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辈说话,小孩少插嘴!听下去!”莫中医喝道。
郭敏也说:“乔纳听你姨夫说下去嘛。”
“六,立下遗嘱,如果一旦死去,将90%的遗产留给乔纳;七,被乔纳骂,绝不还嘴;八,尊敬乔纳的家人,结婚前赠送姨夫极品龙井茶一斤、姨妈翡翠麻将牌一副、表妹法国高级时装三套,表妹夫晋升机会一个;九,保持身体健康,坚持吃莫家特制药膳;十,婚后三天必须住在娘家。”莫中医终于念完了,他笑嘻嘻地问两位女士,“我开的条件怎么样?很棒吧?”
“老公,你把高竞也考虑进去了,真是太细心了,提得好。翡翠麻将也很合我的心意,还应该注明要中号的,太大太小摸起来都不舒服。”郭敏笑着提醒道。
“好的,好的。我告诉他。”说到这儿,莫中医得意地大笑,“哎呀,我早就想找个人送我极品龙井了,一斤要几十万呢,我都舍不得买。哈哈,现在终于找到了个冤大头。家里有讨人喜欢的丫头就是好啊。”
几十万元一斤的茶叶?简直是敲诈!为了自己吃好茶叶,把我都当商品了。乔纳想到这里,不禁生气地吼起来:“好个屁!你就知道自己!你休想拿我换茶叶!”
“笨哪,能换来我的茶叶才说明你值钱,才说明他爱你爱得深。死丫头,敢坏了我的好事,你这辈子休想嫁出去。”莫中医瞪了乔纳一眼。
“乔纳,你姨夫也是为了你好,哪能把你随随便便嫁出去?那不是太掉价了吗?”
乔纳回头白了姨妈一眼:“你总是帮他!夫妻就是不一样!”
“所以你也赶快找个人嫁了!死丫头!哪有这么跟长辈说话的。老婆,把她赶出去!”莫中医假装生气地对郭敏说。
“好了,中玉,你别跟她闹了。”郭敏笑着劝道。
“妈的,反正你开的条件我反对!”乔纳大声反驳。
莫中医不动声色地说:“等一等,我还有句话没念,”他又掏出纸片,说,“我下面还注明了一句话,以上十个条件,如果乔纳反对,以她的意见为准。怎么样?你是不是都反对啊?”莫中医问道。
“对,通通反对!”乔纳气呼呼地答道。
莫中医朝她翻了一个白眼。
“那你就是想无条件嫁给他,对吗?”莫中医没好气地问,“既然如此,你装什么装,什么分手不分手,快点去给他打电话。浪费我宝贵的时间。我还等我的茶叶呢。”
跟姨夫吵架永远都是输,因为他总会在某个你不注意的地方等着你,然后把你一击击倒,这种抓人话柄的功夫现在遗传给了他的女儿莫兰。我现在怎么成了无条件要嫁给郑恒松的女人了?这巨大的转折把乔纳自己都弄糊涂了。
“妈的,他不理我了,你叫我怎么办?”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憋出一句话来。
“嗨,他迷你迷得要死,怎么可能不理你,”莫中医一副觉得她智商很差的表情,“我跟他说完条件,你猜他怎么说?”
“他怎么说?”
“他说,姨夫,吃了我的极品茶叶,就别老待在国外了,作点贡献,回国给我们纳纳看小孩吧。这臭小子,倒是老实不客气。”说到这儿,莫中医狠狠点了点头,“我喜欢他。”
乔纳呆住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意识到自己正站在十字路口,这边是左,那边是右,她搞不清自己该往哪里走,于是她背起了包。
“我不跟你废话了!我走了!姨妈,再见。”她说着,便快速开门奔了出去。
一直走到马路上,她的心情还是七上八下的,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反对那些条件,其实,仔细想想,除了红裙子比较离谱外,其余大部分条件姨夫都是站在她的立场上开出来的,那么她为什么会那么恼火呢?真不明白自己啊。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完全糊涂了。还是去看计小强吧,听说跟死人交流可以让活人的脑袋清醒起来。
莫兰刚吃完晚饭就收到郑冰的电话。
“喂,我们谈谈。”郑冰的口气仍然不客气。
“什么事?”莫兰冷冷地回答,她觉得好疲倦,自从前天在郑冰面前哭过后,她就不太想再见到这个人了,她觉得郑冰太欺负人了,老是对她大呼小叫,把她当犯人,从小到大,她哪受过这份气?想到这里她就恨不得向高竞告状,高竞高竞,郑冰骂我。高竞肯定会狠狠亲她一下,然后说,她坏,打倒郑冰。
“出来,我们谈谈,我找到证据了。今天我去了郊区的外景地。”她听到郑冰平静地说。
“你去过外景地了?”这让莫兰略感惊讶,郑冰的工作效率还真高啊。
“是的。你就到上次的那个咖啡馆来。”郑冰好像在命令她。
“我可能会迟到。”莫兰不情愿地说,她最讨厌郑冰这种口气了。
“我也不会早到。比比谁更晚吧!7点。”郑冰说着就挂了电话。
真讨厌,就会命令人家,我是你家的小狗吗?莫兰对电话做了个鬼脸。虽然不情愿,但她还是决定赴约,因为她觉得郑冰的口气虽然没变,但态度已经有所转变,至少她已经懂得主动跟她联系,谈谈案子了。拜托,最好别再谈高竞了。
莫兰刚挂上电话,高竞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你要去见郑冰?”高竞听她这么说,有点意外。
“对,她要跟我谈谈案子,她去过外景地了。我已经答应她了,你也一起去吧,你可是该案的负责警探。”莫兰说。
“我……”他的声音显得非常犹豫。
“有我在呢,她不会跟你说什么的。”
“那好吧。”他终于答应,又补充了一句,“我其实不想看到她。”
“你为什么这么怕她?”莫兰纳闷。
“她每天晚上都给我打电话,你知道我们是不能关电话的,因为随时可能有事需要联系,她老打电话来,烦死我了。不过,我都没接。”高竞好像真的为此很烦恼。
莫兰笑了起来:“不怕,不怕,有我呢。她不敢骚扰你。”她把他当弟弟一样安慰道。
他笑出来:“我不是怕她,我是讨厌她,我只想跟你两个人过平静的生活,不想有乱七八糟的人来打扰。”他顿了顿说,“那好吧,我来接你。你也别怕她,如果她对你很凶,我不会对她客气的,你才是我的女朋友。”
“我知道了,等你。”她笑道。
挂了电话后,莫兰给郑冰发了条短信,告诉她高竞也要来咖啡馆,她不想让郑冰觉得,高竞的突然到来,是她在搞突然袭击。莫兰觉得在这件事上,尊重情敌的感情,对自己也有好处。她不想刺激郑冰。
三十分钟后,她跟高竞一起走进了上次的那家咖啡馆,郑冰已经等在那里了,莫兰情不自禁地回头看看高竞的反应,发现他神情严肃,如临大敌,莫兰心里觉得真好笑,难道郑冰会吃了你吗,这么紧张。
莫兰本来不想在郑冰面前跟高竞表现得过于亲热,但一走进咖啡馆,高竞就把手搭在她肩上,一直到郑冰面前,他才很不情愿地放下来,但又立刻抓住她的手捏在自己的手心里,好像生怕她会逃走似的。
莫兰看见郑冰眼睛里闪过一抹深深的失落,她心里稍稍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她不喜欢这种伤人的感觉。
但让莫兰感到庆幸的是,今天的郑冰看上去非常冷静,她没有激动,也没有发表宣言。
等三个人都叫过饮料之后,莫兰直接问郑冰:“你去过外景地了?”
“嗯。”郑冰点头道,“今天一早我就去了。你给我的条子我看了,那是齐海波在外景地找到的一个群众演员,得肝癌死了。我去査过这个人了,因为他下巴上有颗痣特别显眼,所以他们都记得这个人,”郑冰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坐在莫兰旁边的高竞,此时高竞正在认真听她讲,他的态度似乎鼓励了她,“我调査过了,这个人叫姜伟,2003年死在安徽老家,死因是肝硬化。这是曾经跟他一起拍片的一个群众演员告诉我的,这个人跟姜伟很熟,是姜伟的老乡,以前还是姜伟介绍他来干这一行的。”
莫兰和高竞都没有打断她,听她说下去。
“我问起这个人五年前的打人事件,他说他不太清楚,因为那段时间他在另一个剧组拍片,但后来他听姜伟提起过这件事。姜伟说他跟几个人一起打了个人。我后来从他那里要来了当时跟姜伟一起拍片,并且关系很好的几个群众演员的名字。正好有两个在同一个外景地的另一个剧组。”郑冰说到这儿喝了口水,她现在的专注态度非常像是在警察局的办公室向同事和上司陈述案情。
“后来呢?”莫兰问道,她喝了一大口冰草莓茶,最近这段时间她爱上了水果冰茶,她喜欢这种酸酸甜甜的味道。
“我去找那两个人问话了。他们已经都承认了。”郑冰看着莫兰说。
“承认了?”高竞插了一句嘴。
“当然也没那么容易,我花了点力气,才让他们最终承认自己在五年前打过人。他们说他们并不认识被打的那个人,只知道那个人得罪了白丽莎,白丽莎让他们去打人,白丽莎还给了他们一张照片,打人的报酬是每人三千块钱。地点和时间我都对过了,没错。”郑冰停顿了一下,语气平静地对莫兰说,“你说对了,是白丽莎干的。”
郑冰终于获得了有价值的口供,莫兰从她的脸上看到了些许欣喜。
“你现在可以跟你哥哥说明真相了。”莫兰温和地朝她笑了笑。
“是啊。”郑冰也很难得地露出了笑容,“他们还告诉我一件事,他们说本来留了两个人是准备割下我哥的耳朵什么的,这是白丽莎交代的,但后来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个母夜叉来,对他们两个拳打脚踢,又吼又骂,把他们两个打跑了。”郑冰说到这儿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如果碰到她,真该好好谢谢她。”
莫兰听到这儿,忍不住回头看了高竞一眼,两人同时笑了出来。
“你们笑什么?”郑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脸疑惑,“难道你们知道她是谁?”
“郑冰,她不就是你哥哥的新女朋友吗?她是我表姐。”莫兰笑着解释道,觉得现在该是捅破这层窗户纸的时候了。
“是吗?”郑冰大惊,“可他们说她是母夜叉,我哥怎么会看上这样的人?”
郑冰的惊讶表情让莫兰觉得有趣,她还来不及为表姐的容貌辩解,就听到高竞在那里插嘴道:“乔纳长得又不丑,只是比较凶罢了。”
“乔纳!”郑冰瞪大眼睛,大吼一声,差点把整个咖啡馆的吊灯震下来,其他客人都别过头来看他们。
“郑冰,你轻点好不好?”莫兰用小拳头敲敲桌面,低声提醒道。
郑冰的声音马上轻了八度:“我认识乔纳!总局的档案员,爆炸头,会抽烟的那个!我还曾经跟她说过两次话。印象很深刻。”郑冰矮下身子说,声音里带着兴奋。
“她跟你说过什么,你印象那么深刻?”莫兰感兴趣地问道。
“她跟我谈……”郑冰看了看高竞,好像有点难以启齿,“便秘的问题。当时,另外有个办公室的女警在那里,她好像跟老公有点矛盾,乔纳在开导她。”
“是怎么开导的?”莫兰问,她知道表姐说话向来有象征意义。
“那个女警嫌她丈夫太粗暴,想跟他分居,”郑冰再次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高竞,显然,她觉得在他面前说这个有点难为情,但她还是说了,“嗯,乔纳说,男人的欲望就跟大便一样,定时定量最好。由着他乱拉,会伤身体,但是不让他拉,憋着他也不行。以后成了便秘,还得靠药物,靠工具,不仅得花时间,还得花钱,还不一定能治好。真的治好了,你也受不了,分量太多,味道也不好。”
郑冰说到这儿,已经笑开了,莫兰觉得郑冰笑起来其实挺漂亮的。
“真有她的。”高竞没有看郑冰,而是望着别处傻笑。
“乔纳真的是我哥的女朋友?”郑冰问莫兰,一脸难以置信。
“千真万确,你哥很爱她。”莫兰马上说。
郑冰这下大笑起来:“真没想到,我哥看上了乔纳,真是没想到……”
“你有意见吗?对我表姐不满?”莫兰问她。
“意外,只是觉得意外。他们两个应该会很合得来,啊,我没想到我哥的女朋友是乔纳,乔纳不错,一定是个特别的嫂子,至少不是装腔作势的人。”郑冰完全沉浸在新消息带来的兴奋中,她指着莫兰说,“怪不得你知道我寄信的事,你是叫乔纳去问的,对不对?”
“对。不过乔纳也结过婚,你真的没意见?”莫兰庄严地提醒她。
“这我知道,全局都知道,哈哈,那有什么,只要我哥不介意,我才无所谓呢。怪不得我哥最近一直跟我说,他喜欢小寡妇呢,原来是说乔纳。哈哈哈。”郑冰再度大笑。
看来她真的很喜欢乔纳,这让莫兰感到欣慰又高兴。
“那你联系上你哥了吗?”高竞忽然问郑冰。
郑冰这下立刻收住了笑,摇了摇头:“我一直联系不上他。”
“你有没有联系过他的兄弟?”
“我联系过了,他们都不知道,他叫他们等他的指示,后来就没有下文了。”郑冰神色凝重。
“不在家吗?”莫兰也担心起来。
“不在,我去过几次了,都没人,邻居也说没看见他。”郑冰说到这儿,不禁长长叹了口气,“死去的那个跟了他很多年,他们感情很深。”
“那个人死在什么地方?”高竞问道。
“F区的群众利益酒吧。”
“群众利益酒吧?”莫兰觉得这名字好熟。
“是他们帮会的一个据点,这次警察抄了那里,本来准备抓人的,但是行动失败了,还中了埋伏。大家都说警局里有内奸,所以现在人人自危,这也是我哥不想声张的原因。”郑冰注视着面前的咖啡说。
“F区的群众利益酒吧?”莫兰蓦然想起来了,“我表姐夫计小强当年也是死在那里的!他是缉毒警,他们也是去抓人,结果人没抓到,还中了埋状!看来真的有内奸。”
“计小强死在那里?”高竞也很吃惊。
“是啊,今天还是他的忌日呢。乔纳去悼念他了,她每年都去,我表姐夫是死在酒吧的门口,那个酒吧,就叫群众利益。她还说这名字听上去很酷呢,去喝个酒就像是去开人民代表大会。”莫兰忽然想到,“松哥会不会去那里了?黑帮的人见过松哥吗?”
“我不清楚,不过,被你这么一说,我现在就要去看看!群众利益酒吧现在已经封了,但那一带都是酒吧,我得去看看。”郑冰忽然像弹簧一样跳了起来,好像已经急不可待地要冲出去了。
“等等。”高竞也站了起来,“那里很危险,你留着,还是我去。”他的目光直直地射向郑冰,口吻像她的上司,成熟、冷静又威严。
其实,莫兰心里很不希望他去冒险,但她知道在这种时候,她是肯定拦不住他的,他是警察,有他的职责,而且,她很喜欢看他勇敢无畏的英勇模样,他下意识摸枪的姿势也很帅。
“他是我哥,我当然要去!”郑冰固执地顶了高竞一句。
“别啰嗦了,我一个人去。”高竞厌烦地说。
两个人正在那里争执不下,莫兰坐在原地插嘴道:“你们还是一起去吧。高竞,有个帮手也没什么不好,那里你并不熟悉。”
她的话让两个人都同时转过头来。
“好了,你们快去快回。这里我来付账,我希望你们能尽快找到松哥。而且是,活着的松哥。”莫兰最后补充的一句,让两个人同时心里一惊,他们现在已经迫不及待想赶赴F区了。
“别担心。我很快会回来的。”高竞说着,拉了拉她的手,便转身先走了出去。
郑冰看了一眼莫兰,匆匆说:“谢谢。”
“不用。”莫兰答道。
“我是指账单。”郑冰丢下一句,便跟着高竞跑了出去。
乔纳万万没想到会在大厦门酒吧碰到郑恒松。当时她正坐在吧台上跟酒保要一杯冰橘子汁,她打算喝完后,就去对马路的河边烧几个纸钱,不想一转头就看到他。他穿着黑色亚麻摊领T恤,戴着男士前进帽,虽然帽檐压得很低,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他是她看见过的最爱把自己打扮成花花公子的男人,而且每次晚上看见他,都跟白天的打扮不同。有时候,她觉得他是故意打着工作的幌子,在过双重生活。他似乎很享受这种不同打扮给他带来的不同感觉。
他坐在角落里正跟三个人打牌,夹着根香烟的手在摆弄着扑克牌。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只要看看他那不时翕动的嘴唇,就知道此刻他正谈笑风生。她注意到他的手边放着一瓶矿泉水,心里稍感安慰:妈的,总算风骚不忘健康,长了点记性,没喝酒。
她转过头去,给自己点上支烟,继续喝她的橘子汁。心里琢磨着:他真的是在打牌吗?难道这几天他都窝在这里?他是在等人,还是在査案?
她对大厦门酒吧略知一二,它距离群众利益酒吧大约五百米,是一家装饰简单粗犷,颇有些美国西部风情的酒吧,客人大部分是在附近饭店刚吃完晚饭的男男女女,他们大都打扮得耀眼夺目。
跟大部分酒吧一样,这里的吧台上也总坐着一两个穿黑色吊带衫,眼神飘来飘去的妖艳女人。每次到那里,乔纳总是坐在吧台角落,默默喝一杯冰橘子汁,然后一边看着旁边的美女如何钓鱼,一边想心事。但今天她有些心神不宁,因为她老想着郑恒松。她不得不承认,现在,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躲在花花公子躯壳里打牌的他非常有魅力,但是为什么她觉得今天的他身上有股特别强烈的暴戻之气呢?她有几次想走过去跟他打招呼,但都忍住了,她本能地感觉他不是在玩。
她在吧台上抽完一支烟后,终于决定把郑恒松抛在脑后。他的事终究是他的事,他既然拒绝跟我联络,就表示不希望我过问他的事,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费这精神呢?她想到这里,把杯子里的橘子汁一饮而尽,便起身走出了酒吧。
夜晚的风有点清冷。按照惯例,她下一步要做的是,步行去计小强遇害的群众利益酒吧瞻仰一番。五年前,计小强被冷枪射中,就死在这家酒吧门口,现在每年这一天,她都会到这个酒吧门口来站一会儿,她自己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大部分时候,她都是在那里体会老公被杀时的心境。
突然挨了枪子的他一定非常震惊吧,在临死的那刻会不会想到我呢?会不会像某部电影里演的,临死时会把过去一生的情景都在脑子里过一遍呢?他会不会想念我,觉得对不起我呢?结婚的时候,答应要保住小命跟我白头到老的,可现在,却撇下我一个人走了,真是不守信用。每次想到这里,乔纳就觉得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同时又伤心得想要跳河——酒吧不远处就有条河。她每次在酒吧门口站过五分钟后,就会加深对结婚的恐惧。结婚真他妈的不是件好事,就像把两个人用钉子钉住了,一旦一个人被强行拉走,另一个人就必然会流血和感到钻心的痛,她真不想再受这罪了。
马路斜对面就是条河,距离酒吧大约三四百米距离。她决定到河边去烧点纸钱给计小强,虽然她平时很少想起他,但是每到每年的今天,她还是会非常想念他。
她走到河边,点着一支香烟,随后把纸钱一个个点燃,看着它们一个个变成燃烧的小火球后又熄灭,她庆幸今夜没什么风。
“小强,你这家伙也不知道在天上干什么?有没有想我呢?不知道有没有猪脚面吃,每次来给你烧纸钱我都想到,我们以前一起比赛吃猪脚面的事,你的胃口真大。我觉得你最大的优点就是老实,但这也是最大的缺点。你向来都没什么主意,只知道说,我听你的。其实有时候,我也想听听你的,但你总是没主意,问你句话总听不到回音,叫人急得跳脚,是你把我变得越来越霸道的。”她一边烧纸钱,一边在心里嘀嘀咕咕唠叨着,心里忽然觉得好凄凉。
“我本来以为可以跟你一辈子过踏实日子,想不到27岁就成了寡妇。你半道走人,也应该迟一点嘛,害我一个人过了那么多年,太不是东西了。算了,你死了,我也懒得骂你了,只想跟你说件事,现在我喜欢了个男人,他跟你一点都不一样,长得比你好,说话比你甜,就是身体比你差了点,不知道命是不是像你一样短。说实话,我觉得我喜欢他超过了当初喜欢你,而且超过了很多倍。嗨,我以为我会一辈子爱你的呢,其实我已经记不得你长什么样了,时间太久了,看你的照片也想不起你以前跟我躺在一块儿的样子了。所以,小强,我比你还混蛋哪!我已经忘了你了。
“今年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这儿看你了,不管以后我会不会跟这个人好,我都不想来了。我看够你了,你滚你的去投胎吧。像你这么老实的人,记得下辈子不要当警察,去当个厨师吧。下辈子我来你开的饭馆吃猪脚面,如果有缘分,我天天来捧场,可是我不会再嫁给你了。
“我一直想对你说一句对不起。你死的前一天晚上,我骂了你一顿,把你赶出了房间。你求饶我也没心软,因为你又打肿脸充胖子,莫名其妙拿了家里的钱去接济别人了。你不是富翁,我讨厌你不切实际地乱摆谱,虽然你很高尚,但是我觉得你太自私,在献爱心的时候把我和我们的家都给忘了。我们那时候还准备买房子的呢,结果卖了房子的房款不见多只见少,我恨透了这一点。跟你在一起,如果不是我姨妈经常贴我钱,我的日子会过得很苦。因为你死得太早,这些话我都来不及跟你说,现在说了,又觉得自己真他妈不是东西,你为国捐躯,无私奉献,我还怪你。如果早知道你第二天会死,我一定不会跟你吵,我会好好跟你温存,没准还加个通宵场,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对不起你,后来每当我想起第二天早上你带着那么糟糕的心情离开家,我都特别难受。跟你比,我大概太俗气了,只知道钱。我希望你下辈子的运气能跟你的人品成正比,命能长点,28岁就挂了,也未免太早了点。我还希望你下辈子能找个温柔点的女人,至少得比我强,比我好看……”
她把纸钱聚在一起形成一个小火堆,她看着纸钱在火中翻滚,仿佛看见过去的那段感情也渐渐在火中化成了灰烬,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既有解脱,又有哀伤,既想大笑,又想大哭。蓦然,她理解了郑恒松当时的心情,当你内心的感情就像被扎过的血管一样在汩汩向外冒血的时候,一杯酒是可以起到麻痹神经和止血的功效的,她现在就想喝杯酒。
她摘下脖子上的一串项链,那是计小强结婚后不久给她买的,挂坠是一个镜盒,里面放着两人的照片,现在她忽然很想看看它。她已经很久没看里面的这张照片了,照片里的她跟他都是二十几岁,那时候她还留着披肩的长鬈发呢,头靠在他肩上含蓄地笑着,而比她高一个头的他搂着她的肩,一副很得意的样子。
她蹲在火堆旁,借着火光端详着镜盒里的照片,不禁心中感叹道,为什么这辈子我碰到的男人都那么极端?不是老实得像头牛,就是风骚得像只花蝴蝶,真是怪事。
她想起了刚才酒吧里的郑恒松,不禁又有些为他担心,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
他坐在那里打牌的样子,真是酷得不得了,但是酷的人会长命吗,这可真的是很难说,想象不出他年纪大了会怎么样。
她看着镜盒,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中,忽然感觉旁边有阵风吹过。接着,她看见一条暗色长裤出现在她的身边,裤子真长,说明这人的腿很长,她情不自禁地抬头一看,竟然是郑恒松!他的脸隐藏在帽子里,看上去有些恐怖,她心里一惊,手不自觉地一松,镜盒掉在了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