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徐庄主路过云雾茶楼时,径直策马而过。若是往日,他必会下马歇息,即便不是,也会在马上跟两位掌柜及领粥的穷人打个招呼,可今天他却直往前冲,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店小二正在纳闷,就见庄主身后的徐庆又策马回了过来,他朝陈老掌柜嚷道:“陈掌柜,庄主有令,立即回庄议事。”
说罢,徐庆又调转马头朝云台山庄飞驰而去。
“这是怎么了?”徐掌柜望向陈老掌柜。
陈老掌柜并不作答,而是朝林涌泉作揖道:“林庄主……”他刚一开口,林涌泉即伸手阻止他再说下去。
“陈掌柜不必客气,贵庄有要事商议,但走无妨。”
陈老掌柜却走到林涌泉近处,轻声问:“敢问林庄主,是否知道我家庄主今日要回来,才特意送来了这个宝物?”陈掌柜掂了掂手里的木头钵盂。
林涌泉笑而不答,他兀自拿起粥勺,舀起一口热粥送到嘴里:“好粥啊,徐庄主真是个大好人!哈,里面果真有枣子!”他嘴里吐出一颗枣核,只听“扑”的一声,那枣核竟然如飞镖般射出去,死死地卡在了店门旁的木头门框上,看得店小二心惊肉跳,暗自后悔,我怎么就得罪了这么一位爷呢?
“林庄主,可否告知老朽这宝物的来历?”陈掌柜又道。
林涌泉放下粥勺,朗声笑道:“陈掌柜,你只需将这东西带给徐庄主,他自会告诉你它的来历。在下告辞了!”林涌泉说罢,便纵身一跃,飞了出去。店小二惊讶地发现,在云雾茶楼的对面,原来早已有匹白马等在那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林涌泉已经骑上马朝东而去。
“老掌柜,你看庄子里是不是出事了?”徐掌柜不安地问陈掌柜。
陈老掌柜沉吟片刻道:“我立刻回庄,这里你们先照应着。施粥也是大事,不可轻慢。”
“是。”徐掌柜应道。
陈南城一跨进云台山庄的内院,就听到屋里传来一片哭声,他一听便知那是庄主夫人文蕙的声音。陈南城知道庄主此次出庄是去临沂探访岳父母文镖师一家,同时报告文蕙生子的喜讯,本来还说要请岳父母一起回庄小聚几日,顺便喝孩子的满月酒,可如今两位长辈没有同行,文蕙又哭得如此伤心,看来文家镖局八成是出事了。
果然,陈南城一进门,就见文蕙捧着一件男人的旧衣服泣不成声,她身边的陪嫁丫环彩琳也一样泪水涟涟,徐士清正在安慰夫人,看见陈南城,连忙道:“老掌柜来得正好,我正有要事找你。”
“庄主有何吩咐?这几位是……”陈南城看见堂前站着一个布衣男子和一个小丫环,他认出来,他们是刚刚跟在庄主马后一起回庄的。
看他们的神色,都有些萎靡不振,尤其是那个小丫环,似已经精疲力竭,快要昏过去了。
“他们是我岳父家的人。这位是夏寿云夏师傅,这位是我岳母的贴身丫环,叫小莲。来人……”徐士清大约也看出这丫头精神不济,大声唤道,不一会儿,从外面跑进一个丫环来,“快去给这位小莲姑娘拿点水和点心来,这一路上,她没吃过什么东西。”
不一会儿,那丫环便给小莲拿来了一杯水和两块松糕。小莲喝了两口水,又瞅了松糕几眼,愣是不敢拿,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说自己不饿,谢过了那个丫环。
陈南城想,这个小丫头分明是又饿又累,若是平时,按徐士清的脾气,定会让她先去休息,可如今硬是把她留在堂上,莫非是有话要问?看来文家定是出大事了。陈南城想到此处,按捺不住,开口问道:
“庄主,此次去临沂,文镖师一家可都安好?”
徐士清摇头,黯然道:“老掌柜,我就是要跟你说此事。我岳家出了大事,我岳父被人害死,岳母和妻妹都不知去向!”
什么!陈南城如遭雷击,半晌说不出话来。
徐士清瞅了陈南城一眼,又叹了口气,这才说明了事情的原委。
“那天我到岳父家,是清晨卯时,镖局府门大开,里面一片狼藉。
我一边喊人,一边进入,可我一直走进内堂,竟也没见到半个人影。
待我走到大厅,发现大厅里有个红木箱,打开一看,里面竟是我岳父的尸体。”徐士清说到这里,文蕙再次嚎哭起来,徐士清低声吩咐丫环彩琳,“扶夫人到内堂休息,我和陈掌柜、夏师傅还有话要说。”
“不,我要听!那是我爹!”文蕙抹着泪,带着哭腔道。
徐士清似是无奈地瞥了妻子一眼,道:“好,你只管听,可不许插嘴!”
文蕙没搭腔,边拭泪,边点了点头。
徐士清继续说了下去:“我岳父的尸体在那个红木箱子里,我找人搬出来一看,岳父大人当真死得很惨,他的后脑竟被人切掉一半。”
这句话使陈南城惊出一身冷汗,他只觉得自己的后脑似有冷风吹过,不由哆嗦了一下。
徐士清道:“我惊慌之余,赶紧四处找人,可镖局里竟一个人也没有,岳母和妻妹文兰都不在家。我觉得甚是奇怪,便立刻找邻居打听,可他们都说没见过她们,后来其中一个邻居让我们去附近的酒馆找找,可能会碰到夏师傅,于是我们就去了,果真在那里碰到了夏师傅和这位小莲姑娘。”徐士清指了指堂前站着的那个汉子,那人始终低着头。
陈南城心想,连邻居都知道在酒馆能找到他,看来平时此人定是喝酒成瘾的,镖局出事之时,他大概也不在府内。看他身强力壮,腰粗膀圆,多半是个空心大萝卜,中看不中用,当下,他便有几分瞧不起此人,于是看也不看夏寿云,问徐士清:“庄主可有报官?”
徐士清道:“报是报了,当地仵作也验过尸。可那人一看便知是个新手,做事毛毛躁躁的,说来说去,也就只那几句话:岳父是被人用刀砍死的,生前喝过酒,被杀的时候,曾用右手阻挡凶手的攻击,因而右手缺了四根手指。我本想让当地县衙侦办此案,但我看他们无力追查凶手,再说我也信不过那个仵作,于是就征得县衙的同意,把岳父的尸体带了回来。”徐士清说到这里,声音放低了些,他回头瞅了妻子一眼,见她眼含泪光,呆呆地望着地板,似在等待什么,便道:
“余下的,就问这位小莲姑娘吧,她那天晚上跟我岳母在一起。”
“姑爷,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小莲抬起头道。
“死丫头!既然那晚你跟我娘在一起,她到哪儿去了,你岂会不知道?”文蕙厉声道。
小莲连连摆手。
“大小姐,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晓得那天晚上二更时分来了两个道士,他们说他们是从红筹寺来的,让夫人交出一个什么碗。夫人说,从来没拿过他们的碗,他们不信,后来,还真的在二小姐的房间里找到了。那个黑木碗,原来、原来二小姐一直用它装发油呢。那两个道士发现碗里有发油,很生气,说是要划花夫人的脸,夫、夫人就跟他们打了起来。可是,夫人不是他们的对手,眼看着夫人要被他们……嗯,这时候,突然,外面吹来一阵风,屋子里的灯全灭了,我就看见从窗子外面飞进来一个人,把那两个道士打倒后,背着夫人就跑了。”
“那个人是谁?你认不认识?”文蕙急问。
“不认识,从没见过。但、但是夫人好像认得他,可、可是他们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我离夫人好远,我不敢靠近……”
“那我妹妹呢?”
“二小姐,我真的没看见。一更的时候,我和夫人还去过她的房间,那时候,夫人还跟她说过话。可、可是,后来二更的时候,我再去,小姐已经不见了。”
文家二小姐失踪得好蹊跷,陈南城想。
“二小姐的房中可曾少了什么?那两个道士后来怎么样了?”文蕙又问。
“我、我不知道。”小莲摇摇头,又惶恐地回头瞅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夏寿云,“夫人被掳走后,我很害怕,也不敢待在府里,就赶紧去找夏师傅了。我知道夏师傅可能就在附近的哪家酒馆。我找到夏师傅的时候,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我只得又去找夏夫人。我知道夏夫人近日住在她姐姐那里,那个宅子离我们镖局不远。我把夏夫人找来,我们一起回酒馆,那时已经快四更了。我本想回府里看看,但又怕……
又怕那两个道士醒来后会找我要夫人……所以,我想还是等夏师傅酒醒后,让他跟我们一起回去……可、可是,夏师傅直到中午才醒,他刚醒,姑爷就找到我们了。”
小莲话音刚落,夏寿云“扑通”一声朝徐士清双膝跪下,说道:
“在下惭愧,若不是在下一时犯浑,多喝了两杯,夫人就不会被人掳走,小姐也不会不知去向……请姑爷给在下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在下一定……”
“住口!”文蕙大喝一声,打断了夏寿云的话,“夏寿云!我爹娘待你不薄!当年见你拖家带口,不能自存,我们便好心收留你,没想到你……你……你忘恩负义,把我爹娘的安全视同儿戏!你这无用的废物!”文蕙说到此处,一掌已拍了过去,眼看掌风就要刮到夏寿云的头,徐士清大惊,连忙飞身跳起,一个箭步冲到她跟前,拉住了她的臂膀。
“别胡闹!”他低声喝道。
“你拦我干什么?这厮死有余辜!”
徐士清不理她,只管大声吩咐彩琳:“夫人累了,还不快扶夫人回房!快点!”
彩琳犹犹豫豫地走上前,想扶文蕙,却被她用力甩开。
“你问问他,我爹娘是怎么对他的!镖局次次有事,他都喝醉酒,养他这无用的废物干吗?还不如一掌劈死,免得浪费饭食!”文蕙指着夏寿云骂道。
“好了!别闹了,回房休息!”徐士清喝道,捏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她推进内屋。文蕙犹不甘心,撩起帘子时,仍不忘回头啐了一口。
待文蕙走后,徐士清才走向满面通红的夏寿云:“夏师傅,内子因岳父的事急火攻心,言语上若有冲撞,还请多包涵。”徐士清想扶夏寿云起来。夏寿云却坚持不肯。
“大小姐骂得对。我这个人就是浑!要不是我贪图那两口猫尿,便不会误了镖局的事。姑爷何必拦着大小姐,让大小姐扇两个耳刮子,在下倒反而心里舒服些!”此话说完,他便抡起手掌朝自己的脸上狠狠甩了一掌,他的脸上顿时出现五道红印。眼看他又要抡第二掌,徐士清忙拉住了他。
“夏师傅,事到如今,你与其自责,还不如好好协助我抓住谋害我岳父的凶手——不知夏师傅现在可有别的去处?”徐士清问道。
夏寿云摇头道:“唉,像我这样的人,谁还会要我?”
徐士清朝陈南城望来,似在征求他的意见。陈南城虽觉此人不堪重用,留在庄里恐怕也是废物一个,但如果要找出杀害文镖师的凶手,恐怕也只能留他一阵子,因为文家镖局的人,如今能找到的,也只有他和小莲了。所以,他便朝徐士清微微颔首。徐士清立刻对夏寿云道:
“夏师傅若没有别的去处,如不嫌弃,就先在敝庄当个武师吧。陈掌柜,夏师傅的家眷现在就在后院休息,你先给他们找间房安顿下来。”
“是。”陈南城道。
夏寿云此时抬起了头。陈南城见他虽是满脸络腮胡子,但五官倒也端正,只是眉宇间酒气多过英气。可惜了,他心道。
“多谢姑爷。”夏寿云道。
“夏师傅,不必客气,快请起吧。”徐士清见他仍跪着,又要搀扶,哪知夏寿云还是不肯。
“姑爷,我喝酒误事,实在死有余辜!可文总镖头对我恩重如山,他死于非命,大仇未报,我岂能就这么死了!姑爷说,要让我协助找到凶手,我自是当仁不让,没有二话,可让我留在庄内吃姑爷的饭,在下实在没这个脸面。还是让在下出门去寻找凶手的线索,若有消息,我必会回庄向庄主禀报……只是我夫人体弱多病,女儿儿子又小,无人照应,还望庄主暂且收留。”
“照应你的妻女,自不在话下。”
徐士清的话刚说完。夏寿云便倒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随后起身道:“庄主的大恩,在下铭记在心,我若有消息,一定回庄禀报。
告辞了!”
说罢一转身,便跨出了门,等徐士清追出门去,他早已跃上房顶走得无影无踪,再回头看那地面,却见几条清晰的裂缝,想是夏寿云刚刚用内力震开了地上的砖石。徐士清望着地上的裂缝,低声道:“好功夫。”
“是啊,真是可惜了……”陈南城叹道,心想,若这夏寿云真有悔意,或许还是可用之材,只是这酒瘾岂是轻易能戒掉的?也不知这下他跑到哪里去了,如果真是去找凶手倒也罢了,只怕是抛下妻女,从此不知所踪,自己贪清闲去了。想到这里,他倒又同情起这酒鬼的妻女来了。这时,他听徐士清道:“他是出了名的酒鬼。我岳母几次想赶他走,都是让我岳父留下的,当时也是看他武功高,可惜竟一点用都没有。”
徐士清说罢,又招呼了一个丫头进屋,“带小莲姑娘去休息吧。”那丫环答应着,带小莲离去。他又让徐庆在房门口候着。
陈南城知道徐士清是有话要跟他说。
果然,关上房门后,徐士清便问陈南城:“陈掌柜,我过去好像听你说起过苏州府的仵作白志远是你远亲,可有此事?”
此话一出,陈南城立刻明白了徐志清的意思,连忙道:“这白志远确实是在下的远房表弟,庄主是否要找他来验尸?”
徐志清点头道:“我听说苏州府的白志远有‘玉面仵作’之称,曾破奇案无数,还曾入宫为娘娘效命,当日后宫发生命案,他于一天之中便在三千佳丽中寻获真凶,与江南两大名捕并称‘江南府门三绝’。
只是听说,一年前他离开了府衙,请问陈掌柜可有办法找到他?”
“找他是不难,只不过,他不见得肯出来。”陈南城想到他这个表弟,也有些为难,“他一年前之所以离开府衙,是因为他讨了一房妻室,那女子不希望他再干这种营生。他十分爱那名女子,于是发誓不再重操旧业。如今他在无锡城内,以制作箫管乐器为生。我看……此事很难。”
徐士清听到此处,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我岳父被人残杀,于情于理,我都要找到这个杀人凶手。如今要找一个称职的仵作,实非易事。况且此事我也不想太过张扬,万一让仇家知道,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陈掌柜可否帮忙劝说?”
陈南城觉得此事颇为棘手,但他想了想还是勉强点头道:“也罢,我先去探探他的口风。如果他夫人正巧不在,或许可以说服他偷偷来宿城一趟。”
“有劳陈掌柜了。”徐士清忙道。
“庄主千万别客气,这本是在下分内的事,况且还不知道是否能办成。我也只是试试看,如果白志远不肯,也只能另择人选。”
“也只能如此了。”徐志清低头叹道,“若是我师父他老人家在,我也不必麻烦陈掌柜去找什么白志远了。”
此话一出,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陈南城见徐士清神色黯然,面有悲容,心想,还是说点别的吧,于是便问:“刚刚我听小莲姑娘说,文夫人失踪的当天晚上,镖局来过两个道士,庄主可曾见到那两个道士?”
徐士清摇头。
“我到镖局的时候,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他顿了顿道,“这全是小莲一个人所说,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两个道士。我稍后还会再问她。”
陈南城听徐士清的口气似在怀疑那小丫头,便从衣服里掏出林涌泉给他的那个黑木碗:“庄主请看,这是什么。”
“这是……”
陈南城将林涌泉适才在茶楼前做的事、说的话一五一十向徐士清报告了一遍。
徐士清听罢很是兴奋,“照你这么说,小莲说的是真的。这木碗便是当晚那道士从文兰房间里找到的。”他将之放在鼻底闻了闻,“果然有发油的味道,看来,林涌泉应该知道这木碗的来历!或许,他还去过我岳父家!”
“他知不知这黑碗的来历我不清楚,但他肯定去过镖局,恐怕现在还等着庄主去找他呢!”陈南城道。
徐士清当下拉开房门,命令徐庆:“备马!”


箫声咽 第二章 一段往事
徐士清提起他的师父,倒是勾起了陈南城的一段回忆。
三十年前,徐家获弄璋之喜,夫人诞下一麟儿,取名士清。满月那天,家里盛设汤饼宴,六街三市的宾客齐来贺喜,还送来礼品无数,把云台山庄的一百多间屋子挤得满满当当。大厅里坐的都是有头有脸的贵宾,正当觥筹交错之时,内堂抱出新生儿徐士清,果然生得壮实齐整,众宾客赞叹不已。
忽然门外发出一阵喊叫,冲进一群明火执仗的盗贼,蜂拥而上抢走了堆在案桌上的各种礼品,更有人到内堂翻箱倒箧,劫得不少宝物。
徐家也有一些家丁、护院,只是个个功夫不精,人人胆小怕事,见了盗贼,早就逃之夭夭。贼首见财物得手,也怕惊动官府,便欲全身而退。
猛地,此人看到徐父怀里的小孩,在一片哭喊声中,竟然毫不害怕,反嘻嘻笑着,煞是可爱。这匪首虽有几位抢来的“押寨夫人”,却未有子息,当下一纵而上,从手无缚鸡之力的徐父怀中夺走了孩子。徐父奋不顾身追出,但哪里追得上?盗贼瞬时就跑得无影无踪了。直急得徐氏夫妇哭叫得死去活来。
此时陈南城三十岁左右年纪,是徐家的大管家。他见主人日坐愁城,便献一计:重金聘请一两位江湖上身怀绝技的英豪,深入匪巢,伺机夺回公子。徐父大喜,欣然依从,遂开出三千两银子的银票,让陈南城前去行事。
陈南城乃烟台人氏,年少时与一街坊之子、名唤沈英杰的为总角之交。此人从小即爱舞刀弄枪,小小年纪已学了不少功夫,为人又很仗义。当时邻里中有一干无赖子弟常以强凌弱,欺侮幼小的陈南城,他总是挺身相护,即使被打得头破血流也毫不退让。
无奈他家境贫困,到十岁上父母又双双染疾身亡,他无依无靠,遂被一武林人士带到青城山学艺去了,几年后回家乡与陈南城见过几面,后来陈南城到宿城营生,两人就此失去了联络。但陈南城偶向江湖朋友打听他的消息,很多人都夸他武功了得、为人仗义,只不过在江湖上混久了,有点落拓不羁,得了个外号——沈疯子。
陈南城向东翁拍过胸脯后,便赶到烟台老家四处打听。皇天不负苦心人,等了一个月后,终于等来了回家祭祖的沈英杰。
两人叙旧后,沈英杰便单刀直入地问他:“陈兄,你特地从宿城来找我,究竟何事?”
陈南城见他说话爽快,也就不转弯抹角,把徐父之事和盘托出。
沈英杰剑眉一挑,笑道:“这几年宿城那边的海盗闹得很凶,我也多次听说了。好吧,正巧我近日无事,又无牵无挂,就先给你打听打听,等得了准信,就帮你东翁把娃娃抱回来。”
陈南城听他慨然允诺,自是喜悦,忙又道:“沈兄,多谢仗义相助,我家东翁说事成之后要赠你纹银三千两。我看沈兄届时也不必推却,这本是要你拼着性命去换来的。再说,沈兄,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有了这笔银两,也可讨一房妻小,安个家,省得再四处漂泊。”
陈南城说得诚恳,不料沈英杰听了却是脸一沉,显得甚是不悦。
陈南城何等机灵,眼睛一转,已知就里,忙道:“沈兄,我知道你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不看重钱财。但你我兄弟从小一起玩到大,你也该知道我非趋炎附势的小人。我家东翁虽富甲一方,但非鱼肉乡里的恶霸。何况他已年近半百,侥幸得此根苗,却被为非作歹的盗寇抢去,其情可悯。你为他夺回爱子,他出资道谢,也在情理之中。即便你不想要钱,但助人解难本是侠客义士的当行本色,你怎可临阵推托呢?”
陈南城娓娓道来,句句在理,沈英杰倒有点不好意思了。陈南城又道:“沈兄,娃娃被劫已一个多月,你如今先别管赏银不赏银了,救人要紧!”
沈英杰原本就爱打抱不平,当下欣然依允,明日就去打探。
他武功高强,又在江湖上混久了,耳目甚多。二旬后,果然把出生才三个月的徐士清小娃娃救了回来。
徐氏夫妇大喜,不光对沈英杰感激涕零,也把陈南城视为一家兄弟。夫妇俩本欲重金酬谢,但二人都谢绝了。在沈英杰方面,是一向视金钱为粪土,而对陈南城来说,东翁的知遇之情却是胜过钱财的。
再说徐父经历这场劫子变故,深觉人生无常,自己纵有万贯家财,若无护卫之能,难免朝不保夕,爱子也可能再次被抢。他对沈英杰的武功、人品欣赏至极,便想留他在云台山庄内居住,并教授儿子习武,将来或可保住祖宗的家业。他先与陈南城商议,陈南城自不愿这位兄长一直在外漂泊,想让他在云台山庄安个家,便极力撺掇沈英杰留下。
沈英杰原是闲云野鹤式的人物,对家室、子女看得颇淡,但这次救徐士清,却使他的心理产生了奇妙的变化。
那孩子原是长得十分可爱,且终日笑嘻嘻的,不但匪首见了喜欢,便是沈英杰在解救过程中与之相处数日,也常常被这娃娃弄得心里柔绵绵的。最后当他把孩子交还给徐父时,竟有点不舍,送还后,觉若有所失,便借着各种名头去瞧了几次。可怪这娃娃跟他也似前世有缘,只要见了他便喜笑颜开,他要走,不仅恋恋不舍,甚至还会号啕大哭,直至沈英杰答应留下来才止住啼哭,所以每次道别徐父总要大费周折。
为此当沈英杰听得徐父请他收徐士清为徒,并常住云台山庄时,居然毫不推辞。
自此,沈英杰便隐姓埋名在云台山庄住了下来。庄里人一般不知他的来历,只唤他为沈大爷。他平日不仅教授徐士清武功,还招来一批年轻体壮的家丁,每天训练他们。后来盗贼果然卷土重来,但都被这些家丁击退。此举还保得宿城南大街区的平安。
沈英杰自觉文才一般,就让徐父延请一位西宾专教徐士清习文。
他自己则从小就给孩子打下扎实的武学根基,从三岁起就教他习武。
孩子本来长得壮实,这下有良师调教,进步自然神速。当时沈英杰已把各门派的功夫融会贯通,创立了自己的雷震派神功,其中包括雷震内功及雷震剑法。他对唯一的爱徒自然是倾囊相授。沈英杰还不让徐士清常年待在山庄里,从他十岁开始,便携他行走江湖,这样,徐士清小小年纪便大开眼界。
沈英杰在云台山庄住了十五年,徐父虽比他年长,但一向视之如父兄。陈南城更是以知己待之。徐氏夫妇、陈南城多次要与他挽媒说合,都被他婉拒。众人也不懂他的心思,便不敢强求。光阴荏苒,他已四十七八岁了,大家也断了给他成家的念头。
这年徐士清二十岁,照乡俗,早就要给他娶妻了。徐父为了让未来的小夫妻琴瑟和谐、情投意合,就向沈英杰请教,意思是要找一个会武功的姑娘为媳。沈英杰沉吟许久,才说临沂的文玮峰镖师家的长女文蕙才貌双全,还会武功,与士清年纪相当,确是良配。况且文镖师为人忠厚,文夫人娴淑良德,是一户好人家。徐父立即听从,亲自登门求亲。但当徐父请他陪同前往时,他却意外地拒绝了,还郑重其事地叮嘱徐父,千万别将自己的姓名和情况透露给文镖师一家,弄得徐父及一旁的陈南城好生不解。
文镖师一家听得宿城首富竟前来求亲,立即允婚。两家很快就把亲事定了下来。本来,陈南城跟徐家上下一样,都以为沈英杰会高高兴兴地喝他徒弟的喜酒,然后继续留在庄内教授武艺,徐士清也盼着他们师徒能一起把雷震派搞得红红火火,在江湖上成为一大门派,可是这一切却终成泡影。就在徐士清大婚前夕,沈英杰忽然不告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