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你起初并不知道他去了那家旅馆?”
简东平一直以为陈剑河殒命的那家旅馆是陈剑蓉为他安排的另一个藏身之所。
“当然不知道,我一直主张他自首,更何况旅馆并不安全,很容易被发现。而且那家旅馆离我们家那么远,天知道他怎么会跑到那里去,简直是发疯了。真是搞不懂他。”
“或许他以前去过,你却不知道。”
“不可能,他怎么会去那里?他有地方住,为什么要去旅馆?”陈剑蓉断然否认。
简东平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于是继续问道:“他出走前,有没有说过什么?”
陈剑蓉摇摇头:“没有,他什么都没说,我打电话过去没人接,就赶了过去,结果发现屋子里没人。于是那天晚上我就整夜守在那里等他,但他一直都没回来。第二天早上我看了报纸才知道他出事了。”
“你去过那家旅馆吗?”
“去过,但是我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有进去。”陈剑蓉低声说。
“那旅馆叫什么?”简东平从包里取出圆珠笔和笔记本。
“东方罗马旅馆。”她笑起来,“名字听起来挺吓人,其实只是一家简陋的小旅馆。”
“有具体地址吗?”简东平把旅馆名字快速写在笔记本上。
她歪着头想了一想:“应该有,让我找找看。”
她起身走到五斗橱边,打开抽屉在里面翻找了一会儿,结果一无所获。
“我以前是记下来了的,但是东西太多,不知道放哪儿了,你可以去找我的律师朋友,他也去过那里,他那里应该有具体的地址。”
简东平把笔和笔记本递给她,她快速地写下了律师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他的律师事务所离这儿不远,如果你要去找他,我可以先跟他打个招呼。”她边写边说。
“谁也没想到他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自杀,他可真会挑时候,这么一来,所有人都会认为他是畏罪自杀,再没有人会相信他是无辜的了。”她一边把纸条递给他,一边朝他凄凉地一笑。
突然,简东平的脑子里蹦出一个新的想法。
“对于你弟弟的死,你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吗?”
陈剑蓉别过头来盯着他看,灰暗的眼睛陡然一亮:“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如果你弟弟不是凶手,那么他为什么要自杀?”简东平平静地说。
他的话让陈剑蓉沉吟片刻。随后,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想他是承受不住压力吧,他害怕坐牢,他料定自己不可能逃脱。”她的眼睛湿润了。
“你是说……他也可能不是自杀?”
陈剑蓉用纸巾拭去眼角的泪水,突然转过头瞪着他。
“我只是觉得他死得有点太仓促了。”
“不过他看上去真的非常沮丧,所以说他走绝路,我从没有怀疑过。我只是觉得他傻,他做什么事都是这么没头脑。难道……”陈剑蓉像是在喃喃自语。
简东平没有说话。
“你说得很有道理。也许……”陈剑蓉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失踪前,他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吗?”简东平打断了她的思绪。
陈剑蓉回想着:“那天下午我们通过电话,他答应第二天去自首,我问他想吃点什么,我可以帮他叫外卖,他说不用了,叫我别操心,他有办法自己解决晚饭,我知道冰箱里还有泡面,所以也就没再说别的,我叮嘱了他几句,让他早点睡,就挂了电话……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唯一不同的是,他那天的情绪好像不错。”
“情绪不错?”
在这种状况下,他居然心情不错,倒是稀奇事。
“他说,只要一想到事情马上就能解决,心情就好多了。这是他的原话。后来想想怎么都觉得是临终遗言。”
陈剑蓉哀伤地说,“其实,我之所以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说的这点,是因为我一直觉得,他的自杀是在情理之中。”
“为什么?”
陈剑蓉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她迟疑了一下说:“因为以前他也自杀过,那是在他高考前。他是个很脆弱的人,所以我觉得,他是很有可能做出这样的傻事来的,我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又觉得……也许是我太武断了。”
说完,她似乎陷入了沉思。
简东平决定换个话题,抬眼正好瞥见五斗橱上的照片。
“你刚刚说那是你前夫?”
他试探地问道,既然说是前夫,说明这个男人应该已经离开了她。
她一怔,好像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人,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是的。我们离婚了,就在我弟弟出事之后。他说,他不想跟一个杀人犯的姐姐共同生活,其实我知道他是另外有了女人。结果不出所料。在我们离婚后一个月,他就又结婚了。就这么简单。”
她弯下身子,从茶几下层再度摸出一盒烟来,抖开烟盒,娴熟地从里面抽出一支来给自己点上,一股烟草的味道立刻弥漫了整个房间。
看见她抽烟,简东平不禁稍稍露出惊讶的神情,这个神情正好被她逮到。
“女人抽烟现在很平常,不是吗?”
“是很平常。”
简东平心想,让我惊讶的可不是这个。
“抽烟可以让我放松,我常常会精神紧张。”陈剑蓉平静地解释道,“尤其是经历过那么多事以后。”
“不过这有损健康。”简东平提醒她。
“现在健康对我来说没半点意义。我是离婚以后才学会抽烟的,我知道这不是个好习惯,不过,管它呢!”陈剑蓉耸了耸肩。
简东平想,很多女人婚姻失败后都会选择放任自流,破罐子破摔,眼前的这人看来也是,不过应该承认,她抽烟的姿势相当优雅。
她停了一秒钟后缓缓说道:“离婚让我学会不少东西,抽烟只是其中的一项而已。”
“你们结婚很多年了吧。”
“14年。”
她昂着头,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你对我的事还真好奇,但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我们办了一个服装厂,有几年生意做得很红火,也赚了不少钱。本来我还想扩大经营,大干一场,结果他把一切都毁了。他找了个大屁股的外地女人,那女人还给他生了个儿子。有一次,他还把那女人和孩子的照片拿给我看。他说,我不应该怪他,谁叫我只不过给他生了个女儿,这是他的原话。不过我想如果我真的给他生了儿子的话,他又会找出别的理由来。我知道他早就想离开我了。”陈剑蓉神情落寞地微笑着。
“这么说你们离婚还有别的原因?”
她笑了笑没有回答。
“跟陈剑河有关吗?”
“我想是的,他受不了我弟弟。”她的眼神有些呆滞。
“为什么?”他看着她。
她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性格问题吧。”她随口说道。
“你前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聪明能干,性格开朗,口才也很好,无论什么事他总有办法说得我心服口服,包括离婚在内。”陈剑蓉停顿了一下,说:“另外他也乐于助人。”
“听上去是个蛮不错的人。”
“不过我弟弟讨厌他,简直讨厌死他了。”
“他们一直就合不来吗?”
“其实,我们刚结婚的时候,他们处得还不错,我丈夫对我弟弟也一直很照顾。但不知道为什么从我弟弟读高中开始,他就突然开始讨厌起我丈夫来,他处处跟我丈夫作对,简直都快把我丈夫气疯了。”她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来,仿佛又看见了当年丈夫气急败坏的模样。
“讨厌一个人总该有原因吧。是不是两人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事?”简东平问道。
“没有,我不记得了。”
她茫然地摇摇头,“我曾经问过我弟弟,你为什么这么对你姐夫,但是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我前夫,只要一提到我弟弟就破口大骂,骂他是个吃白食的废物。这样他们两个的关系就越变越糟,到出事的前两年,他们已经彼此不说话了。”
“你没有尝试让他们和好吗?”
“怎么没有?我试过好多次,但都失败了。我前夫甚至明确告诉我,不要白费功夫,他不会让步,也不打算原谅我弟弟。他说剑河忘恩负义,辜负了他的养育之恩,在这点上,他也并非在胡诌。”陈剑蓉吐出一个烟圈。
“那么陈剑河怎么说?他没有反驳吗?”
“这是事实。”
“所以你至今都不知道他们不和的原因?”简东平直视她的眼睛。
陈剑蓉避开了他的目光:“不。”
“你难道没有猜测过吗?也许他不喜欢你前夫,只是因为讨厌他说话的方式;也许他跟你丈夫之间有什么私人恩怨,但你却不知情。”
简东平发现她拿着烟的手在微微颤抖,可见她的镇定只是表面而已。她沉默了片刻,随后说:“我猜我前夫八成早就对我不忠了,我弟弟可能是发现了什么,只是他没有跟我说。所以他才那么讨厌我前夫。”
“那么去年年初,他搬出去住大概也是因为跟你前夫不和吧?”
陈剑蓉点点头:“我丈夫一直想让我弟弟搬出去住,为这跟我吵过很多次。”
“他们争吵过吗?陈剑河跟你前夫?”
她摇头:“没有。多数时候都是我丈夫对他破口大骂,他一言不发。他不是那种会吵架的人。”
“那你丈夫为什么要骂他?”
“恶作剧。”不知怎的,她看上去微微有些得意,好像她很欣赏弟弟对她丈夫所做的一切,“他经常戏弄我丈夫,比如偷偷往我丈夫的鞋里灌沙子,偷偷往我丈夫的牛奶里加辣椒酱,或者把我丈夫刚买的袜子中的一只偷偷藏起来,他就专玩这些小儿科把戏,他就是个小孩子。”
“他们有没有打过架?”
“没有。他不会跟我丈夫正面冲突。如果看到情况不对,他就会想办法马上溜走。他知道自己在打架方面根本就不是我丈夫的对手,所以他总是尽量避免跟我丈夫发生正面冲突。但是他又忍不住老是去惹我丈夫,有几次还真的把我丈夫惹毛了,但是只要有我在,他们不可能打起来。”
“为什么?”
“可能是他们两个都对我有所顾忌吧。也可能是,我丈夫生怕事情闹得太僵,会把他的秘密抖出来,毕竟那时候他还没打算跟我离婚,这是我后来才想到的。”她变换了一下坐姿,以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
“冒昧地问一句,你们的服装厂呢?”
“我们把服装厂也分了,他买下了服装厂一半的股份,所以我就打包袱走人了。我实在不想再留在那个伤心地。真的,没什么好留恋的,得到我应得的钱,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陈剑蓉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他现在还在经营那家厂吗?”简东平突然对这个男人产生了兴趣,他想如果请这个人谈谈陈剑河的话,准会有截然不同的说法。
“对,他仍然是老板。至于那个女人,她原本是车间女工,现在却成了老板娘。人生的际遇真是难以预料。”她不无感叹地说。
“你有他的电话吗?我是说你前夫。”
陈剑蓉忽地回过头来看着他。
“你要去找他?”
“我想找他聊聊。”简东平朝她微微一笑。
陈剑蓉无所谓地笑着耸耸肩。
“没问题。你当然可以去找他。我正巴不得有人给他找点麻烦呢,现在他的日子过得也未免太舒心了。”
她一边说,一边把她前夫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写给了简东平,“他叫宋景江,服装厂的名字叫红雁,不过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在用这个名字。”
简东平把陈剑蓉递过来的写有宋景江名字和电话号码的便笺塞进包内。
“你会问他什么?”陈剑蓉感兴趣地看着他,低声问道。
“所有我感兴趣的东西。”
“他说的未必是实话,你要小心。”她神情严肃地提醒他。
为什么她好像有点害怕?
“你们现在还联系吗?”
“没联系。我已经很久没跟他见面了。我也不想见他,他是个混蛋!自从我弟弟出事后,他每天都逼着跟我离婚,他说,他早就知道我弟弟会干出这种事,他早就看出我弟弟不是好人……这个混蛋!”
说到这里,陈剑蓉的脸突然涨得通红,她愤愤不平地把吸了大半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所以你才想证明你弟弟是无辜的。”简东平注视着她。
“是的。”陈剑蓉冷冷扫了他一眼,镇定自若地说,“不过我敢肯定,他的确是无辜的。”
5、43处刀伤
林仲杰感到有些心神不宁。
十几分钟前,他接到一个老朋友的电话,对方说想跟他聊聊一年前发生在雨花石公寓的那桩割舌命案。打来电话的这个老朋友名叫简其明,现在是法律界赫赫有名的人物,林仲杰常常能在报纸杂志上看到他的大名。简其明大律师,光听到这个名字,就足以让对方发憷。
但林仲杰并不买这个账。他只要一想到简其明,就有些来气。半年前,他们曾在一件案子中交锋,结果简其明以雄辩的口才轻而易举地推翻了他苦心准备的所有证据,让他在法庭上大出洋相,为此局里不少人都在背地里嘲笑他“早就到了退休的年龄”,这让林仲杰很是恼火。因为这件事,林仲杰曾经发誓再也不跟简其明说话,结果他们还真的就此断了联系,林仲杰已经记不清上一次两人聚在一起是什么时候了,所以他越发感到这个电话来得突然。
为什么简其明会突然对去年雨花石公寓的那桩案子产生兴趣?
“老兄,我们得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在电话那头,简其明的声音沉稳而富有磁性,“我知道你是去年参与这桩案子调查的刑警之一。”
“已经结案了,还有什么好聊的?”林仲杰并不情愿接受他的邀请。
“我知道。”
“那你还想了解什么?”林仲杰不由得提高了嗓门,“你是在怀疑我们警方的办案能力吗?”
他听到简其明在电话那头深吸了一口气。
“好了,别像小孩子那样没完没了。我知道你曾经对这个案子的结果提出过质疑。”简其明的声音显示他正在努力克制自己的火气,“还记得你当时是怎么对我说的吗?你说凶手可能另有其人。”
林仲杰一时语塞,这句话他的确说过。
“你说如果有机会,你会重新调查这件案子。”简其明继续说道。
“是的,我是说过,但那又怎么样?我早就不管这些陈年旧事了。”林仲杰稍稍缓和了一下口气。
“废话少说,十分钟后,我们在事务所对面的美美咖啡馆碰头。”简其明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便匆匆挂上了电话。
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林仲杰心里骂道。
简其明所说的事务所,指的就是他所在的简氏律师事务所,距离林仲杰所在的警察局大约有一公里远,如果开车去的话,也许只需要两分钟,但是林仲杰决定步行前往,林仲杰打算让可恶的简其明也尝尝等人的滋味。
林仲杰慢腾腾地从抽屉里取出自己的备忘录,备忘录上记录了他在那件案子侦办过程中的一些资料和细节。他把它随手放在自己的手提包里便走出了门。
林仲杰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乖乖去赴简其明的约,他只是觉得去见个面也无妨。况且一年多来,那件案子一直是他的心病。
林仲杰是一年前负责调查雨花石公寓命案的警官之一,直到今天,那恐怖血腥的场面仍然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作为一个老警察,林仲杰虽然曾经不止一次见识过血淋淋的凶杀现场,但他觉得,唯有这件案子的神秘恐怖最让他难以释怀。那奇怪排列的伤口,那被割去舌头的血肉模糊的嘴……凭经验和直觉,他一直觉得这件案子没那么简单。但是,谁听他的!
林仲杰今年50岁,从他20岁那天披上警服以来,已经匆匆过去了30个年头,但是直到今天,他的级别仍然只是个副队长。虽然他办案经验丰富,工作勤勤恳恳,但如今升职看的可不是这些,他至今只有中专学历,在写案情报告时,常常因为写了错别字而被晚生后辈嘲笑。为此,简其明也曾经说他没上进心,可那时候,林仲杰坚持认为那张薄薄的纸片说明不了任何问题,对一个警察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办案能力和内心的正义感,所以他完全放弃了深造的打算。但现在他发现自己的观点真的有点过时了。如今他的上司比他小20岁,虽然没什么经验,但有一张高等学府的学历。
一年前,就是在这位上司主持的雨花石公寓命案的结案会议上,林仲杰曾经提出过质疑,但是他的观点很快就被否决了。这位年轻的上司居高临下地对他说,鉴于证据确凿,该案已经了结,再重新调查无疑是浪费警力,而他也的确找不出什么新的证据来,所以那时候,他负气地决定听从上级命令,不再自寻烦恼。
但是今天,简其明要跟他聊什么呢?
林仲杰到达美美咖啡馆时,比预定时间晚了一刻钟。咖啡馆并不大,林仲杰一眼就看见了简其明。这家伙还是老样子,又高又胖,头发梳得溜光,嘴里叼着根雪茄,一副老板派头。令他惊讶的是,简其明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一同坐在那里的还有一位年轻人。林仲杰认识这个年轻人,他是简其明的儿子简东平,在《信周刊》当记者。
他为什么会来?蓦地,林仲杰想起来,简其明曾经提到过,案件中的两位死者都是他儿子的大学同班同学。但是,简东平为什么会来?
简其明朝他挥了挥手。林仲杰径直走过去,在他们对面坐下。
“你迟到了。”简其明看了看腕上的手表,不动声色地说。
“我没说要来。”林仲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位女服务员走上前来,弯下身子谦恭地问林仲杰要点什么。
“我已经替你点了蓝山。”简其明抢先回答。
林仲杰假装没听见,又叫了一杯绿茶,女服务员应声而去。
简其明似乎早就料到自己的周到不会得到应有的回报,他一点都没生气。
“老林,这是我儿子简东平。”简其明指了指身边的年轻人。
“你得老年痴呆了?你儿子我怎么会不认识?”林仲杰没好气地说。
“你好,林叔叔。”简东平简短地跟林仲杰打了个招呼。
虽然林仲杰早就认识简东平,但之前两人只是匆匆打过几次照面而已,彼此之间面对面地坐在一起这还是第一次。林仲杰审慎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瘦长条身材,干净利落的短发,皱巴巴的牛仔裤,土黄色T恤,腕上戴着块颜色鲜艳的运动手表,小拇指上套着个宽边的银戒指,看上去时尚、充满活力,又风尘仆仆。林仲杰突然想起来,简其明曾经告诉过他,儿子喜欢旅游。这么说来店门外那辆北京吉普应该就是简东平的。
“听说你是记者。”
“对,《信周刊》”
果然是在《信周刊》当记者。林仲杰对这份报纸没有多少好感,办公室的女同事曾经买过几次,他只记得那上面全是些花里胡哨的图片。林仲杰实在搞不懂,为什么如今的人都喜欢买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不过看简东平的样子,还不像他们那份报纸那么轻浮,但他今天究竟为什么要来?
“好吧,简其明,我们言归正传,你们两父子今天约我出来,究竟有什么事?”
“我说过了,为了那件案子。”简其明简单明了地说,“我这个宝贝儿子想知道那件案子的详情,我想找你最合适。”
果然又是记者想淘新闻的老套路,林仲杰的脸上露出厌烦的神情。
“我知道,如今的报社就喜欢登些耸人听闻的案子来吸引读者。想不到一年前的旧案子你们也有兴趣,报纸不是应该登些新鲜玩意儿吗?”
林仲杰的嘲讽对简东平似乎并不起作用。他不紧不慢地说:“我见过陈剑河的姐姐。”
陈剑河的姐姐?林仲杰当然记得她,高高瘦瘦的女人,脸色苍白,看上去好像几天几夜没睡觉一样,但仍然十分有魅力。就是她,当时缠着他说个不停,她坚持认为警察冤枉了她的弟弟,那件凶案不是她弟弟所为。
“她现在怎么样?”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个女人,林仲杰总觉得有点心虚,他总感到自己对这个女人有所亏欠。他摸索着从口袋里掏烟,简其明啪的一声打开雪茄盒子递了过去。
“古巴的,上等货。”简其明说。
林仲杰扫了他一眼,有些不情愿,但最后还是从那个深褐色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细细的雪茄来。简其明顺手拿起桌上的打火机凑上去替他点上火,林仲杰的面前立刻升起一团浓浓的烟雾,那股有些呛人的辛辣味道让他非常受用。
“她离婚了,现在一个人过。”简东平皱着眉头,用手拨开烟雾。
“是吗?”林仲杰假装心不在焉地随口应道。
“我跟她聊过,她认为凶手不是她弟弟。”
“这些杀人犯的家属反反复复都是这么一句,如果你跟我一样也在这一行干了那么多年的话,你就会了解,这些全部都是毫无用处的老生常谈,不听也罢。”林仲杰气定神闲地朝他微微一笑。
“不过,我觉得她说的倒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简东平望了父亲一眼后又把目光移到林仲杰身上,“我听说,您也曾经怀疑过这件案子的结果。”
林仲杰看了一眼简其明,后者朝他做了个鬼脸,他点了点头道:“不错,我是有过怀疑,但如今时过境迁,一切都结束了,她弟弟也死了,案子也结了,还能怎么样?难道她又要旧事重提?如果是这样,你还是奉劝她趁早放弃。”
“为什么?”
“因为她这是在浪费时间。”林仲杰冷冷地说,“当初接待她的警员就是我,我跟她谈过好几次,她也说了不少,但是她唠叨的那些对我们警方来说屁用也没有!她根本就拿不出任何关键性的证据,全部都是凭空猜想和主观臆测。”
简东平和林仲杰对视了一秒钟。
“她铁定不会放弃。”简东平说。林仲杰听出对方语调虽然很温和,但话语中的分量却不轻。
“那她究竟想怎么样?”林仲杰沉声问道。
“找出答案。”
答案?林仲杰自己也很想知道。
“这就是你要掺和进来的原因?”林仲杰忍不住再次打量眼前的年轻人。
“可能是出于好奇吧,这两个人都是我的同学。我实在不敢相信,他们两个会搞在一起。”简东平轻轻皱了皱眉,笑着说。
林仲杰把雪茄上的烟灰弹在面前的烟灰缸里。
“明说吧,你究竟想了解什么?”
“我想了解案子的详细情况。什么时候发生的,谁发现的尸体,现场究竟是怎么样的,等等。”
简东平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和一支记者专用的录音笔来,“我所知道的全是从简律师那儿听说的,实在太简单,没比报纸上登的多多少。”
“你老爸那套东西就是我告诉他的。说给你听也没什么,不过你会不会把我说的话发表?”林仲杰警觉地盯着简东平的录音笔,跟记者牵扯上关系,是局里最忌讳的事。上头曾经三令五申,警员不得在没有经过上司允许的情况下接受记者的采访,那么他现在是不是在接受采访呢?他可不希望临退休了,还闹出什么乱子来。
“这你大可放心,我儿子做的是旅游版。”简其明在一边插嘴道。
“我知道你们的纪律,而且林叔叔,您又是爸爸的朋友,我知道分寸。”简东平也在一边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