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环就是这舞台上的女主角,光芒直打在她的脸上,又如飞溅的水花般进入我的眼睛.她身体晃悠着点了点头,喃喃地说:"谢谢你,谢谢你为我说穿了一切--没错,这就是我复活的目的,我在玉指环里等待了五千年,只为了重新见到我爱的人."
"你见到了他了吗?"
"对,我想他没有我那么幸运,恐怕早已化成了一堆枯骨或灰尘,藏在北方的某个山洞或地底下."
"虽然明知道是徒劳的,但你仍然要在这个世界复活,只为了那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说完这些话我又想到了小枝,虽然现在我无所顾忌地说话,但我自己又何尝不是这种痴迷不悟的人呢?
"任何力量都不能阻止我,就算他们夺去了我的生命,我仍然可以在玉指环中蛰伏.老女巫告诉我复活只能保持七天,但我还是可以依靠别人的灵魂而继续生命."
"可这一切又有什么用?"既然到了这个舞台上,我就要好好地表演给读者们看,我已无所畏惧了,"就算玉指环的力量再神奇,就算你可以再活上五千年,乃至到世界末日,你仍然得不到你真正想要的--爱!"
这回轮到阿环痛苦了:"你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用?"
"是的,你的爱在五千年前已经结束了,本应深埋在黄沙之中,我想这已是很好的结局了.但你却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人间,还要硬生生地挖开黄沙,得到的却只是一堆枯骨与虚无."
"对,我本以为会再遇到他,但是我错了--在这个年代的茫茫人海中,我所见到的一张张男人的面孔,竟都是那么陌生那么虚伪,他们都戴着一张张人皮面具,我能看穿藏在那些脸后面的肮脏灵魂."
她的话像炸弹一样再度震慑住了我,我摸着自己的心口暗暗问自己:你会是她说的那种人吗?
左手无名指的关节疼了起来,玉指环对我实施惩罚了,我只能小心地问:"你对这个时代的男人很失望?"
"当然失望."阿环的眼睛眯了起来,紧锁的柳眉,痛苦的表情,使我又想起了林幽的脸,她的声音已经有些变了,"他们不需要我的灵魂,因为他们自己的灵魂是廉价的,他们只需要林幽的身体."
"你是说林幽被人欺负过,是吗?"
她像是虚脱了,又像是被催眠了,几乎闭着眼睛回答:"没错.当林幽在哭泣在挣扎时,当她的身体彻骨疼痛时,我也在哭泣在挣扎,我的灵魂也在彻骨疼痛!我在她的身体里尖叫,我和她的灵魂一起尖叫,我和这个城市一同尖叫!"
刹那间,耳边似乎响起了昨天半夜里,阿环那骇人心魄的尖叫.我明白了那是什么--是林幽受人欺负时的痛苦,她以为那悲惨的一幕又要重演了,于是便痛苦地尖叫了起来,让人在幻影中看到了那一张张卑鄙的脸庞,看到了林幽所受过的一切苦难.
阿环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想就连五千年前的古祭坛上,我被迫自杀那个瞬间,都从未像这样痛苦过.所以,我能体会到她三年来所有的痛苦,我非常怜悯这个悲惨的女孩,我甚至想到要为她复仇."
"你已经复仇了!"我又一次打断了她的话,使她睁大了眼睛,我盯着这双古老的眼睛,"因为林幽受到过许多人的伤害,所以你夺走了那些人的灵魂,正好可以让你延续n个七天的复活.你甚至利用了她的身体来诱惑别人,让她遭受到了更多的痛苦."
阿环摇摇头大声回答:"不,我从来没有做过伤害林幽的事!"
"你占据了她的身体,就是对她最大的伤害."
再度击中要害--她呆呆地看着我,半晌都没有任何反应.
此刻我们两人的对话,就像一场生死角逐的拳击比赛.她打中我额头一下,我便还击她当胸一拳,我已经被逼到绳圈边上了,无路可退的我只有奋力反击,期望最后以击倒对手取胜.
但我的对手实在太强大了,就连死亡都无法摧毁她,凭借我这小小的口舌又有何用!
更加要命的是,玉指环又使我疼痛难当起来.
突然,阿环激动地后退了一步,看样子要打出那最后的致命一击了.
尽管没有看时间,但脑子里那根秒针却跳了一下.
子夜12点.
荒村归来:
第七日凌晨
O点01分01秒.
我又听到了窗外的夜雨声,但这舞台依然没有变化,只是背景变成了荒凉的海岸--在大海与墓地之间,这就是荒村.
复活的女子站在荒村的悬崖绝壁之上,她张开双臂向我走来,目光在黑暗的衬托下分外耀眼.
终于,她缓缓嚅动嘴唇,从那唇齿间发出了奇异的嗓音.
那似乎是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带着缓慢起伏的旋律,幽幽地飘出了她的口中--她在唱什么歌?
这曲调立刻包围了我全身,随着她唇齿的变化冲击我的耳膜,就像黑夜里暗暗涨起的潮汐,充满了躁动的力量.
还是我在DV里听到过的曲子,如今正一览无余地呈现在我面前.不必再通过电脑的音箱了,她唱歌的气息可以直接触摸到我的脸--这是种可怕的真实,是任何虚拟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也是任何人或物都无法虚拟出来的,惟有眼前这个从古代复活的女子,才能唱出这化石般古老的歌谣.
是的,我依然无法听懂她的任何一句歌词.不知这是五千年前良渚人的语言,还是未来某个世纪地球人的通用语.
她的歌声随着她的眼神而变化着,时而低沉哀婉,时而高亢急促,似乎在如泣如诉地倾吐一个故事..
忽然,我仿佛还听到了其他声音,好像是洞箫、笛子、古筝还有笙,这些乐器正从黑夜的深处响起,为她的歌唱悠扬地伴奏着.
眼前的幻景又浮现了:她穿着件几百年前的绣花女褶,身下是翠色的绸布裙子,双手舞着水袖,在舞台上款款迈动莲花碎步,同时口中还在吟唱那古老歌谣.
这就是她送给我的最后一击?
它的名字叫惊艳.
瞬间我不再感到恐惧了,我的眼前只剩下一个字--美,美得让人忘记了自己,美得让人在深夜里疯狂.
我甚至忘掉了玉指环的存在.
这同样也是一面镜子,唯美与恐惧是这镜子的两面.
她在舞台上挥起了水袖,竞如彩练般飞舞于光影中.那哀婉的表情如梦似幻,与她口中曲调配合得天衣无缝.
此刻我已经眼花缭乱了,似乎要被她带入另一个世界.
不,我的理智暗暗提醒了我,或许这幕场景已在这里上演第二次了.当六天七夜之前,苏天平给我发来求救短信的瞬间,他是否也听到和看到了这一切?
难道--他们的灵魂就是这样被带走的吗?
我知道苏天平是怎么出事的了!
天哪,我颤抖着想要闭上眼睛捂上耳朵,但我的眼睛和耳朵都背叛了我,它们正聚精会神地欣赏着一场表演,哪怕表演者将会夺取他们主人的灵魂.
正当我绝望地面对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时,在万米高空上,突然响起了我的福音.
那是云层的震怒,还是上天的谴责?
在那极度遥远的所在,一团冬雷滚动了起来,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瞬间震撼了半个世界.
而舞台上的幽灵歌声,也在这瞬间戛然而止.
当我面对一个幽灵的时候,居然听到了冬天的雷声!
汉乐府里的《上邪》是怎么唱的?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
奇妙!现在"冬雷"正在"震震",震得窗玻璃都颤抖了起来,震得复活的女王魂不附体.
在这"冬雷震震"之下,我脱口而出了《上邪》最后一句--
乃敢与君绝!
她的眼神是那样凄凉,似乎面对着一个无情的结局,或许是天意主宰了她.
在残酷的命运面前,任何人都是平等的,包括复活的女王.
当最后一声冬雷缓缓滚过,我的耳朵和心灵终于再也坚守不住,使我一溃千里地倒在了地上.
黑夜里的大雨再度覆盖下来,一口口吞噬着我的梦境和灵魂.一切都变得那么模糊,在失去知觉前的刹那,我仿佛见到了她的眼睛.
一双可怜的眼睛.
荒村归来:
第七日昼
我还活着.
从被吞噬的梦境里缓缓苏醒,似乎有个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着.她是荒村海边的女妖,还是五千年前古玉国的女王?
但我依然没有睁开眼腈,仿佛半个身体依然浸泡在海水中,直到有双手用力地摇了摇我,将我拖出了冰凉的海水.
眼皮终于感觉到光线了,这是从窗户射进来的晨曦吧?我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模糊的脸庞.
睫毛似乎还粘在一起,我只能无力地喘息着问道:"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吗?我是春雨啊,你快醒醒!"
这熟悉的声音冲进了我耳朵,让我的脑子打了一个激灵--居然是春雨?她怎么会来到我身边?
春雨的声音终于"激活"了我的身体,使我看清了她的眼睛.
真的是她!我这才大口地喘起气来,仿佛刚刚重生了一回.
我艰难地挪动着身体,发觉自己浑身都已经麻木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知觉,只有左手的无名指上隐隐作痛.
这是哪儿?窗玻璃上红色的¤依然醒目,光线穿过清晨的雨幕射进来.
对,这里是苏天平的卧室,似乎还残留着"环"的气味.
"你怎么样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春雨显得非常紧张,她用力地扶起了我的后背,总算让我从地板上爬了起来.
但我立刻坐倒在椅子上,茫然地注视着她的脸.她该不会以为我会和苏天平一样,在某个清晨突然变成了植物人吧?
"现在几点了?"
听到这句话的声音,春雨总算放下了心来,挤出一丝笑容回答:"7点20分."
我使劲摇着头,回忆着半夜里发生的一切--就在这间屋子里,七个小时以前,子夜12点刚过一会儿,"环"对我唱起了一首古老的歌谣,正当我恐惧到极点的时候,天空竞响起了冬雷震震,真是吉人自有天相,接着我就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对了,阿环呢?她到哪里去了?我紧张地望着四周,只看到春雨忧郁的脸庞.房间里似乎并没什么变化,只是电脑好像还开着.
最后我盯着春雨的眼睛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知道吗?你刚才的样子差点把我给吓死了!"她摸着自己的心口,深呼吸了几下说,"昨天晚上我给你打电话,可你的手机铃响了半天你就是不接.这使我非常担心,今天早上又打你手机了,可你依然不接电话,于是我很自然地想到了苏天平."
"所以你就自己找过来了?"
"对.我来到这扇房门前按门铃,但门里没有丝毫反应.我在门外打你的手机,果然听到门里传出了你的铃声,我想你一定就在里面."春雨又一次捂着自己的嘴,颤抖了片刻说,"这太像我和你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情形了,我担心那一幕又会在今天重演,于是我赶紧叫出了隔壁的房东太太."
"肥婆四?"我直接叫出了《功夫》中人物的名字,"你一大清早把她叫出来,不怕她骂你啊?"
"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春雨有些嗔怪我了,摇摇头说,"没有啦,她说她昨晚一直在外面打麻将,刚刚回到家里."
"那半夜里的歌声她一定没听到."
春雨没有理会我的插话,继续说下去:"房东太太将信将疑地给我开了门,我一闯进这间卧室,就看到你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然后你就把我摇醒了?"
她点了点头,看来情绪要比刚才平静了许多.
我也恢复了一些体力:"谢谢你,春雨,看样子还是你救了我."
"快别说这些了,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我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掏出手机看了看,果然从昨晚10点钟起,就不断有未接来电和短信息,一直持续到十分钟前,全都是春雨的手机号码.
可我不记得听到过任何手机铃声.也许当我面对阿环的时候,其他所有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只剩下从她口中传出的天籁之声--除了冬雷震震.
我终于支起身子说:"你相信我说的一切吗?"
"至少我相信你的眼睛."
"好的,我刚刚度过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夜晚.."
然后,我把那几个小时里经历的一切,包括阿环对我说过的所有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春雨.
最后我怔怔地问道:"你相信吗?"
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抿了抿嘴唇回答:"真是天方夜谭."
"没错,或许今晚就是第一千零一夜."
"我相信你说的一切对你来说都是真实的,但是对这个世界来说却可能是虚幻的."
"你的意思是--幻觉?"我立刻摇了摇头,"你看看这个吧!"
我扬起了自己的左手,玉指环正牢牢地戴在我的无名指上.
"这是什么?"
春雨呆呆地注视着我的左手无名指,玉指环上一摊暗红色的污渍正看着她.
"玉指环?"
她的脸色立刻变了,原先的镇定自若也已烟消云散,她咬着自己的嘴唇说不出话,很快下唇就有些发紫了.
"你认识它,是不是?"我依然伸直着我的左手,让玉指环在她面前晃来晃去,"要是你不相信,摸一摸它就知道了."
春雨的头向我侧着,用肩膀对着我的手,似乎随时都准备要逃出去.但犹豫片刻后她还是伸出了手,轻轻地触摸我手指上的玉指环.
当那根如凝脂般的手指,触到指环上红色的污渍时,就像是起了某种激烈的化学反应,我眼前刹那闪过什么光线,春雨的手就像触电般弹起,整个人退到墙角,差不多都蜷缩了起来.
"你怎么了?"
我伸手要拉她,但她颤抖着躲开了.我这才意识到,她对我手上的玉指环充满了恐惧,我只能伸出了另一只手,才把她从墙角拉了回来.
但她毕竟是个坚强的女孩:"没错,就是这枚玉指环!半年前,就是我从荒村的地宫里把它带出来的."
"是的,我就知道你一定认得它,因为当初我是从你怀里得到它的."
她盯着我手指上的玉指环,几乎咬牙切齿地说:"就算它碎成了玉粉我都认得!"
"那现在你相信我的话了吗?"
春雨低下头沉思了许久,痛苦地摇了摇头:"不,我不知道.你说阿环就是五千年前死去的古玉国末代女王,半年前因为玉指环戴上了你的手指而复活,而每次复活都只能维持七天,必须再夺走一个人的灵魂才能再延续下去."
"七天!"
这两个字又提醒了我,到这个清晨已经是第七天了,还只剩下十几个小时——到子夜12点正好是七天七夜,阿环必须再带走一个无辜的灵魂,否则她的复活就将终结.
"你害怕了?"
"不,我只是担心阿环,也在担心这个世界上的另外某个人."
"假定她真是复活的女王的话!"
春雨又给我加了一个限定句.
到这时我真是走投无路了.昨晚发生的一切是如此不可思议,我如果说给任何人听,都会被当做精神病.然而,牢牢套在我手指上的玉指环,却毫无疑问来自荒村的地下,那摊暗红色的污渍正是五千年前,古玉国女王"环"在祭坛上自杀而流下的鲜血.而春雨他们四个大学生,也确实在荒村的夜晚梦到了"环",那就是她割喉自尽的一幕.
还有林幽这个身世悲惨的女孩,她确实是心理学教授许子心的女儿,在她体内还寄居着复活的女王"环",她小小的身体里同时承载着两个灵魂,看上去就像个双重人格患者.
"环,¤,已经夺走了许多人的灵魂,包括曾经住在这房间里的苏天平,只为了延续她七天的复活.已经过去n个七天了,未来还将有无数个七天,下一个被带走的灵魂又会是谁?或许十几个小时后就会见分晓了.
不,所有这一切究竟是我的幻觉,还是控制着这篇小说进程者的杜撰——喂,那个坐在电脑屏幕前飞快打字的家伙,你能否听到你小说里的人物对你的呼叫?请问你究竟要把我折磨到什么程度?还不快点让我知道结局?我想许多读者朋友们,此刻也会这么向你抗议吧!
左手的无名指又疼了起来,我举起手指看了看玉指环,这翻来覆去真真假假,都快使我精神崩溃了.
我记得有这样一个古老的故事:传说有位苏丹建造了一座华丽的宫殿,宫殿四壁镶满了各种各样的小镜子,任何人走进这座宫殿,都会发现自己突然变成了无数个.某天,有一条狗闯入了王宫,它看见无数与它一模一样的狗,正向它凶猛地狂叫着,它变得惊恐万分,扑上去与自己的影子撕咬打架,最后活活撞死在墙上.
正当我在想像那条可怜的狗时,忽然看到电脑屏幕亮了起来,刚才电脑一直处于屏幕保护状态下,现在弹出了监控系统的窗口.
怎么回事?我记得我没开过电脑,监控系统怎么会自己出来了?春雨显然也被吓了一跳,皱起眉头看着屏幕上的监控窗口,仿佛又一次见到了鬼.
我摇摇头坐到屏幕前,监控器里显示出了这间卧室,拍摄角度说明是窗帘箱里的探头拍的.我抬起头看看那窗帘箱,不知这只"眼睛"是何时记录下这段画面的.
监控器里的卧室泛着白色的灯光,底下显示的时间是七天以前的晚上8点——那正好是我从北京归来的前夜,在后海边的"茶马古道"上与编辑MM喝米酒的时间.
而就在彼时彼刻,这间上海的卧室里,晃动着一个白色的人影.她缓缓走到窗前看着探头,那双眼睛在监控里变形得像烛火,直勾勾地盯着电脑屏幕前的我们,让春雨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虽然监控画面里的脸既模糊又变形,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阿环,不,那是林幽的眼睛,带着复杂而忧伤的目光,眸子里映出了那些伤害过她的人们,而这些人都早已失去了灵魂.
她忽然摇了摇头,便低下头抱着自己的肩膀,接着又蹲在了地下,就像在明信片亭子里那样.探头只能照出她的后背和头发,那些黑色的发丝很乱,就像蒙古母马的鬃毛,混杂在白色的衣服上.
这时画面里出现了苏天平,这恐怕是他最后一次在监控里留下自己的脸.这张脸在探头里变形得更加丑陋,我简直看不出他还有什么"人"形,似乎更像是鬼魅或野兽之类的.
春雨也轻轻地叫了一声:"天哪,我简直不认识他了!"
"或许人在失去灵魂前都会有某种程度的"变异"吧?"
我依然紧张地盯着监控画面,只见苏天平小心翼翼地靠近了林幽,他的眼睛竞在探头下发出幽幽的绿光--就像一只荒原上的公狼,我立刻联想起了半年以前,记忆中他那双古井般深邃的目光.
春雨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苏天平怎么会变成了一只狼?"
"狼?"
"是啊,你没看到这是一只大灰狼吗?"春雨用手指着屏幕颤抖着说,"居然..居然还有尾巴.."
可我并没有看到苏天平的"尾巴",难道是春雨的幻觉,把人看成了狼?还是我的幻觉,把狼看成了人?
到底是她疯了还是我疯了?
不,我实在看不清探头下那个生物究竟是什么,我只能用"苏天平"这三个字来指代"它"了.
"苏天平"绕到了林幽背后,突然伸出手抱住了她,这一幕让我和春雨始料未及.林幽立刻激烈挣扎起来,但"苏天平"始终都压着她,把她压到了地板上.在模糊的监控画面下,只见到地下有个女孩在拼命地反抗,一个奇形怪状的生物压在她身上,口中还流出许多肮脏的液体.
监控不能录下声音,所以这一切都是沉默的画面,再加上近乎于黑白的模糊画面,感觉就像在看一部20年代的无声电影,却连字幕都看不到.但我的耳朵似乎能清楚地听到,从林幽嘴里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她在那一瞬的恐惧和痛苦,已经穿越了时间和电脑屏幕,牢牢地扎在了我的脑子里.
是的,我和春雨都已经惊呆了,春雨还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用双手环抱着自己的双肩,仿佛那个地板上的女孩就是她自己.她又举起手捂住自己的耳朵,难道她也听到了那七天前的尖叫声?
电脑屏幕上那可怕的画面还在继续,探头里的一切都是变形的:压在林幽身上的"苏天平"、林幽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还有整个卧室连同这个世界,似乎都被压扁了.
最后,从林幽的衣领里掉出了什么东西,"苏天平"看到那样东西后立刻恐惧地"弹"了起来,又渐渐恢复了人的形状.
林幽从地板上站了起来,她的手里拿着一个项链坠子般的东西,在白色的灯光下发出幽暗的反光.
"玉指环!"
春雨率先叫了出来.我低头看看自己的左手,是的,这枚小东西如今正戴在我的无名指上.
在七天前的夜晚,林幽晃着手里的玉指环,就像催眠师手中的钟摆,而重新恢复了"人样"的苏天平,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了.
"不,她是阿环!"
我从监控画面里看出来了,那是复活的女王"环"的目光,冷峻残酷,洞察一切,让人不寒而栗.
阿环的灵魂又回来了,她的手里晃着玉指环,向苏天平缓缓地靠近.
这回轮到肮脏的野兽尖叫了.
当苏天平在探头下张大了嘴巴,露出比狼更凶残的森白獠牙时,监控画面忽然变成了一片漆黑.
就像恐怖片放到最要紧的时刻突然断电了,我心急火燎地检查着监控系统,发现后面确实没有了.可能当时根本就没录下来,也可能后来被人删掉了.
我退出了这个监控窗口,又看了看其他监控文件,但都已经没有了,只剩下这仅有的一段画面.
这时我才发现还有个自动播放程序,可以定时播放一段监控画面.难道是阿环在离开这里时设定的,让它在这个时间突然跳出来,再放给我看一遍?
不管是谁设定的,但我至少知道了七天前的夜晚,在这间房子里苏天平发生的事了--他把阿环(林幽)带到了这里,当他看到林幽是个美丽可怜的女孩,便趁着她哭泣时图谋不轨,把林幽摁在地上要欺负她.结果林幽变成了阿环,她从怀里拿出荒村的玉指环,自然把苏天平给吓坏了.
可是,为什么监控画面里的苏天平,竟然变成了一头野兽呢?春雨确凿无疑地告诉我,她看到的是一头凶狠的公狼,有着长长的尾巴,发绿的眼睛,还有尖利骇人的牙齿.
我只能摇了摇头说:"也许苏天平真是一头隐藏得很深的狼一一我是指他的灵魂.过去我们都没有发现他的灵魂,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但在刚才的镜头里,我却看到了一个好色的野兽."
"这就是他的灵魂,一个色狼的灵魂."
"对.而这个探头或许具有某种特别的力量,能够在镜头的变形中照出人的灵魂来,从而使苏天平在欺负女孩时原形毕露,显出了他野兽的灵魂."
春雨颤抖了许久,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听说在一年多前,苏天平他们系有个女生吃安眠药自杀了,当时有传言说是苏天平欺负了她,但谁都拿不出证据来,那件事就这样草草过去了.去年我们一块儿去荒村的时候,我还不知道那件事,我是在三个月前才听说的,要是当时就知道的话,我肯定不会和他一起去荒村了!"
"唉,原来这家伙劣迹斑斑啊,实在看不出来他竟是这种人,我居然还要寻找他出事的真相,弄得我自己也深深陷了进来.为这种野兽实在是不值,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他的灵魂快点归天吧."
或许世界上还有许多像他这样的人吧,怪不得他们的灵魂要被阿环带走.我回头看看这间苏天平的卧室,心底油然生出许多厌恶来.
可是苏天平到底是怎么出事的呢?监控里并没有拍下来,只见到阿环拿出了玉指环,天知道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
我的头脑里依然一片混沌,而剩下的时间只有十几个钟头了--到今晚子夜12点,阿环的复活就会结束,她一定会再度夺走某个人的灵魂,那个人会是谁?但不管他有罪还是无罪,我都必须要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于是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表,现在是上午8点30分.我正在和失魂的时间赛跑,但最最要命的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向哪个方向跑.
一抬头又见到了窗户上那红色的¤,我喃喃自语道:"第七天,你已经活到第七天了."
正当我像无头苍蝇般抓狂时,却听到了春雨平静的声音:"去荒村吧."
去荒村?
一切从哪里开始,一切还要从哪里结束.054
我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玉指环说:"就像我半年前那样吗?虽然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但我曾说过我再也不去那个地方了,也不要让其他任何人去那里."
"可现在情况不同了,玉指环又回到了你的手指上,荒村的噩梦重新降临,你只有再回去如法炮制一次,或许还能发现阿环的秘密."
"阿环的秘密?"我刚被调动起情绪,但又摇摇头说,"可现在只剩下十几个小时了,一切都已经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