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张律师的口气,这个版本的真实性也值得怀疑。
“难道这也是假的?”简东平蹙眉问道。
“当然。”张律师的脸红扑扑的,他伸出一只手,梳理了一下他稀疏的头发,说道,“我查过陈剑河的银行账户,在案发的前三个月内他根本就没有支取过5000元钱。事实上他只有一个账户,是他姐姐为他办理的,账户里有两万元钱,是他姐姐在他外出租房时存进去的,她是希望他用这笔钱交房租,但他分文都没动过。你也许会说,他可能身边藏着不少现金,但我觉得这一点可能性不大,因为按照他的收入,他不可能会有什么结余。他每月工资1800元,除了交800元房租外,还需要负担水电煤费用、车费、饭费,或者还会买点书、上个网什么的,不管是谁,总会有些七七八八的开销。总之他剩不了多少,他根本没有5000元钱可以借给死者。另外据我所知,女死者是富家女,她的父亲是房地产大亨,她自己的存款就超过200万,所以她不太可能去问收入微薄的陈剑河借钱,而且半年内她也没有买过新手机。”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说?”简东平忍不住脱口而出。
张律师摇摇头。
“不知道。当我弄清楚他的第三个版本仍然是在说谎时,我简直无话可说。而事实上我也来不及再对他说什么了,那时候他已经死了。”
张律师现出无可奈何的表情,随后他仿佛突然想起某事来,“哦,忘了说了,耳光也是假的,那女孩其实是被人下了药才昏倒的。”说完这句,他又开始忙活手头的工作了。
简东平想了想,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说这些谎?”
“我猜他是想为自己的行为开脱,让自己显得很无辜,或者也可能是想掩盖真相。”
张律师抬起头,朝他做了个有趣的鬼脸。
“那你认为真相是什么?”
“那还用问吗?他喜欢那个女孩,结果在向她表白的时候,女孩可能说了些不中听的话。有钱又漂亮的女孩难免会忘乎所以,不可一世,很显然,那些话激怒了他,于是他就处心积虑策划了这场谋杀。因为不敢面对面地实施报复,所以他先用迷药把她药倒,然后再折磨她,同时这也解释了他为什么要割去被害人的舌头。我认为这就是真相。”
“那么他为什么要让他姐姐去公寓探个虚实?他应该知道那时候李今早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而且你刚刚还说,一开始他想找你是想咨询女孩醒过来后会不会告他,他需要负多少责任,如果他是凶手的话,他根本不用问这些问题,他应该很清楚犯了杀人罪他将面临的是什么。不是吗?”
张律师看着他,平静地说:“不错,我现在没办法回答你的问题,但是我知道我是对的。虽然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承认自己动过刀,但我相信他就是那个剪刀手。对于这个事实,他也许会永远不肯面对,因为他毕竟是个胆怯懦弱的人,但是事实就是事实,他根本就没办法自圆其说,这一点其实他自己也知道。”
“陈剑蓉告诉我,当他从报纸上了解到李今的受害程度时,显得十分震惊。他好像一点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简东平回想着陈剑蓉曾经跟他说过的话。
张律师轻轻皱了皱眉头:“我想他是在演戏。再说,他肯定害怕说出实情会被姐姐责骂,他从小就怕她。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创伤性失忆。如此残暴的罪行恐怕对他自己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他可能是在逼迫自己忘掉那一切吧。他曾经反复对我说,他并不想那么做,他很后悔,这应该是真心话,我想连他自己都不敢去回忆那可怕的场面。”张律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见过那些残酷的记号,感觉就像是老师在批改一个差生的作业,好像是在说做错了,全做错了,这儿长得不好,那儿也是……他还把女孩的舌头扔在抽水马桶里,看得出来,他是在有意羞辱死者,羞辱一个本来在他心目中高不可攀的女性,可能这是他人生中最风光的一刻。我觉得他那个时候已经疯了。”
“那么他为什么要同意自首?为了解脱吗?”简东平问道。
“他已经跟他姐姐保证他没有杀人,所以他不得不把戏演下去,他不得不以自首来说明自己是无辜的。但是结果怎么样,他最终还是没有自首,他选择了自杀。因为他很明白,一旦自首他只有死路一条,因为他就是凶手。他的戏再也演不下去了,事情就这么简单。”
“那么,动机是什么?仅仅只是李今说了他几句?”
“这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对于像他这种心智不正常的人来说,任何东西都可能挑起杀心。”张律师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把一摞整理好的文件放在身后的书橱里。
沉默了半晌后,简东平问他:“你为什么不把你的想法告诉陈剑河的姐姐?也许这可以打消她为弟弟翻案的念头。”
“人有时候不得不说谎。我了解她的脾气,如果我说出真心话,她准会跟我翻脸的。既然她弟弟已经死了,让她有一个美好的幻想又有什么不可以呢。但我没想到,她会去找你。真是拿女人没办法。”张律师摇摇头苦笑。
“张律师,你好像非常肯定陈剑河就是凶手。”
“是啊,真令人遗憾,但我的确是这么认为的。毫无疑问,就是他干的,他骗得了他自己,骗得了他的姐姐,可骗不过其他人。”张律师面无表情地说。
“难道你从来没有对这个结论有过怀疑吗?”简东平看着张律师。
“怀疑?怀疑什么?为什么要怀疑?”张律师似乎觉得这个词非常可笑。
“也许他对你撒谎并不是想为自己开脱,而是有别的难言之隐呢?”
“难言之隐?”
张律师嗤笑了一声,“你好像受了剑蓉不小的影响,不过我认为在这个节骨眼上,即便有天大的难处,也应该说出来,不是吗?但是他没说,他为什么不肯说?我的解释是,他知道他自己做了什么,他实在难以启齿。”
“在你看来陈剑河究竟是怎么样的人?”
张律师想了一想,回答道:“多愁善感,缺乏进取心,但有时候却又固执得可怕,是那种一条道走到底的人。我想说的是如果他爱一个人会爱到底,恨一个人也会恨到底。”
“陈剑蓉说他非常害怕刀,她认为他不会也不可能用暴力解决问题。”
张律师为难地皱皱眉头:“的确,他看上去不像那种会动刀动枪的人,但是……谁也不清楚,他是不是会为了某件事突然发狂,这样的例子并不少见。在我看来,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他太内向了,这实在是非常危险的性格。”张律师瞥了他一眼,又换了一副笑脸,说道:“当然,如果剑蓉听到这些,她准会激烈反对。她一直认为她的弟弟是世界上最可怜、最无辜的孩子。典型的妇人之见。”
简东平想,张律师也许已经认识陈剑河姐弟很多年了,也许还曾经追求过陈剑蓉,也许现在还在追,要不然,像他那么精明务实的人当时应该不会冒险去见陈剑蓉的杀人嫌疑犯弟弟的。
“张律师,你在陈剑河小时候就认识他吗?”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大概5岁,剑蓉20岁,剑蓉是我夜大的同学。那时候我常去她家,印象中,陈剑河是一个安安静静的、不爱说话的男孩,总是喜欢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张律师仰头回想着。
简东平能够想象陈剑河当时的模样,大学时代的陈剑河也是如此,看来这么多年,他并没什么改变。
“他从小就是这么内向自闭吗?”
“没错。”
等了一会儿,见张律师没有继续说下去,简东平就问道:“他为什么会养成这种性格?是天生的?”
张律师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我想这可能是跟他的家庭环境有关。他老爸是当地有名的酒鬼和恶棍,脾气暴躁,而且非常不喜欢这个小儿子,经常借故虐待他。我听剑蓉说他老爸常常把陈剑河当出气筒,劈头盖脸地痛打他,有时还把他锁在壁橱里,那时候要不是剑蓉挺身而出,陈剑河可能真的会落下什么终身残疾。再说他们的母亲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了,生长在这样的家庭,可想而知,他的性格不可能不出问题。对此,我一点都不吃惊。”
陈剑河的家庭生活令简东平有些意外,怪不得他从来都不愿意谈起他的父母,怪不得陈剑蓉曾经感叹自己和弟弟没有生在一个好家庭,小时候,他们一定过得非常痛苦。
“这么说来,他们姐弟俩的感情应该很好。”
“的确很好。我觉得从某种方面说,剑蓉更像是陈剑河的母亲。他们年龄相差太大了,不可能像朋友那样相处。”
“他们的父母以前是做什么的?”
张律师暧昧地朝他笑了笑:“不是什么体面的职业。最初他们在弄堂门口摆摊卖些自己家做的茶叶蛋、油饼之类的小吃,后来开了一家小小的杂货店,卖点酒烟、牙刷牙膏什么的,他们就靠这为生。他们的母亲死了之后,剑蓉就把杂货店改成了小饭店,她很能干,里里外外都是自己打理。小饭店的生意很不错,当时我也去光顾过很多次。”
“她自己打理?她父亲不去帮忙吗?”
“她父亲?得了吧,他除了喝酒,什么都不干。他们的母亲死后,全家的生计都靠剑蓉一个人支撑。”张律师露出鄙夷的神情,“我认识她的时候,她一边在夜大上学,一边经营着家里的小饭店,总是忙得不亦乐乎……”
回忆似乎激起了张律师的无限感慨,他轻轻叹了口气,随后从抽屉里找出一本照相簿来,很快翻到了他想找的那页。
“你看,这就是当年的她。”张律师把那张已经泛黄的照片递到简东平的面前:“当时的她非常漂亮,生气勃勃,充满活力。”
照片中的陈剑蓉剪着整齐的短发,肤色雪白,眼睛明亮,穿着件白色的连衣裙,这在保守的20世纪80年代初期,应该算是非常时髦的打扮了,她容光焕发,年轻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美丽的大眼睛充满神采。她身后的背景,是一家朴实的小饭店。
简东平把照片还给张律师。
“的确非常漂亮。”简东平附和地说。
“但可惜,漂亮的女人总是红颜薄命。”张律师一边惋惜地说道,一边把照片放回原处。
“我知道她离婚了。”
“对,我帮她办的。经济上她没吃什么亏,但是在心理上,我想对她打击很大。”张律师指了指自己的心说。
“你认识她前夫吗?”
张律师点点头:“当然认识,不是什么坏人,心地不错,人也很爽快,但是缺乏自制力,是典型的雄性动物。”
“听说她前夫跟陈剑河一向不和,知道是为什么吗?”
张律师意味深长地笑了:“这个……我倒不太清楚。不过,我觉得凡是跟宋景江牵扯不清的事,多半都跟女人有关,这是一条规律。无论对方是陈剑河,还是别的什么人。”
“你查过他?”简东平紧紧盯着眼前的小个子。
“啊,被你猜到了。”张律师的面孔微微有些发红,“对,我的确查过他,那是在他们结婚之前,我想替剑蓉把把关,因为他给我的第一感觉,有点,怎么说呢,好像太有吸引力了。不,这个词还不够准确,应该说,他非常性感,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雄性的气息,虽然他当时只是一家机械厂的普通工人。”
“工人?”但陈剑蓉说她前夫是个生意人。
“对,据我所知,他是那家工厂有名的大众情人,曾经跟好几个女工谈过恋爱,后来居然同时跟两个女工搞在一起,结果闹得沸沸扬扬。有个女工的哥哥还到工厂来找他算账,就这样,他在那个工厂实在呆不下去了,才辞了职,当然其实他是被开除的,但工厂为了顾及他的面子,最后还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他认识剑蓉不久,就离开工厂了。”
“你把这些都告诉陈剑蓉了吗?”
张律师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我当然告诉她了,但是她全当耳旁风,她说她不在乎他的过去,那时候宋景江把她迷得晕头转向,她铁了心要嫁给他。结婚的时候,宋景江连工作都没有,于是剑蓉就拿出自己的全部积蓄支持他做服装生意,他这才干起了那行。”
“我知道,他后来干得相当不错。”
张律师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运气,宋景江的运气一向都不错。”
“那么结婚这么多年,宋景江有没有对陈剑蓉不忠?”
张律师滑稽地朝他挤挤眼:“怎么会没有?我想这样的事应该是数不胜数的。我自己就曾经亲眼看见他在马路上搂着个花蝴蝶一般的女人进了出租车。”
“但是居然没有被陈剑蓉发现?”
“所以我说他运气好,当然,也可能是她知道,却不肯承认。女人都是这样,在这种事上,她们喜欢自欺欺人。她认为只要最后他能回到她身边就行了,但是最后一次还是出事了,这个结果她没料到。”
“有没有可能,陈剑河知道他的风流韵事才那么讨厌他?”
“我说不准,有这个可能,毕竟他们两个的矛盾,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但是我敢肯定一定跟女人有关。或许是陈剑河发现了他跟某个女人有染,出于对姐姐的感情,才会那么恨他。”张律师悠闲地说。
“你刚刚提到他们的父亲,请问他现在还健在吗?”
“你是说他们的父亲?谢天谢地,在陈剑河10岁那年,他终于死了。”张律师幸灾乐祸地说。
“是生病死的?”
“不是。在一个隆冬之夜,他酗酒后醉倒在马路上,最后冻死了。”张律师的脸突然变得异常冷峻,简东平觉察到,他小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犹疑。
“虽然他嚣张了一辈子,但最后横死街头,结局也够惨的。不过他们姐弟俩都恨透了他,他死之后,他们连追悼会都没开,家里也没挂遗像,也没举行任何祭奠仪式,好像大家都不想再提起这个人。我记得剑蓉把父亲的衣服和杂物扎成一包,放在家门口,一把火把它们全烧了。”张律师感叹地说。
“那一定很壮观,应该会有不少人围观吧。”
“当然。”
“你当时也在场?”
“啊,对,是剑蓉让我去帮忙的,同去的还有好几个同学。我们负责帮她把她父亲留下的酒瓶通通搬出去扔掉。他们家到处都是空酒瓶,我记得后来拆掉她父亲的床后,我们还在他的床底下发现了两百多个瓶子,的确非常壮观。”
“你刚才说,他们的父亲很不喜欢陈剑河,知道为什么吗?”
“这我倒不清楚。”张律师突然谨慎地住了口。过了一会儿,他才补充道:“要知道剑蓉不可能把一切都告诉我,尤其是她的家事,她以此为耻。”
“那么,有谁知道他们的家事。我想多了解陈剑河的家庭背景。”
“其实,他们家的事在那片小区非常有名,你只要去找个上点年岁的人打听一下就明白了。”张律师说。
“有没有对他们家特别熟悉的人?”简东平注视着他。
张律师凝视了他一会儿,似乎在盘算要不要透露点消息给他,最后他妥协地叹了口气。
“好吧,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人,不过你可不能告诉剑蓉。”
张律师犹豫了一会儿才从桌上的便笺簿里撕了一张,在上面飞快地写起来,“她叫齐红,是剑蓉以前的邻居。结婚前,她跟剑蓉的关系很好,不过最近这些年她们已经没来往了。如果你想了解剑蓉的家事,找她应该是最合适的了。”
齐红是一个身材粗壮、长相平凡的中年妇人,脸色红润,精神矍铄,烫成大波浪的头发被染成了漂亮的红棕色。
“陈剑河的姐姐陈剑蓉曾经是我的小姐妹,我们做了20多年的邻居,以前她什么话都跟我说。你要想了解他们家的事,问我就行了。”她爽快地说。
“你跟陈剑蓉姐弟从小就认识吗?”他问道。
“对,几乎是一起长大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倒霉,我们两家总是紧挨着,一开始住老房子的时候,她家是10号,我家是11号,后来那地方原拆原建,就是在原来的地方拆了平房建公房,我家又恰好住在她家隔壁。”
齐红从旁边茶几下面找出一大瓶凡士林润肤露来,倒了一些在手背上麻利地揉搓起来。润肤露很快就渗透进了她的皮肤。
简东平寻思,齐红所说的那个原拆原建的地方,应该就是他曾经去过的陈剑蓉现在的住处。
“你说的是朝阳小区吗?”
齐红惊奇地看着他:“是啊。就是那儿,你去过?”
“陈剑蓉现在就住在那里,她曾经请我去过。”
“我知道,她离婚了,所以才会从大房子里搬出来,住回到老房子去。”齐红说。
坏消息总是传得特别快。
“你刚刚说跟他们家住在一起很倒霉,看来你并不十分喜欢这个邻居。”
“谁会喜欢他们家?不可能!就因为改建后仍然住在她家隔壁,我父母很不高兴,还找过当地的居委会和房管所,希望能调换一下,可因为没有人愿意住在他们家隔壁,所以说了几次也没用。”齐红用洪亮的嗓门说道。
“他们家就这么令人讨厌?”
“其实他们家其他人都还好,就是剑蓉的老爸陈向前实在太可恶。”齐红皱着眉头,愤愤不平地说,“他曾经不止一次偷过我家的东西,虽然只是些鸡蛋、红枣、肉之类的食物,但当时大家经济都不宽裕,吃点好的也不容易,他这么做就太不要脸了。”
“你们怎么知道是他拿的?”
“我可没冤枉他。有一次,他正把我家的鸡蛋放在自己的口袋,让我妈撞个正着。结果他还厚着脸皮对我妈说,这是我们家欠他的,我妈虽然气得要命,但知道这个人根本不讲理,所以也就没跟他计较。”齐红嘟着嘴说。
“看来陈剑蓉的父亲的确是个不受欢迎的人。”简东平谨慎地说。
“何止不受欢迎,简直是人见人厌。陈向前是我们那一片有名的酒鬼加流氓。听我父母说,他年轻的时候原本在一家国营工厂工作,后来因为跟人打架,又偷厂里的东西出去卖,就被抓去坐了三年牢。出来以后,他当然就没工作了,一直游手好闲,连他自己的父母兄弟都早就不跟他来往了。你说跟这种人做邻居,谁会高兴?”
“那他靠什么谋生呢?”
“我想最初是靠父母,后来就是靠老婆。”
“我听说他们摆了个摊卖小吃。”
“对,他老婆宋玉英白天在工厂上班,晚上回来就在弄堂口摆摊卖小吃,而陈向前就什么都不干,不是在家里睡觉,就是在外面惹是生非。因为他经常喝酒闹事,不是把人家打伤,就是弄坏了别人家的东西,宋玉英经常不得不赔钱给人家,所以他们的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我们小的时候,宋玉英还曾经帮人家带孩子贴补家用。我记得剑蓉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起早贪黑地帮她妈一起出摊卖东西了。说实在的,剑蓉小时候过得可真不容易。”齐红饱含同情地说。
“即使是这样,他们也相安无事?他们的关系怎么样?”
“你是指陈向前和他老婆?简直糟透了。他动不动就虐待他的老婆,经常把她打得鼻青脸肿的。有几次,还打得她起不了床,但是这个畜生仍然不肯放过她,大冬天早晨,硬是把她从床上揪起来赶出门去,连口热饭也不让她吃,他还指望她每天出去干活养活他。在我看来,他对她简直连牲口都不如。我家就住在她家隔壁,经常能听到那老混蛋骂人打人的声音和他老婆苦苦哀求他的声音,简直太让人无法忍受了,就因为这个,我们一直想搬家。”齐红厌恶地说。
简东平的耳边仿佛听到一个女人凄惨的叫声,那声音又尖锐又刺耳,他不禁打了个寒战,赶紧把自己从幻听的漩涡边拉了回来。
“那她为什么不离开他呢?”他问道。
齐红笑了出来:“离开他?怎么可能?他老婆对他那么死心塌地。听我妈说,最开始还是她追求他的呢。结婚前,她明知道他脾气不好,坐过牢,但还是喜欢他。她死皮赖脸地跟着他,为他做饭,给他洗衣服。我妈说,最后他是拗不过她,才勉强娶了她。也许最开始她是觉得他比较有男子气吧,年轻时她曾对我妈说,她喜欢能打架的男人,不过她没想到,后来他会连她也一起打。看她的日子过得那么惨,我妈曾经不止一次劝她离婚,但她总是说,她想等孩子长大了再说。结果怎么样,儿子3岁时,她就自杀了。没人告诉你?”
简东平摇摇头。
“她用一把水果刀在卫生间里割断了静脉,流了很多血。她没留下遗书,可能是对人生太绝望吧,不过在临死前她做了一件蛮棒的事。”
齐红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她把陈向前藏在酒柜里的酒通通从窗口扔了出来,摔得粉碎。陈向前后来知道老婆毁了他所有的酒之后,气得双脚跳。那是她唯一一次对他表示不满。看到那些碎酒瓶,我妈说,看得出来,她真的是不想活了。话说回来,如果她不自杀的话,陈向前也不会放过她。”
简东平想,在这个家庭里,绝望好像是一种遗传病。
“她为什么自杀?”他问道。
“我想她是受够了吧,既然她不愿意离婚,那么最后只有死路一条。跟那种男人是没办法过下去的。”她无所谓地说。
“陈向前对她那么残忍,她的家人有什么反应?”
“家人?”齐红显然十分意外,“你是指宋玉英的父母和兄弟姐妹?我没见过。”她摇了摇头。
“她跟家人断绝了来往?或者是她根本就没有亲人?”简东平琢磨道。
“老实说,我没怎么听她谈起过她的家人,我只知道,她还有一个哥哥,不过好像平时也没什么来往。她死了之后,因为没有举行大殓,所以她家人也没来。”齐红想了一想,又继续说道,“其实她是个蛮不错的人,手脚勤快,心肠也很好。有段时间,她经常上我家来帮我妈做针线活,她挺喜欢跟我妈说话的,经常找我妈诉苦,所以我才会知道他们家那么多事。”
“听说陈剑河的母亲去世之后,他父亲就经常虐待他,有这么回事吗?”
“啊,对,”
她点点头,“他好像特别不喜欢这个儿子,总是找机会揍他,有一次还把他打得送进了医院,为这个,居委会和警察曾经找他谈过几次,但都没什么用,他还是照打不误,所以陈剑河小时候是个很可怜的小孩。”
“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这个儿子吗?”
“我们猜可能是因为陈剑河特别爱哭吧,陈向前哪有那个耐性去哄他,所以就经常吓唬他,打他骂他,这样小孩当然不可能跟他亲近喽。说来也怪,这对父子一直都像冤家一样,等陈剑河稍大一点,他就开始跟陈向前作对了。”
“作对?”简东平突然想起陈剑蓉曾经跟他说过,陈剑河爱跟他的姐夫作对,总是搞些恼人的小把戏来捉弄他,也许这就是他表达愤怒和仇恨的方式,而这个方式也许已经由来已久,“你是不是说他爱搞恶作剧?”
齐红皱着眉头,微笑了一下:“恶作剧?对了,我怎么没想到这个词呢?”
“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把小便倒在他老爸的酒瓶里,还把沙子撒在他的被窝里。有一次,把大便弄在他的牙刷上,反正这样的事有很多。”齐红的眼睛里闪动着幸灾乐祸的灵光,“我想他可能是亲眼目睹了他老爸是怎么对待他老妈的,所以他恨死他老爸了。但是他又没有别的办法,当然他这么做就免不了会受皮肉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