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见舒桃前专门问过巴渝生,她是否失去过重要的亲人。巴渝生他们的调查工作很透彻,告诉我舒桃其实一直有点“问题少女”,尤其在她失去了奶奶以后。我问这个问题,目的是为了应用一个正在形成中的理论。
我的理论的核心是这样的:由于我的每次遇险,都是在一个充满灵异的古怪世界,即便那些僵尸,也是到那个世界里被“洗脑”后才成为“活死人”,这说明无论是谁想要我的命,肯定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而且不能直接到我们身边来伤人。陆蔷和顾志豪被害,都是因为他们本身在和“死人”的接触中,不经意中,和我一样看见了那个阴阳界,甚至进入了那个阴阳界。长发女鬼守候在阴阳界和现实世界的边缘,有人一旦误入,就成了受害者。
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那些幻象(只有我和陆蔷可以看见长发女鬼在医院走廊的身影,因为这些幻象是长发女鬼在另一个世界的表演,只不过我们这些视力不太稳定的阴阳眼看过去,另一个世界的景象会和现实世界重迭在一起。综合一下,陆蔷、陆虎、我,也许顾志豪,我们这些六月十六出生的倒霉蛋,我们这些墓碑上的名字,恰好都能“见鬼”。这就是我说的“和常人不同”。
苦莲茶也见到顾志豪死后的身影,甚至收到了顾志豪留给她的两粒骨珠,但她自始至终没看清顾志豪的脸,也没能和他交流。更有可能,是被害后的顾志豪很努力地回来看苦莲茶一眼。
而我们这几个既定的死者不同,我们有一种潜能,可以看见不该看见的事,进入不该进入的世界。只不过,个人的经历大不同,潜能的出现有早晚,看见的事物和另一个世界的情景也深浅不同,但都和生死相关。
我的“阴阳眼”出现得很晚,或许正是因为我从来和死啊活啊鬼啊神啊地保持距离。
照此类推,舒桃也不例外。
从舒桃此刻的表情看,我的猜测精准无比,我的话无情地动了她的心弦。
泪水为证。
“你…你是什么人?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她的言语也许还凌厉,她的眼神却有些受伤。
“我和你一样,会看见说出来别人不相信的东西。”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杨双双、甚至巴渝生,他们都相信我。
舒桃的双眼已经湿红,她坐了下来,双手捂住了脸:“我不是没有向他们提起过,我不是没有告诉过他们,我看见了奶奶,死去的奶奶,他们就是不信,他们说我脑子有病…”
我在隔壁的椅子上坐下来,柔声说:“你不是唯一的,你不是孤单的,其实,有很多这样的人,也都会有这样的能力,有这样的遭遇。”
“你也有?”
“我有。”
舒桃啜泣了一阵,用纸巾擤了鼻子,说:“你知道我的秘密了,为了扯平,该告诉我你的遭遇了,告诉我你为什么口口声声说要‘救我命’?”
“好。”我又深吸了一口气,“我、看、见、了、我、的、坟墓。”
“啊?”舒桃彻底止住了哭泣。
“还有你的。”
“什么?我的什么?”
“你的坟墓,我看见了你的坟墓…你的墓碑…一个墓碑,写着你的名字,和死期。”我一边说,一边警觉地看着舒桃,随时准备肉搏的开始。
好在舒桃完全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荒诞消息镇住了,发了一阵呆,开始苦笑:“你…你也太会搞笑了吧,拿姐开心是吧?我也许没有上过名牌大学,但可不是弱智。”
“你看我的样子,是在搞笑吗?”我指指自己的脸,“你知道我说出这话容易吗?你知道这话说出来,全天下百分之九十九点后面很多九的人都会认为我是精神病,我容易吗?”
好在,舒桃正好属于正常人群中百分之零点后面很多个零、再后面的那个一,她虽然可能还不相信我的危言耸听,但不再觉得我是闲极无聊。
“那你…你能不能,具体跟我讲讲?”
我从那间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巴渝生已经在外面等着我了。也不知道他是偷听了,还是因为他是诸葛后人,很振奋地对我说:“谢谢你,我就知道你会成功说服她的。”
舒桃已经答应,这些天接受警方的监护。从九月二十六号起,正式住进公安局的一个招待所。那个招待所的那间客房会有重兵把守,舒桃也答应好,二十八号那天足不出户。
但我有一种感觉,这些貌似周全的安排警备,其实有可能只是杯水车薪,或者,南辕北辙。
假如我的理论成立的话。
我的理论是,长发骨感女人并没有来到这个世间杀人,而是将受害者引诱到那个阴暗的世界,再下毒手。所以即便那间招待所客房内外被看管得水泄不通,如果舒桃自己不注意,还是有可能被长发女鬼钻了空子。巴渝生对这个理论不置可否,当然他置了可否又能怎么样?也只有干瞪眼——他不可能控制这个世界以外的人和事。
是不是,只有我,可以阻止这个悲剧的发生?
大概是看我心情郁闷沉重,巴渝生努力比较欢快地说:“为了回报你的大功劳,我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应该算是好消息吧,至少是我们在调查顾志豪和陆蔷被害事件中的一个重要的突破。还记不记得那天在你脖子上的伤口处取了样?”
我不自主地摸了摸脖子,九阴白骨爪的掐痕已经褪去。我点点头。
“我们本来没指望发现太多东西,当时没收集到指纹,后来也没能分离出DNA,所以基本上可以说是一无所获。不过,经过对取样结果的仔细分析,我们发现了极微小、肉眼几乎看不见的一片陶器碎片。”
“什么?你是说,那天晚上,我的脖子上,居然带着一小片古董?”是不是该自怨自艾一番?脖子上肉眼都看不见的附带品,会比我的整个脖子都值钱。其实人脖子本来就不值钱,连鸭脖子都更有价值呢。
巴渝生点头说:“真的很小,放大镜才能看清。我们估计,是你在米砻坡遇袭的时候,你提到的那个女人,她手上带着的泥土中,夹杂着这一点点碎片——样品里有很多泥土成分。”
我忽然想到,昨晚在阴阳界看到的一幕:一双从地底下伸出的手…这么说来,那个长发女人真正的家,可能也是在那片坟场的地下。
原来那道掐痕里嵌着阴阳界泥土的样品。
我说:“我知道了,那陶器碎片,一定是米砻坡文化那个年代的锅碗瓢盆吧,距今八千年左右?”苗盼盼老师那里端来的菜,我现炒现卖。我老妈在身边的话,一定又要说我爱卖弄。
我老妈在身边的话…这个念头想起来,实在太可怕了——我妈咪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如果她知道这一切后的反响——上大学不过两个星期,却已经成了公安局的常客!
“差了那么点…那陶器碎片,是唐朝的产品。”
“唐朝?!”我立刻想起摇滚巨星陆虎要将长发女鬼“打回唐朝”的名人名言。“你们没查错吧?”
巴渝生并没觉得受委屈,还只是那样微笑着说:“因为样品本身非常小,可用的元素不多,年代也不算很远古,所以寻常的文物断代方法,比如碳十四啊、热释光啊什么的,都行不通。”我边听边点头,好像很内行的样子。“我们刑侦实验室的专家也费了不少心思,这是为什么这么多天才最终有了结果。他们尝试了一种改良的‘老化测定发’,终于有了些结果。普通的老化测定法,是根据陶瓷外的那层釉质的结构变化来断代,年代越久远的陶瓷,釉质的老化程度越大。而这个样品实在太小,而且是釉质和陶体相交的一个部分,所以我们将这个样品辗转了几个考古实验室后都难得出定论,最后还是一位高人想到了一个很具风险的点子。他将这本来就微不足道的小碎片继续切割,然后用多台仪器同时测定,汇总结果,终于得出推断,是唐朝的陶器。”
我还在继续点头,只不过更像是因为枯燥得快睡着了时候的那种点头。这个巴队长真是书生气不改,好像我对这个测定那个测定饶有兴趣似的。
“这么说来,那个掐我脖子的女人,是唐朝人氏?”唐朝的女鬼掐过我的脖子,我被文物掐过脖子,多荣幸啊!我幸福地想翻白眼。
巴渝生好像没有我那么兴奋,平板地说:“准确说,她和埋有唐代器皿的土质有过接触。”年度最大的大实话。
但我知道,他同意我的判断,如果要调查那长发女的来历,的确可以从唐朝入手。
一个念头在我脑中升起,不是很切实际的一个念头,但我这个人本来就不切实际,尤其在苗圃里见到了那十二座不切实际的墓碑后。我说:“有一件事,我忘了和你说了。”其实,我的经历,有很多都“忘了”向警方交代,毕竟是本人的私生活嘛。
“其实,我看清了那个女人的脸,是在另一次打架的时候。”瞧,我才是真正的问题少女。

 

二十二
江京市公安局拥有一位全国数一数二的肖像技师,名叫黄海,至少巴渝生是这么介绍的。
黄海从脸上看,才三十出头的样子,细皮嫩肉的;但从头上看,却年过半百,因为一半的头发都已经掉到黄海里去了。我注意到他有一双修长柔软的手,无论是挪动画笔还是按动鼠标,都特别惹眼。巴渝生并不想让我的“阴阳鬼事“广为流传,所以只是跟黄海说,要画一个我在梦中见到的唐朝中年女人,可能对破案会有帮助。
一个女孩在梦里遇见一个唐朝中年女人,会对破案有帮助?巴队长看来并非撒谎高手。
黄海先在电脑上打开了公安专用的人像绘制软件,让我选了一些人脸的基本元素,比如脸型、头发、眼睛形状、嘴部形状等等。然后用一种可擦拭油墨打印下来。他说,很多外省市公安局的技术员选择直接在电脑上制图,但他更喜欢将基本轮廓在电脑上组成后,用手工进行加工。
根据我的进一步描述,黄海在最初的轮廓基础上画了一张草图。草图虽草,那人面像和长发女鬼本人已经有了几分神似。黄海将草图扫描入电脑,开始进行精确修改。
感觉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在重复着同一句指令。“少点肉!”“再少点肉!”“再瘦点!”“还是太胖了些!”直到黄海优美的手几乎要抽风,他停下来,转头看着我问:“真的还要再瘦下去吗?我们还是不是在画唐代美女啊?唐代以丰满为美,怎么会有这么瘦的人?你瞧她,下巴颏比范冰冰更尖,好像比老冠心病美女西施还病态。”
我说:“这真是我看到…做梦里看到的呀?除非我这个人有特异功能,眼睛有哈哈镜成像效果,可以把人瞧扁了。”
黄海盯着我,他的意思我明白:你能梦见活蹦乱跳的唐朝美女,你说你有没有特异功能?
我只好又说:“我们不是要力求精确嘛!已经很接近完美了。”
再看一眼电脑屏幕上的美女图像,我才发现,除了精瘦无比,除了衰老的痕迹,这真是张趋于完美的古典美女面容:含幽带怨、微微上翘的丹凤眼,细巧的鼻子,弧度恰到好处的薄唇。我甚至回忆起她前额眉中的一点朱砂,让黄海加了上去。
黄海点上那枚朱砂后,大概也注意到了那肖像的天资国色,轻轻叹了一声,说:“好吧,我们开始画服饰吧。她穿什么样颜色的衣服…袍子或者长衫?是什么式样?”
“白色…我也说不清什么式样,很宽大那种。”一个以前从来没出现过的念头冒出来:会不会,找我拼命的那个长发女人,就是我在苗圃看见的那个被蚣蛭和怪鸟分尸的那个白衣女人?都是长头发,都是白衣,只不过被分尸的女人我只看见了背影,好像身材也很苗条的。
“白色?”黄海愣了一下,“从目前留下来的图画看,唐代美女和明清两代不同,更喜欢大红大绿的艳丽着装,穿白色的倒不是很多,除非是…丧服。”
“那很简单,她说不定穿的就是丧服。”我想,她手上是泥,又整天在墓地转悠,穿的不是丧服才叫奇怪。“你就按照唐朝丧服的式样让她穿上走秀吧。”
黄海用的软件里不知道是不是有他以前就定义好的唐朝丧服模板,总之他没有费太大精力,长发女就穿上了白色的丧服。
这一来,屏幕上的衰老美女,和我在阴阳界里见到的几乎毫无差别,我几乎立刻就要扑到屏幕上和她又一轮肉搏。
“你太神了!就是她了!”我像领导似的轻轻拍了黄海肩膀一下,生怕把他剩得不多的头发再震落几根。
但是黄海盯着画像,凝固在沉思中,忽然打断我的欢欣鼓舞:“不对!”
“谁说不对?完全正确的,几乎一模一样的!”人是我亲眼看见的,对不对,到底谁说了算?!
“问题出在这个朱砂痣上,”黄海没有和我一般见识。“唐朝,女孩点朱砂痣很普遍,算是彩妆的一部分。传说是杨贵妃某次蹭破了额头,伤口愈合后留下印迹,她点了朱砂用来遮掩,反而更添了妩媚,因此带动了点朱砂的潮流。问题是,点朱砂通常是爱美的年轻女子做的事,你梦里见到的人,至少从容貌上看,已过中年,一般不大会再点朱砂的。”
我想说,你没听说过老来俏吗?但觉得这样说对老年人不大礼貌,只好说:“你没看过快女海选吗?好多大妈都很潮的。”
但黄海将我非专业的评论置之脑后,说:“这样吧,这张图保留着,同时我再产生一张图,用时间倒转的功能,把她的面容年轻化,看看效果怎么样。”
效果惊人。
黄海的肖像软件里一定有“年轻化”的过滤器,总之他点击几下,那长发女人的容颜就开始一层层蜕变。
越变越年轻,最终定格在一张青春明艳不可方物的面容上。
黄海轻轻吹了一声口哨,身体使劲往后仰,几乎要躺到在电脑椅上:“这,才是我们真正的女一号。”
我盯着电脑屏幕,眼睛也直了。我本人是美女,而美女更懂得看美女。
我看傻了。作者:鬼古女,://.bookqi./guigunv.html
“太漂亮了也!”我惊羡着。人变傻了后,说出的话也比较没有诗意。
黄海大概一时半会儿也不会从惊艳中醒来,痴痴地说:“你别说,我还从没见过这么美的…美女,尤其考虑到这个人瘦得不像样子,要是正常身体情况下,更不知道该怎么迷人呢;如果不是你具体描述她的长相,光凭想象,我也绝对画不出这么美的肖像。你怎么这么有本事,能如此生动地梦到一个人的样子呢?而且指明了是唐朝美女?”
我装出“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说:“就是凑巧了。”脑子里又冒出一个疑问:巴渝生这是在搞什么名堂?为什么要给那长发疯女人画像?难道把她的画像拿去通缉?贴在地铁口、火车站?你们谁见过这样一个穿丧服的唐朝女人?
想曹操,曹操到,巴渝生好像捏准了时机走进来,看着屏幕上的倾国倾城,愣了一下,看来无论什么个性的英雄,见到美女,都会受到震撼。他问:“就是她?”
黄海故作冷笑说:“巴队长什么意思?还不够惊艳?”
巴渝生笑道:“是太惊艳了!以前听欧阳同学描述,以为只是个干瘪老太婆。”
我说:“干瘪是绝对的,也蛮老的,只不过黄海同学做了手脚,为了塑造完美天仙,把她年龄缩小了三十岁!”
黄海想巴渝生解释了额上朱砂的理论,巴渝生说:“好,把图像传给老头子,下面该他显灵了。”
我稍后发现,“老头子”并不老,和黄海差不多的年纪,三十出头,但如果看头发数量,却在黄海的另一极端。他有头浓密而且杂乱的头发,乱得已经不能用“乱草”来形容,因为乱草长得都比他的头发有规律。他的嘴边上、下巴上、和脸颊边也有些不算太长的乱草,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片杂毛,大概这是为什么得到了“老头子”的雅号。
但我随后得知,他被称为“老头子”,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最“牛”。电脑方面、网络方面,他是市局第一人。
他待人接物比黄海更风趣随和,自我介绍叫张生,并笑着说,他和巴渝生两个放在一起,就是“双生子”,只不过从不同的娘胎里出来的。如果仔细端详一下他,在脑海中锄锄草,干净点的张生,眼镜片闪烁,的确和巴渝生有那么点相像。
“巴队长叫我帮你在我们局的图像数据库里认一个人…你认识的人,看看我运气怎么样。”张生坐在那种靠背能前后摇动的电脑椅上,一晃一晃,好不悠闲。
原来巴渝生想知道,那长发女人是谁?然后又怎么样呢?知道她是杨贵妃或者武则天,又能拿她怎么样?
我还是想不通,只好怔怔看着张生点击黄海传过来的图像文件。
忽然,一声巨响,身边的张生不见了!
他坐在了地上,那一晃一晃的电脑椅则躺在了地上。
我把他拉起来,问:“你没事吧?黄海的附件里是有病毒还是有炸弹?”
张生站起来的时候,我才发现,也不知是因为摔跤造成,还是原本如此,他的衬衫,一半掖在裤子里,一半垂在外面。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没有,没有,不怪黄海…怪他,还是要怪黄海,他把这个人,你描述的这个美女,画得也太美了点…我这个人,和大多数男同胞一样,见到美女,就肃然起敬。”
见到特别美的美女,就肃然趴地了?我替他悲哀地摇摇头说:“谢谢你对我肃然起敬…你的意志力好像可以再强点哦,尤其…”我一指他桌上的一个小镜框,“那是你的女朋友、还是老婆啊?已经是美得一塌糊涂了!”
小镜框里是一张年轻点的张生和一个女孩的合影,那女孩美得让人心颤,只不过,微笑的脸上,不知为什么,带着一丝淡淡的哀伤,所以美得又让人心怜。
张生叹口气说:“别提了,她不是我女朋友,离老婆更远了。”
听到剧烈响动后,隔壁办公室的一位大姐来围观,听到张生的感叹,说:“这可是老头子的心病,你可别再问下去了。”
我说:“这可不能怪我,谁让他把‘心病’晾在写字台上呢?”
张生落落地说:“过去很多年的事了,痴情一点有利于工作嘛!”
我忘乎所以地说:“我还是要听啊!说说吧!”
那大姐向我挤眼:“这样吧,去找本叫《伤心至死》的书看看,就知道了。”
《伤心至死》?没看过,但听说过,小姑欧阳倩还在里面跑过龙套呢。一听就是本讲失恋的言情小说,还是把这个艰巨的阅读任务给吕佳欣她们吧。
我言归正传地说:“这虽然的确是个大美女,但只是我梦里见到的,真实性十分可疑;还有,这是黄海绘画处理过的,带了他个人的很大偏见,准确性也十分可疑。”
黄海的办公室其实离得并不远,我也故意说得响响的刺激他,果然,他传出话来:“我画得美一点,是想让老头子赏心悦目嘛!”
张生说:“这么双重可疑的图画,不是正好可以让我炫耀武功?”
他的桌上有两个屏幕,唐代丧服美女占了一个,另一个显示出一个数据库界面。张生说:“我们公安系统的图像数据系统有两大特点,一是全国范围联网的不规范性,有点‘军阀混战’的意思,各个省市地区的公安机构,都在用不同商家提供的图像数据库系统,有些比较智能,有些比较落伍,彼此也不分享,这点不像DNA和指纹的数据库系统,全国联网,统一规范;二是图像数据库的种类繁杂,包括刑事司法部门专有的嫌疑人头像系统、居民身份证照系统、工作学生证件照系统、政府工作人员和军人头像系统、银行视频监控系统、城市交通和公共场所录像监控系统,等等等等…”
我是大禹后人,最擅长的就是治水:设法让滔滔不绝的人封口,我问:“你们这么多条‘裤’,哪个里面可能会有一位穿丧服的唐朝美女?”
张生愣了一下:“这个嘛…先从一些简单直接的数据库里看看吧。无论用哪个数据库,最重要的是有个高明的头像辨识匹配体系,一个最优化的运算方式,截止参数的设置要精确并具有包容性,这样不至于…”
这个时候,手机响了,是小姑欧阳姗打来的:“菲菲,你还来不来吃午饭了?再不来,菜都要凉了!”
我说:“正好被一点事缠住了,我会尽快到的!”
“是被一点事缠住了,还是被一个人缠住了?”欧阳姗的身后,肯定有两个人过中年的老八卦在侧耳倾听。
“我这样的校花,怎么只会被一个人缠住,要纠缠,肯定是一群人啰。”是啊,舒桃、巴渝生、黄海、张生,等等等等。
“那你就快刀斩乱缠吧,快点儿过来吃饭。”
我又把目光投向屏幕,张生正好在放大一张美女头像,和唐朝长发女的头像并排放置:“你看看,这两张,像不像。”
我正想说:“还真有点儿像。”说出来的却是大怒:“你怎么把我身份证的照片弄出来了?!”
张生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梦到的虽然是唐朝美女,但现代人中,我们的数据库里,还是会找到和她相似的面孔,比如你,用我自定义的宽泛运算公式,算出的相似度是百分之七十二,很不错了。”他扭过头肃然起敬地看我一眼。
“你是说,有可能在现代人中,找到和她相似度百分之百的…说不定,会是她的后裔什么的。”
“只是一方面,还有可能,你梦见的只是有人装扮成穿丧服的唐朝美女,cosplay什么的。”他结束了对我的恶作剧,在身份证的数据库系统里搜索了一番,把零星几个高匹配度的照片看过一遍,无一满意。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张生又换了几个数据库,美女照片看得眼花缭乱,但也没有找到一个神似的。
我调侃他说:“怎么样,我给你带来多少好运,一转眼看了那么多美女。”
他摇着头说:“但你也给我带来这么大一个难题,按道理,这么突出的容貌,应该很容易找到匹配,也有助于缩小范围,可是…大概是她太漂亮了,最主要是五官搭配不符合…”
远处,黄海的声音响起来:“五官搭配不符合的主要原因是神情不对。”原来他一直在偷听。
我说:“这难怪,她当时…在我梦里的时候,她在和我打架,所以肯定会是有些冷酷的,而你们数据库里那些证件照美女,至少都是要微笑的,神情当然不对。”
黄海又叫着:“所谓神情,不仅仅是嬉笑怒骂,很多是天生的。”
张生又回头看了我一眼说:“不怕冒犯你,你和这唐朝美女的神情倒是有几分相似。”
我说:“那你就再肃然一回好了。”
终于,张生投降了,说:“基本上可以排除在我们现有的这些数据库里找到她的可能了…”
“原来你也有没辙的时候。”
“我没辙的时候多着呢。”张生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桌上镜框里的合影照片,“我话还没说完,我刚才调动的那些数据库,里面只是真实的人像。其实我刚才都只是在热身,抱着侥幸的心理,看看会有什么收获,顺便看看美女。而现在是真枪实弹的时候了,我们今天搜索的重点,是要放在另外一些比较不常用的图像数据库。”
我几乎也要摔断在地:“原来刚才这么费劲,都只是在‘热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