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亮,我收到你的条子了。”她故意背对着他跟我说话,跟薛宁刚才的姿势有点相像,我本想笑的,但想到林小姐即将向我透露的消息,又失去了笑的兴致。
“林小姐,有我父亲的消息了吗?”我问道。
她点了点头,神情充满忧虑。
“我今天早上打通陈教授的电话了,他说你父亲曾经给他打过电话,他们约好二十二日晚上六点在陈教授的门诊办公室见面。可是二十二日那天,陈教授等了两个多小时,你父亲都没出现。”
房间里的氧气像被抽掉了一部分,刹那间,三个人的呼吸同时变得沉重起来。
“他没去?”谷平问道。
林小姐没理会他。我从她那有些勉强的微笑里看出,她是想安慰我。她是个好心人,看不得别人受苦。
“狄亮,你别急,我们先打听清楚再说。也许你父亲去了他某个朋友的家里,你不知道呢。”
“他没有朋友。”我茫然地说。
谷平把从超级市场买来的大堆物品放在桌上,然后一一分类。我看到他的嘴皮在翻动,声音则慢了一拍。
“从县城乘火车去F市,大概只要六个小时就到了。”他道。
谁都听得懂他话里的暗示。
“那他会去哪儿?”我问谷平,义像在问自己。
“还是报案吧,你父亲其实已经失踪好几天了,我们都以为他会同来,但他至今没回来。这种情况不正常。”谷平道。
“报案……”
我的心颤抖了一下,心想这两个字是不是意味着我父亲真的出事了?
“狄亮,你别急,也许他是从县城乘长途汽车了呢,我知道这样花的时间要比乘火车长得多。”林小姐仍然企图安慰我。
谷平低头检查着辣酱瓶上的保质期,慢悠悠地说:
“他是二十一号离开家的,今天已经二十六号了,他已经整整离开一百四十四个小时,就算是去美国也该到了。”
林小姐朝谷平狠狠白了一眼。我知道,她是在责怪他,不该在这种时候说这种会让人急疯的话。可我不怪他,我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你怎么知道?也许他父亲真的去见什么朋友了呢,”林小姐质问谷平,
谷平却把一包饼干递到她面前,心平气和地问道:
“要不要来点全麦饼干?”
林小姐盯着他,神情严肃地说:
“谷平,狄亮的父亲是警察,而且是个快退休的警察,你有没有想过,随便报案有可能会给他的职业生涯带来影响?他跟你可不同,人家是要靠这份收入生活的。”
林小姐的话有道理,谷平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他收回了全麦饼干,把目光转向我。
“那就先去火车站和长途汽车站打听一下吧。”他道。
我重新抓起了我的背包。谷平又道:“我陪你去,有个当警察的在旁边,办事可能会容易一些。”
“谢谢你。”我忙说。
我们先去了本镇的汽车站,那里每天有两班长途汽车经过,其中一班开往县城,另一班的终点站则是相反方向的另一个县城。F市跟另一个县城同属一个方向,所以我判断,父亲假如是要去F市,乘的应该是那条B号线。可我们看了班次表后,发现今天最后一班B号线已经在半小时前来过了,如果想乘那班车,最早也得等到明天上午十点。对我来说,那实在是太漫长了。
“乘我的摩托车去吧。”谷平在我身后说。
“那太好了。”
“不过有句话我得提醒你。”
我知道他说的不会是什么我想听的话,但我仍耐心地等着他开口。
“别报太大的希望。”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其实我明白。
他朝远处望去。
“以我的经验,失踪六天的人,不会什么事都没有。正常人就算到朋友家也会通知家人。所以我的看法是……”他停顿了一下才说下去,“如果今天我们的调查没有结果,就得立刻去报警,并且在报纸上登寻人启事。不能再耽搁了!”
我想反驳他,想告诉他,事情没这么糟,我父亲不会有事的,他应该就在什么地方正乐不思蜀。他可能遇到了什么新认识的朋友,或者可能是在赌气,但是,我说不出口,因为我知道谷平是对的。
“好吧。”我道。
说完这句,我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就从高处落了下来。
这天,当我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时,已经过了六点,我再次习惯性地陷入茫茫黑暗。我熟练地用钥匙打开门后,就撇下谷平,独自来到工场的角落里坐下。我觉得现在需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我知道我对光明的渴望再一次落空了,我父亲并没有去找什么眼科专家,所以也不可能会再有什么人来关心我的眼疾。其实,我本不该抱有任何希望的,如果不抱希望,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失望,或者说是绝望了。想到这里,我甚至有点怪林小姐了,如果她不告诉我父亲那个眼科专家的电话,如果她不告诉我有这个专家的存在,我就不会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黑暗中的人,其实只需要安静而已。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外面飘进来。大概是店里和工场里都没有开灯,所以,她直接去了后面的厨房。
“谷平,有结果吗?”那是林小姐的声音。
她又来了。她很关心我,我知道,但我仍坐在工场的角落单一动不动。我现在没心情接待任何人。我脑子里只有一个清醒的意识:我父亲失踪了。
我想会不会是因为我焚烧的尸体太多了,所以上天在惩罚我,让我父亲突然患了失忆症,忘记了回家的路?因果报应,这是我妈以前常说的一句话。
“没找到,他父亲没去过车站,”我听到谷平在回答她,“火车站和长途汽车站的人看了他父亲的照片后,都说不记得有这样的人来买过火车票或乘过车。我们还看了二十一日和二十二日火车站的监控录像,确实没找到他父亲。”
“那难道说他父亲真的……”她小声说了些什么,我没听清。
谷平在准备晚饭,砧板上当当作响,大概在切菜。
“我们已经去报社发了寻人启事,还到县警察局报了案,他们明天就会派人来调查他父亲的事,但是……”谷平大概朝我这方向瞄了一眼,声音更轻了,“但是我觉得这事有点难办。”
“怎么难办?”
“失踪的人,一般很难找回来……”
“你的意思是……”林小姐有些惊慌,接着,她轻声问道,“狄亮现在在哪里?”
“在后面房间里。今天很累,再说他心情也不好,需要休息一会儿。”
外面安静了一会儿,她又问:
“你看,他父亲会不会是碰到了车祸……”
我禁不住浑身一阵颤抖。我等着谷平的回答,但他没说话。
过了会儿,开口的还是林小姐。
“谷平,我们得帮帮狄亮!”我从来没听到她用这样的口气跟他说过话,她像在跟他谈心,又像在求他,“你也许不知道,他一个人过得很不容易,我在镇上听到一些关于他的事。听说他中学毕业后,就开了这家木雕店,但是生意是这几年才好起来的。一开始,一个月也未必能卖出一件。所以……他只能做些偏门生意。”她停顿了好久才说下去:“邻居们把自己家死去的动物交给他,他负责处理,就靠这赚一点点钱……我知道收拾一条死狗才收十元。如果动物主人需要木盒装骨灰,他就做一个,木盒一个才卖五块……他真的非常困难。”
“这些我都知道。信文,我正在帮他。”谷平轻声说。
“你知道?”
“你放心吧,我会尽力帮他的……我想托你打听件事。”
“什么事?”
“我想知道,他父亲是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打电话给那个眼科专家的。我觉得这应该很重要。”
她似乎在灯光下乖巧地点点头。
“好的,我回去就问。”
“打听到了,马上告诉我,”谷平像是从橱柜里拿出了碗,“你愿意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吃饭吗?你也可以安慰他一下……”
林小姐犹豫了一会儿。
“好吧。”最后她说。
我没有出去吃晚饭,林小姐也没进工场间来安慰我。
谷平给我盛了一碗炒饭送进屋来,我闯到一股酱爆猪肝的浓郁香味。“你心情再不好,也得吃点东西。”他把筷子和碗分别塞在我的两只手里。
“跟林小姐打声招呼,我现在想一个人待着。”
“我知道。”
他正要起身时,我把碗筷放在旁边的桌上,猛然抓住了他的衣角。
“谷平。”
“什么事?”
“你说我爸会不会碰到了车祸?”这问题林小姐刚才问过,谷平没有回答。可是我想知道他心里的答案。
然而,他对这个问题再次保持缄默。
等了半天,见他没开口,我说:“谷平,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也可以随便回答,只要告诉我你心里的想法就行。”
谷平轻轻叹了口气。
“小亮,我不能随便回答。我只能说,如果一个人凭空消失,总是有原因的。”他的语气很沉重。
“那他会不会遇上了车祸?”我又问。
“我不知道。”
“谷平……我明天该不该去一次县里的交警队?也许、也许,他们最近几天发现了什么……”
一只温暖的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不要想太多,今天先早点睡吧。”说完这句,他把手拿开了,接着好久没动弹,我甚至以为他已经不在这屋子里了,但后来他终于叫了我的名字。
“小亮。”
我“嗯”了一声。
“交警队我会帮你联系的。但我希望你有思想准备,有的事也许是命中注定的,你躲都躲不了。”
我想他可能是在看我。在看我的眼睛吗。是啊,还有什么比我的眼睛更能说明命运的力量!
“我明白。”我点头道。
6、我的坦白
为了让自己能掌握晚上的时间,我在房间里做了一个术制沙漏,当木桶里所有的沙粒流干后,时间大约是三十分钟。因而我知道,八点左右,谷平和林小姐一起离开了我家。可能是怕打扰我,他们没跟我打招呼,我只听到谷平轻轻带上店门的声音。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他才从外面回来。
进门后,他直接来到了我的房间。我还没睡,正坐在床边摆弄我的收音机。那是我妈生前给我买的。那时她已经病入膏肓,但她仍然从她的医药费里克扣出一小笔钱来,拖着虚弱的身体亲自跑到县里的大商场,给我挑选了一只在当时来说功能齐全的日产收音机。直到今天,它仍然是我最好的伙伴。如果没有它,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熬过最初失去光明的那些夜晚。
有一天,我在收音机里听到一句话:“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孤独和难题。”我把这句话作为我的座右铭,写在了我的床头,我想,如果我曾经痛恨过命运,那就是这句话最后说服了我。与其是激励自己坚强,倒不如告诉自己,别人也不见得有多幸运,来得更有效。
“你回来了!”我知道谷平已经进入了我的房间,他的呼吸声和脚步声,我已经很熟悉了。我关上了收音机。我正在收听一档滑稽节目,每时每刻,我都得想办法让自己心情愉快。
谷平向我走近,在我房间的桌子旁边坐下。
“我已经跟交警队的人联系上了。他们的办公室正好有人值班。我让他们查了最近一周的交通事故记录,没发生过什么恶性事故,只有几件车辆碰擦的小纠纷。在涉案的人中,也没有你父亲的名字。”
“我爸叫狄元庆。”
“我知道你父亲的名字。”
“这应该算是好消息吧?”我犹犹豫豫地说,我有点不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因为谷平说话的语调告诉我,他的看法可能跟我不同,“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这只是摒除了一种可能性,并不意味着你父亲就没事了。我现在来告诉你,是因为我知道你急于知道结果。我们还是等警方的调查吧。”谷平站起来,走到了门边,“我刚刚又去了一次小吴旅社。”
“我知道,你去送林小姐了。”我想他应该感激我,是我的不幸遭遇让他有机会接近他梦寐以求的林小姐。
谷平果然笑了笑。
“是的,很难得,是不是?”
“是很难得,你在她那里好像聊了很久。”我知道从旅馆步行到我家,不会超过十五分钟,可是打个来回,他却花了近一个小时。
谷平在我房间里踱了几步。
“我只在她那里打了个电话去县交警队,后来就又去了旅馆隔壁的小饭店。还记得我那次检查薛宁的车吗?”他忽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我记得。”
“我听到你问她关于米团的事,但我当时在车里没听清她是怎么回答的,你后来也没仔细跟我说,是不是?”谷平的脚步在屋子中间停住了,我知道他正看着我。
我愣了一下。
“我告诉过你,她把米团都扔了。”我记得我是这么跟他说的。
谷平又笑了。
“可是你没跟我说,她是因为觉得有股怪味,才把米团扔出窗外的。”谷平好像是为了阻止我继续搪塞,又补充了一句:“我刚才又去问过她了。”
我的心往下一沉,突然意识到,我根本不应该在那时候问薛宁那些问题。我早该想到谷平记忆力惊人且能一心两用。我相信,我跟她说的话,他即便没听到全部,也应该听到了一半。我现在担心的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薛宁那天说的那番关于程惜言的话。
“我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故作镇定地说。
谷平笑笑。
“如果我什么都没发现,那当然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我为了验证她的话,让她告诉我她把米团丢到了哪里。她打开窗指给我看了,哈,虽然天黑,我还是发现在隔壁那家小饭店的房顶上,果然有个米团盒子。”
我也想过要去找那盒被扔出去的米团,但是我以为他当时没听见我跟薛宁说了些什么,所以就没去。而且这几天,我想了太多关于父亲的事,不知不觉就把它忘了。这应该算是我的失误。
“后来呢?”我闷声问道。
“后来我就去敲了那个小饭店的门。”谷平道。
在木锡镇,几乎所有店铺在晚上七点前就关门了,就连饭店也不例外,因为在我们这里,没有人会在饭店吃晚饭(至于那些住在旅馆的零星游客,则由旅馆向他们提供简单的饭食)。对我们来说,八点以后,就是完全私密的生活空间,很少有人会在这时候去别人家串门。所以可想而知,在那种时间去敲门,对方该有多不高兴。更何况,他的到访还不是为了生意。
“人家让你进门吗?”我问道。
“当然是费了一番功夫,但最后店主还是帮我爬上屋顶,拿来了那盒米团。小镇上民风淳朴,乐于助人的人还是很多的?”谷平呵呵笑道,又略带得意地问我:“猜猜我在盒子里发现了什么?”
“什么?”
“米团里有莽草的味道。”
我不说话了。
房间里一片沉默。
“我先去睡了。”不知过了多久,谷平说。
但是我叫住了他。我知道有些事他总会调查出来的,想瞒也瞒不住。
“谷平。”我道。
他已经打开了门。
“谷平,你等等。”我仍坐在床上,望着他的方向平静地说:“是我干的。我在给那个男人的米团里放了莽草。”
门被轻轻关上了,我没听到离开的脚步声,我知道谷平仍然在我房间里。
“我说的是真的。”
我妈曾教育过我,这辈子你别想别人,只想着自己,这样你才能活下去。我这二十二年,就是这么过来的,我从来没为别人做过什么,可是最近我的想法有了改变。我突然很渴望在完全失明前,能为一个对我来说具有特别意义的人做一件事。我做了。
谷平好像还没确定该怎么对待我的自首。他许久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朝我走近。
“你知道你这么说意味着什么吗?”他问道。
“我知道。”
“好,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干的。从头说起。”谷平“吧嗒”一声打开了房间的电灯,随后在我身边坐下。这时我才意识到,原来我们刚刚一直在黑暗中对话,这大概是谷平对我特有的体贴。从他跟我相处的点点滴滴中,我总能感受到他对我的照顾和关心,我真希望他是我真正的朋友,但我明白他不是,永远不会是。他为什么要开灯?是想看清我说话时的表情吗?
“我讨厌那个男人。”我直言不讳地说。
“为什么?是不是跟程惜言有关?”谷平问。
我知道无法回避这个名字。不然谎话就太像谎话了。谎话必须跟真话混在一起,才更容易让人相信。
“对,跟她有关。”我道。
“好,说下去。“谷平鼓励道。我从他的口气里听出了满意。
我以前学到个方法,当我不确定自己的话在对方身上会起什么作用时,就假装自己就是对方。我听了自己的开场白后也很满意。我知道诚实的开端总是容易让对方放松警惕。
“我看见他抓她的手了,就是他第一次去米团店的时候,当时,我正好路过,我看见他一边说话,一边动手动脚,抓了两下,她的手。我讨厌他这么做,所以就想整整他……”我结结巴巴地说。以我听广播剧的经验,这种语速可以让对方认为说话的人正在很诚实地叙述难堪的往事。
谷平似乎笑了笑。
“你第一次下毒是什么时候,怎么干的?”他温和地问道,就像在跟我谈心。
我让自己在冷静中思考了几秒钟,然后缓缓开口:
“第一次,大概是在十七号。我采了一些莽草的树叶,把它们捣碎搅成汁后装入一个空的眼药水瓶里——这种眼药水瓶,我有很多。我拿着它来到米团店,知道打包的米团都放在厨房里。那天他们正好要给王海南送一盒过去,我看见盒子上有他的名字,就偷偷打开了盒子,把莽草汁滴在米团的底部,那里粘着绿色的叶子,所以即使有些绿色的液体粘在米团上,也不容易引起注意。”
谷平沉默了会儿,问道:“有没有第二次?”
“第二次是十九号。你说看见我家的莽草上有剪刀剪去枝叶的痕迹,那是我干的,但我没用剪刀,用的是木雕用的三角刀。我的做法跟上次一样。”
“你是什么时候去的?难道没人看见你?”谷平提出了他的疑惑。
“我是下午去的。我从米团店的后门偷偷溜进了他们的厨房。”
为了让谷平相信我的话,我打了个比方:“米团店跟我家的木雕店同属一排,所以他家的格局跟我家差不多,我们都是前门开店,后门是厨房。其实,不光是米团店,我们这排店铺都一样。所以,我们后门的那条街很冷清,白天几乎没人走,晚上就更别提了。可是你知道我晚上不方便出门,所以我就选择了下午。那时候,米团店的人都在睡午觉,我溜进去下了毒后就走了,所以没人看见我。”
“那还有没有第三次?”谷平问道。
“有,”我点了点头,“第三次就是在王海南失踪前,二十二日下午,我又去了一次米团店。”
“你只是在打包的盒子里下的毒吗?”
“是的。”
我的声音轻了下来,忽然有点担心起来,不知道谷平会不会相信我的话。他的态度好像太平淡了,我焦急地等着他的反应。
但是他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好,我知道了。”他说道。
我听见他站起了身。
“谷平……”我想知道,他对我的话到底怎么想,但又觉得,在这种时候,说任何话都显得是欲盖弥彰,所以我开了个头,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我的话你好好想想,如果……如果你想抓我的话……”
他笑了起来,却没说话。
我越发不安了。
“谷平!”我嚷道。
“早点睡吧,小亮。明天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他重新打开了门,在走出门的一刹那,他说:“我现在就去看看你说的那条冷清的后街。”
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谷平,因为他那模棱两可的回复,我几乎忘记了父亲的失踪。整整两个小时,我都把耳朵贴在门上,捕捉他的动静,另一只耳朵则专心地倾听着沙漏里的声音。根据我的判断,他大概是十点之后回来的,回来后,先在楼下的盥洗室里梳洗,接着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大概一点多,我还听到他的房问里有脚步声和轻微的咳嗽声。
次日清晨,当我在楼梯上遇到谷平时,他对自己前一天晚上的动向只字不提,关于莽草的事,他也好像已经忘记了。他在饭桌上热情地跟我讨论一部他看过的电影,而我也若无其事地说了我喜欢的广播剧,直到吃完早饭,他都没说一句跟案子有关的话。
但那天整个上午,我都心神不宁。我很想给程惜言打个电话,很想告诉她我对谷平说过些什么,但又觉得不妥。我不希望她以为我想向她要挟什么,虽然我什么都不想要,但是她却未必会相信。大城市来的人跟我们这些从小在镇上长大的人不一样,他们永远比我们多个心眼,而且总把人往坏处想。
可是如果我什么都不说,又担心她会说漏嘴。从她之前跟谷平的对话中我己经看出,她缺乏应付这种状况的能力,不够冷静,很容易慌神,谁都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不安和恐惧。她说谎时的神情也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我相信谷平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不说罢了。凭我对谷平的了解,我知道他是那种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把什么话都藏在心里的人。一旦开口,一定已经有了把握。而且,他怀疑所有人,女嫌疑人的美貌不会削弱他的判断力,没准还会起反作用。
昨晚和今天早晨,他对我的自首都没有丝毫反应,他是怎么啦?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根本不信我的话?他会不会因此更加怀疑她?这决不是我希望看到的结果。
那我该怎么办?
我坐在木屑和灰尘里,整整想了一个小时,终于下了决心。
我先从后院摘下几片莽草叶子,将它们捣碎榨成汁后,装入一个空的眼药水瓶,随后把它扔在后门外的地沟里,接着我锁上店门,从后门离家,以最快的速度跑到车站。如我所说,那条小道,无论何时都冷清至极,所以我确定没人看到我离开。
我到车站的时候正好是上午十点,B号线正好开到。我乘了四站路,在喜鹊山站下车。过去我妈曾带我来这里挖过笋,所以我知道B号线的站点里,数这一站上下车的人最少,因为附近既没有旅游景点,也没有医院、学校之类的场所。这里只有两座满是树木的高山而已。当然,我也记得,就在车站不远处,有个公共电话亭,而我身边正好有一张电话卡。
我想过了,为谨慎起见,我不能在家里给程惜言打电话,尽管他们店的电话没有来电显示,但县要到电话局一查就能知道是谁打的电话。
我按下号码,铃声响后,是程惜言本人接的电话。
“喂,你好。”她的声音清脆动听,就像我好多年前第一次听到一样,可是我已经没了那时的心情。
我只觉得我的手心在出汗。
“哈哈,是程小姐吗,”我故意用古怪的音调说话。
“请问你是?”
“你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你。”我用更夸张的语调说。
她警觉了起来。“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