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整个电脑屏幕上都是那张照片了,似乎苏天平特意把焦点对准了那女孩的脸,虽然是印在明信片上的,却让我感到异常清晰,就好像是个活生生的人,就站在电脑屏幕里头和我说话.
她在看着我.
瞬间,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靠了靠,差点没从苏天平的电脑椅上摔下来,只感到这台电脑也散发着一股幽幽的气味,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显示屏里钻出来了.
就是她!白天我在抽屉里发现了十几张明信片,印着同一个女孩许多不同的自拍照,我肯定其中就有现在镜头里的这张明信片.
就这样持续了十几秒钟,直到这张明信片离开镜头,画面依然是亭子里的多媒体.
突然,苏天平的画外音响了起来,依然是那种沉闷的声音:"又一张她的明信片,这已经是第18张了."
就在声音结束的时候,画面一下子也被切掉了,电脑屏幕变得漆黑一片.几秒钟后恢复了光亮,但场景已经完全改变了,镜头里骤然出现了一张男人的面孔,古井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猜对了,镜头里的人就是苏天平自己.
我仔细看了看屏幕里的背景,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墙壁,好像就是在这间屋子拍的.镜头里苏天平的脸也略微有些变形,他恐怕是把DV放在电视机上,接着人坐在床上自拍的角度.
苏天平表情僵硬地盯着镜头,他似乎是在头顶打了一盏灯,效果就和个性化明信片亭子里差不多.
通过电脑屏幕看着一个人的脸,感觉与面对真人又有很大不同,虽然真人与对话可以互动,但不会让你感到太害怕.可是看着DV里拍出来的人,就好像那人被关在了电脑里,他用一种特别的目光看着你,仿佛要把你也给拽进去似的.
苏天平看镜头的样子挺吓人的,就这样呆坐了好一会儿,显示屏几乎都被他的脸占满了.
终于,他嚅动嘴唇说话了:"你们好,这个短片的名字叫《明信片幽灵》."
这时画面上出现了一行大号的楷体字幕:
明信片幽灵
在停顿片刻之后,他接着说:"这是一个纪录短片,记录了我发现幽灵的过程--所有的镜头和场景,都取自于我真实的所见所闻,绝无半点虚构的成分."
苏天平的嘴角撇了撇,露出一股邪恶的笑意:"刚才你们看到的那个小亭子,是我在一个月前路过时发现的."
镜头突然又切换到了那个地方,走进个性化明信片亭子,停在多媒体屏幕的介绍上,而此时画外音还在继续:"当时我正好端着DV在拍摄街景,出于好奇便走进亭子看了看,结果意外地发现脚下还有--"
这时镜头已经对准下面了,一只手从地上捡起明信片,同样印着刚才那女孩的照片.明信片上的女孩又占满了整个镜头,接着镜头向四周扫了一遍,亭子里没有再发现其他东西了.
突然,画面又切换回了苏天平的脸,使我直感到一阵心慌.他目光诡异地直视着镜头说:"当时,我就感到很奇怪,为什么做好自己的明信片之后,又把它给扔在地上呢?也许是觉得照片拍得不满意吧.然而,我被明信片上的人吸引住了,特别是她奇异的目光,我以为世上不会有这样的女子了."
苏天平冷笑了一下:"哼,我当即收起了这张明信片,把它放在我的抽屉里.此后的好几天,我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个地方,忘不了明信片上的那个女孩.直到一周之后,我鬼使神差般地经过那条街,便不由自主地走进了那个亭子--"
画面又变成了一只手推开亭子门,然后镜头就对准了地下,果然看到了一张明信片,上面依然还印着那女孩的自拍像.
与此同时,画外音还在继续:"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又一次发现了她的明信片,拍摄角度和上次那张略有不同,应该是最近几天才拍好的,难道这还是巧合吗?"
镜头又一次切换,但这次是回到了亭子外面,却变成了一个下雨天.
苏天平的画外音:"第二天,我冒着雨赶到了这里."
此时画面进入了亭子,但镜头似乎蒙上了一层水汽,等到水汽消退之后,镜头里又一次出现了那个女孩印在明信片上的脸.
随后,镜头切回到苏天平的脸上,他点了点头:"是的,我又一次发现了她的明信片,我确信这绝对不是巧合,而是她故意这么做的--是不是很古怪?如果是免费提供的服务,可以当作恶作剧或者别的什么,但制作每张个性化明信片要投五元钱.这个有着神秘目光的女孩,在小亭子里投了币,又拍了照,当场做好印有自己照片的明信片,结果却把它扔在了地上."
音箱里传出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好像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看着电脑屏幕上的苏天平,我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实在不敢想象他会变成这个样子.
镜头里的他继续说:"这个意外的发现,使我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此后的半个多月,我每天都会去那个地方看一看,每次都会在亭子里发现一张她的明信片,而我每次都会把明信片收起来带走.这说明她每天都会来到这里,面对多媒体探头拍照,做一张印有自己照片的个性化明信片,然后再把它丢弃在地下."
"虽然我一次都没见到过她的真人,但我可以通过明信片看到她的眼睛,我确信这双眼睛不属于我们的人间,而属于另一个奇异的时空.是的,我无法忘记这个女孩,我迫切地想要知道她的秘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丢弃自己的照片?于是在最近的几天里,我几乎整日整夜地守候在亭子旁边,但我一次都没有看到过她的出现,却在亭子里发现了她刚刚扔下的明信片."
画面又一次切到了亭子里,地上有张印有那女孩脸庞的明信片,表情似乎与前几张都有些不一样.
镜头对准了明信片上女孩的脸,苏天平的画外音幽幽地说:"我想我爱上她了."
画面又切回到了大街上,迎面而来的是一张张男女的面孔,DV从人流当中穿过,冬日的阳光照射在镜头上,让坐在电脑屏幕前的我又一阵目眩.
苏天平继续说着画外音:"如果我爱上了一个永远都看不到的女子?或者说我只能看到她的影像,她的照片,却不能见到她的身体,难道她早已经死了吗?"
镜头继续在大街上行走着,拍下了许多各色表情的路人脸庞.
"我想我已经有了答案--也许在茫茫人海中,飘浮着许多个这样的幽灵,他们害怕被活着的人们所遗忘,于是不断地在城市各处拍照,悄悄留下自己的形象或照片,等待着某个有心人的发现."
突然,画面又切回到苏天平的脸,他的表情异常吓人,对着镜头一字一顿地说:
"但是,我曾经见过她,就在荒村!"
就在我听到最后几个字的同时,镜头一下子变得模糊了,接着出现了一行字幕:
"第一集终".
《明信片幽灵》的第一集到此为止了.
盯着恢复平静的电脑屏幕,脑子里依然久久环绕着苏天平的声音--
"我曾经见过她,就在荒村!"
这是什么意思?被丢弃的明信片上的奇异女孩,苏天平不是一直说从没见过她吗,为什么最后又说见过她,而且是在荒村?
我立刻离开电脑,取出了抽屉里的那叠明信片.没错,刚才DV里出现的女孩就是她--明信片美人儿.
轻轻抚摸明信片上她的脸庞,光滑的硬纸片仿佛真人的肌肤,只是那样冰凉而冷漠.怔怔地看着她的眼睛,居然是那样的似曾相识,仿佛又一次见到了自己书中的人物.
"你是谁?我见过你吗?"
于是,我仰起头回想起了荒村,在那里见过的所有人的脸庞--不,没有她,从来都没有这张脸,也没有这双眼睛,尽管是那样的熟悉.
至少她不是小枝,永远都不可能是.
终于,我断绝了这个可笑的念头,摇着头把明信片又放回到抽屉里.
说在荒村见过她,也许只是苏天平的幻觉吧?
我回到电脑屏幕前,看了看刚才那个DV文件的创建时间,正好是在十天之前.
这仅仅是《明信片幽灵》的第一集,这台电脑里恐怕还藏着更多的秘密.正当我要进入下一级文件夹时,才发现仍然需要密码才能进入.
哎,这个苏天平真是的,为什么要搞那么多密码呢?难道他早就猜到我会偷看他电脑吗?我的脑子又不是解码机器,今晚只能暂停前进了.
就在我回到电脑桌面准备关机时,才注意到程序菜单里有一个"监视眼"软件,这是安保用的监控探头应用软件,我的表兄叶萧警官,曾经教过我如何使用它.
我立刻打开了这个程序,发现监控系统正处于关闭状态.当我打开监控系统时,只听到头顶的窗帘箱里响了一下,一道红色的微光射在我脸上,眨眼之后光线又消失了.
这时电脑屏幕上弹出了五个窗口,就像多了五台小监视器一样,分别出现了玄关、客厅、厨房、卫生间和卧室的黑白影像.
现在这台电脑已经变成了监控室,通过屏幕上的五个小窗口,可以同时监控这间房子的所有角落.
没错,从监控影像的角度来看,就是早上被我发现的这五个探头,它们就像幽灵的眼睛似的,监视着房间里的一切.
在卧室的监控窗口里,还可以看到我自己的样子--坐在电脑屏幕前,一片白光笼罩着我的脸.
于是,我抬起头来看着窗帘箱,监控窗口里我的脸正对着镜头,黑白脸庞略微有些变形,我对它点了点头,电脑屏幕上也如此这般了一番.
现在我可以肯定了,这些摄像探头和监控系统,全都是苏天平自己安装的,可我依然搞不清他的动机,仅仅是因为恐惧吗?
我又看了一下系统的工具栏,发现这套监控系统是可以24小时工作的,连接着电脑主机下面的监控录像机,可以同步将录像画面转成电脑视频各式.
看着监视器里的自己,我忽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仿佛那些探头已经刺穿了我的身体,把骨头里的那点灵魂都给抖出来了.
好恶心啊,我赶紧关掉了电脑,但并没有关闭监视系统.顶上的探头依然处于工作状态,无微不至地关怀着每一寸风吹草动,我倒要看看到明天早上会发现什么?
虽然我把卧室的床单和床铺都换了,但还是不敢睡在这张床上.我抱了条从家里带出来的被子,仍然像昨晚那样躺在客厅里,空调的热风很足,吹在沙发上教人忘却了冬天.
我在厨房留了盏灯,从厨房里打出来的微光,让客厅不至于漆黑一团.
临睡前我看了看头顶,对着那只隐藏在暗处的眼睛说--
"晚安,偷窥者."
荒村归来:
第三日昼
清晨,六点.
残留的阴影仍然覆盖着我的眼皮,仿佛某个人就站在我面前,伏下身子盯着我的脸,他(她)在微笑.
从他(她)口中呼出的气流轻轻卷过我的皮肤,渗入不断收缩的毛细血管,再沿着我的动脉急速前进,闯入我心底最隐蔽的大门.
住在那扇门里的人是--小枝.
小枝抬起头看着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柔声道:"哦,你终于来了."
黑暗瞬间消逝,我睁开了眼睛.
在大口的喘息声中,我已经难以回忆刚才所见的一切,只感到额头充满了汗珠,心跳快得吓人.
我依然躺在苏天平的客厅里,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空调机对着我吹,身下是那张长沙发.
清晨的客厅依然昏暗,只有厨房门里亮出一线微光,宛如黑夜里幽幽的烛火.
挣扎着从沙发上爬起来,再用鼻子仔细地嗅了嗅,这房间似乎多了一股特别的气味.我摸着墙壁上的开关亮了灯,又到卧室和卫生间检查了一遍,似乎并没有异常的情况,我仍然是这房间里唯一的高级动物.
可我断定这房间里的气氛不对,特别是睁开眼睛之前那奇怪的感觉.于是我顾不得洗脸刷牙,先打开了卧室里的电脑,进入摄像监控系统之中.
屏幕上很快出现了五个监视器的窗口,昨晚它们一直都在正常工作着,应该已经留下了监控录像.
果然,我打开"查看以往监控"的菜单,把监视器的时间调回到昨晚十一点钟,屏幕上出现了我临睡前的场面:客厅里异常昏暗,只有厨房露出的灯光照亮了一角,我裹着被子躺在沙发上,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另外四个监视器没有任何动静,除了厨房以外的灯都关了,画面宛如被定格了似的,只有时间还在一分一秒的向前走.
总不见得一直看到天亮吧?我在菜单里找到了快进按钮,监视器窗口的时间飞速运转起来,很快就从子夜跳到了凌晨.
没几分钟已经到了凌晨四点,忽然客厅的幽光里浮现了一个阴影,立刻吸引住了我的眼球,我赶忙再倒回去几秒.
那是一个奇怪的阴影,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人,或是某种动物,总之在探头的监视下,那个阴影缓缓地向沙发靠近.
然后我看到沙发上我的脸被覆盖住了,是那个阴影遮挡住了探头的视线,大约过了一分钟的时间,阴影又缓缓地从我身边离开,消失在了客厅的监视器里.
我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双手轻轻摸着自己的下巴,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难道醒来前的那个阴影不是幻觉?确实有某个东西靠近了我,甚至进入了我的身体?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只感到心跳越来越快了.
不--我把监视器的画面又回放了一遍,把客厅的监控画面放到了三倍大小,可还是看不清楚那个阴影.
可那个阴影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我又仔细地看了一遍其他四个监视器,在同样的时间里并无任何异常,事实上只有厨房的电灯亮着,其他几个监视器都沉浸在黑暗中.特别是玄关位置的探头画面,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也许是从这房间里自己出来的?就像房东太太所说的那样--闹鬼.
怎么又回到了幽灵?我想起了这房间里曾经响起过的夜半歌声,接着是监视器上的阴影,一抬头又见到了卧室窗玻璃上的..
所有这一切都像是个巨大的漩涡,它们已经吞噬了苏天平的灵魂,接下来还会是谁?
我踉跄着离开了电脑,跑到卫生间里打开热水,拼命的冲涮着自己的脸,我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傻傻地笑了起来.
清晨,我出门去吃了早点心,在寒冷的街道上转了许久,最终又回到了苏天平的房子,看来还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打开苏天平电脑的屏幕保护,依然是监视器的定格画面,我摇摇头退出了监控系统.现在我要继续昨晚的工作了,不知道苏天平的电脑里还藏着什么秘密?于是我进入了"DV档案"文件夹,用昨天使用过的"ring"密码,打开了下面的子文件夹.
这个文件夹的名字叫"地",同样需要密码才能打开,昨晚我就是在这里止步不前的.
我怔怔地凝视了"地"许久,这是一个奇怪的名字,后面应该还跟着一个字,我很自然地联想到了--地宫.
这两个字的组合让我后背心一阵发麻,似乎又一次坠入了荒村黑暗的地下.可苏天平的
确去过地宫,那也许是他永远的恶梦,所以他以此设置了文件夹的名称?
假定真的是"地宫"的话,那么文件夹名称已经是"地"了,密码中就不可能再出现"地",那么密码就是"宫"?
我立刻试着用"宫"的汉语拼音键入密码:gong.
但屏幕上显示密码错误,我又低下头想了好一会儿,再试一试英文吧,英文"宫殿"该怎么拼?
palace
如今这个词早已失去了高贵气质,不过我还可以试试.
我小心地打入"palace"作为密码,不曾想竟通过了验证,轻而易举地打开了文件夹"地"!
好的,又一次猜中了苏天平的心思.
"地"里还有一个DV视频文件,我立刻打开了播放器.
电脑屏幕变成了一片黑底,接着跳出一行白色字幕:
明信片幽灵(第二集)
画面变成了夜景,在白色的路灯照耀下,还能看出是第一集的那条街道,只是变得异常清冷,街上几乎看不到人影,大概已是子夜时分了吧.
镜头前还有一些树叶的黑影,似乎摄像机是隐藏在树丛的后面.镜头焦点始终保持着同一角度,朝着马路对面的明信片小亭子.
我屏着呼吸盯着电脑屏幕,这诡异的DV镜头让人身临其境,仿佛自己也到了子夜时分的街道上.阴惨的路灯有些闪烁,感觉与热闹的白天完全不同,仿佛从人间回到了地狱.
突然,音箱里响起了轻微的画外音:"你看到了吗?现在我躲在马路对面的树丛后面,镜头对着那个明信片亭子,我已经等待了整整一天,等待那神秘女孩的到来."
这是苏天平的声音,他是对着机器压低了声音说的,语气有几分神经质,我只能把电脑的音量又调高了很多.
接下来镜头又被切换了几次,但基本上都是同一个角度,街道更加显得阴冷,不见一个人影出没.
苏天平的画外音又响了:"已经是凌晨四点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支撑得下去?"
就在此刻,镜头远端的街道上出现了一个人影,如幽灵般缓缓"飘"了过来.
凌晨的街头一片寂静,音箱里只传来苏天平轻微的呼吸声,我的心也随着画面的变化而悬了起来.
DV镜头迅速调整了焦距,对准那个移动的影子,路灯下渐渐显出一团白色人影,最后停在了明信片亭子前.
在微微晃动的夜景镜头里,那个人从头到脚套着白色的滑雪衫,头上还戴着连衣的帽子,竖着高高的衣领看不清模样.然后他(她)走进了明信片小亭子,在里面停留了大约两分钟,亭子的门始终紧闭着,不知道在里面干什么.
白色的人影又走出了亭子,夜色里依然看不清那人的脸,只是向街道另一边匆匆地走去.
镜头迅速移动了起来,树叶不断打在镜头上,让我感到天旋地转起来.接着画面就切到了亭子门口,苏天平的手推开亭子,多媒体上的灯光直冲镜头.随后镜头对准了地下,果然又是一张印有那女孩容颜的明信片!
画外音骤然响起:"这是第19张!"
镜头猛烈地晃动起来,一只手捡起了明信片,紧接着画面又切到了凌晨的街道上.
在光影安谧的街道尽头,依稀可辨一个白色的人影.
现在音箱里可以听到苏天平急促的脚步声,镜头像波浪般剧烈地起伏,让电脑屏幕前的我一阵头晕目眩,仿佛自己是绑在镜头上的一只虫子,正随着DV机器在凌晨的街道上狂奔.
接着镜头不停地切换,每次都似乎离那白色人影更近一些.而且角度也有了很大变化,原本镜头是在肩膀的位置,但现在似乎下降到了腰部.镜头稍微有个仰角,好像还有黑影遮挡在镜头四周,感觉就像是电视新闻里的偷拍曝光镜头--
对,苏天平一定是把DV机器藏到了书包里,只露出一个镜头对着外面,就像针孔摄像那样.
从这个角度看出的画面更加诡异,感觉就像是小孩子的视野,不知道转过了几个圈,当我看得有些恶心时,苏天平终于追到了那个人影.
突然,画面停滞了下来,白衣人缓缓回过头来,路灯幽光打在她的脸上,镜头里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庞.
就是她!
镜头定格了大约十秒钟,因为是把DV藏在书包里偷拍的,仰角的镜头略微有些变形--她独自站在画面正中,白色的帽子白色的大衣还有白色的球鞋,在黑夜的街道背景衬托下,宛如一个白色的幽灵.
对,她就是明信片里的女孩子,是苏天平苦苦等待的那个人.是她每天在明信片亭子里拍照片,做好了自己的明信片又丢弃在地上.
我又把播放器的画面给放大了,对准了定格中的她那张脸,感觉就像她渐渐向我走近,她那苍白而美丽的脸庞越来越大,直到占满了整个电脑显示屏.
继续放大就有些模糊了,但我的手已经不听脑子使唤了,下意识地不停点击着鼠标,让她的脸渐渐超过整个屏幕,放大到只剩下一双眼睛.
她在看着我.
那双眼睛看起来要比常人大上许多倍,虽然在DV里有些模糊,但我仍然可以看清她的眼球和瞳孔.
奇怪,我似乎在她的眼球里看到了我自己.
我继续点着鼠标把她的眼睛放大,直到DV画面放大的极限--阴影覆盖了她的眼睛,我只能看到一个巨大的眼球,似乎要从电脑显示屏里弹出来了.
要是再这么看下去,她大概要从电脑里爬出来了吧?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奇异的念头,让我霎时吓得不寒而栗--难道她已经爬出来过了,苏天平也是因此而被吓昏过去的?
好在我重新控制了鼠标,让DV画面恢复了正常大小,继续播放下去了.
现在的电脑屏幕上的画面,依然是那个被白色包裹的女孩,她看上去大概只有20岁左右,傲然独立于夜色弥漫的无人街道中.由于镜头藏在苏天平的书包里,让人感觉是在抬头仰视她,更显出一种超凡脱俗的境界.
女孩和镜头对峙了片刻,她似乎并不害怕苏天平,用轻蔑的目光盯着上方.在幽暗的白色街灯下,她的眉眼越来越显得不真实,仿佛只是个空气中的幻影.
"你是谁?"
在等待了许久之后,苏天平终于说话了,但从音箱传出的声音是那样胆怯,我能清楚的听出他舌尖的颤抖.
沉默,镜头前死一般沉默,她冰凉地站在原地,竟像尊白色的雕像似的,使我想起了北国晶莹美丽的冰雕.
忽然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把她头顶的风雪帽吹落了下来,一头黑发随即飘了出来,几缕发丝缠到了她的脸上,使她微微眨了眨眼睛.
她的嘴唇渐渐动了起来,音箱里传出了清脆的声音:"我是--"
就在我的心再度提起之时,她的声音却戛然而止了,镜头也突然被切成了黑屏.我的心又急速地掉了下去,双眼紧紧盯着屏幕,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苏天平你又在搞什么?"
但镜头还是没有切回来,电脑上出现了一条字幕:"第二集终".
这段DV就此放完了,我忍不住敲了敲显示器,感觉就像坐过山车到了最高点,却被停在了半空中似的.
"怎么回事?"
DV里那女孩明明已经要说出来了,镜头却被突然切掉了,是苏天平故意这么剪掉的?还是书包里的机器突然发生了故障或意外?
我又把DV倒放回到最后一幕,没错,镜头里的女孩明显是要说话了,也确实说出了"我是"两个字,后面肯定还说出了几个字,但DV里却看不到.
闭起眼睛沉思了片刻,脑子里已经被她的眼睛塞满了,仿佛我已身处凌晨无人的街道,眼前站着那一袭白衣的女子,她忧郁的目光凝视着我,然后嚅动起了嘴唇,可我却听不到她的声音.
她究竟是谁?
我无奈地摇摇头,轻点鼠标退出DV播放器,又彻底关掉了电脑.
现在是上午十点,我正在苏天平租的房子里,试图找到他再度昏迷的原因.我这是怎么了?我停止了手头的写作,重新回到了荒村的阴影之中--在这个该死的充满了探头的房间里,我找到了十几张奇怪的明信片,上面印着一个神秘女孩的脸庞.在一台被密码保护着电脑里,我打开了一部DV纪录片《明信片幽灵》,苏天平用他的镜头记录了一个"幽灵"被发现的过程.
就像苏天平陷入"明信片幽灵"的诱惑那样,我也被那从未谋面的神秘女孩吸引住了,深深地陷入其中而不能自拔.
我不由自主地倒在椅子上,两只眼皮越来越沉重,只感到脑子迷迷糊糊的,像飘一样进入了某种梦境..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意识又渐渐清晰了起来,似乎我的身体也起了微妙的变化,特别是左手的无名指,仿佛有什么东西紧紧地套住了它,就像一枚冰凉的戒指.
玉指环?
我挣扎着睁开眼睛,抬起自己颤抖的左手,还好五根手指上什么都没有,玉指环只是来自荒村的恶梦.
梦--这个字眼又一次深深刺激了我,让我想起了一直放在包里的那本书.
于是,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读书冲动,立刻从包里取出了那本书,书的名字叫《梦境的毁灭》.
上次读还是在北京回上海的飞机上呢,回来后一直被苏天平的事情纠缠着,几乎把这本书给忘记了.
不过,书里有句话倒让我一直记在心里:
"我的体内存在着一个恶魔".
也许这才是大实话,我们每个人都该说的大实话.我是一个经常做梦的人,现在又面临了这样的绝境,或许这本书会给我一些帮助.
于是,我打开这本书的第一章"每个人都有权利做梦",记得上回读到第一页的
"这就是梦境的毁灭的过程.."
作者在这一章里阐述了梦的起源,还有上古原始人类对于梦的认识.接下来是古埃及、古巴比伦文明与梦的关系,书中列举了大量考古学与人类学资料,有的是至今仍存在的巫术,有的则是确凿的考古证据.
人类文明的起源和发展,与人类自身的梦境有着密切的关系,梦境是推动人类文明进步的几大因素之一.
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观点,不过细细想来也觉得有道理.虽然梦境本身是非理性的,但梦境又具有对理性的启迪作用.古往今来人类一切伟大进步,其实都来源于做梦--数万年前跨越大海的梦想,使古人类造出独木舟渡海到达世界各地;像鸟儿一样飞翔的梦想,使近代的莱特兄弟发明了飞机翱翔于蓝天;几十年前人们提起互联网无疑还是一个梦,但如今这个梦早已成为了现实;而今天我们所做的梦,在若干年后同样有实现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