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虎点点头:“你这个人,还挺适合去做DJ的。”
我在心里叹口气:你知道什么,我想到十一月四号,心就会阵阵地痛,我就是这样,把大家的精神头调起来,然后一个人蒙在被子里失声痛哭。
陆虎忽然又说:“但有一点我想不通。”
我伸手摸摸他的板寸头:“啊呀,一摸全是木制的,才只有一点不通吗?”
陆虎好像没有开玩笑的心思:“照理说,这块墓地里,好像埋的都是些尘缘未了的人,不情愿离世太远的人,但为什么,就没看见我妹妹呢?或者,顾志豪…我们连他的坟都刨开了,也没见到他的鬼影呀?”
“这个倒是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许,他们以前在的,就好象别的坟墓里面,我们第一次道这儿来见到狄仁杰的时候,有成千上万的人爬出来开会,但狄仁杰遇害后,虽然钟声当当响,却再也没有人出来了。或许,他们知道这里已经不太平了,都转移到了别处去。”
别处?那又会是哪里呢?
不知道陆虎有没有觉得我这个解释很牵强,但他还是微微点头,叹口气说:“你不知道,我每次到这里来,都希望能撞见陆蔷…我好想再见她一面。”
这一句话,又让我难过了一整夜。

 

三十六
10月1日
这是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熟悉的灰色,熟悉的黑暗,熟悉的苍凉,熟悉的荒坟漠漠,熟悉的云梦沼沼。
陌生的天火,陌生的人群,陌生的殿宇,陌生的怪兽如潮,陌生的剑气如虹。
我显然又来到了那个阴森古怪的世界,但是周围的一切在似曾相识之外,还有那么多的触目惊心。
与其说我身处在那片坟场,倒不如说是在一片战场。遥远的天边,指南针也不知道的那个方向,那永远阴暗的天之尽头,激浪翻滚着能吞噬一切的汹涌火海。火海正在吞噬的,似乎正是这个世界里原本就寂寂的生机。
生机寥寥,或许只是假象。此刻,我的身边,疯狂穿梭奔驰着无数头从未见过的怪兽。我无法逐一描摹它们的形状,因为它们来去如风,我能感受的,就是无尽的狰狞和杀气。
这已足够!
然后是在搏斗中的人——如果我们将这个世界的住户都称为“人”的话——他们飘忽的身影,也充满了凶狠和绝望。不是对死亡的畏惧,而是一种永恒的绝望。这不是一场争权夺利、争城夺阵的战争,而是颠覆世界的一场搏杀。
我试图看清交战双方的嘴脸,试图像小时候那样去分辨善恶是非,但我的双眼,被硝烟和烈火所模糊。
等我使劲揉搓眼睛,看清了面前的一切,却是完全另一种景象。
仿佛只是刹那间,烽烟散尽,整个世界归于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
我的脚下,是遍地尸骨残骸,人的、动物的、植物的、建筑的。
一地残骸间,我看见了她,和他,她们,和他们。
我看见了欧阳瑾,我看见了那穿和服的侠女,我看见那对头戴貂皮帽的孪生兄弟,还有另外八名男女,他们的手里,是锋利的长剑。他们似乎是这个世界里唯一的幸存者。他们面无表情,他们似乎刚参加完一场史上最惨烈的战争,虽胜犹辱,这个缺乏生机的世界,从此将生机殆尽,丧失了所有希望。
更不用说,这硕果仅存的几个生灵,也将与世长辞!
先是双胞胎中的一个,胸口现出了一截剑尖;然后是那位穿和服的美女,也是胸口被从后面刺穿;然后是一个络腮胡的壮硕汉子,他的图像曾出现在舒桃的墓碑下,此刻,他的头颅已经沦落在一地尸骨之间…
同时,我看清了杀手的面目,一张我每天照镜子的时候都会看见的脸。
欧阳瑾!
也就是我惊叫两声的功夫,十二个图像里的故人,就只剩欧阳瑾,手提着滴血的长剑。即便在转眼间手刃了十一个人,她的身姿还是那么曼妙,她还是那么飘飘若仙。
我用尽全身的气力,终于说出口:“欧阳瑾,原来你真的和他们说的那样,是那样一个恐怖又可恶的人!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双双不敢告诉我你的丰功伟绩…”
她走上前,总算没有一剑穿我一个透心凉,反而用一种爱怜的目光看着我,像母亲看着襁褓中的婴儿,爱怜变成怜悯,怜悯变成凄凉,仿佛越看我,越觉得我这个可爱的孩子其实是个莫大的悲剧。她说:“有一天你会明白,人有时候要做极度艰难的选择。”
然后她举起剑,温柔地刺入我的胸膛。
我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也响彻整个13号宿舍楼。
一阵敲门声将我从惊梦中唤醒,我摸摸胸口,摸到了睡衣的纽扣,没有摸到一片鲜血或者一截剑身。
又是一个恶梦。
要说最近恶梦做的不算少,平均每天两三个,还不算白日梦呢,但这个梦给我带来的感受至深,让我战栗最久,以至于敲门声达到惊天动地的境界,我还迟迟没有反应。
“菲菲!开门!你怎么了!”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但似乎很遥远,有些不习惯。
怎么是他们!
我七手八脚地爬下床,发现宿舍里一个人都没有了——国庆节嘛,孩子们一定都到外面撒野去了。打开门,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门口站着,是和我朝夕相伴十八年的两个人,我的爸爸妈妈。
我和妈妈紧紧抱了不知多少个小时,母亲的体温终于让我完全走出残酷的梦境。我问:“你们怎么上来的?”
老爸在一旁说:“走上来的呗。”
“我是说…”我知道老爸在和我捣乱,“你们怎么过门房这一关的?你们又没有磁卡?”
我妈说:“靠她呀。”
小姑欧阳姗从水房走出来,说:“门房阿姨还记得我是这里的老住户呢,今天过节她心情好,又对你很熟,所以没干扰你,就放我们上来了,多给你三分钟的睡觉时间。“
我想,你们要是早来三分钟多好,说不定我就不会被欧阳瑾一剑穿心了。嘴上却说:“你们大老远来到江京,怎么也不多休息休息,这么一大早就跑过来…”
妈妈说:“现在已经十一点半了…”她怜惜地将我的脸一平方毫米一平方毫米地研究了一遍,又捏捏我露在睡衣外的前臂,“可是你怎么越睡越瘦了呢?开学才一个月,就瘦成这个样子了?来再让我好好看看。”她站起身,一副要给我做全身体检的架势。
我说:“您不用担心了,我吃得香睡得着,外号欧阳猪,体型苗条是您给我的天赋,又不是我自残的结果。”
爸爸在一旁不痛不痒地说:“现在这些小丫头,就知道减肥,你们是不是都在比着减肥?拿冠军了吧?可喜可贺。”
欧阳姗大概怕我招架不住,说:“医学院第一学期的功课特别重,菲菲瘦了,说明她一定是在玩儿命读书,我刚入学那会儿,一学期里瘦了二十斤呢。”
爸爸看一眼他的小堂妹欧阳姗说:“你也太夸张了,就你这点斤两,再瘦二十斤,就瘦没了。”
妈妈开始环顾四周,检查我们宿舍的环境。一个月前,在我的跪求下、在我重申江京至少有我们家一百七十多个亲戚后,她才没有把我一路送到江医宿舍,只是在火车站挥泪。然后她给欧阳倩、欧阳姗们打了多少万次骚扰电话,我不用数也能猜个大概。
“这窗台怎么这么低,多危险哪…你睡上铺啊,护栏这么低,多危险哪…你们这地板也真是,滑溜溜的,多危险哪…这两个电源开关怎么这么显眼暴露着,多危险哪…这书架怎么没有固定在墙上,要是地震了,多危险哪…”
两分钟内,妈妈一口气指出了宿舍环境四十几条危险项目。我和爸爸、欧阳姗相视而笑。
这不能完全怪我妈妈,谁让我小时候比百分之九十九的男孩都顽皮呢。十八年来,我已经把她调教成可以到随时到世界各地上任的安检委主席。
像是突然被一记重锤敲在心口,我不由想起了需要每天面对的残酷现实,如果深爱我、我深爱的父母,知道了我的“死期”,一个已经经过三次验证的准确“死期”,他们怎生消受?
我的心情陡然郁闷起来,刚才的梦境更是像洪水猛兽般袭来,几乎要将我冲得站不住脚,我跌坐在下铺的床上。
“菲菲,你怎么了?”妈妈立刻发现了。
“没什么呀。”我强打精神。
欧阳姗忙说:“肯定是饿了,你看这都几点了,菲菲肯定没吃早饭呢。快,穿上衣服,一起到我家去吃午饭吧,我妈估计已经等急了。”
欧阳姗家里,像是国庆节的商场——当然今天的确是国庆节——到处都是人,除了我们两家,还有二爷爷二奶奶欧阳倩一家、我爷爷奶奶和二叔一家,几十个人一起开始讲话,尤其二奶奶梁芷君和三奶奶的唇枪舌剑,欧阳倩和欧阳姗的胡言乱语,保证让你三个月不敢再去超市。
唯独我是寂寞的。
曾经,我也是唧唧喳喳的成员之一,对什么话题都要发表点不着调的意见,但今天,我像是天下最乖的乖乖女,静静地坐在我妈妈的身边,好像要把过去十八年里没有还给妈妈的温柔,在这短短的一天里都给她。
我想起那个看上去对什么都不屑一顾的小朋克陆虎,在知道了自己的“死期”后,第一个反应,就是痛苦地念着“妈妈”。他怕自己被害后,再没有人照顾他妈妈。
等到明年六月十六号过后,如果我按照预期去“报到”,谁又来照顾我的妈妈?爸爸妈妈视我为掌上明珠,但他们可以丢掉一个箱子的珍珠,也不愿失去一个调皮的我。
妈妈远非二奶奶三奶奶那种激昂派,而是绝对温婉型的,她笑着和七大姑八大姨们寒暄应酬着,但是早就将我今日的“反常”收入眼底心中。趁着没人注意,她轻声问我:“菲菲,你到底怎么了?怎么这么安静?”
可怜的妈妈,她以为没有人注意,所以她的问话立刻被二奶奶接过去了:“你不知道吧,她这么乖,已经有一个月了。我一直以为她是被高考折腾坏了。”
我爸其实才是真正的不着调,他说:“我们外地生源嘛,考江京的大学是要艰难得多。”
二爷爷立刻显露出老八卦的嘴脸:“我们猜菲菲是恋爱了…早了点…也还算正常的,对吧?”
我瞪了二爷爷一眼,差点说:“小命都快没有了,恋你个头啊。”忍住了,叫冤说:“没有啦,完全是谣言。”
妈妈问:“菲菲,是真的吗?”谣言就是这样变成央视新闻的。
我索性说:“是真的。”
瞬间的沉寂,这时候,一根牙签落地,都会有炸雷般地响。整个房间几百号人顿时都住了嘴,竖起了耳朵。
“怎么…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们…”
“来不及了,我一下子就爱上他了,跟他形影不离的,每天晚上都抱着…”
我爸爸上前一把捂住我的嘴:“慢慢说,菲菲你慢慢说,情节发展得快了点。”
妈妈的脸开始涨红,好像被揭发谈了恋爱的是她:“他…姓什么?”
“高,姓高,高大的高。”
“叫什么名字?”
“高数,高大的高,数学的数。”
最先笑出声的是欧阳姗,估计她早就料到我会来这一手。屋里开始笑声一片,其实这里面的人大多了解我的脾性,见怪不怪。妈妈松了一口气,在我肩头上轻轻拍了一下,说:“你这孩子,不分场合地胡说八道。”
我说:“我不再胡说八道,所有的人都以为我不正常了。”
二奶奶说:“好了,菲菲总算还魂儿了。”
等众人的注意力从我身上转移走,欧阳姗轻声说:“到我卧室来一下,我有悄悄话和你说。”
我跟着欧阳姗,离开喧嚣人群,走进她的那间避风港。
可是我一进门,就想往外逃!
里面已经坐了一位美女,是另一个小姑欧阳倩。
想逃已经来不及了,欧阳姗回手关上了门。
我看情势不妙,只好主动出击:“你们要干什么呀,怎么有点三堂会审的感觉?”就这两位小鬼姑就足够让我手心脚心一起冒汗,再来个第三堂非让我心肌梗塞不可。
欧阳倩很母性地笑笑说:“你不要怕,只是和你随便聊聊。”我有种感觉,她的儿子小章鱼闯了祸之后的日子会很难过。
“那…嗬嗬…那就好。”我要会去相信她说的“随便聊聊”,那就太没有对敌斗争经验了。“聊什么呢?哦对了,姗姗小姑,我都快出嫁了,你怎么还没带个帅哥回家呢?趁着国庆,家庭大聚会,见个面多好!”
欧阳姗笑着说:“你想先发制人啊,别跟我来这套。我们只是想关心一下,你的那些秘密…”
“你说过我可以不说的!”我还记得不久前和她的谈话。
“当然啦,我们才不想知道你的秘密呢。”两个小姑对视,以为我看不见,“坦白说吧,主要是我怕你卷入什么危险的事情里。”欧阳姗脸上的神情,是一种带着紧张的关切。
“不会啦,你看我不是好好的,连伤疤都没一个。”我又下意识地去摸脖子上早已愈合的掐痕。好险!如果父母早来一星期,看到脖子上打架留下的痕迹,妈妈会晕过去的。
欧阳倩说:“可是你看上去特别疲累消瘦的样子,姗姗又说你经常和市公安局的巴渝生打交道,所以我担心,你遇见了危险的事。”是啊,和巴渝生打交道就是和刑事犯罪打交道,不危险倒奇怪了。
我只好说:“是和破案有关,但感觉我个人的危险不大。”只要我乖乖的等到六月十六,其实不会有什么危险。
是啊,我的接连遇险,都是因为和陆虎一起盲目地在两个世界之间穿梭,试图阻止墓碑上的预言实现。但如果我们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老老实实地等到终结日的来临,这样的生活会不会更轻松些?
欧阳倩说:“你不要嫌我们多管闲事哦,你姗姗小姑和我,都卷到谋杀案里过,都有惊悚的感受,现在想想,牵扯到生命安危,绝对不是像小说里描写的那样‘有趣’,毕竟我们的身边,还有那么多亲人…”
“你们放心好了,我会非常小心,不去卷到谋杀案里面。”我其实真想向她们坦白,我夜夜在外面游荡,就是为了阻止谋杀案的发生,就是因为我舍不得美好的生命,和这些爱我的、我爱的亲人们。
欧阳姗说:“你可以不告诉我们你的秘密,但是你需要帮助的时候,一定要第一个想起我和小倩姐。”
我笑笑说:“第一个想起的,究竟是你,还是小倩姑姑?”
“并列第一。”欧阳姗说。
“我脑容量小,一次只能想起一个来。”我开始耍赖了。
欧阳姗冷笑说:“再耍赖,我要把你的一些‘不三不四’的事情说出去了。”
我跳了起来:原来自己真的被侦查了。不三不四就是三点五,就是陆虎乐队的名字。
“好吧,不难为你们了。”我故作大度,“但我总可以问你们一个正经问题吧?”
欧阳姗自言自语说:“我好像知道你想问什么问题。”
“那我就不客气了…欧阳瑾是谁?”
沉默。屋外是欧阳大家庭聚会超出正常人可以承受的喧闹,屋里,是令三个欧阳无法承受的沉默。
我从牛仔裤口袋里取出一张纸摊开来,展展平,贴在了我耳边,图上的人像,和我的脸并排:“你们别不好意思了,说说吧,这个‘我’,到底是什么来历?”
从地下世界带回来的十二张人像,我都让巴渝生暂时保管。电脑狂人“老人家”张生几乎立刻开始做图像匹配,在我的要求下,黄海将欧阳瑾的画像放大若干倍后,处理了一下,打印了一张截取后的头部特写,给我留作纪念。
当然,黄海只是以为,欧阳瑾的画像,只是某人用我做模特,画的什么创意图。他猜多半会拿去开发网游。
欧阳倩和欧阳姗的脸上写满了惊讶,但不知为什么,我感觉她们并不惊讶于欧阳瑾和我的想像,我甚至怀疑她们早就知道欧阳瑾和我像是隔了几百年的双胞胎,她们惊讶的,是我居然离欧阳瑾那么近。
不知过了多久,在二奶奶“开饭了”的大叫声中,欧阳倩终于开口:“你从哪里得来的这张画?”
我实话实说:“精神病总院的一个老病人那里。看来,你们都见过这张画像?”
欧阳倩连连摇头:“这张图,诞生后不久就消失了——我听说的故事是,这张图诞生不久,就从欧阳世家的家谱里撕掉了,烧成了灰烬。”
也许在这个世界上,这张图消失了,但是在另一个世界里,这张图还蛮流行呢。说来也不奇怪,阴阳界里总是能找到从现实世界中灭迹的东西。
“那我还是不明白,你们既然没见过这张画像,又怎么能认出这是欧阳瑾?”
欧阳倩咬着嘴唇,片刻不语,欧阳姗几次想张嘴,但显然觉得这个艰难的任务,还是应该留给堂姐,也忍住不开口。
二奶奶“开饭了”的呼叫已经是第三遍。欧阳倩终于说:“姗姗,你把它拿出来吧。”
欧阳姗点点头,弯腰从床底下抽出了一只紫色的皮箱。拉开皮箱,里面是一些漂亮的小日记本、小镜框、旅游景点买的小纪念品什么的,她从里面取出一个日记本,翻开,日记本里没有一句欧阳姗的心情故事——我是无法想象跟我一样性格外向的欧阳姗会有记日记的习惯——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递到我的手上,我看了一眼,照片上是一群熟悉亲切的人,围着病床上一位产妇,产妇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嗨,我当是什么神秘的照片呢,这张我早就见过了,不就是我出生的时候,你们来看我和我妈的时候照的吗?这个是二奶奶,这个是三奶奶,这个是你姗姗小姑,你那时候还只是你们幼儿园的校花吧…小倩姑姑,你不在这照片里…因为照片是你拍的!”
欧阳倩点头说:“你说的都对,但你仔细看看这张照片,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我仔细看看那张照片,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哦!在我妈身边,也就是在我身边,有那么一块淡淡的白影,好像照相的时候有些曝光过度的问题。我问;“难道,你们说的是这块有些发白的部分,是不是摄影的问题?”
欧阳倩说:“我当时用的是傻瓜机,自动调焦,自动用光,照理说,画面应该比较一致,所以当时照片冲出来,我发现这团白影,就起了些疑心。帮我冲照片的,是当时学校里摄影协会的会长,我好朋友叶馨的老乡,叫游书亮。我向他指出了这团白影的问题,请他看看底片是不是有问题。我们两个一起研究了底片,你知道底片的色彩虚实和照片是正好相反的,我们发现在底片上,这个白影的位置,那并非是理论上的一团灰黑的影子,而是…你等一下。”她取出手机,点击了几下,递给我看:“总之,游书亮又替我冲印了一次,这一次,他用了一些特殊的化学试剂,说只是试试看,结果真让他撞对了,冲出了这样一张照片。”
手机上,是欧阳倩调出来的一张照片,和欧阳姗日记本里夹的那张一模一样,只不过,这张照片上,就在那团白影的位置,是一个真切的人形,虽然还是有些模糊,但已能明显认出,白衣胜雪,那张熟悉的脸,就是我手中那画像上的脸,就是欧阳瑾!
“你们的意思是…”我不相信自己会得出这样一个荒谬的结论,“就在我出生的那天,欧阳瑾就在我身边!”我立刻想到杨双双提到欧阳瑾时窘迫的神情,想到胡笳提到欧阳瑾时几欲崩溃的神情,我感觉全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
“有没有搞错!欧阳瑾已经死了几百年!”
欧阳姗冷笑说:“我以为你已经公开继承欧阳家的鬼缘传统。”
“我再继承,也难相信啊,这照片一定是你们恶作剧PS的!”
欧阳倩说:“菲菲,你难道不相信我?不信,我这里就有游书亮的电话,你可以自己去问…欧阳瑾死了几百年不错,这是为什么,她的出现,没有人感知,只是被照片拍下来,寻常的冲印还显示不出来,需要特殊处理后才显像。这只能说明,她是以一种特殊的形象出现…”
“可是,你们怎么知道这个女子就是欧阳瑾?”
欧阳倩没有正面回答,反问我:“你想想,你是怎么知道欧阳瑾的?”
我一怔,随即豁然开朗:“汪阑珊!”
汪阑珊得到了欧阳瑾的画像,临终前给了胡笳。同样在临终前,她告诉了叶馨另一个世界的秘密,也提到了欧阳瑾的故事。叶馨和欧阳倩是情同手足的闺友,叶馨的秘密欧阳倩一定知道很多,尤其欧阳瑾这个欧阳世家的“名人”,叶馨自然会将关于她的事告诉欧阳倩,甚至欧阳瑾的长相。
欧阳倩点头说:“叶馨复印了一张欧阳瑾的画像给我,所以我知道她的长相。”她顿了顿,似乎在忧郁是否要将后面的话说出来,“我甚至找到了胡笳…就是给你这张画像的人吧…我问胡笳索取欧阳瑾画像的原件,但他坚持不给,说汪阑珊吩咐过,这张画像,不能给别人,只能给后世一位和欧阳瑾长相如出一辙的女孩。”
我能感觉四道热辣辣的目光盯在我的脸上。
我明白了一切:原来这两位小鬼姑早就知道我和欧阳瑾的“渊源”,欧阳瑾的鬼影出现在我的出生照上绝非偶然,而且我长大成人后和像是翻版的欧阳瑾,所以难怪我问起欧阳瑾的故事,欧阳姗会惊得摔掉了手里的盘子,会犹犹豫豫不告诉我…
“那你们一定知道欧阳瑾的故事,你们不用再瞒我了,其实我多少已经知道一点,欧阳瑾的故事,绝对不是情景喜剧。”
欧阳姗说:“我们小时候,被灌输过一些欧阳家的所谓历史,欧阳清风、欧阳明月,都是这样传下来的,欧阳瑾的事情,断断续续听说过,说是她违背了人们的信任,做了有悖人伦、颠倒黑白的事,后果极为严重,很多很多的人遭到邪鬼恶魔的屠杀,包括欧阳家族内部的人…亲人…她的亲人都一一死去,到后来人们发现,她就是导演所有这些惨剧的人,是大boss。”
“那她人呢?”
“当然早就死了,她生活在明末清初,应该是四百年前了。”
我记得杨双双说欧阳瑾是三百多年前的人物,听上去有些差距,但三百、四百,对我来说都差不多,反正是遥远的过去。但这怎么可能?欧阳瑾这个具有悠久恐怖历史的女鬼,为什么盯上了我?
莫非,我的大名有幸荣登十二墓碑之一,也是和欧阳瑾有关?
当然有关,我的墓碑下,就压着欧阳瑾的画像!
是谁干的呢?什么目的呢?
欧阳姗的闺房门被粗暴地推开,欧阳倩的儿子小章鱼出现在门口:“你们三个,在捉迷藏吗?找到你们啦!”


三十七
10月3日
老爸老妈最怕麻烦江京的亲戚们,原本已经订好了酒店,但挡不住二奶奶梁芷君(欧阳倩的妈妈的热情,因为她家里欧阳倩的旧日闺房一直空着,所以我爸妈像是被绑架走了似的跟着二奶奶回家,一住已是三天。
昨天陪妈妈逛了腾龙广场,空手去的,空手而归。我们其实都不爱购物,但逛商场是母女俩交流情感和审美趣味的最佳时机。晚饭我们“叫上了”老爸,一家三口在一个我已经忘掉姓名的湖南菜餐馆,一坐就是三个小时,把我这一个月的生活又平铺直叙了一遍。想想真是可悲,我生活里最精彩的部分,却不能告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