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麦仰头看着风筝,那个神奇的家伙,像一只张开翅膀的大鸟,飞翔在高高的云端。仿佛回到很小很小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女孩,跟着爸爸妈妈来到郊外草地,看着风筝飞到很高很高的空中,好像接下来他们就会把她也系在线上,放到远离生老病死等人间痛苦的天国。
秋收把线交到小麦手中,让她也感受风的力量----这根细细的线上似有双无形的大手,正在不断向上抽动,源源不断地施加无穷的神力。她感觉自己在与天空对话,似乎能听到自己未来的命运。
至少,在放风筝的瞬间,田小麦感觉到了幸福。
最简单的幸福。
长时间仰着脖子,好不容易才低下头来,小麦突然看到空地外的马路边,站着一个面色阴沉的男人。
“爸爸!”
小麦松开了手里的线。
差不多同时,秋收也看到了穿着警服的田跃进,立即就认出了他是谁,手中的线盘也坠落到地上。
刹那间,风筝,断了线。
就像一只被子弹打中的飞鸟,风筝急速地坠落下来,挂在很远的路边的树枝上。
风筝在枝头晃了几下,落在田跃进的身边,秋收也不敢去捡,低着头跑回了小超市。
老田冷冷地看着少年的背影,毫无疑问也认出了他---五年前被杀害的许碧真的儿子。
“爸爸,你怎么来了?”
待到老警察走到女儿身边,小麦才胆怯地说出话来。
“今天,我到这里的派出所,继续调查你的老师被杀害的案情,顺便来看看你是否回家了。”老田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看来你玩得很开心嘛。”
往常,小麦总是大胆地与父亲吵架,此刻却畏惧地低下头,跟着父亲回到路边。
一辆警车停在那里,开车的是小警察叶萧。
田小麦抓起书包坐进去,父亲沉默地坐在旁边,看着窗外五月的原野。
很快经过南明高中的门口,老田看着小超市说:“他终于回来了。”
女儿明白老爸说的“他”是谁----但担心的是,老爸也看到了她和少年亲密地放风筝,会不会.....
警车的音响一直开着,广播电台正在讨论“千年虫”问题,那是当年的头等大事。
等车子开进市区,田跃进终于说话了:“你老师的案子,比五年前的南明路杂货店凶杀案更加棘手,除了那条紫色丝巾,几乎找不到任何线索。死者生前的人际关系很复杂,我们正在排查大量的嫌疑对象。”
“哦,你一定要抓住凶手!”
老田没有立即点头,茫然地看着女儿好久,才说了一句:“我会尽力的!”
父女俩又沉默了片刻,还是父亲先开了口:“以后,不要再和秋收来往了。”
“为什么?”
“这是我的命令!”
“你不喜欢他?”面对父亲蛮横的态度,小麦终于发作起来,“既然如此,当初干吗把他带到家里来?”
田跃进不想再和女儿吵架,他耐心地看着小麦说:“五年前,我还把你当做孩子,秋收也是一个孩子。但是,现在你已经不是小女孩了,你是个十八岁的漂亮的大姑娘,而他也已经离开学校进入社会----他是一个成年人!你明白爸爸的意思了吗?”
“我明白!”
小麦第一次乖乖地向父亲低头,无助地蜷缩在车窗边,遥望天边的晚霞。
从警车的后视镜中,她看到叶萧复杂的目光。
这个年轻警察的目光让少女田小麦难以猜测,她想这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或许在很多年后,他会成为一个出色的警察。
两天后,周日,傍晚。
田跃进坐着公交车,把小麦送回南明高级中学。
一路上父亲神色严厉,观察着女儿一丝一毫的举动。
小麦被“护送”到学校门口,穿着制服的警察老爸,才威严地转身离去。她没有回寝室,而是躲藏在校门后的绿化带里,悄悄观察父亲的背影。
她猜的没错,父亲并没有远去,而是快步走过南明路,来到学校对面的小超市。
隔着夕阳下的马路,她看到超市收银台后面的秋收。父亲走到他面前说了几句话,她没看清少年的表情,只看到父亲停留了几分钟,然后独自离开。
“小麦!”原来钱灵刚好走进校门,发现了鬼鬼祟祟的死党,“你在干吗?”
“哦,没干吗!”小麦只能从树丛中走出来,“你先回寝室吧,我很快就回来。”
“别太晚哦!”
钱灵的目光依然充满怀疑,和几个女生一起走向寝室。
天,差不多全黑了。
确信父亲已坐上公交车走远,小麦才重新走出校门,穿过马路来到小超市。
此刻,店里没有其他高中生,秋收独自坐在收银台后面发呆,突然他惊讶地抬起头来,更惊讶地看到了小麦的脸。
“刚才,我爸爸对你说了什么?”
她直截了当地提出问题,态度与警察老爸一样严厉。
秋收仿佛受审的犯罪嫌疑人,低着头交代道:“你爸爸只是来关心我,已经五年没见过了。他又说了慕容老师的案情,问我有没有见过可疑的人。”
“他只说了这些?”
“是....是。”
少年支支吾吾地点头,小麦却一眼看出他在说谎,或者说他这样的老实人只要说谎就会当场露馅!
“为什么?”小麦咄咄逼人地靠近他,“你为什么骗我?!”
看来她深得父亲的审讯之道,这句话立时让少年的心理防线崩溃,他瞪大眼睛坦白:“好吧,我说出来----你爸爸刚才警告我,不要再和你说话,让我离你越远越好。否则,他就对我不客气。”
“混蛋!”小麦狠狠地咒骂了一句,随后又失望地看着少年,“你答应他了?”
“是。”秋收怯生生地回答。
小麦的脸色变得铁青,一言不发地冲出小超市,像只逃避猎人的小雌鹿,飞快地穿过马路逃回巢穴。
第二十六章
2010年,12月12日。
周日,晚上。
这是自两天前男友过完生日后,他们第一次出来约会。
盛赞知道她不喜欢恒隆广场这种地方,也不喜欢故作高雅和装腔作势的高级餐厅,便陪她在龙之梦楼上寻找好吃的。没想到小麦选择了最便宜的小龙虾,排队等了好久,才忍着呛鼻的辣味坐进狭窄的座位。
“怎么?你不喜欢这种地方?”
小麦难得心满意足地剥着虾壳。
“不会啊,这里适合你的宅女风格。”盛赞总是顺着女朋友的心意说话:“不过,我的爸爸妈妈恐怕从没吃过小龙虾呢。”
“对,他们吃惯了澳洲大龙虾吧?”
“你在讽刺?”
这位外科医生面露几分不快,小麦只能安慰道:“不会啦!”
盛赞最大的优点是宽容,很快他便恢复了笑容:“下个周末,我们全家准备去郊外自驾游,妈妈预订了一个度假村的别墅,想请你也一起去。”
大概又是男友父母对自己的一次考验吧?小麦平静地点头:“好的,没问题。”
吃完七楼的小龙虾,他们去顶楼看了一场电影。这部国产片号称有几大明星出场,剧情却乏善可陈,每当主角声泪俱下之时,往往引起观众们笑场。
盛赞对电影并不在意,趁着午夜散场出来,他亲密地搂住小麦的肩膀,嘴唇凑上来要亲吻她。
没想到,小麦皱起眉头推开了他,低头站在影院出口阴暗的角落。
“干嘛闷闷不乐的?”
盛赞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又不是第一次约会,早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哪里又惹她不开心了?
她只能重新振作精神:“没有啊。”
明显就是强颜欢笑,盛赞忧虑地拉紧她的手,却感觉她的手背异常冰冷,便对她耳语了一声:“你爱我吗?”
她不置可否地看着高大帅气的男友,他有一张让所有女孩喜欢的脸庞--真想亲吻他那对薄薄的嘴唇。
可是,她却有一种恐惧感,当他靠近自己的双唇,当他闻到他鼻中呼出的气息,她竟产生本能的厌恶。
走进只有他们两人的电梯,她抚摸男友光滑英俊的脸,轻声说:“白天,我去了南明高中。”
“我们的母校--干嘛不告诉我?我也想一起去看看呢,”
比小麦高一届的盛赞看起来还很怀念南明高中,她却冷淡地回答“我没有进去。”
“为什么?”
“十年前的荒野已经消失,学校对面的小超市也没了,变成了一个新楼盘。”
“哦,早就该拆掉了嘛。”看来盛赞对此丝毫不遗憾,“我想南明路上应该有了不少大超市。”
“你还记得慕容老师吗?”
“教语文的?”
盛赞几乎不假思索,想必这位漂亮的女老师给高中时代的他留下过深刻印象。
“是,我是语文课代表,是她最喜欢的学生,她也是我最喜欢的老师。”
电梯下到地下车库,他摸着车钥匙说:“我是你的学长,怎会忘记慕容老师?她可是我们学校的话题女王,我们每次上她得语文课都很兴奋,特别是夏天--因为她的穿着非常大胆,我想现在的女老师也不会像她那样吧。”
“切!你们这些男生!”小麦终于露出鄙夷的神色,“根本就不了解她!”
“好像你很了解似的?可惜,等到我高中毕业后第二年,就听说她在学校附近被人杀害了--那桩案子似乎一直悬而未决。”
“你很关心慕容老师?”
“以前,我有个很要好的男同学还暗恋过她呢!”
“很要好的男同学?”
小麦想起那些打电话给电台谈心节目的听众们,总是说“我有个好朋友爱上了有夫之妇或是未婚先孕了,然后就被主播万峰打断并怒斥道:“就是你自己吧!”
“不相信?”
“算了。”她看着午夜空旷幽暗的地库,想起了另一个地方,“你还记得,在我们学校附近,有一个废弃的旧工厂吗?”
“哦,那里啊--我们几个胆大的男生,经常结伴去那里玩呢--有个地方是禁区,在地下通道的深处,有道封闭的舱门,据说里面埋藏着许多可怕的东西,以前学长们管那里叫‘魔女区’。”
“什么?”小麦的心被最后三个字揪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魔--女--区--”
盛赞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三个字,在坟墓般寂静的地下车库,传来可怕的回声。
“魔女区?”
脑中浮起“可以买到你想要的一切”的“魔女区”,同时想起那扇通往地狱的“舱门”。
他总算找到自己的奔驰c200,打开车门坐进去说:“你们女生当然不知道,因为‘魔女区’的传说只在我们男生之间流行--只有胆子最大的男生,才敢去‘魔女区’冒险,很遗憾我不是其中之一。”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有人敢去呢?”
小麦面色严峻地站在车外,并未随他一起坐进去。
“上车!”男朋友向她挥了挥手,“因为,传说‘魔女区’可以让你拥有一切。”
“够了!”
小麦非但没有坐上奔驰车,反而把车门重新关紧:“对不起,我自己打车回家吧!”
“喂!田小麦,你怎么了?”
他使劲按了按车喇叭,小麦却自顾自地走远。回头抛下一句话:“别担心,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通过电梯回到一楼,商场大厅已空无一人,耳边不断回响着“魔女区”三个字,仿佛这座庞然大物般的商场,已化作那家潜伏在网络深处的小店。
她来到子夜的月光下,赶在盛赞从车库把车开上来前,拦下一辆出租车坐了进去。
刚提出要去的地址,小麦就感叹世界太小了,因为司机竟是邻居老丁。
上午,老丁还带着她去了南明路,又从他的伤心地落荒而逃,子夜行将收工之时,却在龙之梦门口巧遇了小麦。
车子飞快疾驰在黑夜之中,疲倦的老丁没忘记道歉:“田小姐,上午我很抱歉,后来你打到车回去了吗?”
“没关系。”
话音未落,小麦手机便响起了《first love》,她知道是盛赞打来的电话,大概还在龙之梦门口等她?但她拒绝了来电,发出一条短信--“非常抱歉,亲爱的,你说的‘魔女区’让我心里很乱,我想一个人安静片刻。明天,我会再给你打电话的,请原谅,你的小麦!”
老丁不断调着电台,耳边响起各种声音,从新闻到小说连播再到卖药的广告,忽然飘过一段熟悉的旋律--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像朵永远不凋零的花....”
歌声转瞬即逝,被调到了下一个频率,小麦立即喊道:“等一等!就听刚才那个!”
于是,音响里又唱起那首歌:“那些为爱所付出的代价,是永远都难忘的啊,所有真心的痴心的话,永在我心中,虽然已没有了他....”
飞驰的出租车已变成空旷的舞台,过滤了其他所有的声音,只有,《爱的代价》的旋律荡漾在耳畔。田小麦无力地靠在座位上,全身放松闭起眼睛,听着早就能背出来的歌词。
泪水,突然无法抑制地涌出来。
“也学我偶尔还是会想他,偶尔难免会惦记着他,就当他是个老朋友啊,也让我心疼也让我牵挂。只是我心中不再有火花,让往事都随风去吧,所有真心的痴心的话,仍在我心中,虽然已没有他....”
2000年的记忆,第六章
2000年,他还活着。
最黑暗的六月,还有几周就要高考,田小麦和她的同学们仿佛随时会崩溃的琴弦,被迫每天每小时甚至每分钟都在复习同样的曲子。
上个星期,派出所抓住了两个流氓,最近他们经常在南明路附近活动,傍晚时分出来骚扰女学生,结果正好被巡逻的警察逮住。两人混蛋对所有坏事都供认不讳,他们承认最大胆的一次犯罪,是一个晚上在旧工厂的废墟,意欲强暴一个单身女孩,看样子是南明高中的女学生,但没想到出现了一个见义勇为的男孩,居然把他们打走了,派出所的所长大为惊讶,还有这种人?警方想要寻找传说中的黑夜英雄,却始终一无所获。
田跃听说了这件事,照例也过来审讯了一番,这两个流氓自然成了杀害慕容老师的嫌疑对象,不过审问了几次都没有结果。老田没有刑讯逼供的习惯,也认为这两个家伙没有杀人的狗胆,便作为一般的刑事案件处理了。
不过,若要是让老田知道,两个流氓意图强暴的女孩就是他的女儿,他们恐怕都会被打成残废。
田小麦也始终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件事。
又是一天晚自习,钱灵在认真地背单词,小麦溜出来穿过马路,来到对面的小超市。
月光,洒在四周黑色的荒野,店里寂静得让人发慌,没有见到店主大叔,只有坐在收银台后面的少年。
秋收抬头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说一句话,继续低下头发呆,小麦皱起了眉头--他既然无视自己?何况,旁边并没有其他人。
既然他是这种若无其事的态度,田小麦也不主动跟他说话,而是故意把脚步踩得很响,到货架上拿了瓶洗发水,重重地放到收银台上。
秋收拿起洗发水照过条形码,淡淡地说:“十五块九毛。”
她掏出二十块钱,在接过找零的同时,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对不起。”
“你怕被人听到?这里除了我们两,连个鬼都没有!”
秋收这才忧心忡忡地说。“我还记得你爸爸警告过我的话。”
“你怕了?你就是那么一个胆小鬼?算我看错你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和我说话?”
“因为--”她倒是被这句话问住了,一时语塞,看着少年忧郁的双眼,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出了心里话,“只有和你说话的时候,我才会感到无拘无束,不用考虑什么后果,想说就说,想唱就唱!”
“你不是有死党吗?”
“钱灵?是,她是我的死党。不过,有些话只能在女孩子之间说,有些话却是不能在女孩子之间说的。”
“我不懂。”
小麦斜瞥了他一眼:“我看你根本就没接触过女孩子,哪能懂这些?”
“可是,好像除了很小的时候以外,我从来就没有无拘无束过--许多话我都不敢说出来,许多话都要反复地在脑子里盘旋。”
“因为你自卑!”
秋收深深呼吸了一口,果然露出自卑的眼神,“也许吧。”
“但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得出,在你对别人表现出自卑的同时,也影藏着强烈的自尊。”
“不,你不会真正了解我的,因为我们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
“没有什么不同的世界!只有一个世界!我们生活在一个世界里。”
“以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他茫然地摇摇头,不敢再看她的眼睛。“等你再长大一些,就会改变这个看法。”
小麦咄咄逼人地说:“别再谈论这些沉重的话题了好吗?我想要告诉你,不用理睬我爸爸的话,我从来都没把他的话放在眼里,他更没有权利这样要求你!放心,他不会来找你麻烦的,否则我和他没完没了!”
月光洒在小超市的窗户上,秋收摸着冰凉的玻璃说:“你忘了五年前的教训?你一定要跨过那条沟,结果怎么样呢?”
五年前?她尝到过那个滋味--下意识地摸了摸腿,这条摔断过的腿,现在小腿肚子上还留有一道疤痕。
跨过那条沟的教训?
正当她不知如何作答时,却发现身后多了几个女生,恰是同班同学--她们都看到小麦和少年说话了,纷纷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似乎当场抓到了某件八卦。
原来,明天还有最后一次模拟考试,今晚的自习会持续到深夜,大家都想趁着小超市关门前,过来买些吃的充饥。
这回她却不再躲闪回避,无所畏惧地给了同学们一个白眼,继续靠近秋收说:“我不怕!”
秋收羞怯地看着她的眼睛,同时看着她身后那些女生们,低声说:“我怕!”
“你不是这种人!”
“我有些不舒服,我让爸爸过来收银。”
说罢,他叫出后屋的店主大叔,扔下店里的女生,一个人跑到外面的月光下。
小麦大胆地追出去,完全无视身边的同学们,却在门口撞到一个人,是她最好的朋友,钱灵。
“你怎么了?”
钱灵也是出来买夜宵的,疑惑地看着心急火燎的死党。
小麦半句都没回答,绕过门口挡道的钱灵,径直向着少年的方向追去,没想到他骑上一辆自行车,消失在南明路的深处。
她的嘴唇几乎被自己咬破,攒紧双拳扭过头来,看到许多女生异样的眼光。
“看什么看!”
她沉下脸对她们大喊了一声,快跑着穿过马路。
她没有回教室自习,而是径直钻进寝室的蚊帐里大哭了一场。
不是为了少年的逃跑而哭,而是为了自己---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不是自己班级的帅哥班长?也不是隔壁班级的篮球队长?或者学校里其他某个男生?如果是钱灵和她的那些追求者,没有人会用那种目光看着他们,只要不影响高考复习,就算老师看到,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他们都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而他,却是另一个世界的人,甚至另一个物种!
人,和,人,竟是那么的不一样。
忽然,蚊帐被人掀开,就像藏身的地洞被人发现,钻进来的却是钱灵。
她打开床头的小灯,照亮小麦满脸的泪水---她还从没见过小麦哭成这样。
田小麦立即抹掉眼泪,强颜欢笑道:“你不去自习?”
“你不去,我也不去!我们不是死党吗?”
“好吧,我只想一个人休息下。”
钱灵抓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红红的眼圈说:“小麦,我看到了,我看到你出去追他,其他同学也看到了,真是不可思议---怎么会是他?我还以为是三班的眼镜帅哥呢!”
“够了,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可没有谈恋爱,从来都没有谈过!”
“你骗不了我的,我怎会看不出你的变化呢?最近这段时间,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每次我说要一起散步的时候,你就说要去干吗干吗,好几次晚自习的时间,你都悄悄地一个人溜出去。以前我们喜欢一起逛小超市,可是你都不再陪我逛了,是不是想甩开我单独行动?”
这番话说得小麦心里发慌,果然是死党才这么有心,一举一动都没逃过她的眼睛。
“对不起!”
钱灵说话时,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淡淡的嫉妒,那是女人对情敌才有的嫉妒:“为什么不对我说实话?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无话不谈的朋友,我们不是说过吗?任何心里话都跟彼此分享,我愿意和你分享,你呢?”
“亲爱的!我知道,你是最关心我的人。”小麦情不自禁地掉下眼泪,紧紧抱住死党,抱住那个温暖的少女身体,就像她们还是小姑娘那样,亲密地耳鬓厮磨一番:“可是,我现在心里很乱,只想一个人待着,以后我会跟你说的。”
“好吧。”钱灵在退出蚊帐前,又警告道,“小麦,你一定要小心,不要跨过界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怔怔地看着死党的眼睛,低头轻声回答:“明白,谢谢!”
第二天。
慕容老师的三七。
二十一天,迷人的女老师死去已有二十一天,小麦本该悲伤地度过二十一天---不过,因为有了另一个人,她的悲伤却减轻了许多,反而多了些从未有过的快乐。
可是,月色凄凉的今晚,所有悲伤又涌上心头,关于死去的慕容老师,也关于田小麦自己。
走出校门,隔着马路眺望小超市,里面只有秋收一个人,他也知道今晚是慕容老师的三七,没像往日那样坐在收银台后发呆,而是不停地徘徊,看着窗外的月光长吁短叹。等到他出来要锁门时,小麦飞快地窜过马路,用力拍拍他的后背。
十八岁的少年吓得魂飞魄散,转身才看到小麦的脸---还以为会见到死去的慕容老师。
她特意穿了一身白衣白裙,黑夜里如传说中的聂小倩:“有火柴和手电筒吗?”
秋收将两样东西拿给她,收完钱轻声地说:“我知道你要去哪里。”
“嗯,今晚是她的三七祭日。”
“你忘了上次遇到过得危险吗?”
“没忘,”她看着黑色的荒野,并不知道那两个流氓已被逮住了,“所以,我来找你。”
少年从外面把小超市的门锁好,“如果我不去呢?”
“那我一个人去好了!”
话音未落,小麦就往旧工厂方向走去,身后响起少年的声音,“等一等,我陪你!”
秋收瘦长的身影出现在她身边,两人一同没入黑夜的海洋。
夏夜,满地荒草是夏虫的乐园,此起彼伏着蛙声与蟋蟀声。
秋收警惕地看着四周,月光很快消失,夜空布满浓郁的乌云,冷风呼啸着掠过发迹,只能看到眼前摇曳的树丛与野草,还有身边少女闪烁的目光。
几分钟后,总算摸到了废弃工厂,高高的烟囱也看不清了,只剩噩梦般的黑色剪影,秋收用手电光线四处扫射,好不容易找到慕容老师的蒙难地。
小麦从背后掏出一本书,没等秋收看清书名,她已擦亮火柴,如坟墓上的一团鬼火,点燃了书的封面---火光燃烧纸张的刹那,似乎现出一个女人的容颜。
少年哆嗦着问:“什么书?”
“《简.爱》。”
她平静地说出那个家庭女教师的名字,这本书同样也是慕容老师送的。上周她把这本书借给了秋收,前几天刚从他手里要回来。
“这本书不错,干吗烧了?”
“也许---”她看着火焰渐渐吞噬整本《简.爱》,就像吞噬一个女子的尸体,“慕容老师在地下也想再看看这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