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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后疲倦地挤进地铁,不再注意衬衫领口与头发,没被挤成人肉罐头已属走运。在拥挤的男男女女中间,我又一次看到了那个盲姑娘。
经常在这个时间的地铁里看到她。
她看起来二十多岁,坐在我对面,闭着双眼,手握导盲杖。无论多么嘈杂,她都能准确地找到车门,人们会给她让路和让座。我紧握拉环支撑身体,以此抗衡一个重达三百斤的女人对我后背的挤压,更不能让那肥厚的身躯靠近盲姑娘,以免三百斤没站稳一屁股坐下来。
喧闹噪热的车厢里,只有盲姑娘保持安静,身子挺得笔直,导盲杖收在怀里。她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整体来看很漂亮,特别是脸颊的轮廓,分外清晰与标致。我的烦躁渐渐消失,想象她睁开眼睛的模样——假设她不是盲人,应该是一双多么美丽的眼睛?
可惜是个盲人。
走出地铁站,迎面过来一对年轻男女,面对着我视若无睹地接吻。我羞涩地躲开,去了附近一家小饭店。昨晚从中学时代的通讯簿里,找到最要好的一个同学——我迫切地需要了解自己,了解更多真实的过去。父母无法真正了解我,尤其青春年少的时代,每个孩子都有叛逆,藏着许多秘密,只有最要好的同学才能分享。
“高能,认不出我了吗?”
我愣了一下,对方看起来比我略矮,相貌也无甚出众之处——他就是我最要好的中学同学?可我连一丁点故人重逢的感觉都没有。
“哎呀,我是唐僧啊!”
他说着一把将我拉到座位上。但我疑惑地问:“你不是唐宏吗?”
“天哪,连我的绰号都忘了?还说是什么好兄弟呢!”他已经把菜全点上来了,给我倒了一杯啤酒,“高能,你可要自罚一杯哦!你看这个饭店,和十年前没什么变化,我们暑假常偷偷跑来点两个小菜,用光了一个礼拜的零花钱。你不会装糊涂吧?就算我被烧成灰,你都不会忘记我的——自从当年看了《大话西游》,大家就一直管我叫唐僧了。”
我已丝毫不怀疑他的绰号了,果然满嘴废话喋喋不休,就连长相都与罗家英有几分神似。
“怎么还不说话?那么多年没联系了,亏得你给我打电话,还想得起老兄弟,我都感动得要掉眼泪啦!”他说着就自己喝了一大口啤酒,“你是怎么了,跟你说话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得了失忆症?”
知道他在和我开玩笑,却正好说对了,“一点都没错——失忆症,我确实得了失忆症。”
我把一年半前出车祸的经历告诉了他,唐僧目瞪口呆了半晌才恢复多嘴功能:“真丢失了记忆?再也不记得我了?所以来找我想弄清楚以前?”
“是,你说说,过去的我是怎样一个人?”
“说句实话,高能,以前你很平淡,就像一张白纸,在班级里从不显山露水,不像我整天咋咋呼呼的。”
“我就是最不起眼的,最容易被遗忘的那个人?”
其实,我多么渴望唐僧能说出些骇人听闻的事件,比如打架斗殴或者遇到过死人之类的,哪怕是为了某个女孩和人反目成仇也可以——然而我比我想象中还要平庸。
“差不多吧。”唐僧停顿了一下,“实际上你只有我这么一个朋友。”
“我在中学里谈过恋爱吗?”
唐僧拧起眉头,“说了别不开心,兄弟,那时候你没有女人缘,也很少有女生注意你。不过,你还是暗恋过的。”
“谁?”
这是今晚我唯一的兴奋点。
“马小悦。”唐僧注意看我的表情,“你还记得吗?”
“不,我不记得了。”
“她是我们的班长兼班花,当年也算大美女了。马小悦学习好人又漂亮,自然有许多男生追她。但她谁都瞧不上眼,没人能赢得她的芳心,是最难啃的骨头。你从来不敢表白,只在心里默默地喜欢,有时还拖我去跟踪她。”
“那她就是我目前唯一知道的曾经喜欢过的女孩?”
唐僧突然露出暧昧的表情,“高能,半年前的同学聚会上,听说马小悦到现在还没结婚,你要不要去联系她呢?”
“不,我再也不敢想了。”
我决然地摇摇头,心底莫名悲哀。
回到家没和父母说话,立即把自己关在房里,烦躁地打开电脑。
进入昨晚搜索过的系统文件夹,找到那些关于兰陵王的网页记录。还发现一个博客地址,2006年总共打开过一百多遍,几乎每次都有登录页面,只是没有留下密码。
无疑就是我自己的博客!
时隔一年零六个月,我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博客——名字叫“在卡夫卡的地洞里”。
刚打开博客,音箱里就传出赵传的歌声:“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一只小小鸟,想要飞却怎么样也飞不高,也许有一天我栖上了枝头却成为猎人的目标,我飞上了青天才发现自己从此无依无靠…”
《我是一只小小鸟》?原来我以前除了粉迈克。杰克逊以外,还喜欢赵传的歌。
闭上眼睛安静地听赵传唱完,发觉这首歌唱的就是我——想要飞却怎么样也飞不高的小小鸟,幸福是否只是一种传说我永远都找不到?
很奇怪我把博客背景弄成黑色,看起来非常不舒服,像在古墓里看书,想必以前心情压抑。博客点击量只有少得可怜的619,如果以两年时间计算,平均每天不到一个人的流量,大概也都出于我自己的鼠标。
博客翻到最后一页(其实总共也只有三页),在第三页最底部看到第一篇文章,发表时间是2006年1月19日,博文题目叫“地洞”——
我把洞修成了,看样子还挺成功。从外面只能看到一个大洞口,但实际上它不通向任何地方,进去几步就会碰上坚硬的自然岩石。我无意炫耀自己故意玩了这么个花招,从前有过许多徒劳无功的造洞尝试,倒不如说这就是这些尝试之一的残余,然而我毕竟觉得留下一个洞口不掩埋有其长处。当然有些花招是弄巧成拙,这我比其他谁都清楚。留下这个洞口提醒人家注意此处可能有什么名堂,这肯定是冒险。谁若是以为我胆子小,谁若以为我大概只是由于胆怯才修了我这洞,那就把我看扁了。离此洞口约一千步远的地方才是地洞的真正入口,由一层可以揭起的地衣遮蔽着,这世上无论什么能有多安全,它就有多安全。毫无疑问,可能有谁会踩到这块地衣上或是把它碰下来,那我的地洞就无遮无挡了,谁若有兴趣,谁就能够闯进来永远毁掉一切,不过应当注意必须具备某些并不多见的才干才能这样。这我非常清楚,我的生命如今正处于其巅峰,可即使如此也几乎没有完全宁静的时刻,我会死在深色地衣下面的那个地方,在我的梦中,常常有一只贪婪的鼻子不停地在那里嗅来嗅去。
——卡夫卡《地洞》
我的博客第一篇文章,竟然是卡夫卡的小说《地洞》的开头。我立刻从我不多的藏书中,找到了那本《卡夫卡小说集》,翻到小说《地洞》的那一页。半年前醒来之后,就在我的房间里发现了这本书,但不再记得书里的内容,便在几个月前重读了一遍。
《地洞》是最令我印象深刻的一篇,写于卡夫卡去世之前,那时默默无闻的作者暂住在柏林,还未写完《地洞》就病重离开人世。小说里的“我”不过是一只小动物,行将就木地居住在地洞中,日夜提防天敌入侵——我明白了博客名字的意义,我的生活就是藏在地洞里。
接下来的文章全是些生活琐事,比如博客第二篇——
“上班已经两年时间了,我早已失去了刚开始的热情,整天都必须看着老板、同事、客户们的脸色,我就像僵尸一样不能露出自己真正的表情——我讨厌他们,讨厌他们每一个人,但我被迫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即便心里充满了委屈,即便偷偷咒骂他们断子绝孙,但我还得强颜欢笑,就像卖肉的娼妓,永远戴着一副面具…”
博客第三篇——
“昨天和爸爸吵了一架,他要我坐下来和他谈心,但我根本不知道和他谈什么。前两天和大学同学通电话,他很羡慕我进入世界500强的天空集团上班,而我羡慕他根本不用上班,因为他老爸是个老板,早给他准备好了将来的产业。而我的爸爸是个碌碌无为的男人,他不能给自己的家庭很好的生活,不能让他的儿子像崇拜英雄一样崇拜他…”
博客第四篇——
“我最恨的是我自己。大学毕业时给自己定下目标:二十五岁买车,二十八岁买房,二十九岁结婚,三十岁生孩子,三十五岁住进一幢别墅(最好是独栋)。然而,按照我目前上班的收入,再按照现在的房价,就算干到四十五岁,也根本买不起房子,顶多买个卫生间。我不会让父母给我贴钱付首付,我也知道爸爸没多少积蓄。我经常站在我们写字楼下,看着那些跑车进进出出,看着车上载着的美女,香水气味随着车轮轨迹留下,我只能闻着味道发呆,真想挖个地洞藏进去…”
接下来十几篇博文,全是些无聊的日常生活,两年前我就是一个苦闷青年,渴望买车买房过上体面人的生活,这种欲望充满着我的博客,然而现实除了失败还是失败,看不到希望在哪里。虽然是世界500强企业的员工,但在光洁的白领底下,却是打肿脸充胖子的遍体鳞伤。
后背心发凉了——没错,我过去是,现在也是!一个小人物,或者说是一个小动物,像个小老鼠,永远在黑暗的地洞里爬来爬去,等待我的只有捕鼠夹。
翻回到博客第一页,最下面一篇写于2006年9月19日,连标题带内容仅仅一句话——
“我发现自己不是平凡的人,在我的身上背负着一个使命!”
看到这里我心里一动,怎么原本生活在平凡与苦闷中的我,突然又发现自己不平凡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赶紧往下面去看,2006年9月23日——
“没错,就是他,兰陵王,这个神奇而伟大的男人,他把一个秘密留给了我,他是一切的起点,而我则将是一切的终点。我知道我的使命,我注定将是一个‘历史的终结者’!”
什么是“历史的终结者”?眼前先是浮起阿诺德。施瓦辛格,然后被迅即擦掉,最后剩下的是一个黑色的人影,但看不清那个人的脸,究竟是不是我?
接下来的一篇写于2006年9月28日——
“昨晚,我梦到他了。难以置信,他居然长得那么美!就和传说中的一样,有一双月光般明亮的眼睛,配着微微上扬的剑眉,挺得适中的鼻梁,乌黑的发丝散在耳际,皮肤白得就像凝固的羊脂,整张脸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瑕疵。他看到我了,对着我露出浅浅的笑容,就连嘴唇也充满了光泽。他穿着一件深色的长袍,腰际佩着一把长剑,在华丽的宫殿大厅里跳舞,让四周所有人都发出羡慕的赞叹。梦破之后,我发现自己还躺在这张小床上,便绝望地哭泣了。”
显然我梦到了兰陵王。可为什么醒来以后的半年里,从来没做过这个梦?而现在的梦里,只有那片神秘的黑色湖水。
接下来的博文更让人吃惊,2006年9月30日——
“凌晨,又一次梦到他了!我的兰陵王。这个俊美无比的男子,走出他华丽的宫殿,看上去就像即将出阁的女子,那么妩媚动人又那么英姿飒爽。然而,他却穿戴上沉重的全副武装,那是著名的明光铠,两块护胸铁甲宛如镜子能照出人的容颜,远看却似妇人的双乳,就连盔甲都穿得那么令人销魂。他骑上一匹塞外的骏马,抓起数十斤重的铁枪,紧了紧马刺便奔向战场。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看似柔弱如女子的美男,却纵马提枪冲向凶恶的敌军。他的马术卓越超群,很快来到万军之前,勇敢地面对敌军大将。而如恶煞一般的敌国大将军,看到闪亮的铁甲之下,却是一个阴柔美丽的男子,便轻蔑地大笑起来。兰陵王也报之以同样蔑视的目光,取出了一副面具戴在自己脸上,那是比地狱恶鬼更狰狞的面具,仿佛被巫师施下最毒的诅咒,让敌人吓得魂飞魄散。比面具更恐怖的是兰陵王自己,他毫无畏惧地举着铁枪,独自跃马冲入敌军阵中,一枪便刺穿敌国大将军的心脏,拔出佩剑取下首级。那些嘲笑过他的敌将们,一个个被他剁下了脑袋,几十万的敌人全都溃不成军,北齐大获全胜。兰陵王酣畅淋漓地杀光所有敌人,浑身沾满沸腾的鲜血,他的马颈上挂满人头,一个个睁着恐惧到极点的眼睛。没错,他已变成嗜血的杀人魔王,不——他就是一部机器,一部杀人的机器,杀人的机器…”
这段梦境如小说般精彩,我才发现自己的文笔真是不错,怎么没去当作家呢?但这篇博文充满了血腥味,杀戮到最后让人不寒而栗!
接下来的几篇博文,反复描述自己的梦,每次都会梦见兰陵王,那张俊美到极致的面容,那张狰狞凶恶的面具,还有尸横遍野的战场。
2006年10月12日——
“结束了为期四天的培训,今天从舟山的海岛归来。昨晚我在海边喝醉了酒,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现在还有些头疼。”
没错!这篇博客文章证实了陆海空所说的话——在我出事之前不久,在海岛参加公司培训的晚上,喝醉了并且酒后吐真言,泄露了一部分秘密。而这秘密究竟是什么?并最终导致了陆海空的死?
直到2006年11月1日二十三点五十五分——
“今夜,我终于见到了蓝衣社,一个让我不寒而栗的人。”
看到这儿我不禁怔了一下,“蓝衣社”是谁?让我不寒而栗的人?再看时间是11月1日的深夜,正好是我去杭州前几天。
果然,在我去杭州失踪并出事的前夕,我的博客里出现了怪异的信息,甚至有一个怪异的名字——“蓝衣社”。
来不及浮想那个穿着蓝色风衣的阴冷背影,我看到了下一篇——也是博客的最后一篇,位于日志第一页的头条位置——
“必须做出选择,我知道一旦踏出这一步,我的人生必然会有翻天覆地的改变,很可能将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这对我来说是个巨大的赌博。值得这么做吗?不,当然值得!因为现在的我一无所有,如果不踏出这一步,所有梦想永远无法实现,我永远是一个销售部的小职员,永远将被同事、客户、朋友甚至自己的父母看不起,永远无法找到一个女人来爱我,永远是一只坐在井底遥望天空的癞蛤蟆!我不能,不能去面对这样的未来!是的,我已经做出了选择,相信我自己的勇气,那才是我真正的命运。明天,就在明天!”
再看这篇博文的发表时间:2006年11月2日。
文章最后写到的“明天”,也就是我当年去杭州的那一天!仅仅两周之后就发生了严重车祸,结果在病床上昏迷了一年。
最后一篇博文已显露无遗——那年那月那天那时那刻,我处于极端的矛盾之中,很可能发现了某种巨大的诱惑,将自己引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杭州,我将前往这座人间天堂的城市,去做一件极为秘密的事情,而这件事可能会彻底改变我悲哀的命运,得到我梦寐以求的美好未来,也可能为此而付出极大的代价甚至生命?但我无法甘于平庸,必须要去把握这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哪怕搏上自己的一切。
最终,我选择了在2006年11月3日傍晚前往杭州。
那个致命的诱惑是什么?
第四章 诱惑
说来你一定不信。
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信——
我的体内藏着一个幽灵。
幽灵。
一位如假包换假一赔十的幽灵先生。
2009年9月19日清晨六点三十分,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
刚才写到哪儿了?
再看一眼我的小薄子——对,那个致命的诱惑是什么?
我写得可真够快的!
这里的时间却很漫长,在美国的监狱待了整整一年,前六个月在阿尔斯兰州马丁路德市的看守所,后六个月在肖申克州立监狱。每天必须跟囚犯和狱警们说话,英语水平自然突飞猛进,甚至连字典上查不到的黑人悝语也学会了不少。辛辛苦苦学了十几年英语,却还没这一年蹲监狱管用。
“你在写什么?”
身后响起带有西班牙口音的英语,不知老马科斯什么时候醒的,居然悄无声息地在我背后站了半天,像一个老幽灵——与我同屋的狱友,或者说室友,萨拉曼卡。马科斯。
“是我的故事。”
感觉我的英语比老马科斯还要标准些。
“你的故事?全都是真的吗?”
老马科斯七十多岁,身体还非常硬朗,留着切。格瓦拉式的络腮胡,双眼像年轻人炯炯有神,酷似《老人与海》里的渔夫圣地亚哥。
“是,我的亲身经历,尽管我的全部记忆还不到两年。”
“一定非常精彩。”囚室太小了,老马科斯艰难地从我身后挤过,“可惜我看不懂中文。”
“以后你一定会看到的。”
现在,这本薄子已经写满了,我又换了第二本小簿子,昨天收到的邮包里有十本小簿子,足够我写一整套《哈利·波特》了。
你们会知道那个致命的诱惑是什么的。
我在新的小簿子上继续写下去——
两只小乌龟。
它们在玻璃鱼缸里爬来爬去,不时将小小的脑袋伸出坚硬的龟壳,仰望对它们来说遥不可及的天花板——还有我的脸。
不知道它们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子?巨大的长着两只眼睛一个鼻子的怪物?一座会移动会呼吸的小小山丘?它们会不会和我的同事们一样瞧不起我呢?
放下鱼缸,无精打采地转向电脑,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脑中还装满昨晚的文字——我的博客,2006年出事以前写下的博客,尤其最后两个月的那些文章——兰陵王?还有某项艰难而富有诱惑的选择?
脑袋空白一片,丝毫想不起任何相关信息,反而越想越头疼,仿佛有一根脑神经被紧紧抓住,让我的左半边头骨几乎要迸裂!
今天,销售六部的严寒没有来上班。
自从陆海空离奇自杀以后,销售六部已成为恐惧的中心。同事们打电话到严寒家里,他的家人也不清楚他的行踪,只是说昨天晚上十一点钟,他突然接到一个神秘电话,犹豫半天还是出门了,直到今天早上都没回来。严寒的家人已经报警,说这几天他一直心神不宁,经常半夜发神经似的说疯话,还多次提到一个名字——兰陵王!
我没事在销售部走了一圈,但大家看到我都往后退,似乎我身上沾着陆海空的幽灵,因为他就吊死在我的办公桌上。当我走到销售三部,撞到自言自语的方小案,他大概正在为严寒的失踪而害怕。
方小案惊恐的眼睛对我瞪大着,“不!你不要靠近我!不要!”
而他的这双眼睛,却同时说出了另外一句话,隐藏在他心里的话——
“陆海空死了,严寒大概也完蛋了,下一个就是我了吧?可怕的兰陵王,可怕的高能!”
我怔怔地看着他,心脏立时被他的这句话揪了起来。天哪!我怎么会听到他的心里话?他嘴巴里说的明明是另外一句话!
方小案却飞快地转身离去,宛如躲避瘟神一样躲避着我。
无奈回到自己座位上,我仰头看着天花板,感到一阵阴冷的风。也许陆海空的灵魂,就躲在中央空调的出风口——那天半夜他上吊自杀时,就把绳子挂在那些网格里。他还在那上面晃悠吗?冷风中隐隐藏着什么话,我却无法听清楚,包括我谜一样的过去。
下午,当大家准备下班的时候,侯总突然说:“今天销售部全体留下来加班!”
他严肃地布置了一连串任务,让每个人在心里骂了他一百遍,却敢怒不敢言,乖乖坐下来继续干活。低头干到八点多钟,我才发现所有人都不见了,只剩下我一个傻傻地坐着——原来在老钱的挑动下,加班的同事们都悄悄溜回了家,唯独把我甩下来,否则全走光了都不好交代,最后一个倒霉蛋自然就是我。
窗外,十九层楼下的夜上海,到处闪烁着摩天大楼的霓虹,侯总也不知去哪儿HAPPY了?去他们的球!我干脆关掉电脑,气愤地背起包走出公司。
踏进电梯只有我一个人,平时每次坐电梯都得挤,只有加班到八点以后才有这种待遇。电梯门即将合上时,黑夜里突然伸进来一只白白的手,正好卡在两扇电梯门当中,我吓得几乎摔倒在地。
同时,传来一阵女人的惨叫声:“啊!”
先是以为电梯遇鬼,而且是个女鬼!但立刻脑筋就转过来了——肯定有人急着赶电梯,伸手进电梯门不幸被夹住了。
还好门很快自动打开了,一个年轻女子冲了进来,一头撞入我的怀中。我被顶到电梯另一端,不自觉地抓住她的肩膀,她的头发丝粘在了我的脸上。在香水气味的冲击下,心跳霎时加快了几倍,竟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了。
对方立即从我怀中挣脱出来,并冷冷地说:“高能?怎么是你?”
原来是田露的声音,我尴尬地抬起头,红着脸说:“你…你…没事吧?”
“我没事。”
电梯已急速下降,田露紧握自己被夹的手腕,只留下一个淡淡的印子。刚才她大概去了洗手间,所以没被我注意到吧。
“对不起。”
还是不敢看她的眼睛,视线集中到她的头部以下,居然是一条低胸的连衣裙,隐约可见身体暴露的部分。一阵浓郁的香水气味,在狭窄封闭的电梯内充盈鼻息。
“你又没做对不起我的事情,干吗说对不起?”
田露并没有责怪我,也不在意刚才被吃了豆腐,尽管我不是故意。黑夜的电梯里,单独面对这性感的女子,我紧张得言尽词穷,不敢继续这拙劣的对话。
走出电梯感觉口干舌燥,喉咙要烧起来了,拼命咽了一下口水。陪她走出大楼,外面正夜色撩人,风吹起她的裙摆,露出两截白白的小腿。
她拦下一辆出租车,回头摆弄了一下头发,“高能,明天见!”
回到家,已是晚上九点半。
脑海里缠绕着的仍是昨晚那些谜团——2006年秋天我为什么去杭州?到底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什么秘密等待我去揭开?
打开C盘里“我的文档”搜索,在“我接收到的文件”里,发现两个奇怪的文件夹,各有一个“历史记录”子文件夹,里面是几十个后缀为XML的文件。随便打开一个文件,却是上周和客户的MSN对话记录——我是个电脑菜鸟,居然不知道MSN对话记录有保存,每个联系人与你的对话,都会在电脑里自动生成这样一个文件。
这两个“历史记录”文件夹,其中一个全是2007年12月以后的文件,是我苏醒以后注册的账户。
而另一个“历史记录”,所有文件均在2006年10月以前——我出事以前的MSN账户。
这个最新的发现让我有些紧张,我以前的MSN联系人并不多,也看不出联系人地址,只有千奇百怪的昵称。无非是工作上的琐事,与同事传递资料,向客户催讨货款,打打招呼给个笑脸罢了,当年我果然是个无聊无趣的小人物。至于“兰陵王”一句都没看到,更别提那次致命的杭州之行。看来我和某些人的联系,并未通过MSN进行。
然而,我发现了一个特别的文件——
2006-9-6 1:53:08 Lucy高能英雄 宝贝,你妈妈问你为什么那么晚回家了吗?
2006-9-6 1:54:15 高能英雄Lucy 当然问了,我说我被大学同学拉着唱歌,所以才会晚回家。
2006-9-6 1:54:58 Lucy 高能英雄 没被妈妈发现你的小秘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