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当年的资料,被审查的一共是六人。其中四个是包括我岳父在内的四个师兄弟,随后还有一个是董纪光,另一个是岳父的师娘屈景兰。对于案发时,他们各人的动向,我稍加归纳了一下。
首先是屈景兰,她说自己是后来才知道徐家出事的,案发当晚她在家烧年夜饭。董纪光则说自己7点一刻出门,8点左右在公园的大门口碰到拎着一壶酒的叔叔董晟。他离开家的时间后来得到了当地居委会大妈的证实。由于案发时段应该是6点50分至7点半之间,所以,也就是因为这个,董纪光最后终于摆脱了嫌疑。
岳父和其余几个师兄弟的证词略显模糊。岳父说他离开五星农场后,搭乘长途汽车后再转乘30路公共汽车才到的西田巷,他8点左右在西田巷附近碰到了苏云清,两人途经徐家时,遇到正在门口哭泣的徐海红。苏云清出于同情,把徐海红带回了郭家,之后郭家得知她家出事便报了警。
我岳父的师兄黄平南,他称自己整整一天都在山里采草药。根据描述,他似乎在董晟的几个徒弟中是专门承担采草药和炮制中药的责任。他说自己是晚上8点多到的师父家,没人能证实,但似乎也没人想到要去证实他的说法。
杜思晨则说自己在外婆家,7点左右出的门,到师父家时大约是8点10分,或者8点一刻。他说他没特别留意时间,但肯定是已经过了8点,而辜之帆则说自己去探望厂里的老师傅了,大约7点一刻出门,到师父家也差不多是8点一刻左右。
不管他们的说法是真是假,他们最终都摆脱了嫌疑。我本来觉得应该重新核实他们不在场的证明,然而我马上意识到,这恐怕是自找麻烦。因为首先黄平南已经失踪多年。岳父说,六年前黄平南来过他家一次,后来就没再联系了,黄平南走的时候没留下任何联系方式。
“他没有固定的落脚点。他是个弃婴,一直想找到自己的亲身父母。过去师父跟他提过,他父母是西北口音,这是当时邻居告诉我师父的,所以他应该一直在西北那边转。”岳父曾经这么告诉过我。
杜思晨呢,多年来应该都混迹在某个南方小城的红灯区。据岳父说,在徐家案子发生后没几年,他曾因流氓罪坐过几年牢。后来,他就去了南方。
“我很久没他的消息了,后来有一次,有个妓女找上门来给我送来一个大榴莲,我没想到那居然是思晨托她带来的。那女人告诉我,思晨在她所在的夜总会后面开了一家黑诊所,替风尘女子和穷人排忧解难。妓女说他的医术很好,并称他还会调制一些特别的香粉用于诱惑男人。”岳父告诉我,“我去看过他一次,也曾经劝他回大城市发展,但他不肯。他说他跟那些妓女和穷人混在一起反而觉得安心。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说,但我知道自从师父跳江之后,他就跟以前不一样了。”
接着岳父又告诉我一个关于杜思晨母亲的故事。那似乎又是一个未解之谜。我跟那个老警察沈晗一样也对目前看到的白纸黑字的结果表示怀疑,而且,我认为杜思晨变成后来那样,家庭的变故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岳父对我的想法不置可否。但他告诉我,杜思晨每年大年初二会给他打电话拜年,而他没有杜思晨的联系方式,因为杜思晨屏蔽了自己的号码。
言下之意就是,我只能等到大年初二才能有幸询问他的不在场证明。而且,都不知道,他是否还能记得四十年前的事。
至于他们的师父董晟,屈景兰说他吃饭前去一个老熟人那里拿酒了,但她不知道这个老熟人在哪里,连对方的姓名也不知道,但她确定董晟带了酒回来,还偷偷藏进屋子,舍不得跟徒弟分享。自然她也没跟徒弟们提起酒的事,就怕他们觉得师父小气。由于董晟已经跳江,也是找不到那个卖酒的熟人了。于是,警方以他“没有不在场证明”为由,理所当然地把他跟另一个嫌疑人董纪贤归在了一起。他的死,最后被定性为畏罪自杀。
总而言之,我认为,现在想要核实当时的不在场证明,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无奈,我只能重新阅读灭门案的资料。我几乎看遍了资料里的每个字。最后,终于让我发现了一个之前可能被遗漏的细节。事实证明,这个细节极其关键。
当年市局的警察曾经去医院调查过董纪贤和徐子健的关系,普遍的反应是,他们两人关系不好,原因主要集中在两件事上。第一,徐子健带人抄了董越的家;第二,董越在被批斗中突然去世。把这两项作为谋杀动机也说得通。但是在那么多人提供的信息中,我觉得有一条被忽略了。
“是什么?”莫兰听说我有新发现,非常好奇。她正在为我做双层三明治。看着那些从面包边上流出来的番茄酱和滋滋冒油的热培根肉,我都快流口水了。
“有人说,他们两人是有宿怨的,早在多年前他们就曾吵过架,还差点打起来。我想知道原因——好了没有?”她刚刚把三明治装入保鲜袋,我就一把夺了过来,随后朝门口冲去。
我猜想我走了之后,莫兰多半会再睡一会儿。等她睡醒,差不多就是早上10点了,她应该会去找乔纳给她发资料。
果然,早上10点刚过,乔纳就在我对面骂娘。
“妈的,她到底要查哪个案子?!”
原来,莫兰给乔纳发了邮件,要她把所有关于苏云清和杜雨晴有关的资料都发给她。
“杜雨晴?”我知道那是杜思晨的母亲,关于这桩案子,我昨天就听岳父说起过,不过这案子发生在某个劳改农场,地处偏僻,我不明白这跟徐家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我也不明白。但是她想知道,她总有她的道理!”乔纳就是这样,骂归骂,事情还是照样干,而且还不允许别人向她的宝贝表妹提出异议。
最后乔纳用一个小时的时间为她搜齐资料,全部传给了她。
“妈的,搞这么累,就得到个笑脸!”乔纳看着电脑屏幕大声道。
我安慰了乔纳几句,带着疑惑和好奇匆匆离开了单位。我不知道莫兰在搞什么名堂,不过就像乔纳说的,她要了解这些总有她的道理。我猜想不久的将来,她就会给我个答案。也许我们两人能一下子破了三个悬案,我兴奋地想。
我的第一站是第一人民医院的退休之家。我要见的人叫李仲平。
这位年逾八十的老先生,是当年第一人民医院的保卫科科长,也就是他曾经在口供笔录里提到董纪贤和徐子健的宿怨。
他对当年的事仍然记忆犹新。
事情发生在1959年。当时徐子健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医院保卫科干事,而董纪贤则刚刚进入医院,是个实习医生。当时,董纪贤的一个亲戚因车祸身亡,尸体被放在太平间。家属第二天来取尸体的时候发现死者的手指少了两根,耳朵也少了一只。由于当时值班的徐子健曾经离开过岗位,所以董纪贤找他发难,最后徐子健被扣了三个月奖金。
他提到的事令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徐家灭门案的法医报告。同样是尸体有缺损,同样是耳朵和手指被割。难道只是巧合吗?
“那这件事最后查出是谁干的吗?”我禁不住问。
老先生告诉我,当时的医院保卫科曾经怀疑过医院三个员工,因为那天晚上只有他们进过太平间所在的那层楼,但因为当时的院长董越怕事情闹大影响医院的声誉,就没再查下去,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问他是否还记得他们曾经怀疑过谁。令我意外的是,他居然都还记得。他说他自己因为参与过调查,所以记得比较清楚。他给了我三个人名,一个是后勤科的牛力申,一个是人事科的王宝国,另一个是医院食堂的王小林。
老先生告诉我,这三人都分别被叫到保卫科问过话,但三人都否认自己干过这件事。牛力申说他去太平间,是查看准备更换的玻璃窗和门,后勤科那阵子准备把太平间一些破损的物件更换一下。王宝国则说他是去太平间查看新去世的一个病人是不是他的同学,他说他们已经好久没联系了,但之前在病房外面看见这个同学的父亲在哭。至于医院食堂的王小林,她的解释是去太平间找人,她说她收到同院某男医生的一封信,对方让她去太平间外面等着,有话要跟她说。
“王小林那时才23岁,正是谈恋爱的时候,那个男医生比她大三岁,他们在医院工会组织的舞会上见过面,还跳过舞。她说她当时以为是对方找她谈个人问题呢,就是奇怪为什么会选在那里。结果她没等到人,她说她觉得那里有鬼,心里害怕,五分钟没到就走了。我们也问过那男医生,他说他没写过这封信。后来这事我们没查下去,但当时,让他们三人都写了检查。”
老先生为我提供了那三人当年写的检查,并把王小林当年收到的那封信也给了我。
没想到这封信保存得很好,通篇不过两行字,只有时间、地点和一个署名。我猜想那个王小林当年一定对那位男医生很倾心,要不然怎么会傻傻地去太平间门口等着?
老先生又把我带到医院人事科,那里的工作人员跟老先生都很熟,他们为我查到了那三人的家庭住址和联系方式。不过牛力申已经在三年前去世,而王小林则得了老年痴呆症,目前由她的儿子、儿媳照料。
“她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了,还能记得那么多年前的事?”她儿子在电话里反问我。
最后,老先生把我一直送到马路上。临别时,他又告诉了我两件事。
一件事是徐子健认为有人去他家偷了他的酒。
“这是出事前一个月的事了,实际上也不是他的酒,是原来住在那里的人留下的酒,据说是药酒。可他说有天他回家,发现不见了,到处都没找到。他怀疑是医院的人干的,但我查过,他怀疑的人那天没人离开过医院。他后来也怀疑过那个医生的徒弟,但我也找人打听过,那天没有陌生人靠近过他那栋宅子。”
第二件事跟恐吓信有关。
“徐子健常收到恐吓信。他认为是医院恨他的人干的,他让我偷偷地查。但因为这事波及面广,如果真的查起来,可能很多人都要遭殃。后来他既然人都死了,我觉得也没必要查了,也没跟警察提起。”他交给我一个信封。
我打开一看,里面有十几张不同笔迹的纸条,上面写着,“徐子健你不得好死!”“徐子健你断子绝孙!…“、”“徐子健你今晚就得死!”“…徐子健今晚必死!”
老先生指指“徐子健今晚必死”的条子,“那是他在大年夜中午交给我的。他说他在上厕所的时候,在脚边捡到的。我后来就偷偷查了同一层楼里,那个时段不在岗位的人,结果有一个人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指指王宝国的检查。
“王宝国?”
老先生点了点头说:“徐子健出事后,我曾经想过是否要把这事告诉警察,但想来想去还是没说。”
“为什么?”
“因为王宝国是靠拍徐子健的马屁混上去的,平时他跟在徐子健旁边点头哈腰的,可不像是会威胁徐子健的人。我担心自己搞错了,再说后来时间久了,也查不清了。”老先生笑道,“新院长来了之后,他马上开始拍新院长的马屁,把徐子健说得一文不值的。过了几年,他还当上了副院长。这事我当然是更没法查了。”
离开医院后,我就直接去见郑铎了。
他的办公室在市局大楼后面的一幢尖顶的灰色大厂房里。有工作人员刷卡带我从一个仅一人才能通行的小门进入。
那里足有几百平方米那么大,里面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和各种材质的设备,所有工作人员都穿着统一的蓝色工作服。
我被工作人员带到郑铎的办公桌前,他正对着镜子在刮胡子。我注意到他的办公桌旁边是个睡袋。难道这家伙晚上就睡在这里?
他好像看出了我的疑问。
“对,我就住在这里。偶尔会去开个房。”他冷漠地回答我,“我不想买房,因为那等于把钱交给了劫匪。”
“有什么发现?”我问道。
他用毛巾擦去唇边的白色泡沫,走到办公桌前,从一堆文件中抽出一张递给了我。
那是一张图表,专业数据我完全不懂,我只看懂最后的数字是99%。
“什么意思?”
“我从LV包上提取了指纹,又在徐家门口的墙缝里找到两滴血迹,我把这些东西跟董纪光的血样做了对比,证实徐家门口的血迹拥有者跟董纪光有99%的可能是同胞兄弟。也就是说,那是董纪贤的。”
原来前一天晚上,他去徐海红家门口做了一次实地勘查。
“如果证实是董纪贤的样本,就可以找周霖了。”我说,“只要为他们两个做一下亲子鉴定,就能一清二楚了。”
“我找你来,就为了这件事。你现在要去哪儿?”他梳洗完毕,正在穿鞋——原来他之前就穿了双拖鞋。我看见他把一包用于DNA测试的棉签放到了口袋里,看起来,他并不想给周霖考虑的时间和权利。
我把从医院拿来的三封检查、一封信,以及十几张恐吓条子一起交给了他。
“帮我做一下笔迹鉴定。看看它们当中,有没有同一个人写的东西。”
郑铎立刻把那包东西放进一个文件袋,随后丢给了不远处的一个女同事。
“喂,找人鉴定一下。”
女同事答应了一声,接了文件袋就走开了。
“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他问我。
“我现在要去一趟王宝国那里。”我向他说明了必须去见王宝国的原因。
“那我们可以先去见那个女人。”他道。
我发现他比我更急。在我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已经背着包走了出去。
我不得不快步跟上他,要不然,我可能找不到出去的大门。
“你干吗那么急?”上了他的车后,我问他。
“因为有的人比我们更急。”
“谁?”
“当然是我老师了。”郑铎发动了车子,“他得了胰腺癌,活不了多久了。”
我大吃一惊。从外表可看不出陈键得了这么重的病。
“既然他得了重病,他怎么没在医院治疗?”
“我劝过他了,他说与其在医院插管子,不如在家听相声。胰腺癌的治愈率本来就很低,总之,他说服我了。”他口气平淡地说。
他把车开得很快,一会儿就到了周霖家。
周霖听说了我们的来意之后,很爽快地答应了我们的要求。
“我也很想知道我父亲是谁。不过别误会,我对他没什么期待,毕竟他干的不是什么好事。但既然是他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我就想知道他是谁。”她说。
一如郑铎的沉默和迅速,我们几乎没浪费什么时间,就完成了这件事。
接着,郑铎答应送我到王宝国的家。
在途中他问我:“听说你失去了记忆?”
“是部分记忆。”
“这么说是真的?”
“没错。”
他眼睛发亮地看着我说:“酷啊……”
没想到还有人是这种反应。更古怪的是,他好像还挺羡慕我。
“如果你经历了,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我说。
他咧嘴一笑,“人总得经历点坏事,才会显得不一样,不是吗?你现在就很不一样。”接着他又露出略微遗憾的表情,“本来我应该是我认识的人中最特别的,但现在好像输给你了。失去记忆是什么感觉?”
“不知所措。有时候觉得灵魂和身体不在同一个地方。”
他羡慕地打量我,随后点头道:“COOL!”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的感叹,只觉得他是个怪胎。
根据案卷资料,王宝国没结过婚,1927年出生的他,现年82岁,是个孤老。不知道年事已高的他,能否还记得当年的事。目前他仍住在原先他跟他父母一起生活的地方。
郑铎把我送到弄堂口。
“要多久,要我等你吗?”自从知道我是个失忆者之后,他对我的态度明显好转。
我可不想白费这种好意。
我让他等我一刻钟,到时候再打电话告诉他是否需要他接我。
“好吧。”他下车替我打开了车门,“我会在巷子里找个地方停车,你很容易就能找到我。”临别时,他甚至还朝我笑了笑。
我快步走进那条年代久远的老式弄堂,很快就找到了王宝国所住的门牌号。底楼的门开着,走进去是个公用厨房,再往里是楼梯,因为没有灯,我摸索着上了二楼。
王宝国家的门关着。我敲了一会儿门。这时,楼梯上有人经过。
“你找老王?”问我的是邻居大妈,大约50多岁。
“是啊。”
“你是他家亲戚?”
她这么问,我马上就有种不祥的预感。我拿出了警官证。
大妈一看,立刻就对我说:“老王昨天死了。”
我大吃一惊:“死了?昨天?”
“其实应该是死了好几天了,但是昨天才被发现,因为楼道里有味道了,”大妈皱皱鼻子,“而且他好几天没露面了,我们打电话给他,也没人接,所以就找了居委会,他们撞开门,结果发现他倒在卫生间的地板上,已经死了。”
大妈在说话的时候,我已经拿出了手机,我需要郑铎帮忙。
没过多久,郑铎就出现在我面前。我们在邻居大妈的帮助下,找到了居委会。一名居委会干事为我们打开了王宝国家的门。
就跟很多老式里弄的房子一样,这里只有两间房,一间是25平方米左右的主屋,另一间是狭长形的卫生间。在卫生间的地板上有个白色粉笔画的人形,这应该就是当时王宝国死的地方。
“他们说是脑溢血。”居委会干事以知情者的口吻对我们说,“他之前中过风,手抖得厉害,连筷子都拿不住。本来我们想给他找个护工的,但他坚决不要。他说他一个人习惯了。你们看,结果呢!警察说,他可能是想刮胡子,可是手不利索,割到自己的耳朵了,后来大概是受了惊吓,一不留神就跌倒了,这之后就没能再站起来。所以我也跟我们这里的老年人说,干什么都行,就是千万别逞能,该找人照顾的时候,就得找!”
我发现在卫生间的洗手盆里有不少血迹,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场景,一个老头用颤抖的手,哆哆嗦嗦地拿起了刀,也许他是想刮胡子,但那把刀却移向他的耳朵……这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灭门案的部分细节。只是巧合吗?
我就是从这时候开始怀疑王宝国的。
他是偷切尸体的嫌疑人,他是恐吓徐子健的嫌疑人,他又是个孤身男子,他有条件单独外出去干点什么而不被人发现。另外他跟徐子健很熟,他了解徐家的情况,也许他很容易能弄到一把徐家的钥匙……当然了,这只是我的第六感。
自从患上了这个所谓的“突发性记忆力缺损综合征”之后,我就开始相信我的第六感了。因为我遇到的医生差不多都会告诉我,要“跟着感觉走”,感觉是最真实的记忆。
举个例子来说,我发现当我努力回想起关于我父母的一切时,我的情绪就会异常低落,有时候甚至还想哭。我得出的结论是,我跟父母的关系不好,或者就是我没有在我曾经生活的那个家里得到过我想要的东西——爱、理解和呵护。为了证实我的想法,我查过自己的档案,也问过莫兰。结果谜底揭开了。
“高竞,你父亲去世后,你母亲想再婚,而你不同意。你们两个因此经常吵架。”她用异常平静的语调对我说。这解释了,为什么我每次想到母亲都会如此难受。可见“第六感”还是有点道理的。
但是当然了,我没把我的想法说出来,我只是要求郑铎把王宝国的尸体弄回来。
他打了两通电话,很快就得到了回复,尸体目前在附近一家医院的太平间。他请他的上司写了一份授权书,随后又让市局的对外联络人跟当地的派出所和那家医院协调。最终,对方同意将尸体送往市局的法医部进行尸体解剖。
在郑铎联系尸体去向的时候,我搜查了王宝国的房间。结果我在他床底下找到一叠信。这些信被红色丝带扎着,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竹箱子里。
我稍稍翻了翻,这些信虽然都没有署名,信的最末往往都是四个字——知名不具,但看笔迹,我就知道信都是一个人写来的。信的内容,多半不知所云,也就是说没写什么具体的内容,好像写信的意图仅仅只是为了交流思想。但从信的风格看,对方应该是个有文化的人,而且此人似乎跟王宝国还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当我们最初走向地狱的时候,没人理我们,然而现在,看看我们有多特别?那些人,不管是高高在上,还是低贱如狗屎,过水之后,都是一样的东西。现在,对我们来说,他们不过是炉子上的一块牛排。不用等到晚上,我就会在餐桌上坐下,我会倒上红酒,打开留声机,我最喜欢的莫过于白光唱的《假正经》,如此低沉的歌喉最适合我们此刻跟他们的欢聚。看看我们多特别。”
我很快发现,这个人几乎每封信都会写上一句“看看我们有多特别……”
“当他们走近时,我闻到了他们的气息,我驻足而立,用全身心迎接一个新的生命,没人知道我在想什么。就好比你,当他们靠近时,他们怎会知道你身体的变化?那些积聚在你嘴里的唾液,尖厉的牙齿,还有你的右手,他们还会在特殊的时候给你带来快感吗?我跟你一样。看看我们有多特别。”
“走在最吵闹的街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从我身边走过,我总在想,我们有多特别,我们跟他们都不一样。那些血肉之躯,那些曾经看着我的眼睛,那些用来听废话的耳朵,那些浸过肥皂水的手,所有的那些东西……我不知道如果到了另一个世界,我会不会为此而歉疚,但至少现在我是快乐的。我们的快乐是如此不一样。看看我们有多特别。”
“特别的事,何必追究是否正确。快乐才是最重要的,就像徐志摩。他死的时候一定会想,看我有多特别,我为爱情而生,为爱情而死。我跟他不同,这一生,只爱过一个女人。我相信她进入了某种时空的轮回。她不断出现,又不断离去。”
“我的想法跟你一样。人只有变成恶人,才会变得强大。我深信这一点。因此当你害怕时,不妨去作恶,你会发现生命之门为你打开,一切都不一样了。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悟出这些的,看看我们有多特别。”关于两人的相识,他也在信里提到了一些。
“……那时候,我在离家不远的垃圾桶附近‘捡’到了你。当时是深夜,你躺在垃圾桶后面,手腕已经被划开了一条口子,血流了一地。我本想转身离去的,对于想自杀的人,我认为做什么都是白费,但我弯腰时,发现你手里有一小块东西。于是我把你带回了家,替你缝合了伤口,而你告诉了我你的故事。你很痛苦,因为你有欲望,又担心被抓住。当然了,我跟你的情况是差不多的,只不过我比你懂得排解,我知道对于欲望最好的办法,就是满足它,喂饱它,仅此而已……”看来他们是偶遇的。当时王宝国想自杀,被一个人所救,后来,因为同样的“情况”两人走到一起。我真想知道,他当时在王宝国手里看到的是什么。
关于女人,他在信里特别提到了一个。
“有个女人,她13岁时被邻居强奸,因此还怀孕了,但她不敢说,只能偷偷来找我。她最初是想求我替她堕胎,因为没钱,她说她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我让她杀了那个强奸犯。我说,如果你能做到,我就可以免费为她做手术。几天之后,那个男人的尸体出现在我面前。把他送来的人告诉我,他是从山上摔下来的。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她是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人。我对她说,别人的爱情是卿卿我我,我们的爱情是信任和尊重。我们将一起守住秘密,直到生命终结。她是个特别的女人,13岁那年我就看出来了。我对她无比感恩,因为她对我的爱如此纯真。她不在乎我把她带到地狱的第几层,只要能跟我在一起,她愿意终生跟我为伴。我相信这才是真正的爱情。除了回报她我最真实的一面,除了这样,我不知道我还能否有别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