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算晚,只要我们现在出发,黄昏前就可以到达荒村.在那里就算有潜伏的危险,也总比留在这里干瞪眼强."
她这一番话让我羞愧难当,我怔怔地问:"你怎么变得那么勇敢?""
春雨淡淡地回答:"因为我经历过彻骨的恐惧."
我沉默着看了看她的眼睛,然后把头转向细雨霏霏的窗外,斩钉截铁地说:"去荒村,现在就出发!"
两个小时后.
雨停了.
车窗外的天空依然阴沉,但雨后的景色显得妩媚了许多.长途大巴已经驶出了市区,冬季的郊外田野是灰色的,笼罩在一片水墨画般的雾气中.
这辆大巴是从上海开往浙江省K市西冷镇的,大约要下午3点多钟才能到达.我坐在靠后的座位上,而春雨正坐在我身边靠窗的座位上.
我目光静止着看着窗外,高速公路边的栏杆向后飞速撤退,但这一切很快就模糊了,只剩下窗边春雨的脸庞.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我,又把脸对准了窗外.
"你在想什么?"
我终于问她了.左手无名指上,玉指环更加冰凉,也许是离它的故乡更近了一些.
春雨把头侧了侧说:"在想半年多前,我和霍强、韩小枫还有苏天平,我们四个人一起去荒村时的情景."
"物是人非了.路边还是这片田野,而那三个人不是死了,就是丢了灵魂,现在你才是真正惟一的幸存者."
她还是把目光对准了窗外,语气无奈地说:"一切都还像昨天那样,时间竟然过得如此之快.这之间我又经历了《地狱的第19层》,为什么我在小说家笔下总是那么悲惨?"
"因为你是神创造的尤物--任何小说都需要一个供读者们同情和可怜的对象,而你春雨就是这么一个人物."
"于是你让我在《荒村归来》里又随你去了荒村?"
现在我不知道自己是以小说作者,还是以书中人物的身份说话:"咦,不是你坚持要来荒村的?当我们离开苏天平房子时,我让你赶紧回学校去,由我一个人去荒村就行了."
"不行!我一定要和你一起去.不仅仅是因为你."
"还因为你想再见荒村一眼?"
春雨尴尬地点了点头:"对.虽然我曾经对那里充满了恐惧,但是那个地方给了我最初的勇气,支持着我熬过了最痛苦的那十九个日日夜夜,我想我必须还要去那里看一看."
她的眼睛始终对着窗外,我也不好意思再说话了,便从包里拿出那本《梦境的毁灭》,翻到了全书的第六章,这一章的名字更加吓人,叫做"噩梦的精神分析".
许子心为什么要在书中反复探讨这些问题?难道他自己也是噩梦的受害者?或许他正在某个暗处观察着我吧,我下意识地看了看窗外,玻璃上隐隐现出了一张陌生的脸.
我赶紧低下头驱走了自己的妄想,在《梦境的毁灭》的第六章里,许子心并未像前面那样叙述古代文明,而是直截了当地阐述了他对梦境的理解:
梦是无意识的挣扎.
许子心又一次提出他的见解,反复强调了无意识--强烈的欲望和冲动,如果它们要到达意识阶段,则必然要经过无意识与前意识间、前意识与意识间的两道审查.这种审查是由自我和超我完成的.
无意识内的欲望和冲动代表着本能的力量,所以它拥有巨大的能量,虽然一直遭到我们的压抑,但总是隐藏在暗处蠢动着.睡眠时超我的功能会大大减弱,无意识的欲望会通过做梦释放出来,所以我们的梦境里常有许多黑暗与可怕的成分.
"梦是愿望的达成"--这是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中对梦的本质作的经典概括,而"梦是无意识的挣扎"则是许子心在《梦境的毁灭》中对梦的特性作的经典归纳.
接下来许子心对梦的阐述,则使我更加胆战心惊,左手无名指上的玉指环,似乎也紧了起来--
梦能否被控制?
外在的力量能否控制梦?我认为是可以的.这种力量在某些条件下会变得极其强大,甚至可以制造噩梦摧毁人的生命一这就是传说中的"噩梦杀人事件"!
事实上在古代文献中,确实有噩梦杀人的记载,只是这些记载常被人们当做是传说或者巫术.但当代"神秘心理学"的研究证明:通过某种特殊的媒介,比如语言、文字、音乐、图像等等,凡一切具有心理暗示作用的事和物,均可以起到控制个体梦境的作用.
这种被控制的梦境一旦出现,就会产生毁灭性的效果,因为--梦境的毁灭,就是人类的毁灭.
"梦境的毁灭,就是人类的毁灭?"
我忍不住念出了书中的这句话,让春雨紧张地回过头来:"你在说什么?"
长途大巴已进入浙江境内,车窗外的风景又有了些变化,只是天空仍然异常阴冷,我盯着窗外说:"你说噩梦能不能杀人?"
这句话显然也触及到了春雨的噩梦,她低下头想了许久回答:"是的,霍强和韩小枫就是例子."
"你还记得回上海以后做的那个噩梦吗?"
"不,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但我摇了摇头,冷冷地说:"你是强迫自己忘记那个梦,其实那个梦一直都在你心里,只是被你藏在某个小小的柜子里,而你忘记了那个柜子在房间的哪个角落.但是,总有一天你会找到那个柜子的,当你打开柜子的一刹那,便是噩梦重临的时刻."
春雨的脸色已经苍白了,她别过了头去:"不要再逼我了,我承认我一直都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
我又何苦要逼她呢?世界上还有许多缺乏安全感的人,他们一辈子都记不起自己曾经做的噩梦,但那个噩梦确实存在过.
车子继续在沪杭高速公路上飞驰,窗玻璃上的那张脸似乎越来越陌生了.
低头看了看表,现在是中午12点,离最后那时刻还剩下十二个小时..
下午4点,车窗外现出郁郁葱葱的山岭,山脚下点缀着水田和农舍,一座繁华的小城镇近在眼前.春雨咬了咬嘴唇说:"我们到了!"
这里就是本次长途大巴的终点--K市的西冷镇.
此刻我的双腿都麻了,感觉下半身已不属于自己了,只能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山间雨后的空气异常清新,在阴冷郁闷的上海住了一辈子,很少能呼吸到这样好的空气,我一下车就大口深呼吸了起来.
眼前的一切还是那样似曾相识.这是我第三次来到西冷镇,虽然每次来都见到同样的景象,但每次的心情都是截然不同的.第一次是带着探险般的好奇与兴奋,向往传说中的神秘荒村;第二次则是带着浓浓的忧伤,期望能再度见到小枝;而这一次的心情却是五味俱全,恐惧、忐忑、惆怅、怀念、愤怒都混杂在了一起,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奇妙的化学反应.
我举起自己的左手,青绿色的玉指环泛着幽光,在西冷镇的天空下显得异常妖艳.我帮春雨提着包向前走去.浙江沿海有中国最富裕的农村,这里自然也不例外,遍地都是小工厂和楼房,似乎看不出荒村的影响.
幸好我没在书里写出K市到底在哪里,否则那些看了《荒村公寓》以后到处寻找荒村的人们,肯定会不顾一切蜂拥而至,说不定还会给西冷镇带来额外的商机呢,到时候他们该恨我还是谢我呢?
春雨催促我快点走,因为阿环留给我们的时间,只剩下不到八个小时了,这是一个用手指头都数得过来的时刻表.
我们在路边随便吃了些点心当做晚饭,接着横穿过整个镇子,好不容易才找到一辆去荒村的车.这是辆破旧不堪的农用车,要去荒村拉一批锡箔纸,虽然大家都很忌讳这种东西,但我和春雨还是硬着头皮上车了.
车子开出了西冷镇,在乡间小路上剧烈颠簸着,春雨皱着眉头像是要晕车的样子.半个钟头后,车子开上一条荒凉的山路,四周的景色便与刚才截然不同了,再也不见那些青山和田野,只剩下一些低矮的灌木.
司机说此处正好是风口,海上吹来的风带来盐分,使这里变成了荒凉的盐碱地.
当车子爬上一个高坡时,大海突然涌进了我的视野--黑色的大海.
是的,大海就在几千米外的山坡下,黄昏的暗云衬托着海平线,宛如一幅模糊而阴郁的油画.
荒村坐落在大海与墓地之间.
左手无名指上的玉指环又紧了一圈,手指上的剧痛让我不敢再看车窗外的景象了.
十几分钟后,在春雨不停的轻嗔之下,破车异常惊险地驶下山路,终于在天黑前停在了荒村村口.
一切忧伤和恐惧的源头--荒村.
我和春雨匆忙地跳下车,第一眼便是那高高的石头牌坊,牌坊正中四个楷体大字依然耀眼夺目,我轻声将这四个字念了出来:"贞烈阴阳".
在黑夜降临前的余晖下,牌坊的阴影投在我们身上,仿佛注定某些不可逃脱的命运.这是明朝嘉靖皇帝御赐的贞节牌坊,当时荒村出了一位进士,在朝廷做了大官,皇帝为表彰他母亲的贞节,亲自手书"贞烈阴阳"四个大字,并御赐了这块牌坊.当年的那位进士,正是欧阳小枝的祖先.
当我穿过牌坊底下时,春雨却呆呆地停住不动了,她转头看着东面的大海.在一大片岩石和悬崖外,汹涌的黑色巨浪不断冲击海岸,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走吧."
春雨颤抖着点点头,跟着我走进了这个叫做荒村的村子.
这是条永远都不会被遗忘的路.进村便是许多古老的宅子,中间有条弯弯曲曲的小巷,两边家家户户都紧闭着窗门,几乎见不到一个人影,似乎刚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春雨突然轻声地说:"知道吗?我现在想起了宫崎峻的《千与千寻》."
其实我也想到了《千与千寻》,千寻随着父母穿越一条黑暗隧道,发现了一个巨大的主题公园,里面样样齐全却空无一人,到天黑之后便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
就这么一路冥想着,我们转过巷道最后一个弯,前面应该就是进士第古宅了,荒村欧阳家世代居住的地方,也是小枝出生并长大之所在.
自从小枝和她的父亲离开这个世界后,进士第古宅便一直空关着,不知道现在会变成什么样.
在又一次重返故地前,心里着实有些忐忑不安,总感觉会有什么意外的发现.我回头看看春雨,只看到她那双灵动忧郁的眼睛,在渐渐降临的夜色中显得如此奇异.
终于,我们转过那道弯,在巷道尽头看到了进士第.
荒村的夜晚降临了..
荒村归来:
第七日夜
进士第死了.
噩梦里的一幕竞真的发生了,刹那间我像被电流穿过一般,后退半步倒在墙根边上.
春雨也轻轻地叫了一声:"天哪!"
更确切地说,我见到了进士第的"尸体",一具被烧焦了的"尸体".
废墟--眼前是一片废墟,就像刚刚遭到过地毯式轰炸,原本"庭院深深深几许"的古老宅子不见了,只剩下一堆堆断壁残垣.
那高高的门楼只剩下两根光秃秃的柱子,上头还残留着火焰灼烧过的痕迹.
我和春雨跨过进士第门槛的遗迹,依稀还能分辨出第一进院子,古老的"仁爱堂"只剩下三面孤零零的墙壁,欧阳家祖先的画像和匾额都已经化为灰烬,地上全是烧焦的砖瓦和木椽.
再往里走景象更为凄惨,我曾经住过的二进院子的小木楼,早已变成了一堆堆瓦砾,我只能望着虚无的空中楼阁,想像那几个刻骨铭心的夜晚.但我还是执拗地跑到废墟中,希望能从中发现什么东西,可除了破砖烂瓦外什么都没剩下,那张清朝的四扇朱漆屏风,想必已连同屏风里的胭脂,一起在烈火中超度了吧.
小心地踏过小木楼的废墟,我们走进进士第的后院.这里依然惨不忍睹,古老的庭院已不复存在,一树孤艳的梅花也变成了幽灵,只剩下那口古井还倔强地活着.
我立刻扑到古井上,闻到井底传来腐尸般的恶臭,不知是什么动物烧死后被扔在里面了.看不到幽深的井底,那池死水是否还像只眼睛似的盯着我?
突然,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魂飞魄散地回过头来,在夜色下只见到一双忧郁的眼睛.
"小枝?"
我下意识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魂兮归来?
然而,我听到的却是春雨的声音:"是我啊,你怎么了?"
暗暗苦笑了一下,我尴尬地从井边直起身子:"没什么."
抬头看看天空,夜色中见不到月亮,倒是满天星斗分外明亮,这神秘的星空似乎也在倾诉着什么.
离开进士第后院,转回二进院子,两边厢房都已化为了灰烬.我掏出手电筒,冲到一片废墟上,像探宝一样拼命地在瓦砾堆中挖掘着.
"你在干什么啊?"
"地宫!"夜色下我的脸庞想必有些狰狞,"你忘了吗,地宫的入口就在这间房子底下的."
"对,我记得当时就是在这个位置,墙壁里应该藏着问暗室,我跑进去一不小心还掉了下去."
说完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仿佛真的掉下了地宫.是的,那千年前的地宫就在我们的脚下,但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瓦砾,而且全都被烧焦了,根本无法找到地宫的人口.
看来用人力是不能挖开来的,除非动用建筑工地上的挖掘机.就算现在开始拼命挖也无济于事,时间无论如何都来不及了,表上的时针走到了8点钟,我只剩下四个小时,那最后的时刻眼看就要降临了.
难道地宫大门已在烈火中被烧坏了?从屋里落下的砖土封闭住了人口,也许人们再也找不到进入地宫的通道了.
我茫然地站在地宫上却不得其门而人,宛如陶渊明笔下闯入桃花源的渔人,当他走出了那个神奇之地,便再也无法找到回去的路了.
夜色下的荒村如沉睡的野兽,我回头望着残垣断壁的进士第,就像来到了某处古代遗迹.
"进士第究竞遭了什么天谴,居然遇到了如此变故?"
"真没有想到--噩梦的起点已经被火焰毁灭了."春雨用手电照着地上的砖头说,"恐怕是不久前才烧掉的吧?"
我只有轻叹一声:"不知是人为纵火还是自然失火."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骇人的叫声:"是人是鬼?"
这种环境里听到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我紧张地回过头来,眼睛却被对面的手电光束晃了一下.春雨急忙躲到我身后,我用手挡着光大声说:"谁?"
刺眼的灯光后响起一个洪亮的嗓音:"是人吗?"
我有些被逼急了:"废话,不是人还会说话吗?"
"鬼也会说话的!"
那声音如此冷峻,仿佛在审问犯人.
终于,对面的灯光来到我眼前,露出了一张五十多岁男人的脸,这人生着一双山鹰般警觉的眼睛,就和这荒村一样神秘兮兮的.他先是仔细地打量着我和春雨,接着又靠近我身边嗅了嗅:"嗯,是股人味!"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不舒服,我皱了皱眉头说:"不是人味,难道还是鬼味了?"
男人冷笑一声:"哼,鬼味--在荒村可不稀罕,我常见到孤魂野鬼."
"你说你见过鬼?"
"在荒村这个地方,"见鬼"可是家常便饭."
难道荒村人人都有特异功能,都能见到游荡在黑夜里的幽灵?我这才注意到他说着带有浙江口音的普通话,而不是当地那种极其难懂的方言,我试探着问:"请问你也是来荒村探险的?"
"什么探险不探险的,我是荒村的村委会主任."
村委会主任?也就是过去所说的村长喽,怪不得能够说普通话,那威严的脸庞和眼睛,确实能让人敬畏三分.
"村长,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你是说进士第?真是作孽啊,一个多月前的晚上,这问老宅突然火光冲天地烧了起来,全村人都跑出来救火,可还是没能保住这几百年的老宅,就这样被烧了个精光!"
"查出着火的原因了吗?"
村长摇了摇头,指着地下说:"也许只有鬼才知道吧."
这时春雨从我身后走出来说话了:"村长,你知道在进士第发生火灾之前,荒村曾经出过什么特别的事吗?"
"特别的事倒是没有发生过,特别的人倒是来过一个."
我立刻被吊起了胃口:"特别的人?谁啊?"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她在黄昏时分来到荒村,当时我正好在村口,便拦住她问了几句,她说她只是来荒村看看的.我还劝她快点离开这里,否则会惹来传说中的大麻烦."
"你是说荒村的诅咒--任何人擅闯荒村都会在数天后死去?"
"差不多吧,不过那女孩却无动于衷的样子,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听老人言啊."
我心想,他才五十多岁,怎么自称起老人来了?大概农村人到五十就算老了吧.
"过来说话吧."村长把我们带到一处墙根底下,正好可以避开冬夜的寒风.他继续说下去,"没想到就在当天晚上,进士第竟发生了大火.我们谁都没有再看到那个女孩,可能她已经事先离开了,也可能她就在大火中被烧成灰烬了."
"如果烧死的话一定会留下尸体的啊."
"要是被埋在瓦砾堆里,再加上粉身碎骨,就很难再找到了哟."
这时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这片废墟,说不定我的脚下就藏着谁的骨灰呢.我立刻摇摇头否定了这个可怕的设想,因为我的心里晃过了一个名字--难道是她?
不,但愿不会是那个人.可我还是从包里拿出了一叠明信片,这是我临行前从苏天平抽屉里拿出来的,上面印着明信片幽灵阿环的脸庞.
我把明信片交给了村长,他用大号手电筒照了照,仔细地看了看说:"没错,就是这个女孩!"
果然是阿环(林幽),她留在明信片上的照片帮了大忙.现在我可以确知了,她在一个多月前来到过荒村,而且就在她来到荒村的当晚,进士第古宅就发生了大火,把这座古老的宅第烧了个一干二净.
正当我低头凝思时,春雨突然插话了:"当时她说她叫什么名字?"
村长搔了搔头说:"没说呀,不过我好像曾经见过这女孩."
"什么时候?"
"让我想想看啊--应该是在三年前吧?对了,就是在三年前,我记得有一对父女来到过荒村."
我忽然有些纳闷:"一对父女?"
"嗯,父亲自称是从上海来的大学教授,四十多岁的样子,女儿好像才十七八岁,让我再想想--"村长又低下了头,似乎脑子不够使了,"对,我记得那教授姓许,言午许."
"许子心!"
这个名字立即脱口而出了,我差点喊出了S大的名称,还有那本《梦境的毁灭》.
春雨也急忙接口道:"那他的女儿不就是林幽吗?"
我又用手电照了照明信片,自言自语说:"果然就是她--林幽."057
村长并不知道林幽的名字.寒夜里他的脸色更加吓人,似乎就是这古宅废墟上的孤魂野鬼,他继续回忆道:"当时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个许教授直接找到了我,向我打听荒村古时候的传说,他说他是来考察什么古代巫--"
他不理解这个词的意思,所以卡在一半说不出了,我急忙帮他补充了下去:"巫术文化."
"对.我就把胭脂的几个传说都告诉了他,甚至还有荒村进士第里典妻的故事,他对这些都非常有兴趣."
"那个小姑娘呢?我是说许教授的女儿."
村长的记忆也清晰了起来:"她长着一张漂亮的小脸蛋,但那双眼睛却使我有些害怕,好像那不是人的眼睛,更像是什么动物或者是鬼的眼睛,反正我不喜欢那双眼睛."
这样形容女孩的眼睛,让春雨倒有些不自在了,好像村长是在说她似的.
如果《荒村归来》拍成电影的话,此刻我可以转身对着电影镜头,念出如下一段台词--
"现在,我们又可以知道了,三年前林幽和她父亲许子心一起到过荒村.亲爱的观众朋友,你可以猜出结果了吗?"
村长撇了撇嘴:"他们不但到过荒村,还在进士第里住过呢."
"进士第?三年前小枝和她的父亲想必还在吧?"
"咦,你还认识小枝?"
糟糕,我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否则荒村人一定会把我记恨在心的.我只能尴尬地笑了笑说:"小枝在上海读书的时候,曾经与我有过几面之缘."
"唉,这女孩死得太可惜了啊."村长是个非常情绪化的人,任何心情都挂在脸上,听那口气都几乎要掉眼泪了,"对了,那年冬天小枝正好在家过寒假,是她和她爸爸在进士第古宅里,接待了从上海来的许教授父女."
"我明白了!怪不得她说她认识小枝,在三年前她们就认识了啊.林幽对于荒村的熟悉程度,想必远远超过我才是."
"或许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几个曾经到过荒村的人吧?"
村长有些不耐烦了:"喂,你们有完没完了?那么晚了不怕见到鬼?要是你们不嫌弃的话,就去我家过夜吧."
随后他指了指旁边一栋二层的楼房,楼上窗户里亮着一盏灯光.
我刚想跟着村长向那边走,却想起了最致命的东西--时间.现在已经超过晚上9点了,离最后的时刻还不到三个小时.
不,我立刻摇了摇头说:"村长,能不能让我们再单独待一会儿?"
村长暗暗嘀咕了声"神经病",然后挥了挥手说:"好吧,晚上随时都可以来我家后院,我给你们留道门缝."
接着他拎起手电离开了这里,一边走嘴里还嘟嘟囔囔着,也许把我们这些城里人都当做疯子了.
在荒村迷离的夜色下,又只剩下我和春雨两个人了,她下意识地朝我靠了靠.我回头望着进士第的废墟,忐忑不安地说:"春雨,你不要留下来陪我了,跟着村长进屋去吧."
她决然地回答:"不,我哪儿都不想去.我想亲眼看到那最后的时刻,看到那时究竟会发生什么!"
"好吧,不过我不想留在进士第的废墟上."
匆匆走出荒村曲折的巷道,手电光束开出前面一条小路,引导我们回到荒村的村口.
古老的石头牌坊依然威严地注视着我们,我拉着春雨穿过牌坊底下,来到村口的一大片空地上,四周都是荒凉的旷野,再远处就是黑夜里汹涌的大海了.
"看起来就像圣经里西奈半岛的沙漠."
我又抬头看了看那巍峨的牌坊,手电光无论如何都照不出上面的字,只能依稀分辨出牌坊的轮廓.
春雨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着动人的光,她轻声地说:"好--就是这个地方了,让我们一起等待最后的时刻吧."
她的话语越是坚强有力,就越是让我感到一种绝望与无助.黑夜里的海风从荒野上呼啸而过,在空中发出猎猎的声响,幸好我们都穿了很厚的大衣,从头到脚把自己给"武装"了起来.
这时我们的手机信号都没了,而荒村的灯火几乎全都熄灭了,只有村长家似乎还有点孤零零的光.感觉像是来到了另一个时代,与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不错,这大海,这个村子,这片荒山野岭,甚至包括天上的星星,不都是亘古不变的吗?
就这样静静地过去了许久,眼看离子夜12点越来越近了,我甚至能听到手表上秒针的行走声.然而,我心里却不再紧张了,似乎这一刻早已是命中注定的,春雨也一言不发地望着天空,仿佛天上有什么人在向她轻诉.
她会不会又想起了高玄?
半夜11点钟了,我几乎已经听到自己心底的倒计时,忽然感到手指上又疼了起来,于是我缓缓举起左手,玉指环在夜色下竞发出幽幽的光.
"多美的星空啊!"
春雨终于说出了话来,仿佛已忘却了自己身在何处,陶醉于头顶的满天星斗了.我依然看着玉指环,此刻在我的视野里,它已经和星空融为一体,就像灿烂群星中一道弯弯的银河.
是啊,银河不也是"环"的一部分吗?
左手无名指几乎已经麻木了,似乎这根手指已不属于我,而成为了星空的一部分,被玉指环带到了遥远的银河上.
如果我站在那个高度俯视世界的话,那么地球在平面上也是个小小的"环",而九大行星围绕着太阳的太阳系运行模型,其实也是由许多个子"环"组成的一个大的母"环".就连这灿烂的银河系也是个巨大的"环",宇宙间无数恒星系在此间闪耀,甚至整个宇宙都是一个"超级巨环".
在古老荒村的神秘星空下,在这末日审判的时刻降临前,我高举着手指上的玉指环,重新想起了宇宙的定义--宇宙是物质现象的总和,是时间与空间的总合.
假设宇宙就是一个"环",那么我们身处的空间也是一个"环",甚至亿万年来流逝的时间也是一个"环".
"环"的形象是无限循环的,那么我们的空间和时间也是可以循环的,无所谓起点也无所谓终点,或者说起点即终点、终点即起点,我们可以从"环"上的任何一点到另一点.如果把时间也比做"环",理论上说我们可以从五千年前来到现代,也可以从现代回到五千年前,只是在"环"上做着不同方向的运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