上那条深深的沟……·
纸条背面好像还有字,小心的翻过来一看,却是自己的笔迹——
我已经跨过一次,我不怕再跨第二次!
她想起来了。
这是自己写的字!也是经由自己的双手送出去的纸条!
记忆的链条,终于被重新连接起来。
这就是十年前的记忆,十年前高考前夕的黑色六月,她在这张纸条上亲手写下的字。
她已经跨过一次,还有第二次吗?
2000年的记忆,第七章
2000年,6月。
清晨,六点。
大雨,终于,停了。
田小麦用皮筋扎好马尾,从小超市出发,穿过马路。她不敢明目张胆从大门进去,只能沿着学校墙外一路走去,来到围墙最低矮的那个地方。
手忙脚乱地爬上围墙,翻过去落在小树丛中,却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谁?”
她慌张地想要逃跑,却迎面撞上一个魁梧的男人——教导主任,江湖人称“终结者”。
田小麦终于被终结了。
一个小时后,她走出教导主任的办公室,身后很多异样的目光注视着她,他们对着她的背影指指点点,仿佛她成了第二个慕容老师。
班主任老师是个中年妇女,觉得自己在同事们面前丢尽颜面,当即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好小麦平日一贯循规蹈矩,学习成绩优异,才没被拎到课堂上当众批评。无论教导主任或其他老师怎么审问,甚至动用了各种威胁手段,小麦都没有说出昨晚去了哪里。由于她抗拒到底的态度,她必将得到严厉的惩罚。
早上第一节课之前,她终于见到了钱灵,彼此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同寝室的几个女生,都知道她彻夜没有回来,纷纷交头接耳传播着八卦。
小麦坐在自己的课桌前,整理书本和笔记的时候,才发现口袋里多了张纸条——小超市卖的那种便签纸,上面写着一行秋收的笔迹——
我们之间有一条深深的沟,谁想要跨过去就会粉身碎骨!
粉身碎骨?
她怔怔地看着这行字,心底冰凉一片,昨晚地下室;里的火焰,似乎已被彻底熄灭。
这是清晨临别的时候,少年悄悄塞到她口袋里的。
此刻,数学老师进来上课,钱灵也坐回到她身边,小麦用手背盖住纸条,塞回自己口袋。
整个上午,她都魂不守舍地坐着,没有跟同桌的死党说话。她有一种可怕的感觉,数学老师在讲台上看她的目光,好像要把她浑身上下的衣服剥光似的。
等到午休时间,她没再走出校门,而是独自来到花园发呆,看着雨后潮湿的泥土,满地残花败叶。
“小麦。”
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她转身看到钱灵漂亮的脸。四下再没其他人了,从前她们也经常这样躲在角落,彼此说交心的悄悄话。
“你们都知道了?”
“不知道!”钱灵坐在她的身边,“昨晚,你去了哪里?”
“对不起,我不能说。”
“我知道——”
钱灵冷峻地盯着她的眼睛,“昨晚,我在学校大门里,看到你去了小超市,然后和他一起走了。”
小麦的脸色大变:“你跟踪我?”
“因为,我们是死党,我必须关系你。”
“我不认为这是关系!”
钱灵并不介意她怎么想,咄咄逼人道:“你承认了?昨晚,你和他在一起?”
无言地看着花园半晌,小麦等于已经默认了。
“天哪!真的?”
钱灵依然感到极其意外,或者她期待那不是真的。
“我不知道你说的‘真的’是什么?”小麦捏紧自己的衣角,随手摘下一片叶子,“我已经满十八岁了,有足够的民事行为能力,不是小孩子!”
“小麦,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我从来没反对你谈恋爱,我还觉得三班的眼镜帅哥很合适你呢!我只是反对你和那样的男孩在一起!”
“哪样的男孩?”
她明白钱灵的意思,只是不喜欢这种说话方式。
“店主大叔的儿子!说得够清楚了吗?我们都知道,店主大叔是个乡下人,他是来打工的,本质上和工地里的农民工没有区别!他的小店也全靠我们这些高中生,否则根本没办法在这里生存——他没有钱,没有地位,没有户口,更没有未来!他就是一个民工的儿子!”
“行了!”她用手捂住耳朵,颤抖着低下头来,“不要再说了。”
“小麦,你从没意识到这些?”钱灵下定决心不放过她,“真是好傻好天真!你以为自己还生活在幼儿园里?周围都是和你一样的小朋友,每个小朋友家里都有差不多的收入和地位?时代不一样了!现在的人和人,差别实在太大!有的人是人上人,有的人是人下人!”
“你不觉得你这些想法太现实、太功利了吗?”
田小麦感觉眼前的死党已经变成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不再是十八岁的高中女生。
“对不起,这不是我的想法——而是这个社会的现实如此!不用我这样去想,每个人都会按照这套规则行事!而且,我相信真正功利的人绝不是我,而是你喜欢的那个人!”
“钱灵,你什么意思?”
她气呼呼地站起来,眼看就要翻脸了。
“拜托你动动脑子好不好!别再一根筋了!你想想看,像他这样一个民工的儿子,整天坐在那里看店收银的,他能有什么前途?小麦你就不同了,你是一个正宗的上海女孩,即将高中毕业考进大学,你未来的人生一片光明——如果,他的真的侥幸可以和你在一起,那么他的人生可以彻底改变,他将依靠你而在这里长久立足,可以得到他和他的家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很多东西!”
“不,他根本就不是这么想的。”
“你打开他的脑子看过?你能知道每个人的心?”钱灵的反驳让她哑口无言,“他可以利用你得到一切!可是,你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你想过没有?他不会带给你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那家不值钱的小店?对不起,如果那你再一意孤行,我可以看到你的未来——悲惨的未来!你将失去你可能得到的一切,你无法变成一个真正的上等人,也不会变成被所有同学羡慕的女人,你永远只能和一群下等人混在一起,永远未来柴米油盐而挣扎!你的青春将比大多数人都短暂,你会比别人快几倍地老去,到那时你肯定会追悔莫及!后悔当初为什么没听死党的话!”
小麦的牙齿都开始哆嗦了,可她仍然不肯向钱灵低头,就像念琼瑶剧里的台词那样说道:“你觉得爱情就是等价交换?”
“从本质上来说,是的!”
“钱灵,你决然是这样想的?太可怕了!”
“帅哥与美女,不是英俊与美丽的等价交换吗?美女与有钱人,是美丽与财富的等价交换;美女与干部子弟,是美丽与权力的等价交换;帅哥与富豪女,是英俊与财富的等价交换;帅哥与干部女儿,是英俊与权力的等价交换;富家子与干部子女,是财富与权力的等价交换——永远是等价交换,不管是爱情还是婚姻!”
“可是,青春美丽都是最容易消逝的——到那时候我们怎么办?”
钱灵早熟地笑道:“在最青春美丽的时候享受到了,就已经足够了!到了青春美丽消逝的时候,我们自有办法为未来着想。”
“天哪,这些想法都是谁告诉你的?”
“社会。”她再一次搂住小麦的肩膀,温柔地耳语道:“其实,我也相信爱情是罪美好,可是没有未来没有希望的爱情,却是最最恐怖的!你不能只看到眼前的快乐,你还要看到有没有明天。是,我也觉得店主大叔的儿子很帅,每当他沉默寡言地坐在店里,就有一种特别的气质吸引着女生。”
“不仅仅是这些!”
不过,小麦并不想把十三岁那年的事说出来,也不想说出她与秋收的许多相同之处,比如听到《火柴天堂》时共同的悲伤。
“好吧,就算还有其他许多原因。但我要告诉你,因为我有这个经验——年轻女孩总是容易被爱情冲昏头脑!”
她固执的摇摇头:“我没有昏头。”
“切,我才不信呢!你是爱情小说看太多了吧?是,我们都爱都《简·爱》这样的故事,以为爱可以跨越许多界限——家庭的,阶级的,种族的,社会地位的——可是,那是小说!不是现实!因为在现实中不可能实现,或者每次实现都是以悲剧告终,所以那些终身得不到幸福的女作家们,才会在小说中满足自己的幻想——对了,这是一个幻想,也是一个幻觉,无论你想得有多真实多美丽,最终都是会破灭的!”
“真实的幻觉?”
看着小麦茫然恐惧的眼神,钱灵感觉即将要说服她了,三寸不烂之舌继续道:“没错!要知道这样的男孩,与你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你们跨越不了这条界线的!即使可以跨越,真正受伤害的人也是你,说不定只要他达到目的,就会很快又把你甩了!”
“住嘴!不要这样诅咒我!”
钱灵却不依不饶地说下去:“小麦,我不想因为那个有心机的卑鄙的民工的儿子而失去你!我们是南明高中的两生花,我们应该永远都是好朋友,没有什么能够拆散我们!”
“说来说去,你还不是为了你自己?”小麦忍不住又站了起来,终于和死党撕破了脸皮,“钱灵,只要你不阻拦我干涉我,我仍然把你当做最好的姐妹。如果,你一定要反对我的话,那我们就只能形同陌路了!”
话音未落,田小麦已摆脱她的纠缠,飞快地跑向教室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