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得了!我马上回去,我就去看一眼。”
“你看什么?”
他还想再问,电话已经断了。
郭敏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已经快7点半了,莫中玉还没来。苏云清也没回来。
这时,楼梯上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董纪贤逃也似的奔下楼。
砰,一只皮鞋打在他头上。
“滚!流氓!”郭涵在尖叫。
董纪贤恼羞成怒地从地上捡起那只鞋,扔回了楼上:“你装什么正经!臭婊子!”
“滚!你这个臭流氓!你再不滚,我就叫人抓你!”
郭涵不像在开玩笑。
董纪贤怒不可遏地盯着楼上,想冲上去,但很快又改变了主意。他快步走向门口,一边气急败坏地穿大衣,一边自言自语:“姓郭的!你在利用我!你这个骗子!你们一家都是骗子!臭婊子!你会有报应的!”
他怒吼着冲出门去。
过几分钟,郭涵才哆哆嗦嗦地快步下楼。
“他走了吗?”她悄声问姐姐。
“走了。”
郭敏丢下一句,走进了厨房。郭涵跟在她身后,仍然余怒未消。
“你听见他骂我什么吗?”她嚷起来,“我要告诉爸爸,我要让他吃点苦头!他以为他是谁?他爸都死了!他爸活着也没用,就是个反动权威!”
郭敏盯了她一眼:“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他好,为什么要收他那么多礼物?”
郭涵冷笑着耸耸肩:“那是他自愿的,我又没逼他!”
西田巷320号。
这地址沈晗很熟悉。他知道那里原来住着一位有名的医生,姓董,听说医术高明,而且给人看病从来不收诊费。公安局原来看大门的老周得了脱疽,眼看着脚趾一根根烂掉,四处求医都没治好,听说后来是经人介绍找到这位董医生,才最终治愈的。
妻子得病后,他原本想去拜访这位名医,结果去了几次,门口都停着高级轿车,据说市长在里面,后来他就没敢再去。现在他知道,医生已经搬走了,现在住在那里的是某医院的院长。医生一家应该不会主动把自己的房子让给别人吧,所以这多半又是鹊巢鸠占的老故事。
他看了一眼手表,7点45了。
晚上8点10分。
“这么巧!他们三个居然一起来了!”郭涵道。
郭敏一边给莫中玉倒茶,一边解释给妹妹听:“云清说她在巷口碰到了中玉,看他拿着大包小包的,就帮着提东西,他们两人路过徐家的时候,看见徐海红在院门口哭,就把她带回来了。”
“人家年夜饭还没吃呢,她跑过来算什么意思啊?他们两个真多事!”郭涵朝客厅白了一眼,“就算她妈打她,那也是她的事!干吗老来烦我们?”看见姐姐打开了饼干箱,“你在干吗啊?你还要拿饼干给她吃?”
“几块饼干而已!”
徐海红令郭敏想起她过去的一个同学,同样也是从小被扔在乡下的女孩,15岁才跟着一班比她矮一个头的同学一起上小学,小学毕业没多久,那女孩就嫁人了,她跟徐海红一样,手臂和腿上常有新添的伤痕。
“哎哟,怪不得她受了委屈往咱家跑,原来你总是拿吃的给她!”
郭涵的声音大了起来,郭敏朝她瞪了一眼。
“轻点!小心让她听见!”郭敏朝客厅瞥了一眼,徐海红正在抽抽噎噎地哭泣,苏云清好像在劝慰她。自打徐海红进屋之后,就一直在哭,这次不知遭她又受了什么气。郭敏看见妹妹想把一块饼干从餐盘里拿走,她连忙又拿了回来:“别那么小家子气!”
“她爸是医院院长,家里什么吃的没有?!”
“她家有吃的,也轮不到她。我们该庆幸,我们的爸妈没那么重男轻女。”
郭涵冷哼了一声:“我要有个弟弟,我就掐死他!”
郭敏没理会妹妹,端着餐盘走向客厅。这时,徐海红好像正跟苏云清说着什么,突然,苏云清像被火烧一般,从沙发上猛地跳了起来。
“云清,怎么了?”郭敏忙问道。
苏云清神情紧张看着她,没有说话。
“怎么了?”她又问。
“我,我家……死人了。”徐海红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什么,死人?”郭涵跑到了她跟前。
徐海红点点头。
郭敏跟妹妹对视了一眼。
“海红,这可不能乱说。你是说真的?”她追问道。
徐海红重重地点头。
郭敏仍然有点不相信,这时,莫中玉出现了。她猜想他刚刚肯定是去了厕所,从五星农场到她家,路上得花四个半小时,一路上车肯定没停过。
“出什么事了?”莫中玉已经感觉到有事发生了。
“她说她家死人了。”郭涵指指徐海红。
“谁家没死过人?”他又问徐海红,“是什么时候死的?”
徐海红流着泪道:“就是刚才,就是刚才,是刚才……’’说到最后,她几乎尖叫起来。
郭敏觉得徐海红应该不会瞎说,可她也不想去徐家看个究竟。如果真的有死人怎么办?她可不想在大年夜看见死人。
“你是说真的?”莫中玉也觉得事关重大,不过,她从他脸上看到的更多的是好奇,以及类似“出大事了,真带劲!”这样的情绪,“要不我去看看?”他边说边走向门口。
郭敏连忙喝住他。
“莫中玉!要是坏人还没走怎么办?”
她这句话让他收住了脚步。
“那你说怎么办?”他道。
还是赶快给派出所打电话吧!”她冲向电话机,这时她发现苏云清像木头般呆立在沙发前面。
“老沈!”不远处的路口有人叫他。沈晗一看,是民兵办的小张。几分钟之前,他打电话给了民兵办。因为平时工作有联系,民兵办离他要去的地方又近,所以,他让小张先带几个人去那栋房子看一下。说来也巧,他才跟小张打完电话,就接到了西田巷318号郭家打来的报警电话。这回,他是非得来看一下了。
“小张,你怎么在这儿?”他下了自行车。
小张身边还有几个民兵模样的人。
“我把整条西田巷封了,就等你们来了。”小张道。
“你见到李泰了吗?”他急忙问。现在他最关心的就是李泰,什么西田巷!管它出了什么事!他只想知道他的老伙计李泰现在怎么样!
小张脸色阴沉地点头。
“他在哪儿?”沈晗推着自行车骤然停下了脚步。
“你去看就知道了,他躺在客厅里。”
沈晗的心往下一沉,连忙问:“他受伤了?”
小张不说话。
“他受伤就得叫救护车啊!”他嚷了起来。
“老沈!”
“你也真是的,受伤了,就得叫救护车!”
“老沈,不用叫了,没用了。”小张迈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胳膊,“西田巷320号出大事了,死了很多人,老李也在其中……”
他盯着小张的脸,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来到西田巷320号院门口的时候,那儿里里外外,已经围了二十来个民兵模样的人。他们大多二十岁上下,男女都有。沈晗心里想着李泰,顾不上别的,出示证件后,直接冲进了屋。屋里有三个民兵守着,他们扛着枪分别站在客厅的三个角落,得知他是派出所的,便自动退出了屋子。
正如小张所说,李泰就躺在客厅的中央。
他走到李泰身边,甚至不用去按李泰的脉搏,就确定他的老伙伴已经死了。李泰背朝上趴着,后背有个血窟窿,血好像已经干了,手枪掉在他身边的地板上。
他蹲下身子,抱着最后一线希望,低头察看死者的头部,他希望他看见的是另一个人的脸,但他的眼睛告诉他,那就是多年来跟他一起执勤,一起出生入死,一起过年的老朋友、老战友李泰。
很明显,李泰是被偷袭的,他拿枪正对其中一个罪犯时,没注意到另一个就在他身后。而且刚刚李泰在电话里也明明提到,他在看见这里“有两个人”,所以应该有两个凶手。只不过,不知道李泰说的“不对劲”到底是指什么,而且,李泰好像还说他们“脸上戴着什么东西……”。他指的到底是什么?
“老沈。”有人在叫他。
他抬头一看,是小张。
“你上楼去看过吗?”小张问他。
他摇头。
“那你有没有去那里看过?”小张的头朝底楼的某个方向指了指。
他又摇头。他没法回答小张,他觉得自己好像冻僵了,既没法说话,也没法动弹。他只是后悔自己没跟李泰一起来,如果他们一起来,李泰也许还活着,他们还能回去,他们还能一起过年,也许几年后,等他们老了,他们还能一起在公园里下棋。但是这一切,现在都结束了。他觉得自己就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子。
小张似乎对他的木然表示理解。他摘下帽子,慢慢朝他走了过来。
“我是十分钟前赶到的,一进来,就看见了老李……我没动他,但我看出来,他已经……”他看了一眼地上的李泰,又很快将目光移开,“后来,我们检查了这里所有的房间,就在那里,”小张又用头指指底楼的那个房间,“那里有几个,楼上还有几个,他们数过,有11个。”
11个!
他的眼睛扫过客厅墙上的全家福照片。他忍不住数了数,照片上共有12人。
十来分钟后,陈键推开了院门。
沈晗连忙迎了上去。他上次看见这位法医还是在前年,那次工厂的血案,就是陈键验的尸。在这之前,他们也合作过几个案子,虽然工作上的联系不多,但他们的私交很不错。陈键算是他的铁哥们之一。
“李泰在哪里?”陈健劈头就问。
“在里面。”他低声道。
“有没有可能……”
他摇了摇头。他猜想陈键是想问他,是不是判断有误,李泰是不是没死。他也希望一回头就看见这老伙计从地上站起来,哪怕冲上来把他痛扁一顿,他也愿意。但可惜,事实摆在那里,什么都无法改变。
陈键呆呆地看了他片刻,才说:“我先看看再说。”
他们一起重新进屋。这一次,沈晗闻到一股浓重的酸臭味,其中还混杂着大蒜的味道。
“是呕吐物的味道。”陈键很快就给了他答案。
客厅角落的地板上果然有一摊又一摊的呕吐物。
陈键朝李泰的尸体走去:“死因已经很明显,是刀伤,一刀正中要害,他可能没看见背后的人。”陈键几乎是一边叹气,一边检查完了伤口。
沈晗避开李泰陈尸的地方,环顾四周。
从桌上的饭菜,摆放整齐的家具看,这里并没有经历过“抄家”或者别的什么暴力运动。很明显,这个家庭跟中国的其他家庭一样,这时候正准备吃年夜饭,可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让一切都停止了。
“他们一会儿就会过来。”陈键站了起来,默默地摘下帽子在李泰的尸体前站了好一会儿,才问,“其他人在哪里?”
沈晗带着陈键来到底楼的一间客房。那里共有四具成人的尸体和两具小孩的尸体。
“每人身上都有一处刀伤,凶器被凶手带走了,不过估计是同一把刀。”陈键一一检查过后,得出了结论,“大部分都是心脏中刀,这应该就是致死原因。”
“但那是怎么回事?”沈晗指着其中一个孩子的眼睛问道,那里现在只剩下两个血淋淋的空洞。
“有人摘除了他的眼球,手法很专业,看来是内行干的。”陈键道,“另外,被害人的耳朵被割了。”他低头撩开男孩的头发。
“凶手于吗要这么做?”
陈键摇了摇头。
“总之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干的。被害人应该是在弥留之际被割掉了器官。”
他们两人又一起上了二楼,这里跟楼下的情形差不多。
尸体分别被放在二楼的三间卧室里,尸体衣着完整,房间地板上有呕吐物,孩子和女人尸体的眼球和耳朵都被摘除了,但老人的尸体却很完整。
陈键用最快的速度把每具尸体都检查了一遍。
“作案手法一样,死亡时间应该是在一到两个小时之间。致命武器是刀或者匕首,但凶手带走了凶器。目前看来,老人和男人的尸体都完好无损,但女人和孩子的眼睛和耳朵都被挖走了,究竟还缺什么,得进行全面的验尸才能知道。总而言之……”他直起身子,正视他的老朋友,“这是一次有预谋的屠杀,李泰可能是在不应该出现的时候正好出现……”说完他又叹了口气。
“我多少年没碰到这种案子了。”沈晗轻声道。
“是啊。”
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他们都知道,这并不意味着这世界真的有多美好,而是恰恰相反,谋杀已经被合理化,杀一个人或者杀一家子只要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行了。
“可没想到被杀的竟是李泰。”
陈键自我解嘲的一笑。
这时,楼下的客厅传来脚步声和嘈杂的说话声。
“他们来了。”陈键道。他说的是市公安局的那群人。沈晗知道这案子的分量足以惊动市局和市政府,换句话说,他早晚会被踢出这个案子,不管他是否愿意。可他并不想把破案的机会留给别人,不管对方是谁。李泰是他的朋友,他要亲手抓住那个凶手。
“我去跟他们打个招呼。”沈晗说话时,把卧室里的一张全家福塞进了衣服里,他走到门口时,陈键叫住了他。
“嘿,我会给你打电话的。”陈键道。
他点头表示感谢,随后快步下楼。
他庆幸自己已经在陈键到达之前,检查了整个宅子。
目前.他有几个发现,第一,无论是客厅还是卧室,所有门窗都完好无损。客厅有两扇窗开着,但没有撬窗的痕迹。这说明凶手不是“闯”进来的,他要不是有钥匙,就是有人给他开了门。这会不会意味着被害人认识凶手?照陈键的说法,凶手应该是个有医学背景的人,这屋子的主人徐子健本来就是医院院长,那凶手会不会是他在医院的下属?
其次,他发现宅子里有两门电话,一门在书房,另一门在客厅。如果家里有人闯进来,为什么没人想到打电话报警?
第三,他核对过尸体和全家福,发现少了一个人。那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
第3章 除夕夜,中山公园
屈景兰一边在锅里翻炒葵花籽,一边朝窗外张望,外面黑漆漆的,一个人影都没有。她心里很恼火,8点都过了,来吃年夜饭的人一个都没到,连董晟都没回来。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说是去买瓶酒,两个多小时还没回来!
她烦躁地翻炒着葵花籽,同时又一次不安地朝窗外张望,这时,她看见两个人影正不紧不慢地朝她这个方向移动,她赶忙叫来了女儿。
“燕子,快去看看,是不是你爸爸回来了?”她边说,边把炒好的葵花籽倒进预先准备好的大盘子里。
“嗳!”女儿董焱清脆地答应了一声,拉门奔了出去。
她跟董晟结婚后,董晟就把女儿的名字由原来的董燕改成了董焱。
她不觉得这个“焱”字有什么好,所以平时还是叫女儿燕子。她看到女儿蹦蹦跳跳地朝那两人跑去。等他们走近,她才看清是董晟和他的小侄子董纪光。这可真是不速之客。
“哎哟,纪光啊,你可是稀客啊。”她在门口招呼道。
董纪光是董晟的哥哥董越的小儿子,目前在安徽的一家工厂当工人。平时因为他长年在外地,所以很少来董晟家。
“婶婶。”董纪光喊了她一声。
“快请进,快请进。”她热情地招呼着,又问道,“你哥哥今天来不来?”这是她现在最关心的事。突然增加两个大男人,她准备的年菜可不一定够吃。
董纪光茫然地回头朝董晟望去。
“我昨天给他打电话了,他说来的。”董晟道。
她心里生气,但当着侄子的面又不便发火,便笑着对董纪光道:“纪光,都是自己人,我就不招呼你了,你先进去坐。”
董纪光答应了一声,进了里屋。董晟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大袋子,她猜想那就是他拿回来的酒,看他偷偷摸摸地拎着袋子准备进屋,她叫住了他。
“他们要来,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她埋怨道。
“怎么了?”他好像没听懂她的意思。
她白了他一眼:“只有一碗肉,哪够那么多人吃!”
董晟明白她在说什么了,他走到那碗肉跟前看了看,说:“少是少了点,要不你把肉切小点,那样大家都能吃到。”他又朝窗外看看,“或者我再去买点?”
“呸呸呸,你去买个酒,买了几小时才回来,你要是再去买肉,还不得明天才回来?再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上哪儿去买肉?你有肉票吗?”说起肉票,她就来气。
自从他们离开政府安排的小屋来到这里后,董晟就禁止她和女儿去原来的住处,所以那里居委会发放的各种票子就由户口簿上的另一个人黄平南代领。黄平南本来就跟她较疏远,她说了几次,所有的票子拿来后都交到她手里,可他就当是耳旁风,照旧每次都交给董晟。董晟过去是大少爷,现在则是大爷。他对日常生活的用度,毫无概念。就在前几天,黄平南才把票子领来,董晟就把其中一张肉票给了公园里的一个病人,连问都不问她一声,还让黄平南骗她说,是人家居委会少给了一张。要不是前两天那人当面谢谢她,她还在夜里偷偷用针扎那个居委会干部的名字呢。
“凭什么给他们?他们自己也有肉票!”她回来就朝他发火,“一人一个月才半斤肉,你充什么好人哪?”
董晟的回答让她更是气得七窍生烟:“才半斤肉?不会吧。”
她真想问问他,他到底是生活在什么年代?现在是1969年,全国人民都在饿肚子呢,你还把肉票送人,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我是找老李买他的坛子酒,只有他的酒才够味。”她听见董晟在为自己辩解。“一年到头,就过一次年,怎么也得喝最好的酒,老李的酒都是精心酿造的,而且还是特别为我定制的,你说跟外面卖的能比吗?我还舍不得让他们喝呢……”董晟说着话,拎着那个袋子就进了屋。
“我真服了你,人家搬到郊区,你就乘公共汽车,花几个小时去买酒,那要是以后他搬到外地去呢?你还乘火车去找他买酒?”她大声道。
这时,黄平南正好推门进来。
“呵呵,师娘又在欺负我师父了。”他一进门就开玩笑。
“我哪敢啊,我怕他还来不及呢。”她笑着打哈哈。见黄平南又是一身泥,“你师父又让你去山上了吧?”
黄平南笑了笑,没说话。
“把衣服脱下来丢在盆子里,晚上我给你洗了。”
黄平南嗯了一声,撩起帘子,一猫腰走了进去。
她才想关门,又有一个人影钻进了厨房。她一看,是杜思晨。
“思晨,外面在下雨?”她发现杜思晨的衣服都是湿的。
杜思晨拍着衣服上的水滴说:“哪是下雨,是下小雪了。”他从老棉袄里取出一瓶米酒递给屈景兰,“师娘,这是我外婆做的,说是给师父一瓶,还有这个,”他又变戏法似的从棉衣里面拿出一包用油纸包着的豆腐干来,“这是我外婆乡下亲戚做的,花椒豆干,说是今天可以当个菜。”
“呵呵,好。代我谢谢你外婆了。她老人家最近还好吧?”
“身体挺好,我每周都给她扎针灸。”
“好孩子。”她赞道,心里却禁不住一酸。原本在四个徒弟中,杜思晨是家世背景最好的一个,可现在他却混得最不济。母亲死了,父亲被劳改,他自己呢,念书是没指望了,找工作又没门路,人家一听他是“黑崽子”,个个都摇头,现在,19岁的他跟65岁的外婆住在一起,祖孙俩就靠外婆的退休金生活。
杜思晨朝里面张望了一下:“纪光哥他们也来了?”
“是啊,纪贤还没到。”
“我二哥来了没有?”杜思晨问。
“还没来呢。你别杵在这里了,赶紧进去。你师父今天一天都在念叨你们这几个。”
杜思晨这才进屋。她就听见一阵兴高采烈的招呼声。
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回到灶头上,又清点了一下今晚的菜,今晚的主打菜是红烧肉和葱烧花鲢鱼块,素菜有炒青菜、土豆片炒豆腐皮、盐水花生、笋丝炒咸菜丝,还有青菜黄豆焖饭、豆沙汤圆和一大锅白菜汤,汤里有自己做的鱼丸,鱼肉少了点,多是面粉和一些豆腐渣子,将就吃吧,反正这些菜招呼九个人,肯定是不够的。
“师娘。”又有人在门口叫她。
她一看,是辜之帆。辜之帆大半个身子在外面,手却先进来了。他递给她一袋水果,里面有苹果、香蕉和梨。
“呵呵,哪儿来的?”她笑着问。
“我给人看病呢,那人给我的。”
她嫁给董晟时,辜之帆已经在董晟那里住了好几年了。那时,他跟黄平南两人包揽了董家的所有家务。她后来才知道辜之帆的身世,原来辜之帆的父母都是大恶人,新中国成立后不久,两人就被枪毙了。因为这个身份,辜之帆不管在学校还是在家里都受尽歧视和虐待。后来也是董晟可怜他才收留了他,辜之帆在郊区的大型工厂工作,原本他只是厂里的一个普通工人,后来因为他脑子活,能说会道的,又善于交际,没过半年,他就被调到工厂卫生室当起了医生。如今,因为他医术不错,他在那家万人大厂里已经小有名气,逢年过节,还常有人送他东西。
“呦,他们也来了。”辜之帆听见了董纪光的声音。
“是啊,你快进去吧。”她把水果放在一边,塞了一盘花生在他手里,“给我带进去。”
辜之帆端着花生正要进屋,又回头对她说:“师娘,中玉跟我说,他要晚点到,让我们先吃。”
“他在忙什么呢,大过年的……”
辜之帆只是笑不说话。
屈景兰又朝窗外张望了一下,外面没路灯,什么都看不见。
这时,董晟又走到了厨房。
“中玉怎么还没来?”董晟道。
“说是要晚点来。”
“那我们先吃吧。”董晟才想进屋就被她叫住了。
“上次我让你跟公园的园长说说,给思晨安排个工作,这事儿怎么样了?”
她一提到思晨,他脸上的微笑又凝住了。
“我说是说了,可现在也没空缺。他答应跟他认识的朋友打听一下。”
“这就好。”
几个徒弟中,她最操心也最心疼的就是最小的杜思晨。
半年前,杜思晨的母亲杜雨晴在劳改农场失踪,因为这件事,杜思晨的父亲被隔离审查了好几个月,杜思晨也被关了几个星期。就在一个月前,漫长的审查突然告一段落,原来是杜雨晴的尸体被找到了。后来莫中玉告诉她,是他陪着杜思晨去认的尸。
她偷瞄了一眼里屋,轻声问:“听说烧得脸都看不清了,他能确定是她吗?”
董晟皱眉:“他是她儿子,还能认不出来?”
“可是……要是万一他妈没死,又回来了可怎么办?我是说万一,万一他认错了,以后让那些人知道,那可是不得了的事啊……”
“你别瞎操心!”他打断了她,“这事儿别再提了,你提了谁都不高兴。”
她轻轻叹气,心想,杜雨晴这女人可真是红颜薄命,那么漂亮有气质的女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一具死尸。不过,现在看起来,这也不能完全算是一件坏事,至少对于他们父子来说,事情总算有了一个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