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得不打断他:“你是说,这儿,就是‘地下阴界’?”
“不尽然。”老人说,“此处乃…一言难尽,姑娘若有闲暇,你我可以细谈,总之蚣蛭并不常出没我等居处。如果为害这三具尸体的当真是蚣蛭,只怕凶多吉少。”
“太正确了。”我觉得自己最有资格说“凶多吉少”这四个字。“但我还是不明白,就是出现了恶兽一条,不见得对社会有那么大危害吧?”
老人点头说:“蚣蛭本身,并不足以令人丧胆…”我心想,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要是看到有人被它们分尸,就不会这么说了吧。“…只是,这邪兽的出现,有极不寻常的意味。这么说吧,姑娘一定知道,这地上的尸体原本就是丧命之人,问题是,为什么蚣蛭还要咬他们呢?”
“是啊,为什么呢?我在等您的回答呢。”求求你,别卖关子了。
“姑娘请上前看。”唐装老人向我招手,我走上前,一直假装是聋哑朋克乐手的陆虎也紧跟着我走上来。老人手指着一具男尸颈脖上的伤口,那两处被利齿穿过的痕迹,“再仔细看看,二位应该可以看清,两个牙印之间,还有一个更细小的孔。”
我在黯淡光线下努力辨识,的确,颈背的正中,还有一个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小孔。
“蚣蛭的致命之处,不但是那两根利齿,还有一条利舌。那估计是天下最利也最毒的一根舌头。姑娘试着猜猜,它这根舌头,是何等功用?”看来,老人喜欢做老师。
我像个好学生那样认真地想了想,说:“脊髓!看这个位置,如果它的舌头像针尖那样,可以正好插入脊髓…这么说来,蚣蛭吸食了这三具尸体的脊髓?”
“姑娘聪颖过人,一看就受过良教,一定知道,脊髓对人体之功用。”
考我医学生的基本功?“脊髓是中枢神经的主要部分,上连大脑,向下发出各类神经,分布到人体各个部位,应该说,是操纵人体各项功能和活动的主导。”我把自己知道的那么一点点全变卖了出来。
“说得好,所以人死后,神经功能是停止了,但脊髓本身、神经本身还存在,神经操纵人体的能力也没有消失。蚣蛭行凶,是用它那两条利齿夹住死者,然后舌头伸进去,但并非将脊髓尽数吸食,而是吃了一点脊髓后,又将自己口中的唾液注入。”
“真恶心。”我感叹。
陆虎终于说话了:“为什么要往死人脊髓里吐口水?”
老人仍然盯着我,仿佛陆虎不存在似的,说:“蚣蛭的口水,并非寻常的口水。别忘了,蚣蛭是邪兽,自然有邪魔之力,它的口水,进入死人的脊髓后,让神经支配人体的能力又恢复了。”
不知道陆虎的接受能力怎么样,反正我是听糊涂了:“您越说越…好像不太靠谱,您难道是说,蚣蛭咬了这些人,反而让这些尸体的神经恢复了功能…他们又能动了?又活了?”
“说对了一半,他们的确能动了,但并没有活过来。”
“他们变成了…活死人?”我听上去像是杨双双二世。但我立刻笑了,笑自己傻傻地居然会相信这唐装老人的鬼话连篇,“您老真会开玩笑,他们难道不是还乖乖地趴在地上,神经功能好像还没有恢复…”
后面的话被卡在了喉咙里,因为我看见,地上的三具尸体,仿佛听出了我的不屑一顾,忽然蒸发了。
“他们…他们怎么不见了?!”我惊叫着。
“看来,我们的判断没错,”那老人的脸色阴得马上就要下雨,“的确是蚣蛭在作恶!蚣蛭咬人时,会先用毒液将被害者麻痹,然后吸食脊髓、释放唾液,所以,被害者遭袭后,往往会昏迷一段时间,随后才会再次‘动’起来。”
“可是,蚣蛭为什么要咬他们?为什么要把他们变为‘活死人’?”
“被蚣蛭咬过的死者,就成为受蚣蛭操纵的‘活死人’;而蚣蛭往往也是受人操纵;也就是说…”
“有人通过蚣蛭,把这三具尸体变成了受他支配的‘活死人’!”我觉得这一切都匪夷所思,但我的眼睛不会看错。那三具尸体,来到这个世界,被怪兽咬了后,又消失,似乎只有老人的话可以解释这一切。
“所以我说,这蚣蛭的出现,表明我们的太平生活将被打乱,我们中间,出了阴险而野心勃勃之辈,控制了蚣蛭,也就是控制了活死人。不管是谁做的这件事,显然是想兴风作浪,意图不轨。”
“这些…‘活死人’,他们去了哪儿?”我突然强烈不安起来。
“从哪里来的,就去了哪里。”老人盯着我,一副“你还傻站在这儿干什么”的表情。
“双双!苦莲茶!”这是我心绪不安的根源,她们还摸黑在解剖楼里!
思想家们都说心里有鬼的人才会怕鬼,我认为这全是胡说八道。杨双双大概是我认识的最纯洁的一个女孩子,但她爱鬼爱得要命的同时,又怕鬼怕得要命,尤其此时此刻,她正确地感觉到,这漆黑一片的解剖楼里,好像的确有鬼,的确要她的命。
小屋门莫名其妙地自己关上后,杨双双逐渐明白,我和陆虎的突然消失、小屋里三具尸体的突然消失、电灯的消失,都不是偶然事件,都不是好兆头。
她紧紧抓着苦莲茶的手说:“出去,我们无论如何要赶快离开这个解剖楼!”
“你说得容易!”苦莲茶的另一只手努力拉着门,努力转动着门把手,但那门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大锁锁住了,又像是变成了一堵墙,无论怎么推拉,它自岿然不动。
怎么办?怎么办?杨双双摸出了手机,也许,报警是唯一的办法。
用手机报警唯一可以成功的可能是你的手机有信号,所以,你可以想象到,当杨双双发现自己的手机根本没有信号,会是什么心情!
解剖楼本身只是一幢砖木结构的迟暮老楼,周围虽然几棵大树,但也不可能造成任何绝缘屏蔽的问题,所以此刻手机信号的消失,只有一个解释,见鬼了。
她记得《碎脸》里好像有一种比较荒诞的理论,鬼是以一种电波形式存在。难道,今晚手机信号的消失,是最好的证明?
其实,即便杨双双这时候成功拨通110,也于事无补,等警察以火箭般速度赶到时,也晚了,该发生的,也都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估计也发生了。
杨双双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因为她发现,这间小准备室,已经不再是她和苦莲茶两人的孤独城堡。
屋里又多出了三个人。
更确切说,三个死人。
三个活死人。
杨双双手中的电筒残存的最后一道光线,就是做了这个巨大贡献,照见一片惨白的肌肤,一张麻木的脸,和一双无神的眼。
当然,如果这些景象都是发生在尸体架上,如果那皮肤、脸、双眼都是平面向上横躺着,至少不会那么触目惊心。问题是,那皮肤、脸、双眼都是垂直分布。那尸体是直立的。
据说从类人猿到人类的进化突破,是直立行走的能力,那么从死人到活死人的突破,毫无疑问也是同样进化!
杨双双没有尖叫,因为她已经出离尖叫了!
人在极度恐慌时,会极度崩溃,也会调动起极度的潜能。好在,在这一时刻,杨双双得到了后者。
“砰”的一声巨响后,杨双双和苦莲茶滚在了走廊里,那扇门,被杨双双英勇地撞倒,杨双双和苦莲茶获得了自由!
但这是一个天大的错觉。
两个女生从地上爬起来后,立刻听见那三具直立行走的死尸也陆续跟着走出了小屋。
脚步声,僵硬地脚步声,踩在倒地的门板上。
然后跟着她们。
虽然还是在一片漆黑中,杨双双和苦莲茶这次找准了楼门的方向,拉着手奔了过去。
十几米的走廊,像是跑了几个钟头。
总算,两个人在三具僵尸的脚步之前跑到了楼门口,用力拉门,疯狂拧着门把手。
结果你当然可以猜到,解剖楼大门,也像是挂了巨锁,也像是一堵墙,任凭两个人如何施暴,坚持不开。而且这回,连杨双双的潜能也发挥不出来了。
那三具尸体的脚步声,逐渐放慢,因为它们已经近在咫尺!
当脚步声消失的时候,杨双双感觉自己的脖子被一双粗糙的手牢牢掐住了,而且在迅速的收紧,她想叫,但发不出声,她连说一句遗言的机会都没有了!
苦莲茶也受到了一样的待遇,她也很快就感觉到自己的血流似乎就要中断,脑子里开始出现空白。
她们离我和陆虎造访的那个阴暗世界,只有一步之隔!


十九
当我们发现那三具尸体又从阴阳界消失的时候,当那个唐装老人说它们“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之后,我立刻想到杨双双和苦莲茶可能会遇见的危险。陆虎也想到了事态的严重,开始拉着我往回跑。
我虽然对唐装老人还有一万个疑问,但知道此刻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跟着陆虎一起飞奔。
“好像就是这儿了!”我和陆虎都喘着粗气,站在不久前开始跟踪那三具僵尸的地方。我问:“你现在总可以告诉我,怎么回到那个有点人气的世界?”
“掌握要领后,其实很简单。”陆虎又拉起我的手,“闭上眼,先不要想任何事,让脑子保持一片空白。”
我照样做了。但是,想着三具僵尸正向我最在乎的两个女孩逼近,我怎么也不能让脑子保持一片空白,除非此刻我突然变成白痴!
所以,什么都没发生,我还是顽固地坚守在这个令我厌恶的阴阳界!
“菲菲,记住,什么都不要想!保持脑子的空白!”陆虎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处传来。
“可是,这么多事需要想,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一片空白?!”我不但担心着杨双双和苦莲茶,我的脑子里还时不时地冒出一个墓碑,写着陆虎的死期。
“再试一试!”陆虎也有些着急了。
“试一遍不行的东西,试两遍就有用吗?”有时候我发现自己真是个悲观主义者。
“为了杨双双和苦莲茶的安全,再试一下!”
“就是因为满脑子都想的是她们,所以没有空白!”
“那就忘了她们!”
“忘一个我在乎的人,容易吗?何况要忘记两个!”我觉得自己有些歇斯底里了,紧闭着眼,恨恨地跺着脚。
陆虎忽然沉默了片刻。我只觉得四周死一般寂静,我仍闭着双眼,仍在试图让脑中一片空白。哪里知道,此刻的杨双双和苦莲茶,已经被僵尸掐得脑中一片空白。
“陆虎!陆虎!你在哪儿?”
终于,陆虎的声音又响起来:“我回来了,我去了解剖楼,又回来了。”
“怎么样?”
“晚了,她们两个,都已经被杀了。”
“啊?!”我的脑中一片空白。
就这样,陆虎把我“骗”回了解剖楼。
陆虎其实并不算太夸张,我们赶到的时候,杨双双和苦莲茶离“遇害”已经不远,解剖楼走廊里一片黑暗,我只能听见那两个姐妹喉咙里憋出来的轻微挣扎声,只能依稀看见两个黑影,堵在解剖室的大门口。
我挥拳向其中的一个黑影砸去,希望奇迹出现,我又能获得当初和长发女搏斗时的神拳功力。
但那是一厢情愿。我的粉拳还是那无力的粉拳,顶多只有打碎面粉的能力,砸在那僵尸的背上,像是给一块大石头做按摩,最受伤的反而是我的手。
我不知道陆虎的战果怎么样,但发现这样的偷袭至少暂时挽救了杨双双和苦莲茶的命。黑暗里传来两个人大声喘气和咳嗽的声音,同时,那两个模糊的黑影转过身。
两个黑影。
一共三具僵尸,我们只看见了两位。
我隐隐觉得不妙,但已经迟了。
我感觉脑后被重重敲了一下,整个大脑又被动地“空白”了一次。
偷袭我的当然是那“第三者”,我倒地的瞬间,大脑摆脱空白的瞬间,我叫了声:“你们快往外跑!”全然不知道自己叫了一句废话,杨双双和苦莲茶当然早就设法外逃过。
苦莲茶的声音传过来:“没用的!我们往里面逃!”
杨双双叫:“可是,往里面跑也是死路一条!”
我很快算了算,这三位活死人,无论生前是不是运动健将、武林高手,在成为僵尸后,似乎变得力大无穷,至少偷袭我的那一拳非常实在,我险些就被打昏过去。我们四个人,陆虎大概勉强可以跟三位僵尸中的一个拼一下,我们三个女生,未必会是另两具僵尸的对手,尤其考虑到他们基本上已经是刀枪不入的境界,肉搏起来,我们不会有任何优势。
所以还是得用三十六计的上策。
“不管往里往外,一定要离开这儿,让他们来和我们捉迷藏!”我一边叫,一边挣扎着爬起来,却听见有人倒地的声音。“陆虎,是你吗?”
“他们力气真够大!”陆虎叫着。“很久没这么痛快打过架了。”他真谦虚,一定是很久没这么痛快地被打一顿了。
同时,黑暗中又有一拳打过来,正打在我肩头,我仿佛可以听见我肩胛骨碎裂的声音。
“我们快跑!”我又叫起来。站在黑暗中挨打肯定是下下策。
一只手抓住了我,一定是陆虎,我们俩一起挣扎着爬起身,踉踉跄跄地向走廊尽头跑去。脚步声一片混乱,杨双双和苦莲茶再次踏上奔向走廊尽头的绝望之旅。
另一种拖拖沓沓的脚步声,响在我们脑后。谢天谢地,三具僵尸虽然有把子力气,但举动却远非灵活。不该谢天谢地的,是他们虽然动作有些笨拙,脚步却迈得很大,像体操运动员或芭蕾舞演员做劈叉一样,好像不用担心裤子被拉破——对了,它们本来就没穿裤子!
将近走廊尽头右侧是一间大实验室,同时也是平时上解剖课的地方,里面有十几张长桌,没张桌上都摆放着人体部件的标本。我叫着:“快进那间教室,然后从窗口跳出去!至少争取把玻璃窗砸碎,吸引外面人的注意力!”
这是个完美的计划,我开始佩服自己了。
可是我得意得太早!
第一个推开那间教室的是杨双双,但她随即“嗷”地叫了起来。
她撞上了一具僵尸!
这怎么可能?
那活死人挥挥手,和杨双双的脸近距离接触,她顿时觉得脸蛋又热又肿,眼镜也飞离了鼻梁,没入黑暗中不知所终。“又是一具僵尸!”杨双双叫着,“…不对,是两具僵尸!”
我这才想起来,早些时候堂姑父章云坤告诉过我说,解剖实验室新进了五具尸体用来制作标本的,我们最初那个准备室里只见到了三具,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变成了僵尸,还有两具一直没有出现,看来,这两位也没有落伍,也加入了活死人的大军。
如果说我们刚才至少还有人数上的优势,这会儿是数量和质量都在下风,注定了要满盘皆输!
后面是三具僵尸,前面是两个活死人,解剖楼的走廊,突然显得那么狭窄和短小。
苦莲茶颤声问:“我们…该…怎么办。”
陆虎说:“还能怎么办,只有跟他们拼了这条老命。”
苦莲茶说:“问题是,我们的命,一点儿也不老啊!”
我终于发现,束手无策的真谛。
五具僵尸,一步步向我们逼近。
解剖楼的门突然开了!
楼外虽然也是暗夜,但至少还有些夜光,随着楼门的开启,犹犹豫豫地洒进来,烘托出一个佝偻的背影。
嗯,不是虎背熊腰的武士轮廓,只是一个佝偻的背影。
那背影一步步走来,拖沓,拖沓,比僵尸的脚步更慢。
奇怪的是,当来人的缓慢脚步响起的时候,活死人们的脚步声却终止了。他们不再缩小对我们的包围圈,而是怔在那里。
这时候如果你仔细听,会发现那拖沓拖沓的脚步声间,还夹杂着阵阵低沉的话语。那话语虽轻,但清晰无比,字字入耳,只是我一句也听不懂,不知是哪国的外语。
“小心!”杨双双又叫了一声。
五具僵尸,又走动了起来!
我浑身颤抖着,随时准备如陆虎所说的,拼了这条还有一年不到的小命。
一具僵尸已经到了我面前!
然后从我身边走过,仿佛我并不存在似的,仿佛他只是个过客…或者说,仿佛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早已经成为了生命的过客,应该乖乖躺回尸房去,不应该再出来漫步校园。
我模模糊糊地看见,原先那两男一女三具僵尸,一起转回了身,走向那佝偻背影。
而那佝偻背影,也转了身。
接下来的景象,让我暂时忘了自己是生活在一个理性为主的世界中:五个僵尸,尾随着一个佝偻颠簸的背影,亦步亦趋,走进了一切惊悚的发源地,那间标本准备室。
另外三个孩子也一定和我一样不敢相信自己好坏不等的视力,呆呆地立在黑暗中,等最后一位活死人的身影消失在准备室中以后,才一起走了过去。
刚才千呼万唤也不开的楼门,现在大敞着,但连杨双双和苦莲茶都没有如释重负地跑出去,而是到了准备室门口,向里面窥探。
一切还是在黑暗中,但我们能依稀看见,五具僵尸已经恢复成…五具僵尸,确切说,五具不再特立独行的普通尸体,安详地躺在铁床上,享受着被浸入福尔马林前的最后一次夜光浴。
“你们还呆在这里干什么!”一个沙哑、粗糙、友好度为零下三十六的声音在黑暗中突然响起。
猜猜是谁先说出话来的?当然是不才。“谢谢您,如果不是您,我们这几条小命就没有了…”
“那你们还呆在这里干什么!”发怒的声调在上升,但友好温度继续在下降,低得已回头望不见冰点。
“请问您怎么称呼,我们不知道该怎么谢您…”
“我倒是知道,你们该怎么谢我。”那声音看来并非只会说一句“你们还呆在这里干什么”,这回,语调似乎缓和了些,“第一,你们要保证不把今晚的事告诉任何人;第二…”他故意卖了个关子,然后突然咆哮起来:“你们还呆在这里干什么!”
“在想什么呢?”往回走的路上,杨双双问我。
其实我这个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为什么我应该空白的时候,却不能空白呢?人就是这样,有时候满脑子问题的时候,反而成了一片空白。比如我在想为什么会不自主地走到那个阴阳界;那个世界究竟是不是叫阴阳界;那里的居民是人是鬼;是谁操纵了蚣蛭又操纵了活死人又操纵了解剖楼的电闸和手机的无线信号;救了我们的那个怒气盖世的佝偻身影是谁?经过这一晚的折腾,我要是还能逻辑清晰地想问题,一定早就成为了圣贤。
刚才陆虎已经告诉我,他发现每次只有在和“死”相关的地方,才会进入那个奇怪的世界,这个假设基本成立,比如万国墓园里、解剖楼里、曾经是墓地的苗圃里、米砻坡顾志豪尸体被发现的考古遗址、二附院的太平间,唯一有点牵强的是那晚在百家村灯红酒绿的酒吧一条街…话说回来,那个高冠古服的老人随后就死了,还有那走动时夹带腥风血雨的恶犬随即出现,和“死”还是密切相关的。
而我们两个,我和陆虎,也是在亲历了和“死”相关的事件后,开始和那个世界有了接触。我最初只是莫名其妙地看见了那个坟场,只有在米砻坡顾志豪尸骨附近,才算正式进入了那我姑妄称之的阴阳界。
现在看来,那个世界并非都是魑魅魍魉,也有像小龙女那样太平地生活在墓中的一群人…或者鬼。就像任何一个世界,那个世界也有像唐装老人那样的正派人物,和躲在暗处的邪恶势力,不知是什么样的人物,成为了蚣蛭这类“邪兽”的大Boss,蚣蛭显然也到不了我们这个真正的太平世界,所以才会操纵僵尸来达到大Boss的目的。
什么样的目的?杀了我吗?等不及到明年六月十六了?我知道那个长发白骨精肯定是急不可耐了,一见面就要杀我。会不会,操纵蚣蛭的人就是那长发女人?她为什么不能直接到我们这个世界来杀我,在我睡觉的时候把我掐死不就可以了?
她不能!
我觉得这时我至少想明白了一点,无论是顾志豪,还是陆蔷,都是被一些幻像诱惑到了那个阴阳界,才被长发女人杀害的!我的几次和长发女人的交锋,其实也都是在阴阳界!十二个墓碑上的人,顾志豪、陆蔷、陆虎、和我,都有能进入阴阳界的能力,只不过以前从来没有被开发出来而已。
而在阴阳界里,至少目前为止,那长发女人并非我的对手,我的无敌粉拳,只有在阴阳界里赫赫生威,但在现实世界里却无缚鸡之力,所以她调用了僵尸,要在解剖楼杀我!
可是,她既然无法在这里兴风作浪,又怎么能破坏了解剖楼的电路?又如何屏蔽无线通信?难道她还有帮手?
最大的问题是,我这个爱好和平的好少女,到底和他们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非除去不可?
你瞧,我脑子里没有四室两厅两卫带车库,却要装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结果肯定是大爆炸,炸成一片空白。
“在想什么呢?”这时候偏偏遇上爱刨根问底的双双。问一遍不够,非逼我发言。
我还是乖乖地说“实话”,故意挑战她:“我在想,该不该给你的偶像巴渝生叔叔打电话,告诉他今晚发生的一切。”
“那怎么可以,我们不是答应我们的救命恩人,保证不把今晚的事情说出去吗?”杨双双大概没想到天下还有我这么缺乏诚信的人。
“答应?保证?那是他的一厢情愿!他根本没给我谈判的机会,就把我们轰走了!像今晚这么严肃的事,怎么能不告诉警察?尤其,我们不知道是谁拉了解剖楼的电闸,但警方可以调查,可以查指纹什么的。”我继续扮演失信小人的角色。
杨双双想了想说:“不过,不管是谁拉了电闸,你认为他会留下指纹吗?就好像上回掐了你脖子的疯女人,留下指纹没有?”
我心里苦笑一下,没错,上回在米砻坡,我被长发女人掐住了脖子,留下深深伤痕,警察在我的脖子上取了样,至今没听巴渝生提到任何嫌疑人,估计没得到什么指纹…那双手上本来就好像没有什么皮肉,指纹是别指望了,倒是“骨纹”有那么点可能。
我说:“可是,这一切,都那么蹊跷,也是安全隐患,假如那个爱生气的救命恩人不及时出现,现在躺在那几张铁床上的,大概就是我们了!何况,你难道不想知道,救命恩人的真实身份?警察说不定可以帮我们查出来!”
“我比谁都想知道!”杨双双叹了口气,“可是,那个人嘱咐我们不说出去,一定有他的道理,有他的难处,我们如果违背了他的意愿,算不算一种恩将仇报呢?”
当然是。我忽然觉得,我能遇见杨双双,真是命运一种美好的安排。
说话间,我们已经走到四楼。杨双双的寝室在三楼,但她显然没有回自己宿舍睡觉的意思,跟着我多爬了一层楼。
这时已过晚上十一点,绝大多数的寝室都熄灯了。
但我们405室却灯火通明,而且人气鼎盛!

 

二十
宿舍里所有五名室友都在,或坐或站;屋里屋外,还有二十几个人,我认出了我们辅导员,穿保安制服的三个人,和一个像是保卫科干部的中年人,其余都是趿着拖鞋看热闹的的女同学。
发生了什么?
不管发生了什么,估计远难和我们在解剖楼的浪漫夜相比。
我挤进寝室,没等我问“怎么了”,但随即明白发生了什么——通常,我们寝室虽然算不上一尘不染,基本上还可以称为井井有条,只是此刻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