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
我在纸上写下了“林丹青”这个名字,一边说:“这个人在上世纪30年代,曾经在巴黎留学,是学习美术的。”
“就这些吗?”
“是的,我对林丹青的情况知之甚少,甚至不知道他读的是哪个学校。”
于力摇了摇头:“查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曾经有成千上万的中国青年到法国勤工俭学,其中有许多人后来成为新中国的缔造者,他们在法国留下的只有学籍档案。如果不知道就读学校的名称,要从那么多人里查一个人,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你说得没错,我也知道希望渺茫,但这个人可能很重要……”
现在我非常犹豫,到底要不要把原因说出来呢?
于力从我为难的眼神里发现了什么,便朗声道:“有什么事就告诉我吧,我会尽一切努力帮助你的,假如你还把我当做好朋友的话。”
听到这句话,我实在不好意思再隐瞒了,便把林海的事情一股脑儿地全都说了出来—一从林海第一次去美术馆,到意外发现羊皮书,再到林海救出油画里的玛格丽特,受到了诺查丹玛斯的死亡威胁,直到今天接到的越洋电话。
当我说完这些事情时,觉得简直就是在说一部惊险悬疑小说的梗概,拍成好莱坞电影大概也不错了吧。
于力听完也大吃了一惊,他站起来踱了几步,再看着窗外沉沉的巴黎夜色,眼神里不知掠过了什么。
他咬了咬嘴唇说:“果然是不可思议的事,但我宁愿相信那是真的。明天我带你去大学图书馆,我们查一查历史上玛格丽特的详细资料。”
“好,这两件事一定要联系在一起。”
我们又聊了好一会儿,直到晚上10点多钟,我知道他可能有夜生活,便主动告辞回去了。
于力又开车把我送回了伏尔泰大学,车子一直停在了历史系大楼下面,我没有再让他送,独自爬上了恐怖的顶楼。
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客房里,听着19世纪幽灵们的脚步声,我仿佛能看到遥远的玛格丽特的脸庞……
2005年4月14日 上海
在充满迷雾的黑夜森林里,林海见到了一个幽灵般的影子,暗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下,渐渐照出了一件黑色的斗篷。
远方不时响起野狼的嚎叫。雾越来越重,飘满坟墓般的森林。那个人影裹在黑色的斗篷里,无声无息地来到林海面前,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掀掉了蒙在头上的黑布。
林海看到了一张苍白的面孔,鹰钩鼻梁下是充满皱纹的嘴唇,那双灰色的眼珠缓缓向前,凝视了他片刻。
然后,那人缓缓吐出一句话:“Tu va mourir sans doute!”
这句话是法语,翻译成中文的意思就是——你必死无疑!
“不!”
林海挣扎着跳了起来,却发现黑森林已不复存在,只看到幽幽的光线,透过布满老虎窗的胶带照射进来。
原来又是一个噩梦。
“我还活着。”
林海如释重负般地吐出了这句话,他揉了揉眼睛,自己还在小阁楼里,手机显示的时间是清晨6点。
正当他还在庆幸自己活着时,忽然听到下面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是玛格丽特的声音,她看到了什么?
林海飞一般冲出小阁楼,几乎是滚下了狭窄的扶梯,只见在幽暗的卧室里,玛格丽特蜷缩在床上,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面色异常苍白。
他赶紧扑到床边,抓着玛格丽特的肩膀问:“怎么了?”
玛格丽特的手指颤抖着,指着窗户的方向,嘴里却喃喃地说不出话。
林海抬头向窗户看去,只见几行红色的墨水写在窗玻璃上——“Tu va mourir sans doute!’’
瞬间,那行字母就像是雷电一样,从天空打中了他的头顶,让他差点窒息了过去。
还是在梦中听到的那句话——你必死无疑!
眼前似乎又浮现起了雾气弥漫的森林,那黑色斗篷下的苍白脸庞,一双灰色的眼珠。林海知道他是谁了,幽灵进入了林海的梦。
玛格丽特终于说话了:“诺查丹玛斯!这行字是诺查丹玛斯写的!”
但林海放开了她的手,缓缓走到窗玻璃前,昨晚这扇窗已经被胶带封了起来,简直已经密不透风了。但就在窗玻璃的中央,写着那行血红色的字,竟如伤疤般异常醒目。
他下意识地摊开了自己的左手,依然留在掌心的“Aider moi”,与窗玻璃上的那行文字,有着几乎完全相同的独特笔迹。
这说明是同一个人,或者说是同一个幽灵所写的?
林海又回想到了在图书馆前的那个夜晚,那个充满着腐尸味的黑衣男子,刚才出现在梦中的那个幽灵不正是他吗?!
他就是诺查丹玛斯?
可奇怪的是,既然诺查丹玛斯在林海手心留下了“Aider moi”,在他真的救出了玛格丽特之后,又为何要说“你必死无疑”呢?
难道这一切都是诺查丹玛斯安排好了的?林海只不过是一只懵懂的小动物,乖乖地等待猎人的宰杀?
他回过头看着玛格丽特,她的眼神同样无比惊恐,他颤抖着问:“你刚才看到他了?”
“不,我没有看到。但他一定进来过,只有他会在窗户上写字。”
是的,诺查丹玛斯不单单进入过这房间,而且还进入过林海的梦境。
清晨的老屋依然昏暗,林海立刻冲到房门口,却发现大门完好无损,桌子依然顶在门后,根本就不可能有人进来过。而所有的窗户也都关死了,胶带也封得很好,没有任何撕开过的痕迹。他又冲到了小阁楼上,发现老虎窗也是完好的,整个房间依然是间密室,没有人进来过的迹象。
除非那是个幽灵。
如果诺查丹玛斯真的进来过,那他要杀死林海简直是易如反掌,这也是推理小说中才有的“密室杀人案”吧。
可他为什么不杀死林海呢?
林海摸着怦怦乱跳的心口,为自己还活着而感到庆幸。但他随后又感到了彻骨的恐惧,因为诺查丹玛斯随时都可以取他的性命,他的生死完全被捏在那个幽灵的手中,说不定在下一分钟下一秒钟,自己不明不白地就死了。
他战栗着回到玛格丽特身边,他们只能以互相依靠来驱散恐惧,但这依然没有用,幽灵的气息正弥漫在这间屋子里。
玛格丽特匆忙地穿好外衣,是上次在淮海路买的黑色上衣,还有灯心绒的裤子。她靠在林海耳边说:“我们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林海茫然地看着窗户上的字,难道要在这里坐以待毙吗?不,他必须要活下去,玛格丽特不能失去自由。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逃出去。
老屋已被布置成了铜墙铁壁的密室,但这对诺查丹玛斯没有丝毫作用,反而会成为林海葬身的坟墓。他再也不能停留下去了,虽然逃出去的危险很大,在外面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但毕竟还有生的希望。
林海抓住玛格丽特的手说:“Margueritte,我们赶快离开这里,逃出去吧。”
她也似乎完全乱了方寸,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然后他们收拾了一下东西,林海除了书包外什么也没带,倒是给玛格丽特带了个包,放了许多从淮海路买来的衣服。
一切准备停当,林海移开了顶在门后的桌子,把封在门缝上的胶带都撕了下来,好不容易才打开了房门。
门外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他们手拉手走下楼梯,每走一步都停顿一下,生怕黑暗中会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来。
小心翼翼地走出这栋房子,外面的天已经很亮了。林海给玛格丽特戴上一副墨镜,免得吸引别人的注意,他自己也不知从哪儿弄了顶鸭舌帽戴着。
他们低着头离开弄堂,来到上海清晨的街道上,全都低着头竖着领子,就像藏在衣服里的“套中人”。
林海走到路边想要拦辆出租车,但总觉得迎面开来的空车里,坐着的全都是诺查丹玛斯,正等着他们上来呢。
就这样在路边站了十几分钟,他一辆空车都没敢拦,无奈地退到玛格丽特身边说:“看来我们只能到处流浪了。”
他们在僻静的小马路上走了很久,直到玛格丽特说自己又累又饿了,林海才停下,在路边小吃店吃了些早点。小吃店里弥漫着蒸汽,许多上班族到这里吃早饭。他不时地向四周张望,似乎蒸汽里隐藏着某个人影,随时都会凸现出一张苍白的脸。
林海心里一颤,他想不该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否则诺查丹玛斯很快就会找来的。他们又匆匆地离开这里,拐到北京东路上,向外滩方向走去。
清晨的黄浦江面上弥漫着浓雾,玛格丽特冷得瑟瑟发抖,茫然地注视着波涛汹涌的江水。海关大楼上忽然响起了悠扬的钟声,她回头看着那些欧洲风格的外滩建筑,惊叹着说:“真像Notre-Dame de Paris。”
林海点了点头,Notre-Dame de Paris就是有名的巴黎圣母院。
他们在外滩的迷雾中走了好一会儿,潮湿的风弄乱了玛格丽特黑色的长发,几缕发丝遮挡在她眼前,配着那副墨镜简直像时装写真。她在防汛墙的栏杆边停了下来,轻声说:“我们该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就藏在这雾中吧。也许我们经历的一切,都像雾一样难以看清楚。”
在栏杆边停留了足有半个小时,直到雾气渐渐散去,看清了黄浦江对面陆家嘴的建筑。玛格丽特仰望着东方明珠,整个人都像雕塑似的不动了,目光里充满着震惊,如果你从四百年前来到现代,恐怕也会有同样的感受。
此刻,他们暴露在了众多游人的目光里,玛格丽特立刻低下了头说:“快离开这里吧。”
林海带着她快步向前走去,一直来到黄浦江边的轮渡站,买了两张去浦东的票,挤进了赶轮渡的人流里。
玛格丽特从没坐过轮船,面对渡轮时显得异常紧张,林海在她耳边安慰着说:“你就当这是巴黎塞纳河上的桥吧。”
林海也很久没坐过轮渡了,但小时候有亲戚住在浦东,经常要坐轮渡过江,所以留下过深刻的印象。赶轮渡并不是想象中那么浪漫的事情,当渡轮靠岸后,等候许久的人们会一拥而上,或步行或推着自行车,全然顾不得风度和面子。从堤岸到码头之间,由几条铁桥式的通道连接,通道底下是镂空的,可以从网格状的缝隙间,看到黄浦江水拍打着堤岸。
林海拉着玛格丽特,匆匆走过这铁网格,脚下发出轰轰的金属回声。渡轮与码头靠得非常近,仅一小步就跨进了渡轮里,玛格丽特紧张地转过身来,只见船舷的铁栏杆放下,渡轮呜咽几声便缓缓开动了。脚下的船舷率先与码头分离,混浊的白浪汹涌了起来。林海趴在冰冷的铁栏杆边,只见码头正越来越远,随同远去的还有一排排巨大的古老建筑。
渡轮随着波涛颠簸起来,外滩在他们视线中一上一下地向后退去。林海拉着玛格丽特从人群中挤过,一直挤到渡轮的最前头去。呼啸的江风使玛格丽特的发丝扬起,拂到林海的脸上。
清晨他们还躲在老屋里,几小时后就在同一条渡轮上了,这简直太奇特了,让林海想起了一句古话:“十年修得同船渡”——至于后面那句话就属于“非分之想”了。
也许,人生就如同一艘渡轮,永远往返于一条河的两岸。而可能相爱的男人和女人,就站在两岸互相凝视,缘分就通过渡轮连接在了一起。
林海摇了摇头,自己在想些什么啊?为何在生死存亡的时刻,还会想到这种问题?
渡轮终于抵达了对岸,稳稳地靠在码头上,铁栏杆打开,人流匆匆涌出,仿佛一道小小的决口。
走出轮渡站,来到浦东的土地上。林海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只能拉着玛格丽特到处乱走。天空中渐渐下起了小雨,他们没有伞,只能到一栋大厦底下避雨。
一直等到中午,雨势越来越厉害,整个陆家嘴都笼罩在一片烟雨中。林海感到肚子饿极了,外套披在玛格丽特身上,自己只剩下一件衬衫,寒气直往身体里头钻去。他实在忍不住了,索性抓起玛格丽特的手,把外套盖在两个人的头顶,一口气冲人了雨幕中。
两个人飞奔在大雨中,冰凉的雨点砸在头顶的衣服上,脚下飞溅起无数朵雨花。林海伸手揽着她的腰,就像爱情电影里的场景。
冒着雨跑了很久,终于找到一家餐厅,两人将就着吃了顿午饭。又冷又累的玛格丽特哪儿都不想去了,只是赖在餐厅里不走,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雨。
外面的马路上,人们撑着雨伞匆匆地走过,许多人的脸被伞檐遮盖住了,似乎又隐藏着一张诺查丹玛斯的脸。林海提心吊胆地注视着外边,玛格丽特则显得困极了,她索性倚靠在林海肩头,闭起眼睛小憩了起来。
肩上枕着玛格丽特的头,林海不免有些心猿意马了,抚摸着她被淋湿的头发,她就像传说中有着海藻般头发的女子。此刻,两个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衣服大半都已经湿了,彼此可以感受到体温,他俩就依靠这个来驱散寒冷。
就这样过了两个小时,玛格丽特忽然打了个喷嚏。不行,这样睡着她会着凉的,林海急忙把她弄醒,她几乎是跳了起来,大声地问:“诺查丹玛斯?”
“不,是我啊。”
玛格丽特这才看清了他的脸,惊魂未定地说:“我们快点走吧,也许他很快就会来了。”
餐厅外边正好有个公交站,他们还没看清几路就跳上了一辆公车。幸好车子很空,他们并排坐在座位上,任由公车带着他们在这座城市漫游。
林海始终搂着玛格丽特的肩膀,她已经摘下了墨镜,身上的衣服依然没有干,再这样下去肯定会感冒的,不知道她在油画里的四百年有没有生过病呢?不,不能再这样流浪下去了,一定要找个地方给她换衣服,起码要让她洗个热水澡。
车窗外的雨依然很大,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落脚点——那就是父亲住的房子。可是,他不愿意让父亲知道这一切,父亲一定会以精神病医生的目光来看他的,说不定会打电话给精神病院,将他和玛格丽特都送进去治疗。
可现在他已经走投无路了,到父亲那里暂住一晚也可以嘛。
车子从隧道开过黄浦江,林海和玛格丽特又换了一辆车,赶往父亲在西郊的房子。
又折腾了一个多钟头,当他们抵达那片田埂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在一片阴冷的雨幕中,可以看见父亲的农家小楼,门前几棵橘树在风中摇摆着。
他们吃力地走到楼前,用力地敲响了房门。等了好一会儿,房门才缓缓打开,露出了父亲惊讶的脸——他看见了玛格丽特的脸。
玛格丽特立刻羞涩地低下了头。林海尴尬地说:“爸爸,她是我的朋友,我们遇到了一些急事。”
父亲把他们让进了客厅,依然用狐疑的目光盯着玛格丽特,但还是给她泡了一杯热茶。玛格丽特抓过茶就喝了起来,一边喝一边吸着热气,看来确实已经冻坏了,父亲看了看她的头发说:“你淋雨了吧?要不要换换衣服?”
玛格丽特听不懂中国话,茫然地看了看林海。
林海急忙点了点头,把玛格丽特带到后面一个小房间里,让她在里面换身衣服。
当玛格丽特在里面换衣服的时候,客厅里父亲一把拉住了林海,紧张地说:“她究竟是谁?”
“我说过只是一个朋友而已,她是法国人。”
“法国人?”
父亲怔了半天,目光变得虚无缥缈起来,似乎对准了另一个时空。
“爸爸你怎么了?我们想在你这里住一晚上。”
父亲惊讶地张大了嘴;“你和她一起?”
“是的。但我们并不是那种关系,我只是在保护她而已,没有你想象的那样龌龊。”
“我龌龊?”父亲一下子勃然大怒起来,“你把一个外国女人弄到这里来过夜,反倒教训起我来了,你说到底是谁龌龊?”
林海也忍无可忍了:“我们又没有犯罪,为什么要背负龌龊的罪名?”
父亲气得把手举了起来,正要像过去那样扇儿子耳光时,里间的房门忽然开了,玛格丽特换了身干净衣服走了出来,还是那天在淮海路买的衣服。
“作孽!”
父亲长叹了一声,又把手放了下来。玛格丽特看到他脸色很不好,便也识相地退到林海身后。父亲仔细地看着玛格丽特的脸,他的目光里隐藏着什么东西,仿佛看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现象。他又后退了好几步,接连摇着头说:“你究竟是谁?”
“玛格丽特。”
林海犹豫了片刻,还是代替她回答了出来。
父亲没有说话,转身退到了厨房里面,然后林海听到了开煤气炉的声音,父亲大概在为他们准备晚饭吧。
林海总算长出了一口气,幽幽地对玛格丽特说:“你不要介意我父亲,其实他是个好人,就是性格有些孤僻。”
窗外的雨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这孤零零地噩立在野外的房子,让林海想起了英国的哥特式小说。
父亲忙了好一会儿,总算把饭菜端上了桌子,林海和玛格丽特都是又累又饿,全然顾不得风度地吃了起来。
他们很快吃完了,倒是父亲一个人在细嚼慢咽着。林海忽然提出了问题:“爸爸,你还记得爷爷的过去吗?”
“你问爷爷干吗?”
“在爷爷年轻的时候,他是不是去法国留过学?”
父亲干脆地回答:“我不知道,你爷爷从没向我提起过这件事。”
“那你听到过他说法语吗?”
“不,他几乎从不说外国话。”
林海感到一阵绝望,他大声地说:“爸爸,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实话呢?你知道吗?我可能很快就会死了。”
“我警告你,是不是要去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我没有开玩笑,如果你再不帮我的话,可能就会失去你唯一的儿子!”
父亲第一次被儿子的话震住了,他默默地看着儿子和玛格丽特,半晌都没有说话。
林海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他指着玛格丽特的脸说:“爸爸,你看看这张脸吧。十年前,在爷爷的小阁楼上,你究竟看到过她没有?”
父亲的眼神立刻变了,心中隐藏最深的东西被儿子点破,使他的脸色异常难看。他紧张地踱了几步,又回头盯着玛格丽特的眼睛,玛格丽特只能眨了眨眼睛,用眼神与他说话,希望他能相信林海的话。
忽然,父亲走到玛格丽特跟前,盯着她的眼睛说:“你真的和画里的女子一模一样。”
林海立刻激动地跳了起来:“爸爸,你终于承认了?你看到过那幅画像是不是?”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父亲终于缴械了,他看到了玛格丽特,这张脸庞让他无法拒绝。
父亲叹了口气说:“你真是作孽啊!好的,我承认在爷爷的小阁楼上,确实挂过一幅小小的画像,而画像里的女子,正与这位玛格丽特长得几乎一样。”
“这就对了!”林海兴奋地抓紧了玛格丽特的手,“爸爸,为什么上次问你的时候,你却回答说没有呢?”
父亲停顿了片刻:“对不起,儿子,那是你爷爷在临终前吩咐我的。”
“是爷爷不让你告诉我?为什么?”
“这个我也不知道。十年前,你爷爷突发急病送进了医院,眼看就要不行了,在他临终的前一晚,他紧握住我的手关照我,让我把小阁楼里的那幅画像拿下来,而且不要让你知道此事。”
林海着急地问:“这就是爷爷的临终遗言吗?他没有说为什么吗?”
“当时他没有说原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能照办就是了。在你爷爷死后不久,我把阁楼上的小画像拿下来,放在我自己的柜子里。”
“那么说这幅小画像就在你身边了?”
父亲缓缓点了点头:“对,就在楼上我的卧室里。”
“快点让我看看吧!”
林海已经等不及了,没等父亲同意,就拉着玛格丽特往楼上跑了。父亲只能跟在他们身后,打开卧室房门,从一个老柜子的底下,抽出了一个画框。
十年的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林海睁大着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幅画像,然后又抬起头看看玛格丽特的脸。
没错,小画像里就是她的脸。
林海忽然有些激动起来,鼻子也有了些酸涩。虽然窗外下着淋漓的春雨,但他却似乎已回到了小阁楼上,那个充满着阳光与尘埃的正午。
画像大概只有16K纸大小,仅仅画出一个西洋女子的脸庞,她有着黑色的头发,半透明的翡翠色眼睛。但画的下沿仅仅到她的脖子就结束了,几乎看不出任何背景,一定是从四百年前的油画《玛格丽特》里临摹过来的。
玛格丽特也惊讶地看着画里的自己,就像在照一面镜子似的,她摇了摇头说:“这究竟是谁画的?”
“我猜是我爷爷画的吧。”
林海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又仔细地看了看画框,甚至连背面都没有放过,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总之这幅画也有些年头了吧。
然后,父亲把画重新包好,小心地放回到了柜子底下。
“爷爷怎么会临摹《玛格丽特》的呢?”林海用法语轻轻地说,“难道他当年在法国看到过那幅油画?”
父亲听不懂法语,疑惑地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现在林海又回到了母语,“爸爸,你告诉我,爷爷在临终前,除了这幅画像以外,还对你说了些什么?”
父亲又一次沉默了,他低着头想了片刻,又看了看玛格丽特灼人的目光,只能无奈地苦笑了一声:“本来我是绝对不能告诉你的,但现在你把这位画像里的女孩带来了,我想一定是有某种原因吧。”
“是的,这关系到一个重大的秘密,甚至还关系到你儿子的生死!”
“你真的没有妄想症吗?”
“爸爸,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就不要再吓我了。你看我都把玛格丽特带到你眼前了,这个大活人会有假吗?难道你也是妄想吗?”
“够了!”父亲打断了林海的话,他打开窗户深呼吸了几口,黑夜的风雨吹到他的脸上,使他的脸色更加吓人,“好,你爷爷说得没错,等你长大以后,可能会遇到不可思议的事情的。”
“爷爷这么说过吗?”
“是的,你爷爷在临终前这么对我说的,他还交给了我一本书。”
说完,父亲关上了窗户,从最里层的柜子里,取出了一本1935年法文版的《红与黑》。
林海抚摸着这本旧书说:“这一定是当年爷爷在法国留学时带回来的。”
父亲提醒了他一句:“你把书翻开来。”
果然,刚把这本书翻到一半,就露出了一张书签似的纸条——
竟然是一张银行保险箱凭证!办理时间是1995年1月,也就是爷爷去世前的几个月。
拿着这张凭证,在五十年的有效期内,可以到指定的银行开启保险箱。
对,爷爷一定在银行保险箱里藏了什么!
可为什么没有钥匙呢?也许是设定了什么密码吧,但密码是不可能印在凭证上的。林海摇了摇头,不愿再多想下去了。
他拿着凭证说:“爷爷当年只给你这张东西吗?”
“没错,就是夹在这本书里一起给我的,十年来我一直都没有动过。”父亲感觉有些虚脱了,他喘了一口气艰难地说,“爷爷临死前关照,不能把这本书和里面的东西交给你,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
“对,现在就是万不得已、生死存亡的时刻了!”
在征得了父亲同意之后,林海把这本法文版《红与黑》塞进了书包里,那张凭证依然夹在原来书页的位置。
现在父亲的表情已经温和多了,也不再向林海追问具体情况了,赶紧为儿子收拾出了一间空屋子,但房子里也仅剩下这间了。
玛格丽特犹豫了一会儿说:“没关系,我可以睡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