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璇朝赵依依的背后望去,果然看见一个红色的身影,他的脸朝她这边望来,啊,是他!她认识他,他叫简东平,是一家杂志社的记者,前些天,他们还曾经在一场服装秀的现场见过面。当时他想请她给他们的杂志拍些照片,正说着话,他的目光向地板上一溜,忽然像是受了惊吓,一个箭步躲到她身后。她低头一看,原来地上爬着只蟑螂,其实她也怕,不过她还是表现得比他勇敢一些。蟑螂飞快地爬走后,她还安慰他,“蟑螂不会呆着不动的,你不理它,它很快就走了。”她的话似乎是让他有点不好意思,可能是为了答谢她,他后来请她吃了一顿饭,是家很有情调的西餐厅。
那顿饭她吃得很愉快,她从来没在有小提琴演奏的地方吃过饭,她很喜欢那家餐厅的氛围,也很喜欢那个跟她一起吃饭的人。他有着她喜欢的干净的长相和前卫却并不张扬的穿衣风格,有品位,见多识广且谈吐风趣。那天晚上,她觉得他有点喜欢她。在饭桌上,无论是他看她的眼神,说的话,做的动作,都让她有这种印象,她隐隐觉得他还会再约她出去,但那顿饭后,整整两个星期他竟然杳无音信,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他,是巧合吗?
“他不是跟踪你的,我认识他。他是个记者。”江璇对赵依依说。
“你认识个人?他是记者?”赵依依有些吃惊。
“是的。”江璇心不在焉地答道,她犹豫是不是该向他招招手,想了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很想看到他。
“那你要不要去跟他打个招呼,他好像在那边坐下了。”赵依依回头看了一眼。
他是坐下了,看来是巧合,他一定在等人。
“不用,不用。我们聊我们的。”江璇决定把他忘了,继续跟赵依依密谈,“依依,你说你今天有重要的事情找我,到底是什么事?”
这好像提醒了赵依依,她脸上立刻露出既神秘又兴奋的表情。“啊,对了!我是有好事找你。”赵依依低声说。
“什么事你快点说好不好?”江璇就是为这事才推掉面试来见她的,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你别急啊。”赵依依一边说,一边从裤兜里掏出四颗绿色的纽扣来,“看,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纽扣啊!”
“什么纽扣,这可不是普通的纽扣,这是翡翠纽扣!很值钱的,你帮我把它们卖了吧,你姐姐不是认识很多人吗?卖了以后,我们把钱分了,好好玩一把。”赵依依压低嗓门,激动地说。
听赵依依这么一说,江璇也觉得这四颗绿色纽扣鲜亮美丽起来。
“你从哪儿弄来的?”她看着纽扣问道。
“我爸收藏的,我从他柜子里偷偷拿的。”赵依依一脸无所谓。
“你爸要是发现了怎么办?”
“不会的,我爸收藏了好多好多纽扣,我才拿四颗,他不会发现的。而且,这几天他自己忙得焦头烂额,也没工夫管我。”赵依依东张西望了一番,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说,“他们俱乐部最近有个人生病死了,他临死前把自己的收藏全都给了我爸。我爸气得要命。”
“人家把自己的收藏都给了你爸,你爸怎么还生气?他应该高兴啊。”江璇大惑不解。
“问题是,他实际上并没有给我爸。他临死前,发信给他们俱乐部的五个收藏家,说自己把收藏全都给了我爸,但是我爸什么也没拿到,他收到的是十个空箱子。你说气人不气人?这倒也罢了,最近每天都有人跑来找我爸的麻烦。原来那个人在临死前曾经向那五个人许诺会把部分他们感兴趣的收藏卖给他们,他已经收了一部分钱了,现在他们每天都来向我爸要东西,你说烦人不烦人?我爸哪有东西给他们?”
“那你爸跟他们好好解释解释啊。”江璇觉得这事的确不好办,不过从另一方面看,赵依依的老爸在这种情况下,是无暇顾及这些翡翠纽扣了,不知道它们到底能卖多少钱。
“我爸解释了,可没用。他们根本不相信。有人还提出要搜我们家呢,不过我爸是不会让他们搜的,凭什么?!”
“你爸真可怜。”
“所以我说,他现在没心思管我。我们还是来说说这些纽扣吧。”赵依依盯着那几颗绿色纽扣,笑着问她,“你知道它值多少钱吗?”
“我不知道,我正想问你呢。”
“我曾经听我爸说,他是用五万多块钱买来的。”
“五万?”江璇的心猛烈地跳了三下,小小的四颗纽扣竟然值五万!
“你帮我把它卖了,不管多少,我分你两成,到时候,我们一起出去买好衣服,吃好东西。怎么样?”赵依依兴致勃勃地提议道。
江璇的心被说动了,她现在每月的收入不固定,有时候有一两千,有时候一分也没有,虽然姐姐也会给她一些,但那毕竟有限,而且姐姐很抠门儿,给她钱还总让她写借条,她早就下了决心,以后要是自己挣了钱,决不再向她要了。所以,如果能把这些纽扣卖个好价钱,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坏事。她暗自琢磨,分两成的话,即使没一万,也有几千吧。
“好吧,我拿给我姐看看,她那些当时装模特的女朋友都很有钱,她们喜欢弄些新鲜的玩意儿戴在身上。”江璇把纽扣藏进提包夹层里。
“那你尽快给我消息。”赵依依叮嘱道。
“好的。”江璇一面回答,一面下意识地朝简东平那边望了一眼,他正很无聊在翻杂志,看上去像在等人。不知道他在等谁。一般这种情况好像大都是在等女朋友。这么说他已经“名花有主”了?已经有女朋友了吗?这个猜想像针一样刺了她一下,她倒不觉得痛,只觉得有点难受,就好像内衣没穿好,别人看不见,但自己就是觉得不舒服,伸手去扯,动作又太大太明显了。她心里微微泛起一股酸味,但旋即又好奇起来,不知道他的女朋友长什么样,肯定比自己矮吧,对一个身高不足180厘米的男人来说,174厘米的自己大概是显得太高了吧。
从小到大,江璇从来没为自己又高又瘦的身材自豪过,她一直很羡慕那些身高才160厘米左右,却长得圆滚滚前凸后翘的女孩,就像赵依依这样。她左看右看都觉得自己像根竹竿,光脸蛋漂亮有什么用?除了拍照漂亮外,实在没什么可取之处。江璇想,他肯定也是看穿了这点才对她没兴趣的,看来上次是误会他了,他上次那样看我,说了那么多话,付了那么贵的餐费其实什么意思也没有。她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脸红。她快速在脑子里写上一个“简”字,又很干脆地在上面打上了一个大叉,同时暗暗下决心,从今以后不再对他抱有任何幻想,只当他是一个偶尔碰到的陌生人。
她正在那里胡思乱想,就听到赵依依在跟她说话:“喂,再告诉你一件事,我家的保姆前两天出事了。”
“什么事?”江璇被赵依依的紧张口气吸引住了。
“她被人杀了!死的时候身上还爬满老鼠呢!真吓人!”赵依依打了个寒噤,又做了一个要吐的表情。
“啊?!真的?太恶心了!”江璇也觉得又恐怖又吓人,她问道,“是谁干的?警察怎么说?”
“现在还不知道是谁干的,警察正在调查呢。这几天老是到我们家来找我爸问话,好烦呐。这个杜群才来我家几个月,谁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啊。我不喜欢她,我还是喜欢原来的陈阿姨,陈阿姨在我们家做了十年了,要不是她儿子不让她干保姆,硬让她回去,哪轮得到这个杜群?”赵依依轻蔑地皱了皱眉头。
“她死在你家?”
“没有!她死在一座破桥下面。”赵依依厌恶地说。
“那应该跟你们家没什么关系,警察找你爸大概只是问些基本情况。”
“你不知道,她死的时候手里捏着一颗纽扣!”赵依依没好气地说,“警察知道我爸收藏纽扣,所以找他问话。还好,那颗纽扣跟我爸没关系,那不是我爸收藏的。你知道吗?她还骗我爸说家里来亲戚了呢,其实谁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我觉得她肯定是去勾搭野男人了,看她那样子就知道她不正经,我不喜欢她!她老是用一种妖精一样的眼光看我爸,讨厌死了!看了就不顺眼!”
赵依依已经不止一次在江璇面前说这个新保姆的坏话了,虽然江璇理解她,但她觉得人既然已经死了,而且还死得那么惨,再骂她就有些不厚道了,所以她没接口。
“依依,你们家最近真晦气,是不是该去拜拜神?我姐姐只要一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就去拜神捐钱,据她说很有用的。”江璇提议道。
“我爸不信这个,他还劝我不要紧张,放宽心呢。”
“我觉得你爸根本不用劝你,你心情好着呢。”江璇笑着说,“倒是你爸自己,麻烦事情一大堆,真可怜。”
“是啊,我看他最近都瘦了,我打算等会儿到环岛路去给他买他最爱吃的千层油糕,让他高兴高兴。”赵依依朝她眨眨眼睛。
“你一边偷你爸的收藏出去卖,一边又给他买好吃的,我看你爸是拿你没办法了。”江璇笑道,心里有些妒忌赵依依,有钱人家的女孩就是不一样,她们好像无论做什么都能得到原谅,爱这种东西,好像就是给赵依依这样的女孩准备的。
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一个退役的篮球运动员,自从父亲去世后,她已经结过三次婚了,每一次几乎都是在吵吵打打中离的婚,现在她跟一个开棋牌室的男人同居在一起,她和姐姐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过她了。在她的印象中,母亲对她们姐妹俩向来十分冷淡,对她来说,她们两个是她再婚的最大障碍,所以她动不动就说“没有你们两个,我早跟人家去新加坡享福了!”谁也没见过她说的那个臭男人到底长什么样,但谁听了这话都不会舒服。所以江璇和姐姐自从母亲再次离家后,就再没跟她联络过。“别理她!我们自己养活自己!等她老了,看她怎么来求我们!”姐姐自从当上时装模特后,就一直这样告诫她,从那以后她们再没向母亲要过一分钱的生活费,而江璇也庆幸自己不爱读书,反正她考不上大学,高中毕业正好开始工作。她们的自立似乎正中母亲的下怀,她后来也没来找过她们。江璇想,现在这会儿,母亲肯定叼着香烟正在棋牌室里一边打牌一边数落女儿的没良心,老公的没用,如果有一天,她的两个女儿真的赚了大钱,她肯定又会变一种说法了,她就是这样的人。
“我爸很想送我出国念书,但是我妈不想我走。”赵依依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她幽幽地说,“我妈说,我姐姐已经不在身边了,她不想我也离开她。”
赵依依的双胞胎姐姐邱元元在三年前离家出走,至今杳无音信。江璇知道,这件事之后,赵依依的父母对她的宠爱又增添了三分,也许是把对另一个女儿的爱也倾注到了她身上吧。这样想来,她妈妈不希望赵依依离开也很正常。正常的妈妈就应该是这样的。
“那你就不要去嘛,在国内我们还可以经常一起出来玩。你到了国外,我们可就疏远了。”江璇说。
“我也不想去,外面人生地不熟的,而且是去读书,我又不爱读书,有什么意思啊,我情愿在国内找份轻松的工作做做。但是我又想出去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好矛盾啊。”赵依依叹了口气,过了会儿,她悄声对江璇说:“喂,我去下洗手间。去去就来啊。”说完她站起身,向门外走去。这家茶室坐落在一家百货公司的二楼,所以盥洗室在商场里。
赵依依一走,江璇的目光就不自觉地朝简东平那个方向望去,让她吃惊的是,他正朝她走来。
“江璇,你好。”他在她对面坐下。
“你好。”她没想到他会过来,有些不知所措。
“你的朋友走了吗?”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赵依依放在桌上的包。
“还没有,她走开一下。”
“你们等会儿有什么打算吗?”他问道。
他为什么这么问?难道要约我出去?
“不知道,等她回来了再说。”她谨慎地答道,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的脸,她慌张起来,连忙装模作样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喝完之后,她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等人吗?”
他笑着点点头。
“等女朋友?”这句话一出口,她才觉得自己很唐突。
他的眼珠转了转,笑道:“是啊。在等一个即将成为女朋友的人。”
果然如此。她的心往下一沉,怏怏不乐起来,心想那女人架子好大,让他等那么久都没出现。
“那你快点回到自己座位上去吧,免得人家来了看见了误会。”她口气冷淡地说。
他盯着她看,笑开了。
她不理他,心里在想,赵依依怎么还没回来,她来了,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离开了。
“其实我等的人你也认识,你等会儿跟她解释一下吧?”他笑嘻嘻地说。
江璇大吃一惊,难道他的女朋友是跟她一起走秀的模特?“是我认识的?”
“是的。”
“是模特?”
“对。”
“比我高还是比我矮?”
“差不多吧。”
她迅速在脑子里列了张名单,但左猜右猜,就是猜不出到底是哪一个,于是忍不住问道:“到底是谁啊?”
“她么……嗯……”他歪头想了想说,“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孩,长得就像言情小说封面上的美人,而且非常年轻,今年19岁,她的名字叫——江璇。”他说到最后两个字时,忽然伸手过来,想碰碰她的脸颊,她本能地朝后一退避开了,但马上又后悔得要命,他会不会以为这是一种拒绝?他会不会因此就转身走了?她偷看了他两眼,看他好像并没有生气的意思,这才放下了心,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假装没听到他说的话,望向窗外。
这时候让她吃惊的事发生了,透过玻璃窗她居然看见赵依依朝马路对面的商场跑去。这是怎么回事?赵依依上厕所怎么上到对面商场去了?难道厕所太挤了?那应该到三楼去啊,哪有跑到对面去的?
“你怎么啦?”看她神色不对,简东平问道。
“我的朋友到对面商场去了,她这个人真是的!”她从包里取出手机打电话给赵依依。
不一会儿,电话就通了。江璇庆幸赵依依有随身带手机的习惯。
“你怎么回事?怎么跑到对面去了?”江璇气呼呼地问道。
“江,你先回去,我晚点跟你联系。”赵依依气喘吁吁,好像在急着赶路。
“你没去上厕所?你,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要你的包啦?”虽然江璇很了解赵依依的小姐脾气,但是像这样中途离去还是第一次,这让她一时傻了眼。
“……”电话那头传来一片杂音,江璇什么也听不见,这时候,只觉得下腹部一阵痉挛。不好!老朋友要来了!她的脸色骤然变了,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抬头正好瞥见他在对面好奇地瞧着自己,真是太不巧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他在身边的时候来!她为自己的命运生起气来,心情愈加烦躁。
“依依!依依!依依!”她压低声音对着电话一迭连声地叫着赵依依的名字。
赵依依没有回答,但电话并没有断。
“依依!依依!”她又叫了两声,觉得下腹部的疼痛开始慢慢升腾起来,先是小小的一波,接下来该是惊涛骇浪了,她想想就双腿发软。
“依依,依依。”她又叫。
隔了几秒钟,电话那头终于传来赵依依的声音。
“江!”
“赵依依,你死了吗?”江璇火冒三丈地问道。
“江!我看见程敏了!”赵依依的声音听上去很激动。
“程敏是谁?”江璇一头雾水,她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但她知道能依依在关键时刻放弃上厕所的人一定不一般。
“程敏就是跟我姐姐一起失踪的女生!她是我姐姐的好朋友。我刚好看见她在对面商场的透明电梯里,脸对着我,我肯定就是她!她父母说她三年没消息了,可是……我不跟你说了,我得跟上她,我晚上再跟联系。”
“你姐姐……”江璇想再问清楚一些,但电话已经断了。
程敏?江璇茫然地握着电话,隔了一会儿才想起,赵依依好像是跟她说起过这个名字,那个女生是邱元元的好朋友,一对怪胎女生……她还想再想下去,下腹部传来的一阵剧痛打断了她的思路。
“你脸色不好,发生什么事了?”她收起电话,简东平问。
“我的朋友刚刚看到了一个熟人,她去追她了。”江璇朝对面商场望去,赵依依早已没了踪影,“不知道她有没有看错。”说完这句,腹部的绞痛再次加剧,她感到头晕目眩,浑身乏力,好像快昏过去了,但是她总不能昏倒在这个茶室里吧,而且她不想丢脸,更不想在他面前丢脸,所以她强忍住不适,挥手招来服务员,准备结账走人,她现在只想回家。
服务员告诉她,简东平已经替她们两个结过账了。
“谢谢你。”江璇有气无力地朝他笑了笑,心想也许她该把钱还给他,再说一些有骨气的话,但现在她没这力气,她只想回家。
他看着她不说话,眼神里充满了担忧。“江璇,你到底哪儿不舒服?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很好,我先走了。再见。”
江璇说完,硬撑着站起身,拿起依依和她自己的包逃一般向门外快步走去。她希望他不要管她,今天让她自己待着,但是他追出门来了,一直跟在她身后。江璇觉得好烦,在这种时候,她真不想看到他。可这时,一个念头在她脑子里飞过,他有车,有辆吉普车!也许他可以开车送她回家。于是她停下脚步等他走近,问道:“你……送我回家好吗?”
他眼中闪过一丝喜悦。
“没问题,车在地下停车场。”他说。
“那我们快点去吧。”江璇催促道,转身就朝电梯走去,在走到电梯门口时,一个小孩迎面朝她冲来,她闪避不及差点摔倒,幸好他在身后扶住了她。江璇觉得万分尴尬,心想,越不想出丑,就越是出丑,刚刚的样子一定丑极了,又丑又傻。
简东平帮她捡起掉在地上的包,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牵起她的手就往电梯走去。这让她非常意外,又很开心。他的手好温暖。
她懊恼地想,为什么偏偏是今天?!今天她正好没心情,现在的她只想回家,一个人,把门关上,睡到床上,熬过这难熬的第一天。
“能告诉我你哪里不舒服吗?”上车之后,简东平问她。
“我……这儿痛。”江璇胡乱指了指自己的腹部,觉得跟男人说这些根本就是浪费时间,他们怎么会懂?他回头看了她一眼,没再问下去。
他的车速很快,江璇靠在窗边休息了一会儿,一睁开眼,发现车已经停在她家楼下了。
“我送你上去吧。”他说。
江璇很想拒绝他,但又怕他嫌她太冷淡,所以只得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她家在三楼,简东平把她送到家门口。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他轻声说,好像怕自己的声音会加重她的痛苦似的,江璇很喜欢听他那么说话,但是,但是下腹部又一阵剧痛,差点让她站不住。她咬牙坚持着,扶着门框勉强朝他笑了笑说:“好的,谢谢你送我。”
“再见。”
“再见。”她答应着,见他转身下楼了,赶紧关上了门。现在她急需去上一次厕所,然后到床上去躺一会儿。
几分钟后,江璇脱了外衣,和衣躺到了床上,腹部的疼痛一阵比一阵猛烈,她的头发很快就被冷汗打湿了,她真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让她尽快熬过这痛不欲生的第一天。
她闭上眼睛想睡一会,可是却怎么都睡不着,脑子里好像有个声音不断在说话。
他到哪里去了?他今天真的是在等我吗?他真的喜欢我吗?他牵我的手会不会只是出于同情?他的手好温暖啊,摸上去真舒服,喜欢他的手,指甲总是很干净,喜欢他那双单眼皮的眼睛,狡黠又有神,有时候好像看到你心里去了。他的腿很长,人不高,但腿长,好看,喜欢,而且他好像很健康,年轻而健康,朝气蓬勃,红色的滑雪衫,红色的围巾,红色的帽子……
还有依依,她看见的真的是她姐姐的好朋友吗?邱元元失踪都快三年了!现在想想,当时如果换是我,可能也会不顾一切追出去的……不知道依依有没有追到她,追到她就可以问个明白了。
说起来,依依的姐姐元元也是个怪人,做什么都跟别人不一样,从小就有收藏癖,小时候她收藏过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什么掉落的牙齿、手指甲、底片、残缺的书本、信,甚至还有人家丢掉的破内裤,大家都不理解她为什么要收这些破烂,但没人敢动她的东西,因为她脾气暴躁,谁动她的东西,她就会大发雷霆。但有一天,她突然把这些破烂付之一炬,说从此以后再也不收藏这些了。父母都以为她变正常了,殊不知,她玩得更出轨了。
她后来竟然收藏起“遗言”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突发奇想开始在一些被称为“自杀胜地”的地方转悠,有时候会专门躲在僻静处等上一整天,为的就是等那些准备自杀的人,在他们临死前,记下他们的遗言。她曾悄悄对妹妹赵依依说,从那些遗言中,她了解了很多别人的秘密,她已经迷上这种特殊的收藏。她还说准备收集200个自杀遗言然后整理成文后出版,可她的目标尚未达到十分之一就失踪了。
今天,依依真的看到那个程敏了吗?她相信依依一般不会看错人的,她视力很好,而且依依很现实,不会因为悲伤就变糊涂。那么,如果程敏还活着,那元元到哪里去了呢?
又一阵绞痛,让他浑身打战,枕头已经湿了一大片了,她劝自己,算了,算了,别想了,还是好好睡吧。
江璇抱紧身体,把被子掖掖紧,让自己缓和点。她准备好好睡一觉。可就在这时,门铃响了。这是谁啊!真讨厌!
她带着满肚子怨气,穿着拖鞋,踢踏踢踏地走过去开门,她以为迎面而来的会是姐姐那张化妆精致但凶巴巴的脸,谁知门一开,却是简东平。
“怎么是你?”她禁不住问道,刚问完,她就意识到自己只穿了条棉毛裤,于是她来不及听他的回答就急急地奔进屋子里,躺到了床上,用被子盖住了自己。她现在痛恨家里没装猫儿眼,如果看到是他,她肯定得先穿好裤子才去开门,那就不至于如此狼狈了。
他跟着进来,顺手带上了房门。
“你好点了吗?”他走到她床边。
江璇肚子痛,心里又难过,不想说话,所以只好摇摇头。
“我刚刚去了趟药店,店员说这个药很有效的,你试试看。”简东平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药来递给她,她以为是止痛药,拿起来一看,原来是治痛经的益母草胶囊,她的脸顿时涨得绯红。
“你,你,你怎么……知道。”江璇都不好意思看他了,但心里又非常感动,觉得自己跟他的关系在不知不觉中拉近了很多。他好像在一瞬间,从一个还不太熟悉的朋友成了“自己人”,一个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可以说的“自己人”。
“我猜的。”他也没看她,在房间里东张西望,好像是来买房子的,他大概也有点不好意思吧,她心里暗想。
“她们说很有效,你吃一颗吧。”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说,“否则,你这样痛下去会虚脱的。”
他的话让她的心暖暖的,肚子好像也没刚才那么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