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在此时,它,陡然扑向了我!
我惊叫一声,本能地后退。但它只是将那张丑陋的脸停留在我的面前,两只厚重眼帘包不住的突眼直勾勾地看着我。
这是一条蛇,但又百分之百不是一条蛇。因为据我有限的动物学知识,蛇不但没有腿,而且没有四条腿。这条怪物的头像极了蛇,和动物园经常可以见到的蟒蛇头差不多大,不同的是,嘴边一左一右,露出两枚尖利的牙齿,像是两把匕首。
它这样盯着我足有半分钟,突然又向前一扑。
我已来不及闪躲逃避,索性闭上眼。如果是噩梦,就让它在此结束吧。
但这一切的确是噩梦,而且没有一点要结束的意思!
那条古怪的爬行动物的身体扑在半空,像是撞到了一堵无形的墙,虽然竭尽全力要向我进攻,对我进行撕咬,却无法突破那无形的障碍。
我不知是该觉得庆幸还是悲哀,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
杨双双的声音又响起来:“你在干什么?为什么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我可以看见她向我走过来,踩在墓地上。
“那条蛇…那个怪物…”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什么蛇?哪里有怪物?”显然,苗圃里最幸运的人是杨双双,她看不见我看见的东西。
“墓地里,在…那个…阴阳界里,有条像蛇一样的怪物,想咬我,但好像又咬不到…它现在,灰溜溜地爬走了…”
确切说,它飞快地跑走了。四条粗短的腿,快步如乘云载风,细长的尾巴似乎也在帮助它奔跑,在地上一颠一颠,转眼就没在一片墓碑之后。
你往哪里跑?
实话说,我当时真的不知道脑子是怎么想的,居然追了上去。
又是一个值得后悔的决定。
三
“你干什么!”杨双双的脚步声跟在我的后面。
我回头叫:“我要看它去哪里!”我随即啊哟叫了一声,脑门好像撞到了苗圃里的某棵树。我这才想起来,我现在是阴阳界的明眼人,却是现实世界里的一个盲人。
我只好停下脚步,但已经晚了——我看到了一切。
我看到了令我终生难忘,一定会屡屡出现在我梦里的景象。
首先,我发现虽然惨月高照,地上却没有我的影子。而那些墓碑的高高低低的影子却历历在目。不用杨教授分析,我也懂,我目前还只是个旁观者,我并没有进入那个倒了八辈子霉的晦气世界,所以那条“有脚蛇”也咬不到我。
同时,我在地上看见了一个幽幽浮动的黑影。
黑色投影,在地上鬼魅般飘移。
我抬起头,昏白月光下,是一只硕大的鸟,像鹰隼,滑翔而下。
谢天谢地,它的目标不是我。
而是前面一个苍白的身影。
那是一个女子纤柔的背影,白衣如霜,长发如瀑。她身上的裙衫,不知是哪个年代的,绝非今夏流行的新款,好像是几百年前的时尚。她张开着双臂,仰面向天。
我几乎要叫出声来,因为她的脚下,趴着刚才试图袭击我的那种似蛇非蛇的怪物。
不是一条,而是六条。
而那只从天而降的大鸟,这时可以看清它的嘴脸一二,像是鹰,但好像比最凶恶的鹰的面容更凶恶百倍。最让我刻骨铭心的,是它一双鲜红的双眼。
鲜红如血。
两道血光直扑向那毫无防备的白衣女子。
更多的血光。
几乎同时,地上那六条蛇样的怪物,也都窜上了那女子的全身。
我惊叫!你为什么不逃?你为什么不反抗?
她仍是那样,张开双臂,长袖翩翩,像风中飘零的蝴蝶,任凭虫豸猛禽的咬啮。
也许,她在哀嚎,但我听不见。我只是个看客。我想帮助她,但无能为力。
我捂住了双眼。手心里是泪。
“你怎么了?为什么那样叫…天哪,你怎么在哭?”杨双双的声音又响起来。
我放下手,发现她就在我面前,仔细看着我的双眼。
“没有…没有…”我努力保持冷酷形象,“我只是打了个哈欠而已…那个怪物又吓了我一跳。”
我再放眼望去,似乎看见刚才那女子站立之处,只剩下一具白森森的尸骨。一切好像都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
说实话,我也不想看真切。不管这是不是什么阴阳界,这不是属于我的世界!
可是,我当时并不知道,我等会儿要看见的景象,比刚才的杀戮更要惨烈不知多少倍!
“可是…”我开始心慌,“你还没有告诉我,我怎么能从这个坟场走开,怎么回到现实中的苗圃?”终于,那女子的尸骨也从我视野里消失,好像刚才真的只是一个噩梦。此刻我的面前,昏暗的夜色下,一望无际都是坟堆和墓葬。如果按照正确的方向走到宿舍楼,今晚我只能趴在一个坟头上进入梦乡。
好在,我能看见杨双双眼镜后目光闪烁,她也在想着同样问题。
终于,她开口,这次,语调中透着一种怪怪的感觉,有些狐疑,有些期许,有些兴奋,甚至,有些惊惧:“你…你是谁?”
我这才想起来,刚才一直没有向她自我介绍,毕竟我的初衷是来“潜伏”的嘛。但现在没有隐瞒下去的情理,我说:“我叫…我叫欧阳菲。”
如果这时我拿出手机给杨双双拍张大头照,你会看见史上表情最复杂最纠结的一张脸,惊愕、沮丧、激动、迷惑、喜悦、畏惧…
“你叫欧阳…”看来,姓欧阳就可以了,有没有后面的名字都无所谓。
“菲,欧阳菲。”我还是要保持自身的完整。
“欧阳倩是你的…”
“小姑。”
“欧阳姗是你的…”
“小小姑。”
杨双双全身一震,向后退了两步,看得出,是畏缩的后退:“你是真正的欧阳世家后人!”
“这…这不是我的错啊,姓欧阳不是我的决定啊…”
杨双双忽然冲上来,紧紧抱住了我,嘴里重复着:“你是真正的欧阳!”我这才明白,原来她刚才后退,只是为了给这个拥抱做助跑。
被一个见面不超过半个小时的“同性友人”这么热烈地拥抱着,我想换作你们一定也会觉得有些不自然,好在,这个时候,我还真感谢“人气”。
她忽然又松开手,我的呼吸也顺畅了些,听她喜庆地说:“好消息,我能抱上你,说明你的身体还在苗圃,在现实世界里;只不过,现在看来,是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可以看见阴阳界的景象…”
“可是…”我抗议着,“这种事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还有那阴阴冷冷的风,像一团丝麻,紧紧缠着我。
“你以为阴阳界无处不在的吗…这只是说明,在这个特定的地点,特定的时间,你能够看见百年前的荒坟…”
“但为什么你看不见?为什么是我?”
杨双双的目光越过镜框盯着我:“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
“杨教授,你就开导开导我吧。”
“为什么是你?你真的不知道?那你总该知道,自己姓欧阳吧?”
“姓欧阳的人成千上万!”
“但是和欧阳倩、欧阳姗一脉相承的却只有你一个!好了,好了,看来你真的是不知道,”杨双双对我,有种无可救药的绝望。“我说出来,你不要奇怪,不要害怕,我呀,因为对欧阳倩特别崇拜,所以对你们欧阳家,做了极为深入细致的调查…”
“你…你…是有点可怕。”
“其实还好啦,那个时候,我还小嘛,没有坏心的。只是很好奇,按照现在的说法,只不过是‘人肉’一下…当然,比‘人肉’还是要更深入、更彻底些,应该算‘人骨’、‘人筋’、‘人血’…”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快说你的研究结果吧!”
“天下姓欧阳的,追本溯源,都是‘卧薪尝胆’的那个越王勾践的后代,自古到今,出过不少名人,欧阳詹、欧阳修、欧阳海、欧阳震华、欧阳锋…”
“欧阳锋好像是编出来的名人!”我再次抗议。
杨双双跟没听见一样:“你们这一系的欧阳世家与众不同,明朝时,祖上出过一位震古烁今的大魔法师。”
“欧阳波特?”
“差不太多,你可以查到一些明朝和清朝人写的记录,说一位叫欧阳清风的高人,非道非佛,非东厂非锦衣卫,但能知过去未来,最擅长的,就是入阴司办事,查办冤死大案;他的妹妹,欧阳明月,据说功力比他还强,能擒杀为祸人间的邪鬼妖孽。”百家讲坛如果请杨双双开灶,一定再创收视高峰。
我叹了口气:“明白了,两个巫婆神汉,这就是我们所谓欧阳家鬼缘的来历?”
“恭喜你,看来你得到了这份特殊的基因。”
“恭喜?我能保证不哭,就已经很伟大了!可是,你还是没有告诉我,怎么能从这个坟地里走出来?”
杨双双说:“你真是晕死我了,说半天,我以为你已经懂了!”
“你叫我欧阳二吧。”
“再给你解释一遍吧,你的身体,其实一直在现实世界里,你只是看见了阴阳界的样子,你完全是个旁观者,你看到的墓碑、坟地,是不是像是一张画,或者,一张照片?不信,你可以去摸那些墓碑,看看是什么感觉。”
的确,眼前的一幕,不但像是是一张照片,还是一张黑白黯淡的照片。我走上几步,伸出手去摸离得最近的一块墓碑,没摸到石质,手指却被刺了一下,像是树枝。我轻轻叫出声。
“你的手指,碰到了一小截刚折断的树枝。你的身体,还在江医苗圃。”
杨双双没错,我的确只是旁观了这墓地。我的身体,还在踏实的、现实的土地上。谢天谢地。
但我只是刚舒了口气,又被一阵阴冷刺骨的风吹得寒颤不止。
“你为什么口口声声说我看见的是什么阴阳界,会不会,我只是看见了过去这里的景色,就好象我的双眼穿越回几百年前…你不是说,以前这里都是墓地吗?”
杨双双想想说:“有道理,阴阳界的说法,完全是我的猜测。当然,要证明你看到的是不是仅仅是过去的景象,你可以试着读墓碑上记载的年代,如果都是几百年前的死人,说明你看到的,有可能只是过去的一幕。说明你能‘知过往’,就像以前江医那个离奇的男生关键,能看到未来。”
好像还真有点道理。
于是我就近开始,逐一去读墓碑上的文字,尤其落款处的年代记录。月光依旧冷冷洒在墓地上,倒是给我提供了一点基本的阅读光线。
“永乐八年”
“弘历元年”
“万历廿一年”
“康熙四十三年”
“光绪二年”
我又舒了口气,几乎要下定论,看来,我眼前不是什么玄乎其玄的阴阳界,而是过去的景象:百年前的江医苗圃,其实就是一大片墓地。
但这个定论被立刻推翻,因为我看到了有生以来最不可思忆的一幕。
同时,我的心脏似乎在一刹那停止了跳动,仿佛墓地间回荡的阴风凝固了我的身心。
我看到了自己的坟墓!
能在如此众多的坟墓中看到它——我的“归宿”——好像是很随机很凑巧的低概率事件,其实并非如此。最初,我的确只是任意选取一些墓碑来读,但不久就被一长串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墓碑吸引住。这里绝大多数的坟墓,墓址和墓址之间,多少有些距离,错落排布,没什么规律,好像拆迁队把天下所有坟地里的墓葬都挖起来,然后像倒垃圾一样统统丢在这里。但这一列墓碑与众不同,一字排开,几乎是紧挨着,数一数,一共十二座。
最右侧的那块墓碑上面,写着“欧阳菲之墓,一九九三年生,二零一一年六月十六日卒。”
如果正好是一个叫欧阳菲的人看见了这块墓碑,她要不疯掉,就是已经疯了很久。
那一瞬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伸过来,挖走了我的心。
那墓碑做的还勉强算得上专业,大理石砖,碑文是隶书体,有点遗憾的是,碑文内容很不生动,没有多写点儿我短暂一生的丰功伟绩。(想想看,倒是也没有太多好写的。不过,看看隔壁那位的墓碑,也就没有太多可抱怨的了。
在我的墓碑左侧的那块上面,写着“李小龙,一九九二年生,二零一一年六月十六日卒。”瞧,和一代功夫巨星同名的人物,墓碑上也不过是这几个字。我当然立刻注意到,这枚倒霉蛋会和我同一天离世。
莫非,这排坟墓的主人,都是同一天死亡?
我再看李小龙墓的邻居,同样的碑上写着几乎同样的碑文“白莲之墓,一九九四年生,二零一一年五月十八日卒。”
看来我的假设不成立,这一排墓碑的主人死的日期还都不一样。
我忽然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大对劲的地方…废话,看到自己的坟墓已经很不对劲了,还有什么…
这些日期,都是未来的日期!地球还没有转到的地方!
也就是说,有人预测了我、和另几个倒霉鬼的死亡,立碑纪念。
这时候,耳边传来杨双双的叫声:“欧阳菲!欧阳菲!你在那儿看什么!”
我这才想起来,身边还有个杨双双,故作不沮丧地说:“我在…我在看我的墓碑。”
杨双双一愣,随后笑道:“你这个人真逗,喜欢乱说话,这点也很像…”
“欧阳倩?!”我索性替她说了,更准确地说,是歇斯底里地咆哮。“但我不是开玩笑的!如果你相信,我真的有这么双…呃…你们鬼学大师称为‘阴阳眼’的东西。这里一排十二个一模一样的简易墓碑,最后的这个,就是我的,写着我的名字,出生年份,和…死亡日期,就在明年!”
杨双双大概听出花腔女高音不是在开玩笑,嘴大张着,好久才战战兢兢地说:“可怕…是哪一天?”
人都快要死了,哪一天有那么要紧吗?我还是说:“六月十六号。”不知道这时应该放声大哭,还是放声大笑,哭自己即将完结的小命,笑这一切的荒诞无稽。
杨双双又是半晌没开口,大概是在琢磨这个日期的特殊意义。或者,她这个鬼头鬼脑的家伙,已经知道了这个日期的特殊意义。
我低下头,继续看剩余的几个墓碑。
都是未来的日子。
如果你看见了自己的墓碑,预测着你不久将来的死期,你会有何感想?
我突然觉得头痛欲裂,我知道,这一晚后,我的一生都会改变。
杨双双终于又说:“你知道…有可能…只是有谁搞的恶作剧。我虽然…虽然爱鬼事,但还是不能相信…”
我停下了脚步,回头说:“是不是恶作剧,我们明天就能查明白。”
杨双双惊讶地抬起头。
我说:“这排墓碑上的日期,并非都发生在未来,最左侧的两个墓碑,上面的死期,发生在过去…过去的两个月里。”
第一个墓碑的主人,名叫陆蔷。
第二个墓碑的主人,名叫顾志豪。
四
“其实,没有人说你有阴阳眼。”新生联谊会上再次见到杨双双,这是她老人家送我的第一句话。
在她知道我已经被判死刑、缓期执行(不到一年后的第二天,在她完全可以理解我一整天都处于行尸走肉的状态的前提下,她见到我,没有安慰、没有励志、没有出谋划策、没有凄婉悼词,却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同意,”我悻悻地说。“我昨晚只是胡说一句,自称有阴阳眼,其实连阴阳眼的定义都不知道。其实,叫什么眼都无所谓,反正我看到了完全不该看到的东西。对啦,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看到了墓地?”
杨双双说:“阴阳眼的说法,本来就是迷信糟粕。”
“哈哈!”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杨双双一本正经的样子,好像她是个和迷信糟粕不搭界的卫道人士。
“真的。比如说,很多人都说《碎脸》里的叶馨是阴阳眼,她能看见去世的父亲和死了很多年的萧燃,但是她根本不符合所谓阴阳眼的定义——她看不见任何别的鬼魂,也看不见发生在过去的事情。而你,连鬼影子都没见一个,只是看见了一个墓地,一个很可能是阴阳界的墓地,就像…就像看见了一幅画,你不能身处其中,也看不见任何在发生的事。”杨双双的一本正经显然不是装出来的,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反而更显得可笑。
我替她总结了一下:“你是说,我能看见阴阳界,但没有阴阳眼,好好好,至少我不是阴阳人。”
同宿舍的吕佳欣又凑过来:“什么阴阳人,谁是阴阳人?”
我介绍了杨双双,让两个人认识。我和吕佳欣是医学三班,而杨双双是一班。一班简称“达人秀”,七年制,半英语教学,是高考分数毋庸置疑最高的一个班,通常能进这个班的同学,一半是天才,一半是学习机器,百分之百戴近视眼镜。
吕佳欣身边还有她一个同乡,两个人没在我们这里发现阴阳人,聊了几句后,便都走开了。
临床医学院的新生联谊会设在新装修扩建过的多功能教室,为了方便交谈,桌椅都被拉到墙边,只是正中的三排长条桌上放了些点心水果。刚才学院领导和学生会干部发言后,基本上就是自由活动,新生们互相认识和聊天。
我虽然“贵为”欧阳世家后人,但具有和常人一样的心理反应,昨晚看到自己的坟墓后,一夜没睡踏实是必然的,白日里也一直想着生死大事,该不该相信我的双眼?要不要把看到的这些告诉爸爸妈妈?
还用问吗?当然不要!
所以身处联谊会这样的环境,三个字可以概括我的状态:没心思。
没心思认识新同学,没心思拍老师马匹,没心思从学长那里套经验,没心思和帅哥眉目传情。
“有一件事,我们一定要做。”杨双双显然对昨晚的事更有心思。
“把昨晚看到的东西忘掉。”这是我的心里话。
杨双双连连摇头,险些要把眼镜甩掉:“恰恰相反,我们应该再去一次苗圃,确证你的确能看见那个墓地。”
“你难道认为…我昨晚是在胡说八道?”
“当然不是,我还没那么傻。如果你昨晚是胡说,今晚还是可以胡说,再去一遍也证明不了任何东西。”杨双双还是很认真,而且,我生平第一次认为她的逻辑也还不错。
“那是为什么要再去一次?如果我再瞻仰一次我的墓碑,会很影响情绪的。”更不用说,还可能会看见长脚的蛇和红眼的猛禽,还有被凌迟、被蹂躏、被吞噬的白衣女子。
“是这样的,记不记得昨晚我们离开苗圃,我拉着你的手,护着你的头,钻出铁栏杆门以后,又走了一段路,你眼前的墓地才逐渐消失,对不对?这说明,你只是在那个苗圃可以看见墓地;甚至,你可能只是在那个时间——比如说,昨天晚上十点左右——才能看见墓地。”
一头雾水,我又开始怀疑严重杨双双的逻辑了。不过想想她能上“达人班”,应该至少有高于平均的智商,于是点头说:“其实不用去了。”
杨双双一愣,随后明白过来:“你,已经,又去过了?”
我叹口气说:“当然啦,你想想,我一觉醒来,会觉得昨晚做了一场好梦吗?肯定是要再确证一下,是不是该给我自己料理后事。”
“结果呢?”
“什么都没看见。苗圃还是苗圃,小松树还是小松树,花花草草还是花花草草,别说我的墓碑,连死鸟都没见到一只。当然,我是中午去的,晚上去效果怎么样,就不好说了,也许我的阴阳眼…不阴不阳眼,只有到晚上才开呢。”
杨双双笑了:“那么联谊会结束后,你可一定要叫上我。”
“糟了!”我忽然不安起来。
一个男孩迎面向我走过来——吕佳欣预料得准,是那位韩国留学哥,大概在一旁摩拳擦掌等着我和杨双双的交谈结束,终于等不及,准备出手了。
韩国留学哥长得却比较反韩,非但不是烧饼脸,颧骨高高的倒很有棱角。他头发油黑,半乱半长,眼神里有种高度自信,好像这满屋子的近视眼女孩一不小心都会错把他认做Rain或者张东健。
他伸出手,用口音不算很重的普通话说:“我叫李明焕。”
我和他别扭握手:“欧阳菲。”
“王菲的菲?”
我转过头,向杨双双做了个鬼脸,瞧,总算有人不问“欧阳倩的欧阳?”
“你认识那个李明焕?”我刚才看到他和杨双双打了招呼,说了两句话。
杨双双说:“是啊,他也是我们疯人院的。”
“疯人院?”
“你没听说呀?”杨双双笑笑说,“我们这个七年制班,据说历年来竞争特别激烈,一个个读书非常玩儿命,结果当然就是每个人都有些神经兮兮的,所以这个班,你们都叫我们‘达人秀’,我们自称为疯人院。”
“真够谦虚的。”
“然后呢?”杨双双问。
“什么然后?”我假装听不懂她的意思。
“李明焕和你搭话了,他要怎么样?”
“我是阴阳人,他能把我怎么样?”我嘴硬着,其实有点烦恼…其实不是一点烦恼,而是十分烦恼。
有帅哥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但我没心思。
杨双双沉默了一阵,忽然说:“我现在…终于觉得有点儿对不起你了。”
“你怎么这么说?”
杨双双愁苦地说:“如果不是因为你昨晚好心,陪我去什么一夜游,就不会看到…你的墓碑,你也就不会有现在的烦恼,你可以开开心心地和他一起去星巴克喝咖啡…”
“等一下!你怎么知道他要请我去星巴克喝咖啡?”
“因为…他是李明焕呀,你可不是他第一个请去喝咖啡的。他已经请过我们宿舍的季蘩…”
“原来如此。”我有些失望,大概多情公子李寻欢和他第一个追逐对象话不投机。
“还有隔壁宿舍的苏娜丽。”
“啊?”
“还有我们班班长王越宁。”
“啊?!”我算了算,新生报到才三天!
“我说这些,可不是想让你对他失望…”
我又叹气:“你不用担心,我本来就没有答应,只是说我最近很忙。”忙着一次次去欣赏自己的墓碑。
到了苗圃那个残缺的铁栏门前,我们两个不约而同抱紧了双臂。那阵阴阴凉凉的风又准时出来欢迎我,拥抱我,告诉我们秋天已经不远,胆敢不穿件长袖,就出来夜奔。
两个人走到昨晚我看到恐怖影片的地方,但此刻,我眼前除了矮矮的小树们,就是自己和杨双双两条细瘦的影子。
“没看见?”杨双双问。
我摇摇头,说:“我现在倒是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昨晚我只是被雨淋了以后,发了急性精神病,出现了幻觉,招生的时候真应该直接把我录取到你们疯人院的。”
杨双双沉默,在附近慢慢踱步,很久才说:“看来,我得再多看些书,多做些研究。你这样的情况,好像没有先例。”
“杨妹妹,你没听见我说吗?这会不会,完完全全,是我的幻觉?每年被高考逼疯的肯定可以装满一个多功能教室的!会不会,我就是其中一个呢?”虽然,我自己也觉得底气不足。但我宁可更相信自己得了精神病,也不愿相信自己只有不到一年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