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声咽 作者:鬼马星
内容简介
深夜,两名道士不请自来,他们自称来自江湖第一善帮的红筹寺,此行无非两个目的,一是送回文总镖头文玮峰的尸首,二是索回红筹寺的圣物。
文夫人悲愤交加,百口莫辩,想要寻找帮手,却发现无论是女儿还是其他镖师都在转眼之间没了踪影……
文玮峰的女婿,云台山庄的庄主徐士清觉得岳父死得蹊跷,便请来号称“江南府门三绝”之一的仵作白志远协助破案,谁知,白志远刚找到关键线索便死于非命。
若干年后,仵作之女白箫被许配给徐家大少爷,不料新婚之夜,新郎却离奇失踪。
所有这些都似乎与当年的文镖师命案有关联,而武功高强的蓬莱四子更是个个有嫌疑,究竟谁是凶手?
楔子
笃笃,笃笃,文夫人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是谁?”文夫人低声喝道。
“夫、夫人,是我,小莲。请快到大厅,有客来访。”小莲的声音似在发抖。小莲是文夫人的贴身丫环,已经服侍了她三年有余,她知道,如无要事,老实又懂规矩的小莲是不会深更半夜将她吵醒的。有客来访?现在已过了二更,谁会这时候来?
“是谁来了?”隔着房门,文夫人一边整理衣衫,一边问小莲。
外边没人应答。
“小莲?”文夫人喊了一声。
小莲的声音这才由远而近。
“夫、夫人,他们说,他们是从红筹寺来的……”
红筹寺?文夫人心中一凛,夫君文纬峰十天前出门押镖,目的地就是江西的红筹寺。虽然他们夫妇俩行走江湖多年,到过的地方不计其数,可是红筹寺这地方却着实没听说过,而所押的物品也甚是奇怪,乃是一只看似平淡无奇,且被摔裂的黑木碗。当初,若不是因为镖银丰厚,托镖人又是夫君的熟人,文夫人是不会接下这趟镖的。莫非访客是为夫君的那趟镖而来?莫非夫君还没到红筹寺?这可不妙!按托镖人给的地图,无论如何,五天前就该到了。莫非发生了什么意外?
文夫人越想越怕,她随意整理了下衣衫,便心神不宁地打开门,走出了卧房。小莲战战兢兢地站在房门口。
“他们在哪儿?”她问道。
“在、在大厅。”小莲朝前一指,文夫人只看见大厅门口有黑影一闪。
“他们有几个人?”她悄声问。深夜来访,她总觉得来者不善。
“两个。”
两个。还好。她稍稍缓了口气。她虽是女流,且武功平平,但若对方非一流高手,她自认还能抵挡一阵。
“去后院把夏师傅他们叫来。”
小莲呆呆看着她,并不动弹。文夫人立刻明白了。
“他是不是又去喝猫尿了?”她咬牙问道。
小莲点点头。
这个夏寿云!当初收他就因为他武功高强,曾做过大庄子的护院,谁想来之后才知道,他武功再好也全无用处,因为他是个只会误事的大酒鬼。十天前,要不是他喝得昏天黑地,镖局的人遍寻不着他的身影,他早就该跟着夫君出门押镖了!这个废物!要用他的时候,次次都无影无踪!文夫人一想到他,就恨得牙痒痒。
“算了,你跟我来,别让客人久等了。”文夫人带着七分怒气三分不安快步来到大厅,却见两个布衣男子站在堂上。两人虽手无寸铁,但从身形步伐看,显然都是练家子。
他们身后的地上放着个红漆大木箱,文夫人只扫了一眼,便立刻认出,那是夫君随身带着放衣物的木箱。它怎会在此处?她的心不由咯噔了一下。
“两位,在下竺素心,文玮峰乃我夫君。两位深夜到此,不知有何贵干?”文夫人道,故意不去看那只红木箱。也许是她看错了呢?
其中一个布衣男子上前一步,向她作了一个揖:“夫人,在下乃青木道长座下弟子,道号修善,这位是我的师弟修觉。”
“见过两位道长。”文夫人慌忙行礼。她这时才发现,两人腰间各悬了一把木剑,看来他们真是红筹寺的人。在接这趟镖之前,文夫人听夫君提到过红筹寺,说它是蓬莱派的一个分支,因其宗旨是不杀生,所有弟子只允许佩戴木制兵器,故而江湖上称其为“木剑门”,同时它也有“武林第一善”的美称。文夫人想,既然他们是红筹寺的人,按理说不会伤害夫君,便吩咐小莲:“还不快给两位道长上茶。”
小莲才要去,修善阻止道:“不必了。夫人,家师命我等办完事便速速回去复命。请看一下,箱中之人,可是夫人的夫君文镖师。”
他退后一步,指了指身后的红木箱。
这句话把文夫人震得眼冒金星。
他说什么?夫君?夫君怎么会在箱子里?
难道夫君他……
文夫人瞪着修善,知自己确非听错,才颤颤巍巍地挨近那个红木箱。
她站到木箱前,一手抓住箱子的佩环,闭上眼睛,猛地向上一拉。
“啊!”她惊叫了一声。
“夫人,可是文镖师?”
毫无疑问,她怎么会连自己的夫君都认不出来?可是,他怎么会睡在里面?他是睡着了吗?不,不是睡……她没理会修善的问题,哆嗦着伸手探向夫君的鼻底,瞬间,她的身子变得冰凉。夫君已无气息!
可看夫君的脸色,竟无比安详,像是睡着了。伤口在哪里?是不是在后脑勺?当她伸手摸向夫君的后脑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夫君竟然没有后脑!她再瞪大眼睛望去,却见夫君的耳根后空空的,再看脸颊旁边,竟是齐刷刷的刀痕!有人、有人用刀砍去了夫君的后半个脑袋,是谁如此残忍!想夫君一向行侠仗义,从不与人结怨,有谁会对他下此毒手……
“夫人。”修善在问她。
她退后一步,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幸亏丫环小莲及时扶住了她。
“夫人……”
“是我夫君……”她颤声道,眼泪扑簌扑簌掉了下来。
“夫人……”
“道长!是谁杀了我夫君?”她嘶声问道。
修善不疾不徐走上前,道:“四天前,有人送了这个木箱到红筹寺山下。家师打开后,发现文镖师已命丧其中,箱内还有书信一封,称若要找回三个月前失窃的五真碗,就到临沂来找文夫人。写信人自称乃镖局中人,叫李纯民,三个月前曾助文镖师窃取本门圣物五真碗。”
修善的口气瞬间变得冰冷似铁:“五真碗虽非金银所制,却是本门玄净太师袒所赐,乃本门至尊法器,于红筹寺及蓬莱派众弟子来说,皆意义重大。若它在夫人手中,还请赐还。”说话间,修善的手已经握在木剑柄上,眼看着便要动手。
文夫人没想到夫君遭此劫难不算,竟还被诬为窃贼,心中不禁悲愤难当。
“什么真碗假碗?我夫君于十天前就是受人所托,将它送去了红筹寺。你们有没有收到,与我无关,我只知道,我家夫君去了你红筹寺便命丧九泉!”说到此,已是泪水涟涟。
修善辩道:“夫人!文镖师的死无疑是窃贼之间的内讧,与红筹寺何干?”
“血口喷人!”文夫人听到“窃贼”二字已是怒不可遏,再想到夫君的悲惨的死状,哪里还听得进半句话,当下喝道:“拿剑来!”
小莲慌忙从八仙桌后抓过悬在墙上的宝剑扔了过来,文夫人“啷”的一声抽出宝剑,刹那间寒光逼人,剑气冲天。这把金钢长剑是用黑铁经七七四十九天铸造而成,她就不信它拼不过那两把破木剑。
修善见她这架势,又道:“还请夫人念在我等好心送还文镖师的尸首,将五真碗奉还。”他一把木剑在手,晃了三晃,刀锋竟似比真剑还锋利。
“跟她啰唆什么!先搜了再说!”那个叫修觉的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木剑一挥,便朝文夫人冲了过来。文夫人就势一挡,刚想使出一招“平沙落雁”,就见那臭道士身形一矮,如西瓜一般滚了出去。文夫人欲追,可刚一转身,就感觉背后有掌风袭来。
“木剑门,背后偷袭,枉称名门正派!”她回身便一剑刺出,眼看那把金钢剑已刺中修善的肩头,却见修善往后一闪,轻松地避开了。
“夫人,交出五真碗!我保证决不伤你文家镖局一草一木。”修善道。
“呸!什么破碗!”文夫人本有千言万语想说,但夫君惨死的尸体就在眼前,这臭道士只字不提,却一味只顾追查什么碗的下落,她焉能不怒?哪还有闲情与之细细理论?现下,她只想快点砍掉这两个臭道士的手脚,好出一口恶气。她手持金钢剑向修善的喉头直直刺去,修善以木剑轻轻一挡,再次避开了剑锋。
“夫人,不杀生虽是我红筹寺的第一戒律,但五真碗乃蓬莱圣物,而红筹寺又隶属于蓬莱派,那情况就不同了。”修善退后两步,站到那红木箱边,正色道。
“什么蓬莱不蓬莱的!不干我事!我只要你告诉我,是谁杀了我夫君!”她正要往下说,突然觉得气急胸闷,小莲见状,连忙上前相扶,她推开小莲,厉声道:“快、快去后院请师傅们过来!还有、还有二小姐……”
小莲答应了一声,跌跌撞撞奔了出去。
“呵呵!”修善冷笑了一声。
文夫人眉头一皱,狠狠朝他瞪去。
“臭道士!你笑什么?”
“夫人何必装腔作势?你家镖局,如今除了你和那个丫头,哪还有其他人?那李纯民在信里说得清清楚楚,文镖师早已作了安排,大女儿去年出嫁,小女儿昨日出阁,他自己带着一干人等于十天前离开镖局,假装押镖,其实是另择栖身之地,至于你,夫人,你负责押后和掩人耳目,等文镖师安排妥当,他自会来接你。”
“一派胡言!我家小女儿几时出过阁!李纯民?我从来没听过这个人的名字!”文夫人听得一头雾水,火冒三丈,而当她的眼角瞥见那口大木箱时,又忍不住悲从中来,“我夫君正大光明地接镖送镖,想不到会是如此下场,你们、你们……”她欲说下去,只听到小莲连哭带喊地奔了进来。
“夫人,不好了,师傅们的房间都空了!他们走了!”
“你说什么?”文夫人大惊。
“我看过了,他们的行李也都不见了!”
“那小姐呢?”
“小姐也不见了,房间里没人!”
文夫人想到两个时辰前,她还跟小女儿文兰说过话。当时女儿睡意正浓,她还亲手为其盖过被子,出门的时候,还小心地关上了房门。
可这会儿她怎么就不见了?她上哪儿去了?这么晚了,她想必也不会一个人出门,莫非是……被人掳走了?小女儿年方十五,生得天姿国色,花容月貌,自去年起,说媒的人就络绎不绝,因她年幼,她和夫君始终没答应。难不成,有人明娶不行,就想硬夺?文夫人想到此,不禁额头冷汗直冒。
“小姐会不会在别的房里,你再去看看……”她吩咐道,嘴唇不由自主地微颤起来。小莲“哦”了一声又踉踉跄跄地奔了出去。
文兰到哪里去了?文兰到哪里去了?她一个人深更半夜怎么会跑出去?莫非,是那两个臭道士,先掳走了她,再过来发话?以他们的武功,要做到这点并不难,只是那几个镖师都去了哪里?往日我和夫君待他们不薄啊!
“师兄!”
她正在思忖间,就见那刚刚滚进内堂的修觉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她惊讶地看见他手里拿着一个黑木碗。
“师兄!这是我在西边那间厢房找到的,跟信里标明的位置一模一样!”修觉一边说,一边将那个黑木碗递给修善。
文夫人想到,西边的厢房,那不是文兰的闺房吗?这东西怎么会在文兰的房间?这分明是栽赃!
修善恭敬地接过黑木碗,仔细查验了一番,忽然,他眉头一皱,朝她瞪来。
“夫人,你竟将本门的圣物用来盛发油!”
“什么?我……”
修觉闻了闻,也立即沉下脸来:“还是师兄的鼻子灵,这就是发油的味道!”
发油!文夫人这才想起,她好像是曾看见文兰的梳妆台上有个黑色木碗,平时她是用它盛发油,这是她每日梳妆打扮的必备之物。也许是它太普通了,她从不曾注意过它。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蓬莱圣物?
想不到这东西真的在自己家里!文兰天天在用它,它一天都不曾离开过文兰啊。等等!既然这个在文兰的房间,那夫君押送的那个黑碗又是什么?难道是假的?难道是女儿一时贪玩,偷偷将它换了?那文兰的突然离家会不会真的跟这只碗有关?她是不是看见他们,故意躲了起来?文夫人越想越不安,她真想立刻回西厢房,亲自找一遍。文兰,文兰到底去了哪里?
“夫人!”修善怒喝一声。
“盛过发油又如何,谁知道这是你们红筹寺的圣物?”文夫人自知理亏,声音不觉低了八分,没想到修善却大喝一声。
“夫人!今日我们师兄弟来,并非有意为难,只为拿回本门圣物五真碗。本来,圣物完好无损,我等应立刻回去复命,只是蓬莱派的第一戒律是,凡损毁、玷污本门圣物者,需受鲸面之刑。”
“鲸面之刑?”
“就是划花你的脸。夫人是武林中人,这点痛楚不算什么。”修觉在一边阴阳怪气地说。
听到这句,文夫人扬起手中的金钢剑,指着修善,怒道:“臭道士,我问你们,这碗坏了吗?”
“坏是没坏,不过沾染油脂,于本门来说是大忌。所以——得罪了!”修善话音刚落便挥剑朝文夫人劈来。文夫人挡了修善一剑,骂道:“所谓武林第一善真是浪得虚名!我看你们木剑门,应该叫猪狗门、畜生门!”
“骂也没用,夫人受刑吧!”修觉懒洋洋地说道,顺手便朝她身后攻了一剑,文夫人一闪,人虽避开,但衣服被划破了一个大口子,她不禁又羞又愤。
“奸贼!今日不杀你们,我就……”她话还没说完,木剑已经直指她的肩膀,只听“扑哧”一下,剑锋插入她的关节。一阵剧痛袭来,她以内力拼命忍住,随后奋力一跃跳上案台,一招“醍醐灌顶”直刺修善的百会穴。修善朝后一弯身躲过这一剑,文夫人正欲攻修善的脑门,修觉已从侧边袭来,她避向左边,修善又从前方刺来,她不及闪躲,右臂再中一剑,这一剑也刺在她关节处,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让她眼冒金星。她一个踉跄,往前摔去,只听“当啷”一声,金钢剑掉落在地。
完了,她心道,看来这鲸面之耻是躲不过了。士可杀不可辱,今日我技不如人,受此屈辱,以后也没脸再活在这世上了,还不如跟夫君一起去了,想到这里,她禁不住伸出左手预掐自己的喉咙。“扑”一块石头打中了她的手,她惊叫一声,随即感到屋外吹来一阵劲风,待她睁开眼睛,却发现屋内灯烛悉数尽灭,黑漆漆的屋子里,只有两个人影在晃动。
“是谁?”修觉问道。
无人回答。
“阁下请现身!”修善道。
仍无人应答。
“师兄!别废话,先修理了这女人再说!”修觉道。修善似在黑暗中点了点头。
文夫人看见他们朝自己走了过来,正当他们接近她时,突然,一条人影飞过他们的头顶,在两人的背上各击一下,两人应声倒地。文夫人听到“波”的一声闷响,知道那只黑木碗掉在了地上。
接着,一个男人晃到她的面前。那身影她认得。
“师妹!”声音也很熟悉。
果真是师兄!文夫人又惊又喜,正欲说话,那人已经不由分说背上了她:“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快离开这里!”
师兄,我女儿不见了,夫君死于非命,我岂能就此离开……她想说话,但身上的剧痛却让她无法开口;她企图跳下男人的背脊,告诉师兄夫君的尸体就在那红木箱里,她得把他妥善安葬,还得找到杀他的凶手;她还想告诉师兄,她得到后院找自己的女儿,女儿突然不见,必有原因;她还想去找那个托镖的李公子问个究竟——事情因他而起,如果不找到他,便无法还夫君和文家镖局的清白……她还有很多很多话要跟师兄说,但是,疼痛、疲惫、伤心一波波向她袭来,她终究还是闭上了眼睛……
箫声咽 第一章 大事不妙
每年二月十九,是观音菩萨生日,也是宿州城第一大户云台山庄在南大街云雾茶楼门口给穷人派粥的日子。
这日跟往年一样,卯时未到,云雾茶楼门口已排起了长龙。茶楼的店小二在掌柜的催促下,急急忙忙拉开店门,两个孔武有力的厨工一人拎着大粥锅的一个把手,一路吆喝着,将大粥锅从店里拎到了大门口。虽然锅盖未揭,但热粥的香气早已钻进了那些饥肠辘辘的人的鼻子。
一个老乞丐狠狠吸了口气,嚷道:“今年有枣子!咦,不对!还有花生!”此话一出,等候的人群立刻兴奋起来。
“枣子,花生!”
“花生!怪不得这么香!”
“今年我们庄主喜得贵子,所以特别在粥里加了红枣和花生。大家不要急,人人都有份。”负责派粥的店小二边说话,边慢悠悠卷起袖子,拿起了粥勺。
人群中马上有人嚷道:“恭喜徐庄主,贺喜徐庄主。上回吃红枣,我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徐庄主真是好人哪。”
“哎呀,快点吧!老子的肚子都快饿扁了!”
有人拼命朝前挤,有人被踩到了脚,有人发现别人插在了自己前面,有人的碗掉在了地上,一时间,咒骂声、踢打声,不绝于耳。
突然,“砰!”——从人群深处爆出一声闷响,那声音犹如晴空中的一个霹雷,虽然又短又急,但因声音太大,又太突然,所以着实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什么声音?”负责派粥的店小二怒道,吵吵嚷嚷的人群他可是见惯了,可从来没看见过有人在派粥的时候闹事。这家伙还想不想喝粥了?“是谁?给我站出来!”他又喝道,这时,只见人群中走出一个年约六旬的老人来。他身材干瘦,头戴一顶破毡帽,衣衫褴褛,一脸污渍,右手拿了根五尺长的铁棍,左手则捧了个黑色的木头钵盂。
“你?”店小二还有几分不相信。
老头也不回答,拿起铁棍就朝那木头钵盂上重重一敲,“砰!”
又是一声巨响,众人纷纷捂住耳朵朝后躲,店小二也觉得仿佛有响雷炸在自己的耳朵前方。他捂住隐隐作痛的耳朵,用粥勺指着老汉,眼睛一瞪,喝道:“老东西,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敢到这里来撒野!”
老人冷哼一声,将那木头钵盂往他面前一伸,仿佛在说,臭小子,废话少说,快给你爷爷派粥吧!
店小二见他一脸轻蔑的表情,更加恼怒,不及细想,扬手便朝那钵盂挥去。他料想那个破钵盂必然会掉在地上,谁知那钵盂竟如长在老头的肉里般,纹丝不动。他又一挥手,那东西仍是纹丝不动。他心中疑惑,抬起头,正瞧见那老头站在那里朝他笑,顿时火冒三丈。他心道,臭老头,看来不给你吃点辣的,你是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这店小二平时也跟云台山庄的武师学过几招拳脚,自认在这南大街,也是个能打的人,他岂能在街坊面前丢这个脸?当下便捋起袖子,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不识趣的老头。哪料他刚欲挥拳上去,就听身后有人喝道:“住手!不得无礼!”
那是云台山庄大掌柜陈南城的声音。
店小二正自纳闷,一回头却见陈掌柜已抢步出店,走到了那位老汉面前,连连拱手作揖:“老朽不知林庄主驾到,失礼失礼。”
林庄主?哪个林庄主?莫非陈老掌柜说的是宿城第二大山庄玉龙山庄的新任庄主林涌泉?可听说那位林庄主才二十出头,风流倜傥,才貌双全,再看这糟老头……店小二回头又将老汉打量了一番,心想陈老掌柜莫非老眼昏花了?怎会将这么个又老又邋遢的糟老头跟年少有为的林庄主混为一谈?
这时,云雾茶楼的掌柜徐雁也跟着走出了店门,店小二一看便知,掌柜此时跟他想得一模一样。果然,掌柜凑到陈南城跟前,一边用眼梢瞄那老头,一边轻声道:“老掌柜,你莫不是认错人了吧?”
“我岂会认错人?快去楼上雅座备茶,快!”陈南城寒着脸吩咐完,又对那老头一欠身,恭敬道,“林庄主,此处风大,还请移步小店二楼,暂且歇息。恰好小店刚到一批上等的明前碧螺春,还请林庄主赏鉴。”
徐掌柜仍站在原地犹疑不决,此时那老汉却开口了。
“敢问老掌柜,因何有此推断?”店小二想,那明明是个老人的声音。
敢情这老头自己也弄不明白了吧,陈老掌柜这是怎么了?
陈掌柜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说道:“是庄主的手。”
手?店小二朝老头的手看过去,他实在不明白,从那只满是污渍的脏手上能看出什么?不过,说起来,那只手好像只是脏了点,并没有像老头的脸那样饱经风霜。
可是老头听了这句,却笑而不语。
“庄主的大拇指上有颗痣。我记得庄主出生时,老庄主还找人算过一卦,那算命的说那颗痣是火龙飞天之兆,需用水石压一压,因而老庄主特地请人为少庄主铸了一枚翡翠琉璃戒,我看庄主的大拇指上恰有戒痕,再看庄主的身形步伐,定是练武之人,据老朽所知,宿城之内,有上述两大特征的,唯有林庄主一人,再说,庄主脸上虽有污渍,脖子里面却……”
陈老庄主说到这里,已被老头的大笑声打断。店小二惊奇地发现,那分明又成了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哈哈哈!陈老掌柜果然是宿城之眼,名不虚传哪!”老汉说话时伸手往上一揭,那顶破毡帽和那几捋白胡子瞬间就飞了出去,他们面前顿时出现一张年轻人的脸,虽衣衫褴褛,但英气逼人,相貌堂堂,只不过留着一脸络腮胡子的他,显得有些邋遢。
“哎呀,果然是林庄主,失礼失礼!”云雾茶楼的徐掌柜连忙作揖,一边又对那店小二喝道,“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是谁!快进去备茶!”
店小二此时也知道自己闯祸了,他也盼着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好让这装神弄鬼的林庄主快点忘记自己的长相。当下正要转身进店,却听到林庄主道:“不必了,今日我来,一是为了尝尝徐庄主的红枣粥——我远在西域学艺,家父每封来信必会提到这宿城名点,我怎么也得尝尝,所以茶是不喝了,只需给我一碗粥便可……”林庄主面带微笑,叫人分不清他这么说是讥讽还是真心诚意,“二来么,我是要把这东西给徐庄主。”
“这是……”陈老掌柜困惑地看着林涌泉送过来的木钵盂。
林涌泉微微一笑。
“只要你给他,他自会明白——喂!”
店小二发现林涌泉在叫他,不觉心头一跳。
“林、林庄主。”
“请给在下盛一碗粥。有劳了。”林涌泉很客气,不过,店小二还是隐隐感觉有两道利剑般的光从他眼睛里射出来。店小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这粥可是专门派给穷人和乞丐的,林庄主硬要来凑这热闹,这可怎么办?
“唉,林庄主,这粥岂是你该喝的,还是上楼喝茶吧……”徐掌柜在一边劝道。
“我就爱这一口,快点盛吧。”林涌泉语气坚决。
徐掌柜为难地看看身边的陈老掌柜,老人家却望着那只木头钵盂发呆。徐掌柜正想说话,却听一阵马嘶声由远至近,再一看,却见不远处有几个人策马而来。为首的两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个穿青衣黑裤,另一个则一身黑衣,再仔细一看,那黑衣人竟是云台山庄的庄主徐士清,后面跟着的那匹马上坐着的则是庄主的跟班徐庆,后面那几个人则从来没见过,不过看那神色,似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店小二心里打起鼓来,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