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亮,你知道莽草,是吗?”
我站住了。
“我在你家后院的一个角落里闻到了相同的味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他站在原地,声音不高不低。
我的手抓住了楼梯的扶手。他连我在后院偷偷种植的那几棵混在别的植物里的莽草都注意到了,这可真没想到。
我妈去世后,为了纪念她,我在树林里收集了一些莽草种子,种在我家的后院。可是,它现在被混在别的植物之中,他是怎么认出来的?莽草的气味并没有强烈到可以把几米远的人吸引过去。是他的鼻子特别灵,还是,他曾经在我家的后院干过什么?
“狄亮,跟我说说你家后院的那股味儿。”谷平又道。
“那可能是我妈留下的老鼠药。”我说。
“不,狄亮,你家后院里种了几棵莽草。”他立刻戳穿了我的谎言,然后顿了一顿说:“我发现,那棵莽草上有被剪刀剪去枝叶的痕迹。”
我木然地站在原地。
“可是你家的剪刀上,却没有剪那株植物的痕迹。”
我回避了他话语中的诘问,问道:“你在我家的后院干什么?你是……怎么发现它的?”
“我在猫的尸体里闻到了莽草的气味,觉得这股味儿很熟悉,好像在你家后院也闻到过,于是,今天晚饭后,就去后院转了转,果然发现有莽草,还发现它被剪去了枝叶。”
“就算我家有几株莽草又怎么样?我妈从来没跟我说起过它。我只知道她过去用它们做过老鼠药。”我朝楼下走去。
“其实,我还发现你家后院有股很强烈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为什么要在那里喷空气清新剂?”
我再度停下脚步。
“那里是不是有个地窖?我好像看见地上有扇门。”
“那里是有个地窖。”我答道。
“可以让我去看看吗?”他问道。
我知道,有的事是瞒不了的。可是,走到底楼的时候,我才下决心告诉他这个事实——我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
“你闻到的的确是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因为我们家利用地窖焚烧碎木、死老鼠和附近家里死去的猫狗。这是我的副业之一,替人收拾病死的宠物。所以,我得在院子里种上点茉莉花、米兰,还会在地下室常年喷洒去味的空气清新剂。之所以不告诉你,是因为你是我们的房客,怕你知道后不想来。”
“原来是这样……”
“我把钥匙放在厨房的餐桌上,你现在就可以去查。”我停了好久才说下去:“但我告诉你,如果你在那里什么都没发现,就请你离开我家。我不喜欢被人监视。”
“狄亮,我没有监视你。”他轻声说。
我装作没听见。
5、猫的死法
谷平差不多是十一点下的楼,当时我还没睡着,一直在关注着他的动静。大概一个半小时后,他才重新上楼。我故意在房间里咳嗽了一声,想引起他的注意,但他没有来敲我的房门。
第二天一早,谷平一见面就把地窖的钥匙还给了我。
“有什么发现吗?”我冷冷地问道。
“发现了一些类似狗毛的毛发,有些血迹,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血。另外,还有一些碎木头。”谷平掏出一块小布,装模作样地擦他的眼镜,说道:“其实,想要在一堆乱七八糟的气味里闻出什么特殊的气味来很难。我没发现什么。”
“你是在怪我喷了空气清新剂吗?那我下次收拾狗尸体的时候,你过来,我不喷那玩意儿,你闻闻。”我没好气地说。
他重新戴好了眼镜,朝我笑起来。
“我不想闻了。”他觍着脸说。
我想他应该还记得我昨晚说过的话,如果什么都没发现,就得给我滚蛋。但是我刚准备开口,他就问道:“你不是说想到县里去买颜料吗,我载你去怎么样?我正好要去县警察局,我带你去,办完事,我再带你回来。”他用他的摩托车引诱我。
其实,要不是我已经花光了他给我的大部分房租,还真希望他能快点离开我家。可是,听到他愿意用摩托车带我到县里,我还是心动了。
“我只不过要去买颜料,我可以乘长途汽车。”我故意这么说,希望自己不要被他看轻。
“乘汽车多麻烦,摩托车又快又舒服,你就别客气了。再说,中午我还想请你吃顿饭。我知道警察局附近有家饭店很不错。”
我没搭腔。
“吃完饭,你再跟我一起去见见那个薛宁吧。”他又提议。
我都快忘了这个人了。最近我脑子里想的全是我父亲。
“去见她干吗?”我问道。
“有些问题还是得再好好问问她。我总觉得这女人不老实,隐瞒了很多事。”谷平又露出他那副怀疑一切的表情,但大概发现我在盯着他看,马上又故作轻松地问:“今天早上你去超市的时候,顺便买点通心粉回来,行吗?”
“通心粉?”这东西对我来说太陌生了,“你想吃通心粉?”
“是啊,我已经好久没吃了。我会带蘑菇和肉糜回来,晚上我给你做个我拿手的意式通心粉怎么样?”谷平热切地说。
可惜,我对通心粉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自己吃好了,我更喜欢吃米饭。”
“那买块猪肝回来吧,我给你做炒猪肝,这是我少数会做的几个中国菜之一。”见我没马上表示反对,谷平搂了下我的肩膀,亲热地说:“兄弟,肝脏里面富含维生素A,对眼睛好。”
我突然发现他好像是在努力拍我的马屁。虽然他说的肝脏让我有点恶心,我不自觉地会联想起他昨天晚上带回来的冷冻猫肝,但我还是同意了。
“那好吧。”我说。
我觉得再闹别扭就不像男人了。再说,别人一旦真的对我好,我就不太忍心去扫对方的兴。
“把这个带上。”谷平从包里取出一张清单递给我。我看到上面列了不少食物名称和生活用品的名称。
“这是什么?”
“我要你到超市买的东西,还有这个,”他把一叠钱塞在我手里,我想大概有五百块,“这些东西我来埋单。”
“你的沐浴露和洗发水都用完了吗?还有,你要买颜料干什么?”我把那张清单还给了他,“如果你是想要给我买颜料,那就不必了,我自己会买。”
“你跟我客气什么?我还有不少事要麻烦你呢。”
我警觉起来。
“你要麻烦我什么?”我想,如果他再敢提我后院的莽草或地窖,我立刻就跟他翻脸,我才不管他是何方神圣!
“到时候再说吧。”谷平说。接着又像好兄弟般拍了下我的肩,指指清单上的“辣酱”提醒道:“要给我买最辣的,我可不要微辣或中辣,我要重辣。”
“你的胃是钢板做的吗?”我讽刺道。
县里的超级市场八点半开门,我在里面逛了四十分钟,就把谷平要的所有东西都买齐了。离开超市后,因为东西太重,不方便到处逛,我只好直接去了县警察局。我在警察局门口打电话到谷平所在的法医室,结果接电话的是赵法医。
“你好啊,小亮,有没有你父亲的消息?”赵法医一听是我,劈头就问起了我父亲。我颇为尴尬,到现在林小姐还没给我回音。
“赵伯伯,我现在还没他的消息。”我说,我知道赵法医是我父亲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我可以如实相告。
“那可真难办啊,他这样莫名其妙地离开,工作都没法交接。县里的上司很不高兴,估计再这么下去要换人了。”赵法医压低嗓音说。
换人?我的头晕了一下。
“赵伯伯,我爸可能是到F市去找一个眼科专家了。他这个人你知道的,干什么都是不声不响的。”我急急地说,心里暗自责怪父亲,就算是去找专家,也该事先说一声啊。现在镇上发生了失踪案,他这个警察又擅离职守,不知去向,警察局的上司能不生气吗?
赵法医呵呵笑道:“小亮,你也别着急,你爸的为人我最清楚,到时候我会跟上司解释几句的,但他得快点回来。你要是能联系上他,就跟他说一下。”
“赵伯伯……”
“小亮,你别太着急了,你父亲也到了该退休的年龄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不然也太没人情味了。”赵法医说了跟谷平一样的话。
但我的心情却一点都没得到宽慰。
仔细算来,父亲二十一日走的,今天是二十六日了,去了整整六天,音讯全无。不管这是不是他的性格,也不管他到底去了哪里,这一次他真的有点出格了。我决定立刻给林小姐打个电话。
正好谷平从楼里走了出来,我就向他借手机。当他得知我是给林小姐打电话后,马上又把手机收了回去。
“你干什么?”我问道,心里奇怪,这人真怪,花钱给我置办五百块的食品和生活用品倒大方,借用一下手机却不肯,小气得也太不是地方了吧。
“她看见是我的号码,是不会接的。”他道。
“可是,她不是不知道你的手机号码吗?”
他像傻瓜一样愣住了,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交给了我。
“那你试试看吧。”
我拨通了林小姐的电话,结果,电话铃响了几次都没人接,又打了一个,明显是有人按断了。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他脸上充满了落寞。
我瞥了他一眼道:“你有什么不高兴的?至少她记得你的号码,还记得很清楚。”
谷平轻轻叹了口气,把手机塞回口袋。
“你说得对。她记得,但是记得又有什么用?她真的很讨厌我。”他拎起我放在一边、装得满满的超市塑料袋,垂头丧气地说:“我先把这些放到楼上的办公室去。”
“你还没查完吗?”我对着他的后背问。
“还要一点时间,你再等我一会儿。”他心情明显不好。
“那好吧,我去附近转转。”我说。
其实,我是想去一次县中学,我姑妈最小的女儿在那里念高二。她跟我的关系虽不亲密,但也没什么矛盾,所以,我想也许能从她那里打听到点什么。
我跟谷平约定一个小时后在县警察局门口见面,然后就乘公共汽车直接去了县中学。到的时候,上午的第三节课还没上完,我等了半小时下课铃声才响。我在高二年级的某个班级找到了表妹。
“又是来打听舅舅的事吧?”表妹一看见我,就笑着问道。
“我就想问,我爸最后一次到你家大概是什么时候。”她的态度让我很高兴,看来她对我并不存在敌意。
表妹想了一会儿,问了我一个问题:“你最近是不是刻过一个木头鹦鹉?”
我连忙点头。
那是父亲前一阵子让我刻的。有一天,他突然拿了一张鹦鹉的照片走到我跟前,让我照上面的样子尽快刻一个五厘米高的木鹦鹉。我至今不知道他让我刻这个鹦鹉的目的何在。
“你知道鹦鹉的事?”我问道。
表妹眯起眼睛笑起来。
“哥,舅舅真的是什么都不跟你说呀。那是我拜托他让你刻的,是我送朋友的生日礼物。这只鹦鹉是我朋友的,名叫小绿儿,它身上的绿毛特别漂亮。我跟那个朋友说,我有个堂哥会木雕,手艺超好,她就让我送她个木雕鹦鹉。说起这事……”堂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口香糖递给我,“我没钱,就给你吃块糖吧。”
免费刻只小木鹦鹉倒没什么,关键是我想知道,它跟我父亲有什么关系。我接过口香糖,放进了口袋。
“谢谢你。”我说。
表妹又笑出声来。
“亮哥真客气,应该是我说谢谢才对。”她把双手插在口袋里,悠闲地说:“那只鹦鹉是二十号那天舅舅特地送到学校来给我的,因为我朋友的生日就是二十号。我本来以为送完鹦鹉他会到我家里去呢,谁知道问过之后才知道他没去。所以我妈特别生气,她没想到舅舅到了县里也不去家里坐。”
这么说,姑妈那天也没说谎,父亲确实没去过她家。可是二十号的事跟他二十一号的离开能有多大的关系?
“我爸那天遇到你后,有没有说过些什么?”我不抱什么希望地问道。
表妹摇摇头。
“他跟你都没话说,还能跟我说什么?把鹦鹉给我后,他问我,刻得怎么样?我说真棒,他就挺高兴的,说你的手艺比过去强多了。临走的时候,他问我学校附近有没有银行。”
“银行?他要去银行?”
父亲是去取钱吗?
“听他的意思,好像是这样。”
“他还说过什么?”
“真的没什么了。”表妹为难地说。
“他那天是什么时候来找你的?”我又想出一个新的问题。
“是中午,我下了课,他在教室门口等着我呢。”
“你知不知道,他来你这儿之前去了哪里?”
表妹歪头想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好像隐约记得他说过一句,从县警察局乘车过来很快。”
这么说,二十号那天父亲曾经去过县警察局。这比他去表妹的学校送木鹦鹉更让我感到意外。因为父亲从来就不是个敬业的好警察,如果不是什么逃脱不了的会议,他是绝对不会去县警察局的。那天,局里有重要的会议吗?我想,要想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找谷平帮忙了。
一个小时后,我回到县警察局的门口,谷平已经站在他的摩托车旁边等着我了。我立刻请他帮忙打听二十号的会议安排。谷平只用了五分钟就帮我找到了答案。
“二十号那天,县警察局没有任何会议。你父亲来了之后,先找赵法医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到档案室去了。查完档案,他又在赵法医的办公室打了几个电话。十一点过后,他离开了警察局。一个小时后,他又回到了警察局,在那里吃了午饭才走的。”
“我爸在档案室查了什么?”
“档案员不知道。”谷平露出像要笑出来的表情。
“他们怎么会不知道?”我实在是搞不懂。
“因为档案室那几天在装修,他们不是每个办公室都在陆续装修吗。档案员把材料都放在桌上,你父亲自己在那里翻。他们也不知道他在翻什么,就知道他看上去还挺认真,最后,他也没复印任何文件,看完把东西一理就走了。”谷平发动了他的摩托车。
真奇怪,他在那里翻什么东酉?如果他是为了研究某个案子,那我真要对他刮目相看了。
中午,大概是为了补偿前一天晚上对我的精神摧残,谷平请我在县警察局附近的饭店吃了一顿异常丰盛的午餐。我还是平生第一次吃澳洲大龙虾,虽然我觉得两个人吃那么大一个龙虾实在有点夸张,而且父亲还音讯全无,好像不应该开怀大吃,但它的美妙滋味还是让我把什么都忘记了。最后,我不仅把一大份龙虾吃得一干二净,连龙虾做的泡饭也一扫而空。
走出饭店的时候,我手里提着打包的半份红烧牛腩,脚步都有点摇晃了。我还从来没吃得那么饱过,要不是谷平扶住我,我可能会就地躺下。在美餐一顿后,再好好地睡上一觉,真是人生的一大享受。
“我们回去吗?”我迷迷糊糊地问他。
谷平重重拍了下我的后背。
“哈,你又没喝酒,怎么吃完就把什么都忘了?”他笑着说。
我还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事?”我问他。
“我们这就回去,但得先去找薛宁。她还住在小吴旅社,我已经跟她通过电话了,她正在那里等我们。”
我对再见这个女人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还是觉得她可疑?今天上午检查她的车,有什么新收获?”我问道。
谷平走到他的摩托车前,把车钥匙插了进去。
“我有什么收获,你到时候就知道了。反正就像我预料的,这个女人有很多地方没有说老实话,我们等会儿好好问问她。”
听起来,谷平已经掌握了能让薛宁开口说实话的证据。我忽然也来了兴趣,非常乐意旁听谷平拷问这个讨厌的女人。
近一个小时后,谷平和我来到了小吴旅社。旅馆内一切如常,进门的时候,我先向旅馆门房打听林小姐的动向,谁知又扑空了,小吴媳妇告诉我,林小姐在一个小时前出门了。我只好留了条子,提醒她不要忘记打电话给眼科专家。林小姐虽热心,但她记性不好又迷糊,我很怕她一转身会把这事给忘了。
写完条子,我就跟着谷平去了薛宁的房间。
“来了。”她冷冰冰地给我们开了门。我发现她今天没化妆,身上也没擦香水,头发乱蓬蓬的,眼睛四周出现了极其明显的黑眼圈。
“打扰了,有些问题想再跟你核实一下。”谷平有礼貌地说。
她白了谷平一眼,“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我说。你们这里到底谁是警察?怎么一会儿来个人,一会儿又来个人,把我这里当什么地方了!”她气冲冲走到沙发边一屁股坐了下去,顺手拿起一支放在烟缸边上抽了一半的香烟。
谷平则泰然自若地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
“问你问题,还不是想帮你找到丈夫吗?”谷平弯着身子,半仰起头,像看一个犯罪嫌疑人那样看着她。她马上注意到了,狠狠瞪了他一眼,别过身去,用后背对着他。
“有什么问题?”她问我。
我笑笑。刚刚在进门之前,谷平交代我问几个问题。我不知道,我问跟他问有什么区别,不过既然有说话的机会,总比傻站着好,
“你是什么时候来到本镇的?”我问道。
我分明看到薛宁眼睛里蹦出一个字:嘁!
“这问题我好像已经回答过好多次了,我跟我丈夫是在四月十四日上午住到这里来的,一起搬进来的还有楼下的一个女人。”
她说的应该是林小姐。
“你跟你丈夫是什么时候认识并结婚的?”这是谷平让我问的第二个问题。
“我们是十一年前认识,十年前结的婚,怎么了?”
“这次怎么会来木锡镇?”
“跟你们说过一百遍了,是为了庆祝我们结婚十周年!你们可以去查我们的结婚记录啊。”薛宁不耐烦地说。
“你们结婚后养过宠物吗?”
“没有!”
“你喜欢宠物吗?”
“不喜欢!毛茸茸的东西最恶心了!”薛宁皱起眉头,露出厌恶的神情。
这是我预料到的回答。
“可是,你在结婚第二年,曾开过一家宠物店。”我平静地说。
谷平告诉我,县警察局已经在x市的工商部门查到了薛宁夫妇开办公司的记录。正如薛宁所说,他们的确是一九七九年十月结的婚。结婚时,两人均在一家教育软件公司工作。但婚后没多久,薛宁就首先辞职,开了一家宠物店,然而这家店仅开了半年就倒闭了。在那之后又过了半年,她才开办了后来的健英国际培训学校。
薛宁一听到我的话,就像被点了穴道,一动不动地看着我。过了好久,才缓过气来。
“那是……那只是一项投资而已。我从来就不喜欢宠物。”
“那么,你最近有没有接触过猫或狗?”我又问。
见我没有反驳她显而易见的谎话,薛宁又恢复了最初的神气。
“当然没有!”她朝我的方向吐了口烟,说道,“要是你们是为了那个女人的猫来问我这些废话的,我再重申一遍!这一个星期里,我没接触过猫,没碰到过猫,就连看都没看到过猫!我说的是活的猫!”她答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但谷平接下来的一句话立刻就把她变成了一只被戳破的气球。
“那为什么,在虎斑猫的皮毛里会有你的衣服纤维?”
她猛地转过身,瞪着谷平,好像不认识他似的。
“你说什么?”
“上次检查你房间的时候,我曾经从你的衣服上各取了一些纤维。今天我把你衣服上的那些纤维,跟在猫尸上取下的纤维作了对比,真巧,它们极为接近,显然是同一种纤维!”谷平静静地注视着她,“这是怎么回事,王太太?你不是很讨厌宠物吗?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钟。我很高兴地看见薛宁的脸上显出了精神崩溃的先兆。她的黑眼圈加深了,呼吸越来越急促,夹着香烟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王太太,你抱过那只死猫。”谷平说道。
薛宁再度把脸别过去,这次她看的是空无一物的墙壁。不知过了多久,她的鼻子里终于发出一声不屑的“哼”。
“王太太。想要否认自己接触过它,是没用的。除非你是想说。你丈夫穿了你的衣服,抱过那只猫?”
薛宁的脸倏的一下转过来。
“我抱过那只猫又怎么样?犯法了吗?”她喝道,接着狠狠把那支快吸完的烟掐灭在烟缸里,又立刻点燃了另一支。她深吸了一口烟后,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注视着前方,轻叹了一声道:“好吧,我承认,有些地方我没说实话。”
根据薛宁的叙述,事情发生在四月二十日中午。
那天早晨,王海南吃完早饭后就觉得肠胃很不舒服,不仅上腹疼痛,还有恶心和呕吐的症状。凑巧两人身边的药都吃完了,镇上又没有医院,药店也没开门,于是,他们决定驱车前往县医院看病。可是到了医院后,王海南的不适症状竞离奇地消失了,于是,他挂完号后,既没验血也没挂水,只让医生开了点抗菌素就离开了医院。在那之后,他们先去了县里的一家民间收藏馆,后来又到县里的公园逛了逛。快到中午时,两人都已经饥肠辘辘,于是就在公园附近的饭店吃了午饭。
大约下午两点左右,他们驱车返回木锡镇。车开到半路时,王海南又觉得上腹不适,头晕眼花。这时候,一只猫正好从他们前面蹿过,王海南慌忙踩刹车,就这样,猫很幸运地躲过了一次车祸,可王海南的头却被撞出了一个大包。谁也没想到,这件小事让王海南怒不可遏,他当下就停了车。薛宁在车里等了几分钟,就见王海南提了一只猫上来。他把猫扔在她身上后就破口大骂。这时薛宁才知道,王海南是准备杀了这只猫。
那天。他们车上正好有一小瓶杀虫剂,和一些从兰芝米团店购买的肉米团。于是,王海南就把车停在路边,用加了杀虫剂的肉米团喂那只猫。那只猫很快就死了。薛宁说,她亲眼看到丈夫把那只死猫扔到了野地里。
“我不知道这只猫后来怎么又会跑到后备箱里的。真的,我不知道……”薛宁茫然地望着前方。
薛宁的看法是,丈夫的失踪和后备箱里的死猫,都跟那位神秘的“陆小姐”有关。她怀疑,在他们“行凶”时,“陆小姐”可能是看到了他们的车牌。随后这位疯狂的宠物主人就跟踪他们来到小吴旅社,目的就是为那只猫报仇。
“我真没想到他会真的不见了,我以为大家只是一起出来玩,真没想到他会失踪,真没想到……”说完这些,薛宁就扑到床上,扭动着身体失声痛哭起来,她的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看上去悲惨极了。
我有一点同情她,也有点内疚,但我没表现出来。
每当白天,我总是把什么都看在眼里,看得很清晰,到了晚上,这些景象就一一浮现在我跟前,就像我在黑夜里自己给自己放的电影。
我们刚回到家,林小姐就亲自赶了过来,她是来告诉我关于我父亲的最新消息的。我把她请到店堂里,那是我家最明亮的房间,可是她仍有些不自在。我知道那是因为谷平在旁边。她的睫毛低垂,谷平从她身边走过时,它们不安地上下颤动起来,像风里的小树叶。我发现她总在尽量回避他,而谷平则恰恰相反,无时无刻不在看她。每次她出现,他的目光就像糖纸一样紧紧粘在她身上。可是他越是这么恬不知耻,她就越不想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