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景兰打开袋子一看,里面有一条大鱼和一只杀好的鸡。
“你这是哪儿弄来的?”她又惊又喜,她都不知道自己多久没吃鱼了。
“我在河里抓的!”莫中玉边说,边拉开棉衣的前襟,从里面的口袋里,上上下下掏出十几个鸡蛋来。
“哎哟!你这衣服到底有几个口袋?”刚问完,屈景兰就想起来,这衣服里的那些口袋还是去年过年的时候她应莫中玉的要求给他缝上的。莫中玉的母亲前些年去世了,平时有什么缝缝补补的事,多半都是屈景兰在做。当时她就问他,为什么要在衣服里缝这么多口袋,他没回答,现在她总算是明白这些口袋的用途了。
“多亏您给我缝的这些口袋,要不然,鸡蛋真的没法带。”莫中玉道。
“妈,有鸡蛋,一会儿给我做荷包蛋吧。”女儿董焱嚷开了。
“今天那么多菜,还吃什么荷包蛋啊,明天给你做。”屈景兰从蛇皮袋里把鱼拉了出来,“呦,这鱼有五六斤重呢。辛苦你了呀。”屈景兰喜滋滋地说。
“不辛苦,不过您又得忙了……”莫中玉走到水池边,打开水龙头洗手,同时用肩膀撞了一下一直笑眯眯地站在旁边不吭声的杜思晨。
屈景兰正要催他们两个进屋,又看见了莫中玉衣服上的破洞。
“快把这衣服脱下来,破衣服可不能穿着过年,要不然穷一年!都成什么样了!”她叫住女儿,“去你爸房里给你二哥拿件干净的棉衣来。’'
女儿答应着,蹦蹦跳跳地走了。
莫中玉边脱下外衣,边问在旁边一直看着他的杜思晨:“喂,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听说你恋爱了。”杜思晨笑道。
莫中玉先是一愣,继而就笑起来:“肯定是辜之帆在胡说八道。”
屈景兰推了他一下:“谁啊?跟师娘说说,我也帮你参谋参谋。”
“没有的事。”莫中玉还想往下说,辜之帆撩开帘子闪出半个身子。
“你在干什么呢?还不快进去,师父都等急了。”
“你来得正好,我正找你呢。”莫中玉推着辜之帆进了屋,杜思晨笑着跟在他们的身后。
过了20多分钟,屈景兰端着半条新出锅的红烧鱼上了桌。
“……郭敏,记得吗?就是那个外交官的女儿。”她听到辜之帆正在说话。
屈景兰对郭敏挺熟悉的,原先就住他们对面,隔三岔五会过来找董晟拿药。有一阵子,她父亲郭继辉非要董晟上门给他看病,可董晟从来不出诊,两人就这么拧着来来回回好几次,最终还是在董越的调停下,董晟才答应让徒弟代为出诊。
“郭敏我知道,挺好的姑娘,人长得特别文静。怎么会提起她?”屈景兰笑着问。
“师父在问我……”辜之帆才想说话,就被莫中玉打断了。
“你就胡扯吧。”莫中玉道,“就因为看见郭敏跟我在一超,就认定我们在恋爱。这什么逻辑啊?”
“那我问你,她为什么跑到农场来找你?”
“她要写篇文章是关于农场建设的,想让我帮忙出出主意。”
辜之帆笑着说:“农场这么多人,非得找你?”
“中玉,我看她对你是有点意思。”董晟忽然开口了。
徒弟们听了,个个捂住嘴笑,就连屈景兰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又知道了。不是每次她来,你都躲起来了吗?说什么不见郭家的人。”她道。
“我还是见过一次的,”董晟一本正经地说,“就是第一次她来的时候。我跟他说,平南呢,得帮我理药材,没空去她家,之帆厂子里事情多,而思晨太小,我说到这儿的时候,她就笑了起来。她知道你要去,特别开心——所以我说,她对你是有点意思的。这么说,你今晚就在她家?”
莫中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她托我搞点年货,说是她同学要来她家过年,想准备点菜。这几天她父母都去北京了,好像是亲戚中有人死了。她说阿姨也回家了,让我给她烧两个菜。”
辜之帆嚷道:“哎哟,她还让你干这个。关键是,你还真的给她干!这还不是恋爱,那是什么?我说要是别人让你大年夜去煮饭,你愿不愿意?”
“他是去烧菜,那可比煮饭费心多了。”黄平南插嘴道。
“平南说的有道理。”董晟转头问莫中玉,“那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中玉摇头笑:“我跟她其实什么事都没有。”发现没人相信他的话,他接着道,“我跟她也不可能有什么发展。她爸可是外交官,能看上我吗?”
“你哪点不好了?”董晟道,“别的不说,你的身体就比她好。她明显就是气虚,肯定有痛经和宫寒的毛病,以后未必能生出孩子来。而你,阳气足,平时又调理得当,最重要的是你知道给自己找乐,所以你没问题,肯定能生出孩子来。”他拍拍莫中玉的肩,“光凭这一点,你就比她强。”
“中玉说的可不是这个。”屈景兰笑道,她觉得董晟就是不懂人情世故,“人家父母可是当官的,中玉呢,没钱没势的,条件是不如人家。再说那个郭继辉那么傲气,她妈我也见过,作得很,就是一个典型的资产阶级小姐,我看哪……”她摇头,也不看好这件事。
董晟白了她一眼,说道:“嘁!当官的有什么了不起。我就看不惯他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看个病吧,还得我亲自去。他是我爹吗?”他指指莫中玉,“得了,我就这么跟你说吧。你去把她娶过来,管她老爸同意不同意。反正,师父给你操办婚礼,结婚的费用我出,以后房子我替你置办。到时候,我们办得风风光光的,气死那姓郭的。”
莫中玉笑起来:“师父我先谢谢您了,只不过……”
“怎么调理可以生孩子,到时候,我给你写几个方子。”董晟道。
“哎哟,师父想得可真周到。”辜之帆笑道。
莫中玉脸红了,他对着董晟说:“师父,我跟她真的还没到这一步呢。好了好了,还是别说她了吧。师父,今天晚上她那边出事了,出的可是大事,搞不好明天的报纸也会登……”
“这家伙想换话题。”辜之帆用筷子点点他,“你说说出什么事了?”
所有人都看着莫中玉等着他说下去,屈景兰也竖起了耳朵,可莫中玉环顾四周之后,却笑着说:“我遇见了苏湛的女儿。”
“就这事儿?能登报纸?”辜之帆道。
莫中玉低头吃菜,假装没听见他说话。
“二哥,你说的苏湛是不是师父的同学?”杜思晨问道。
“是啊。”
屈景兰也听董晟提起过苏湛,她知道他是董晟在英国念书时的同学,为人很风流,娶过三个太太,目前是外科医生,在郊区开了间私人诊所。
“你怎么会碰到她?”董晟问道。
“苏湛的女儿就是郭敏的同学,今天她在郭敏家过年。”
“她是郭敏的同学?”董晟非常惊讶,“她怎么会是郭敏的同学?她不是住在北郊吗?郭敏不是在北京念的中学吗?”
“她们是小学同学。郭敏说她小时候在外婆家待过一阵子,她外婆就住在北郊。”
董晟这才点头,他看着莫中玉说:“你这么说,我就想起来了,她家那时候是住北郊。你未来的岳母年轻时还跟我定过亲呢。”屈景兰大吃一惊,这事她还是第一次听董晟提起。
“有这种事?”她忙问。
辜之帆笑起来,对董晟说:“师父,您赶紧跟师娘说清楚,要不然,师娘可跟你没完。”
董晟瞥了她一眼,“我跟她能有什么事?那时候,我才17岁,她也才16岁,亲是定了,面也见了,可两人根本谈不来。再说那时我身体不好,她大概以为我快死了。结婚前不久,她突然一句话不说自己跑到北京去闹革命了,为了这事,她父亲还上我们家来赔不是,后来把聘礼退给了我们。”
“怪不得您这么讨厌郭家的人呢,原来还有这层原因在。”辜之帆开玩笑道。
“我才不稀罕她呢。”董晟面露鄙夷,“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她对我来说,都一文不值。只不过,她后来每次看见我,都好像看见仇人一样,不知道为什么。我又没拦着她去闹革命。”
“大概是尴尬吧,她也不知道怎么表达。”辜之帆道。
“管她是怎么想的,我不在乎。”董晟夹了块鱼肉放在嘴里津津有味地吃着,“苏湛的女儿不是在内蒙吗?”他忽然问。
“她跟内蒙那边的领导关系不好,那边说她是资产阶级小姐作风,准备开会批斗她,她就逃回来了。她好像也在打听父亲的去向,据说苏湛一年前就不见了。”
董晟给自己倒了杯酒,抿了一口说:“他们不是断绝关系了吗?”
“她说,她在内蒙经历了很多事,现在把什么事都想明白了。她想给苏湛认错,可她找不到苏湛。”
“嘿,我前几天还看见他。”
莫中玉大惊道:“师父,您见过他?”
“是啊。”
“什么时候?”
“就是前天。”
“那您有没有问他现在住在哪里?”
“我为什么要问?”
“师父,他刚才说,苏湛已经失踪一年了。”辜之帆提醒道。
“那又怎么样?”
莫中玉和辜之帆忍不住对视了一眼,“那,呃,师父,他看起来怎么样?”莫中玉问。
“他看起来蛮精神的,说起话来还跟过去一样不知天高地厚。他又对我大骂中医,说中医误事,我不想听他说这些废话,他大概也看出来了,他这才跟我提起他家的事。他说,是苏云清写了揭发信,还领着人来抄家,幸亏他预先知道消息逃走了,还转移了财产。”董晟看着莫中玉郑重地说,“苏湛不是好人,可他女儿更不是好人,你少跟她来往。”
“是啊,”屈景兰听到这里插嘴道,“她能这么对自己的父亲,对别人能好到哪儿去?
“师父,师娘,我也不想管她。”莫中玉道,“可她毕竟是郭敏的朋友,三个月前,我们认识之后,现在她也成了我的朋友。她说她在内蒙自杀过两次,所以我们总想帮帮她……”
莫中玉顿了顿:“其实,她今天晚上也碰见苏湛了……”他欲言又止。
“既然她碰到他了,你们还替他找什么?”黄平南道。
“两人没说几句话,苏湛约她第二天在建国电影院门口见面。郭敏让我陪她走一趟。听师父常提起他,我还没见过他呢,正好这回见一面。”
“她让你陪着去?”辜之帆道。
“郭敏得在家等父母的电话,还有她父亲给了一堆资料让她帮忙整理,她走不开。”
“你还说你们两个没什么,你都成了郭敏的御用苦力了。”辜之帆指着他嚷道。
莫中玉正想争辩,这时董晟忽然冒出了一句:“其实吧,我觉得你当他家的上门女婿也不错。他家没儿子,你又父母双亡一个人,没有负担。你要是去了,将来那个家就是你做主了,她那个二女儿早晚得嫁人。”
屈景兰觉得这是今晚董晟说的最在理的一句话了。
莫中玉听了师父的话,嘿嘿笑了起来。
沈晗回到办公室时,已经是凌晨2点了。这时侯,他想到了锅里的鱼,连忙扑向厨房。自打接到报案电话以来,他已经忙了几个小时了,别说年夜饭,连块馒头都没吃过。
“老沈,老沈,老沈……”
他刚跨进厨房,就听见有人在走廊里喊他。他心里骂了声娘,探出头去,一看,居然是陈键。
“你怎么来了?”他道。
陈键走到他跟前,把一瓶酒放在厨房的木头小桌上,对着沈晗说:“我来陪陪你。你还没吃饭吧?”
“大过年的,你不回去陪老爸老妈了,跟我们耗在一起干吗?”沈晗边说话,边把鱼从锅里端了出来。
“回去我也吃不下。有些话跟爹妈也说不上,说了也是让他们白白替你操心,没那必要。”陈键叹了口气,“我跟老李认识也有十年了。”
“他的死因究竟是什么?”
“你不都看见了?死因没什么好怀疑的——你还要炒菜?”陈键愕然地看着他。
“出再大的事,也不能浪费粮食。”他打开火,随后重重叹了口气,谁能想到呢,这本来是他跟李泰的年夜饭。
陈键靠在门框上,摸出香烟,塞了一支在嘴上,“市局接手后,你就不能再过问这案子了。”他停顿了很久,才低声问,“你打算怎么办?”
“你打算怎么办?”他反问,随后“吧嗒”一声又关了火,回过身来正视陈键,“我不管上面怎么安排,我都会自己找出这个凶手。那你打算怎么办?帮不帮我?”
陈键默默给自己点上了火。
“如果我不想帮你,我就不来了。我看市局那些人,明争暗斗的,也不会好好查这案子。”
他又重新打开火,问陈键:“有什么内幕消息?
“凶手不仅摘除了被害人的眼球,还取走了视神经。所以我怀疑凶手是个眼科医生。”陈键深吸了一口烟。
第5章 又一桩命案
“这……这可真是没想到……”医院人事科的主任王宝国紧张地用手绢擦着额头的冷汗,“昨天,院长还好好的……”他的声音有点发抖,好像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
“你最后一次跟他见面是什么时候?”沈晗问道。
“是昨天下午3点多的时候……”王宝国哆哆嗦嗦地答道,“……真是难以置信,难以置信。请进,请进。”王宝国把他请进了屋。
屋子里有点乱,‘看起来王宝国像是一个人生活。
王宝国把桌上的脏碗盆匆匆拿进了厨房,又急急忙忙地把椅子上的报纸拿开。
“请坐请坐。”
沈晗觉得有些抱歉,谁也不希望大年初一的早上就有人上门谈死人的事。但让他干坐在办公室等着市局给他一个结果,他实在是等不了。
王宝国给他泡来一杯热茶,“请喝茶。”
“别客气,别客气。”
“有个领导得了肝病让我们院长找董越……”王宝国的眼光有些闪烁不定,“董越是我们医院原来的院长,也是我们医院的肝脏病专家,但两个月前,他在批斗会上突发心脏病死了……所以院长让我找一下董越的弟弟,昨天,我们一天都在商量这件事。”
“找他弟弟干什么?”沈晗问。
“他弟弟董晟也是医生,听说医术更高,但我们暂时没法找到他……”
“找不到?”
“自从他搬离那栋房子后,就没了消息,”王宝国掏出手绢擦汗,“所以院长让我把董越的儿子找来。董越的儿子董纪贤昨天中饭后就下班了,所以我3点的时候跟院长说,我去他家跑一趟。同志,喝茶。”王宝国客气地招呼沈晗。
沈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老王,我查过你的档案,你在医院已经干了有……15年了吧。”放下茶杯时,他道。
“是17年。”
“你是老职工了。医院的事问你,你最清楚了。”
王宝国讪讪地笑笑。
“你好好想想,医院有哪些医生跟徐院长有过节?”
王宝国面露难色地说:“这个……让我怎么说呢……我是不想说徐院长的坏话啊……”
“你说说,都有哪些人?”
“有那么几个。第一个是我刚刚说的董越,其次是原来的副院长杜炎鹏,还有就是心内科的宫川。”
“这四人跟徐子健有什么过节?”
“他们都是犯了这样或那样的政治错误,让院长扫地出门的,也是院长亲自带人上门抄的家。”
“他们几个现在在哪里?你一个个说。”
“先说董越吧。他两个月前在批斗会上突发心脏病死了。”
“接着说。”
“宫川。年纪轻轻就当了心内科主任,医术不错,就是脑筋有点转不过弯来。”王宝国指指自己的头,“他写信给卫生部提意见,说医生应该花更多的时间研究业务,而不是政治学习。说真的,写这种信的人,就等于给自己挖好了坟。当时医院要抓个典型,这事儿是院长亲自负责的。他正好自己撞到枪口上。院里开会批斗他,他不服,跟人吵架不算,还打架,可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啊,他一个人怎么对付得了十几个?最后,他被人从楼里扔出去,当场摔死了。如果说谁恨院长,那宫川家的人应该能排上号。不过,他家里好像也没什么人了。父母早死了,他没有孩子,他老婆是医院的护士。我听说,院长早年追求过她但被拒绝了。当然这是谣传,但官川死后,那女的曾经被院长叫到办公室。这是我亲眼看见的,他们进去很久,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敢敲门……”王宝国意味深长地看着沈晗。
沈晗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可宫川是心内科的。
“那另外两人呢?对了,眼科有没有谁跟你们院长合不来?”
“眼科的话,董越的儿子董纪贤就是眼科医生。”
“是吗?”沈晗一惊。
“院长昨天指示我,今天一早把他叫到医院来,我还没出门呢。”
“跟我说说这个人,他平时脾气怎样?”
“他?”王宝国直摇头,“火暴脾气,跟谁都合不来。三年前,他老婆跟他离婚,听说就是因为他爱打老婆……”
“他父亲的死对他的影响大吗?”
王宝国想了想说:“不好说啊,同志。他跟董院长也吵过,不管在家里,在医院里都吵过。他那时候离婚,董院长是竭力反对的,还找我去给他做思想工作,可他那脾气,怎么可能听我的?老实说,当时他把他老婆说得一文不值,我估计他心里早就有别人了。”
“有这种事?”
“可不是吗?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也可能是猜错了,他后来也没结婚。”
董纪贤——沈晗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这时洗手间里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王宝国忙站了起来说了一句:“我去去就来。”随后,他进了洗手间。沈晗隐约听见,他在里面跟人说话,“……现在家里有客人,一会儿客人走了,我给你做点儿吃的……”然后是打开水龙头的声音。
过了大约五分钟,王宝国才走出来。
“不好意思,我一个生病的亲戚这几天住我这里……”他在沈晗对面重新坐了下来,“刚刚说到哪儿了,同志?”
“老王,你刚刚说,徐子健要找董越的弟弟?”沈晗又把话题引回到董越身上。
“是啊,他是个中医,听说之前市里很多当官的都找他看过病。他平时深居简出,也不在医院上班,生活就靠银行利息……”
“你说他姓董?”沈晗忽然想起一个人来,“那徐子健现在住的房子……”
他还没说完,王宝国就一个劲儿地点头说:“对对对,那原来就是董晟的住宅,是他祖上留下来的,后来抄家后,就把他赶出去了。去年院长才搬进去住……”大概是感觉到沈晗的冷漠神情中隐含着鄙夷和反感,他马上辩解道,“董家原本就是地主阶级,这是董家的剥削所得,那地方本来就应该收归国有。再说,院长也是对革命事业有贡献的人,你们看啊……”眼看着王宝国就要扳着指头为他细说徐子健的丰功伟绩,沈晗马上打断了他。
“老王,说说董晟这个人。”
“他?”
“什么都行。”
王宝国好像挺为难,想了半天才说:“对这个人,我还真不是很了解,就知道他是董越的弟弟。都说他医术好,可我也没找他看过病……”他又想了一会儿,“印象比较深的是,他这个人就是一副剥削阶级出身的做派,”他鄙夷地皱皱眉,“当时他被赶出去,所有的东西都是由他老婆、孩子和四个徒弟拿着提着,他就空着双手,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好像跟他没什么关系……还有,他这人好像没什么脾气,说话不紧不慢的,当时,他还走到院长跟前,跟院长说院子里的那块石头不能动,说那是风水石。但院长后来还是把石头送给了领导。听说那石头有几百年的历史了。”
风水石。沈晗有点想笑。难道徐家的灭门惨案是受到了诅咒?
“徐子健让你找董晟的下落,你找到没有?”
“哪那么容易。自从他走后,就没了踪影。本来街道把他们一家的户口给迁到了附近一栋居民楼的楼梯间里,但他没去。现在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王宝国咧嘴一笑,“所以,说白了,我也就是敷衍一下。我已经向院长推荐了我们医院的另一个医生……对了,说起徒弟,我刚刚说的杜炎鹏,他儿子就是董晟的四徒弟。”
“哦?”
见沈晗挺有兴趣,王宝国接着道:“杜炎鹏的老婆是京剧演员杜雨晴,他们是堂兄妹,早年好像是媒妁之言结的婚。他们有个儿子叫杜思晨,他是董晟最小的徒弟。我就知道这些。”
“杜炎鹏的家也是徐院长带头抄的?”
王宝国点头,“说来挺惨的。他家一共被抄了三次,其中一次是我们医院,另外两次是他们京剧院去的人。听说,杜雨晴最后身无分文,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他们京剧院的人还派人住在她家里,不许她跟丈夫和儿子说话,一说话就用鞋底打她耳光。后来,她从家里被带走了,听说她走的时候,还尿血,但没人管这些。她被他们京剧院的人带到一间小屋里,每天被打是家常便饭,我跟我们院长去看过她一次,当时她蜷缩在屋子的角落里,几乎已经没什么知觉了,不过,我还是看出来,她可不只是被打……漂亮女人嘛,有些事是难免的……再说审问她的有几个是男人……”王宝国神情凝重地望着前方,许久都不说话,然后,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故作轻松地一笑,“听说她平时做人比较嚣张,也许是她活该……”
“杜炎鹏现在在哪里?”
“他们两人都在劳改农场。”王宝国兀自摇头叹息,“杜雨晴,唱梅派的,我妈过去还是她的戏迷呢!她扮相好,做功也好,卸了妆也漂亮。可惜了,听说被烧得面目全非。前一阵她在农场自焚死了。”
“自焚?”
“听说她买了汽油烧死了自己。”
“你说她被抄得身无分文?”
“差不多吧。”
“那她哪来的钱买汽油?”
这句话把王宝国问住了,他不紧不慢地说:“呵呵,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人是死了,还是她儿子去认的尸。”
“为什么她丈夫没去认尸?”
“因为杜炎鹏表示跟她划清界限了,他坚决不肯去认尸。他也是为了自保,反正人都死了,认不认,谁去认,有什么关系?”
“老王,你好像确定她自杀了。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沈晗道。
王宝国伤感地笑了笑说:“……沈同志,你一定不是戏迷。如果你看过她演的贵妃醉酒,你看到她台上那个雍容华贵、母仪天下的样子,再看看她后来在小黑屋里,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那个样……你就会想,她怎么还能活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