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像五颜六色的大拼盘:金色和棕色的姜、万寿菊、咖哩、孜然芹,红色的芒果、红辣椒和番茄,绿色的芹菜、豇豆、香菜和黄瓜。小孩们馋嘴地看着鲜黄色的果冻,他们的妈妈正盯着摊主称米,糖和干面。莫非看到沃特和本尼站在入口处,看上去悠闲又开心,我的其他朋友也都在那里等着了。
本尼回头对莫非说:“现在我搞不明白的是,沃特如何能将兰那语和英语运用自如?你有没有注意到,他的英语简直比我还好?他比我更像美国人。”
他的意思是沃特有英国口音,在本尼的观念中,这比美国中西部音听起来更高级。
沃特很高兴听到这种恭维,说:“哦,但成为美国人与英语流利关系不大。”
“你理解我们,”本尼说,“所以你至少是名誉上的美国人。”
“为什么要这种荣誉?”温迪带着怒气说,“不是每个人都想成为美国人。”
虽然本尼有点不高兴,但还是笑了。
沃特打圆场说:“我很高兴,你把我当成你们自己人。”
出来的路上,他们走过一堆锦鲤鱼,看到鱼嘴还在动。
“我以为他们不杀生呢,这是个佛教国家。”
右边不远处正在杀猪,正好被海蒂瞥见了。
沃特说:“他们在屠宰和捕鱼时都很恭敬,他们将鱼捞到岸上,他们说是在救鱼,免得它们被淹死,不幸的是……”他向悔过者一样向下看,“……但鱼并没得救。”
拯救鱼免得它们被淹死?
马塞先生和柏哈利面面相觑,大笑起来,他是在开玩笑吧?
海蒂说不出话来。那些人真的认为自己是在做好事吗?他们怎么不救其他东西呢!看看这些鱼,它们喘着气,卖主蹲坐在旁边,抽着烟,没有一点救护人员的样子。
“太可怕了,”她最后说,“还不如直接杀了它们,而不要表现这种所谓的仁慈。”
马塞先生突然开始了反驳:“和我们国家在其他国家的所作所为比起来这算不上什么。”
“你们在聊什么?”莫非问,“挽救不需要救助的人,侵略别人的国家,让他们遭受损害。名义上是帮助他们,其实是杀了他们。就像我们在越南干的坏事!”
“那不是一回事,”本尼说,“难道在种族冲突时我们只是袖手旁观?”
“我们应该意识到后果,你不能只有意图不计后果,问题是谁为后果付出代价呢?将鱼救出,免于溺死,一样的道理,谁得救了,谁没有?”
其他人沉默了,他们也没有答案,就像动脑游戏一样,侧面看是个戴帽子的美丽少女,正面看却是个长着鹰勾鼻子的干瘪老太婆,这取决于你从什么角度看。
“哦,天哪,我们能做什么?”海蒂仍然盯着鱼看,悲哀地说,“我们就不能说些什么?我想把它们都买下来,然后再放生。”
莫非摇摇头说:“算了,这没意义,别再看了。”
鱼依然在不停地扑腾,莫非将固执的海蒂拉开了。
“鱼会淹死吗?”
鲁珀特悄悄地问本尼。
“当然不会。鱼类有腮,而不是肺。”
“实际上。”柏哈利突然插嘴了,“它们真的会淹死。”
所有的眼睛都在向他看,除了海蒂。柏哈利开始高谈阔论起来:“人落水后肺部会充满水,因为我们的肺不能过滤出救命的氧气,所以人会在水中窒息,最后因缺氧而死。我们称它为溺水。”
他看到朱玛琳专心地看着他,他继续自信地说:“而鱼有可以吸取氧气的腮,但大多数鱼必须不停地游以吸入大量水,过滤到足够的氧气,如果它们不能游了,比如在退潮时被困在暗礁穴处,或被钩子钩住,它们最终会因缺氧而窒息。它们就淹死了。”
拯救溺水的鱼(4)
他看到玛琳正着迷地看着他,她的眼神仿佛在告诉他:你真是太博学太性感了。如果现在这里有床,我会马上投入你的怀抱。
朱玛琳实际上却在想,为什么他在描述鱼怎么死的时候,看上去这么开心?
海蒂还在想着刚才的那些鱼:“既然它们能从水中吸收到氧气,为什么它们的腮不能从空气中吸到氧气?”
玛琳充满期待地看着柏哈利,他得意地解释说:“它们的腮是像两片丝绸一样薄的半圆形,在水中张得很大,像船上的两片帆一样。离开了水,两片腮就像塑料的袋子一样瘪瘪的,相互压着,将它们密封了,空气进不去,所以鱼缺氧。”
薇拉哼了一声:“所以没人能真诚地说他们在救鱼,使它们免于淹死。”
柏哈利固执地回答:“不,它们是在岸上被淹死的。”
“那鸡又是怎样呢?”薇拉沉思着,指了指一笼子鸡,“它们会受到怎样仁慈对待呢?是不是它们的脖子被意外折断的时候,正在上瑜珈课?”
“比我们在家里做的坏不到哪里去,”埃斯米冷静地说,“我们只是伪装得更好罢了。我看到一期电视节目,猪都被赶在一起,通过一条斜道,它们都在尖叫,因为它们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了。马也是这样被杀的。有些狗粮就是用这些做的。有时它们被切割的时候,甚至还没死呢。”
朱玛琳看着她的女儿:看来埃斯米要在她面前表现一番呢。她一个小孩怎么知道这些事呢?玛琳对女儿的早熟感到担心和焦虑。这些天来,埃斯米仍然很依赖妈妈,似乎妈妈能将外界一切丑陋的东西隔离开,这让她很放心。
但是,朱玛琳记得有一次,她们一起在唐人街上逛,埃斯米在听到店主说那些活鱼“是给人吃的而不是当宠物养的”后哭了起来。埃斯米歇斯底里的举动,与动物保护主义者在街上分发传单,抵制唐人街宰杀活鱼活鸡以证明他们的食物绝对新鲜别无二致。
“鱼还活着时就被砍下了头。”
一个动物保护主义者向她控诉华人的屠宰方式。
但朱玛琳冲女儿叫道:“所有动物在被宰杀前都是活的,不然你说怎么杀鱼呢?让它老死吗?”
她认为人们争论救鱼这种问题真是荒谬。但如果是十二岁的埃斯米呢?她眼看着这些生命作着无谓的挣扎,想要活下去却还是死掉了——哦,这真可怕。
沃特着急地看看时间,打断了他们的争论:“女士们,先生们。你们现在该回到车上去了,如果有人还要买点东西或还想四处看看,请在十五分钟内回到车上集合。”
我的朋友们四散走了,温迪去找车的阴凉处,莫非和鲁珀特在小巷上漫步,其他人去找拍照的地方以记录他们来过这城市。
在市场的一个角落,本尼发现了一个表情甜美的老妇人。她戴着蓝色的头巾,使她被太阳晒干了的脸看上去更小。他作手势问她,是否可以对她做一个速写,还有她的芥菜与芜菁。她害羞地笑了笑。于是他像画漫画一样画了几笔,老妇人的脸部特征便跃然纸上。
头巾压在兰那妇人小小的脑袋上,一个大大的微笑简直淹没了她的脸颊,接着是一束芥菜和芜菁,到处是淡淡的花体。
一分钟后,本尼给她看他的素描。
“啊呀,”她用他听不懂的话叫道,“你将我变成另一个人了,漂亮多了,谢谢你!”
本尼把这幅素描送给了她,她又咧嘴笑了起来,眼睛里闪亮着什么。她指着菜用英语说:“你喜欢吗?”
本尼礼貌地点点头,她的手势表示他可以挑些带走。本尼摇了摇头,但她依然在坚持,他还以为她在兜售这些菜。她笑着将杂乱的腌芜菁倒入一个粉红色袋子里递给他。
这得用多少钱?本尼给她一些钱,约合三十美分,对一袋芜菁来说,是不可思议的高价了。
但她看上去像受了侮辱,坚决地将他的手推回去。最后他明白了:哦,是一份礼物!
她肯定地点了点头。他送给她一份礼物,她也给他一份礼物。哇!他感到惴惴不安,这是陌生人之间的好意。
这真是《国家地理杂志》应该记录的时刻: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语言不同,文化不同,所有的都不同,却给了对方所能给予的最好的东西——他们的博爱,他们的画和菜。
本尼愉快地接受了粉红色的袋子,这是世界友好的象征,然后他感激地与兰那妇人道别。
他回到大巴上召集大家,和沃特一起点齐了人数。司机乔先生关上车门,缓缓离开了这个奇异的市镇。
欲望
我的朋友们继续向南方赶去,我飘浮在他们的头顶上方,感受着他们内心的每一丝变化,同时也思索着关于兰那王国的一切。
这古老的王国流传着这样一种故事:一位公主和一个疯狂的暴君联姻,她生活在被遗忘中,没人知道她在哪里。丈夫打骂他的妻子,孩子也被虐待,他们身上有可怕的疤痕,躲藏在角落里。可怜的兰那公主,即使是面容憔悴,嘴里也总是喋喋不休,说她依然是美丽的。
当然,我们都很同情,但谁要读那样故事?
我是怎么知道的?事实上我一直更喜欢古代的小说。我读这些书的目的,是为了逃避到一个更有趣的世界,而不是锁在酷热的监狱中,发现自己身处命运悲惨的人群中。
我喜欢充满幻想的小说,作者用娴熟的技巧为我展示魔力,淘气的猴子在树枝上喋喋不休,没有偷猎者,也没有笼子。
在兰那王国,尽管有那些悲惨的故事,但要享受我喜欢的生活还是有可能的:艺术是最主要的,其次还有节日和民族服饰,进入寺庙前要脱鞋的虔诚信仰等等。这就是游客们喜欢的,浪漫的乡村,淳朴又可爱,没有电话和卫星电视来破坏你的兴致。
你能通过这不可思议的旅途找到你的幻想,这在兰那王国是很常见的,或者说整个国家就是一个幻想,世界就是一个幻觉。这是兰那人教给我的。
近百分之九十的兰那人是佛教徒,他们渴望摆脱俗世,这样就能达到虚无,这是巴利经文的最终目标。当然,通常只有和尚才最严格地遵循这教规,但幻想仍然存在。
虽然我也在信仰佛教的家庭中长大,但那是中国式的佛教,是一种混合体——敬奉祖先,相信鬼神和所有可怕的事情。我们的佛教不像兰那人那样无欲无求,我们追求一切——财富、名声、赌博时的好运、多子、珍肴美味……不仅仅是荣誉,而是人生所有财富。当然我们还希望能进天堂,去生命轮回的最高层。
哦,如果有人听到了我这几句话,那么请你记住:我可从没想过,自己死后要去那里,千万别送我去!
你能想像还有人不想去天堂吗?谁又能真的无欲无求——对名声和财富没有渴望,不给后代留下珠宝财产,甚至没有舒适的容身之所?
如果你什么也不要,你当然也买不到便宜货,在我的观念中,买到好的便宜货可是人生一大乐事啊。
无欲无求,无我,似乎和佛教的意义相矛盾。佛祖做到了这些,他成了无我,而且是无我中最有名的一个。而且他从不会失望,因为他已不朽。但我真的崇敬他的精神,他是印度人的好儿子。
并非所有的印度家庭都想要这样一个儿子——很有名但不求任何奖赏。我所知的大部分印度人是信印度教的,他们告诉我,印度教比佛教更古老,印度教包含了很多佛教的规则,很多经文是关于去除幻想和欲望的。
可惜,我认识的所有印度教徒,都热衷于24K的金首饰。
而且他们想让儿子上牛津或耶鲁,成为放射线学者而不是乞讨的和尚;他们希望女儿收到比自己婚礼上更多的手镯,戴劳力士而不是其他牌子的表;他们希望儿女能和自己相同或更高阶层的人结婚,至少是与上等人联姻。这都是我亲眼所见的。
不管一个国家的宗教信仰如何,某种程度的欲望总是存在的,虽然兰那人是佛教徒,黄金之地的人还是有很多需求的,这个国家有六千座精致的佛塔!
几乎在每一座佛塔里,都藏有神圣的宝贝。你能找到一些卖主,卖给你微型的宝塔、手刻的佛像或绿色的漆器。
你可以还到半价买下,这对你在美国买的价格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这些小物件对买卖双方意义各不相同。
我们都需要生存,都需要记忆。
旅途(1)
大巴向曼陀罗市进发。
午餐是在车上度过的,大家都带了各种各样的食品,足够应付好几顿了。
吃饱喝足之后,我的朋友们看着路边的景色。路上有闲逛和拉车的牛,田野里有高脚小屋,还有藤条编的墙,茅草的屋顶。富裕人家用闪亮的白铁皮做屋顶,在暖暖的冬日下,窗户用百叶窗堵着,似乎是哀伤的样子。
朱玛琳觉得这些建筑十分超现实主义,达到一种视觉错误的效果,那些百叶窗像是画上去的,而不是真实的。
“看那些圣诞树,”她的女儿埃斯米说,“可能值一千多美元呢。”
与九重葛交错的猩猩木,与菩提树一起绵延不断,看起来很和谐。
“它们并不是土生土长的,”莫非说,“猩猩木实际上是闯入者,是原产于墨西哥的观赏植物。”
海蒂问他种子能飘这么远吗。
“大概是一百多年前,英国的外交官带来的礼物吧,这里适合任何植物生长。”
沃特又一次对大家说话了:“我要祝贺大家,你们可能是第一批从这条路进入曼陀罗市的西方人。这条路去年还没开通呢,我那时从北方机场到曼陀罗要花三天。”
沃特没告诉他们,这条路是由一个部落重建的。他们曾经与王国政府爆发过战争,部落骁勇善战,王国最后不得不宣布休战。不久,部落签署了停火协议,他们得以控制许多地方。这条公路,以及我的朋友们可能入住的酒店,都由该部落控制着。
司机将车开上一条脏脏的小路,沃特让大家抓紧时间方便一下。
“这不是休息站,”沃特圆滑地说,“如果你们能忍耐一下,我们在前方会再停一下。我带你们来这里,是想让你们看看我们其他的传统,而不只是宗教和部落。”
他下车带领我的朋友们,走向一个像竹子喂鸟器的东西,它被人们用圣诞金箔装饰,挂在树缝里。
“这是神龛。”
神灵被认为是自然的精髓——湖泊,树木,群山,蛇和鸟等,数不胜数。但有三十七种被指定为正式的神灵,大部分与神话或英雄的故事相关。比如一个是死于痢疾的人,他用痢疾惩罚那些冒犯他的人。不管这些神灵是如何由来,他们很容易被打扰,当他们不被尊重时,就会出来捣乱。
村庄里也有神灵,家族的神龛里也有神灵,他们无处不在,人们以食物和酒供奉他们。
小女孩埃斯米好奇地问:“神灵看起来像什么?”
“啊,是的,他们有多种形式,”沃特说,“在为他们举行的节日上,你能看到很多雕像——穿着古代的衣服,骑着白马极度威严。而有一些是看不到的,比如大自然的精灵。”
“他们看去像鬼吗?”
“有点相似,你或许可以看见他们,或许看不见。但就我所知,你们美国人雇人驱鬼。你们的鬼只是人,或可能是动物。你们不会建造神龛供奉他们。这特殊的龛是这棵树的。过去这条路上有太多事故,直到人们意识到这里有神灵。这里造了龛后,就再没发生过事故。”
埃斯米似懂非懂地总结道:“所以,他们可以是任何东西,也无处不在。”
沃特微斜着头,表示有这种可能。
“神灵被激怒的话还会做什么?”薇拉突然问道。
“什么都有可能。至少会来点恶作剧,让人生病,甚至一些不幸的灾难,危害整个村子。不管发生了什么不幸,人们会相信他们对神灵不够恭敬。但不要认为所有神灵都是坏的。如果你尊敬他们,他们就会帮助你。我去年接待过的一名游客,将神灵比作他的岳母。”
轮到朱玛琳提问了:“你相信神灵吗?”
沃特转身笑了:“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一般不信,但供奉神灵是我们民族的传统,就像圣诞老人的礼物一样。”
他没有告诉大家,他的家里也有一座神龛,非常漂亮,每天都有人照看供奉着。他走到树龛前,背对着游客们,小心地将一包葵花子塞进去,脸上忧虑的神色一闪而过。
沃特转身说:“如果有人想供奉——请吧。”
他示意大家可以走近一些。乔先生走上前,拿出一支烟放到神龛的小阳台上。
“你们看到了,”沃特说,“我们的神灵爱抽烟,也爱喝酒,从棕榈酒到JohnnieWalkerBlack都爱喝。”
埃斯米走上去,严肃地往神龛里放了一小包M&M巧克力。海蒂供了一包维生素。怀亚特供了一张明信片。本尼开玩笑地轻声对朱玛琳和柏哈利说,他们应该供上安定或抗抑郁药,三个人都吃吃地笑。薇拉上来,塞入一美元。她相信应该尊重另一个国家的传统,她的供奉应该至少体现出美国人的尊重。其他人什么也不供,他们认为没必要对明显不存在的东西表现出尊重。
我的朋友们又回到了大巴上,乔先生踩动油门继续上路。
路开始变得曲折起来,不时有急转弯,很多人都睡着了。只有沃特还醒着,他看着窗外的山野。云影掠过灌木浓密的小山,在绿色的斜坡上留下阴影。
神灵住在大自然中,在树木和树桩上,在田野和岩石上。在这些可以看见的表面下,是人类早期的信仰,万物有灵的核心。
有些信仰是一千多年前从中国传入的,那时神灵和鬼怪流行,就像我的朋友们现在一样。这些神灵附在被打败的部落和军队上,再度回到兰那王国。神灵总与灾难联系在一起,它们是事故的孪生兄弟,它们伴随着永不休止的悲剧和死亡。没有一种宗教能驱逐它们,不管是佛教还是基督教,卫斯理公会或摩门教。
旅途(2)
沃特看上去很平静,其实他仍然对昨天早上,他和本尼之间的电话而疑惑。
陈小姐不可能已经死了!
沃特心想。是啊,我昨天还和她通过电话呢。
他尽量使事情合理化,更改手续使旅行团提早进入兰那王国。
她的死很可怕吗?(是的。)她会不会很生气,旅游团没了她还继续旅行?(不,我和他们在一起。)
沃特听到本尼咕哝了一声,他已半张开眼睛看表。
“本尼先生,”沃特轻声地说,“很抱歉,能否麻烦你告诉我,陈璧璧小姐怎么死的?”
本尼咬了咬嘴唇,就像我突然跳入他的脑海一样。
“没有人知道。有人说她是被谋杀的。她被割断了气管,既不是流血致死,也不是窒息。”
“哦,天哪。”
沃特心跳加快,显然我是一个被打扰的幽灵。
“很可怕,对我们来说是一场噩梦,我们几乎取消了旅行。”
“我明白了……璧璧小姐有什么特别的信仰吗?”
“信仰?好像没有……老实说,我真的不知道。我很了解她,但我们从未谈论过信仰。我只是猜测,她没有什么特别虔诚的事。我是基督教浸信会(Baptist)的教友,你熟悉浸信会吗?”
“十分了解,很多浸信会传教士来过兰那王国。他们成功地赢得了许多教徒了,特别是山区部落。”
本尼终于说出了他的困惑:“对了,你的英语为什么这么好?”
“我在说英语的家庭长大,同时也说兰那语,这是我们家族的一部分。”
“你们家族怎么会说英语?”
“我的家族世世代代都说英语,我的曾曾祖父母为英国统治者工作,后几代人为传教士工作,英语已成了他们的公共语言。”沃特停顿了片刻,“谢谢你回答了关于璧璧小姐的问题。现在我不打扰你休息了。”
“没问题,如果还有其他问题,尽管问吧。”
本尼向后坐好,闭上了眼睛。
英语家族
沃特又盯向了窗外,随着旅游团大巴的颠簸而沉思:他家族的上五代祖辈都使用英语工作,在他之前的各辈人中,至少有一人因此而死亡。英语是他们的遗产,给他们出人头地的机会,但同时也是他们悲惨人生的祸因。
十九世纪末,他的曾曾祖父是在年少时学的英语。当时他在一所英国教师办的学校里打杂,当他在院子里扫垃圾时,他听到窗内传来的上课声。后来他在擦黑板时学会了写字,英国教师知道之后,便让他坐在教室后面听讲。他的英语说得与他雇主的孩子同样优美,字正腔圆。当他二十七岁时,他被雇为英国统治者当翻译。
然而,他出色的语言能力并未赢得同胞的信任。在一些遥远的少数民族村落,他们都不能容忍英国人和兰那人的出现。一天,枪林弹雨打落了树木,打死了鸟和猴子,也打死了沃特的曾曾祖父。
很奇怪,当时并没有其他人死亡。
作为对这位翻译之死的补偿,他的儿子被送入英国人办的学校。长大后的男孩回到母校,出任第一位兰那人校长。这是英属兰那第一流的学校,校长对学校的板球队也非常自豪。有一天,球队接受邀请与一所英国学校比赛。
外国人坐在有遮阳篷的座位上,兰那人坐在太阳底下。那天异常炎热,当兰那队赢得比赛后,校长大叫,“Huzzah!Huzzah!”然后倒地而亡了。好像是中暑,但沃特的曾祖父不是这么说的,以他最后说的话来看,他死于对英语的喜悦。
校长的儿子也找了份教育工作,在教会学校里执教,传教士在日本人被赶跑后聚居在兰那。他遇到了一位长着明亮大眼睛的兰那护士,她也说一口地道的英语,从小由一对英国夫妇养大——他们的汽车某次突然失控,压死了她的父母,她父母是英国夫妇的仆人。
后来,这名护士成为了沃特的祖母。
而祖母的死亡也十分神秘。她和三位传教士来到一座村庄,路上车子翻到了溪谷里。沃特的祖母是唯一的死者——有人说是被她父母的神灵带走了。不然怎么解释她一家三口都死于车祸呢?
护士撇下丈夫、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走了。沃特的父亲是长子,他是一名记者和大学教授,沃特记得他的父亲对语法非常严格,他在说明good和well的正确用法时,最喜欢说:“要说好话,最好说真话。(Whileitisgoodtospeakwell,itisbettertospeakthetruth.)”
沃特的父亲尊重事实胜过自己的生命。十年前,他在参加反对国王的运动中被捕。
不久之后,一位从狱中释放回来的人告诉沃特,他的父亲在狱中被打死了。
少年沃特和他的兄妹及寡母搬到祖父家,这个家族变得四分五裂,祖父相信英语是这些灾难的罪魁祸首——他的妻子就是其中一位受害者。
他禁止他的媳妇和孙辈们讲英语。托马斯·哈代、简·奥斯汀和其他的文学作品的英文原著都被清除出去,神灵的牌位在书桌上取代了这些书。
可是,沃特的母亲拒绝放弃英语,她并不是从小生长在英语环境中,小时候她努力卷着舌头学发音,通过了各种考试。后来通过听她丈夫说话,她的发音改进了,不久就像英国老师教出的孩子一样口音纯正。
对语言的掌握,对她来说是灵魂上快乐的表现,就像弹奏乐器一样,她对丈夫最亲密、最隐密的记忆就是那种语言。她将公公扔掉的书籍和杂志都锁起来保存好。
过去的十年间,沃特的母亲和他祖父互不说话,只能通过沃特来传话。他对祖父说兰那语,又对母亲说英语。这对他的导游生涯来说,是再好不过的锻炼了,因为导游职业要求他在两种语言间熟练地转换。
但有时候沃特会惊讶于英语对他们家族的祸害,他会是下一个吗?悲剧将以什么方式发生?是在什么时候发生?两年以后,或是两天之后?
关卡
下午四点,大巴又一次停了下来。
我的朋友们醒过来,在车上伸了伸懒腰。沃特站起来说:“我们到了另一个检查点,在这里要待半小时左右。为安全起见,请务必等在车上,而且不能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