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纳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问道:“那么她究竟为什么要穿那身衣服去找凶手?”
“为了试探。”莫兰不假思索地说。
“凶手是谁,她其实已经猜出来了,她没有确凿的证据。她知道,对方也许已经不记得猫女的脸长什么样子,但他一定能记住这身衣服。所以她要试探对方的反应。第一反应往往是最真实的,她很明白这点。也许她想重演案发经过。……想想凶手的感觉,当他在黑暗中朝窗口望去,有一只黑猫停在那里,像三年前一样,而他知道,那只黑猫早就死了。”
“真恐怖。”
“还有更恐怖的!当他借着月光突然认出她来的时候,他一定吓破胆了。因为他认识这个女人,还很熟悉这个女人,搞不好,他白天还见过她,白天的她跟往常没两样,可是现在她却穿着古怪的衣服,停在他的窗口,朝他笑眯眯,她应该很会制造那种效果,也很懂得人的心理。”莫兰忽然假设,如果有一天晚上,她突然看见乔纳扮作猫女站在她的窗口朝她阴森森地微笑,她一定会当场吓昏过去。熟悉的人突然变脸才是最恐怖的。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时候,她听到乔纳冷笑了一声。
“可惜她再耍那些恐怖电影的花招也没用,到最后还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还不是只能实行计划B?”
“她的计划很周全,不过出了个岔子而已。”
“什么岔子?”
“当然是张医生喽。她没想到电梯会在12楼停下,没想到张医生会袭击她。因为跟张医生搏斗,她可能丢了武器,还受了伤,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她也许不会死。我想她乘电梯是要上顶楼,然后从顶楼爬下来。”
乔纳狠狠咬了一口苹果。
“这么说,你确定那个讨厌的张医生不是凶手喽?”
“八成不是他,我可以跟你打赌。”
“那么董斌呢?”
“他至少比张医生更有可能。”
“为什么?”
“因为他跟林琪一样,是那种把一切藏在心里的人。他有足够的体力、智力和定力来完成这一切。三年前杀了人还可以继续住在那栋楼里,不就应该是这种人吗?我完全相信他可以做到这点。他是从小在耻辱中长大的,想想他心里有多少愤怒需要发泄?他掩饰得越是成功,就表示他越是压抑,也就表示他越是有发泄的需要。而且他有动机,他好像也知道张月红是被谋杀的。当然,他也可能只是目击者,但出于对张月红的讨厌,他决定装聋作哑。”
“真是颠三倒四!一会儿说他是,一会儿又说他不是!那他究竟是不是?”乔纳又不耐烦了。
“我也不知道。”莫兰也觉得自己有些前后矛盾。
“还有,如果肯定他就是杀人凶手,林琪怎么会主动跟他发生关系?”
这话可真是难听!莫兰不禁皱了皱眉头,心想乔纳什么时候才能够学得文雅一点儿?再美好的爱情在她嘴里都成了一堆狗屎。
“所爱的人,就是自己要杀的人,也是即将杀死自己的人,这才叫最后的爱!你不觉得这很浪漫吗?”莫兰问道。
“百忙之中你还有空感受浪漫?!”乔纳一副不能理解的模样。
“她为什么不能那么做?反正是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可她还给他买了手表和红衬衫,说要他永远记住她。我看她是百分百地喜欢这个男人,简直可以拍电影了。”
“这话既可以理解为矢志不渝的爱情,也可以理解为威胁。红色,本来就是鲜血的颜色。”
但是莫兰想,不管董斌有没有杀死林琪,也不管那件红衬衫究竟代表什么,他恐怕都会永远记得她。
一天之内体验爱与死!的确太浪漫了!莫兰暗自感叹。
乔纳趁着啃苹果的时候想心事。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把苹果啃完了:“好吧,我现在不想再听你说废话了,我只想知道,谁是凶手?是董斌还是张医生?还有,是谁杀了王俊?”
莫兰感觉自己的舌头被钳住了,她就是不知道王俊的死究竟算是怎么回事,到底谁要杀他?杀他究竟有什么好处?董斌好像不太可能杀死王俊,因为他没有时间,王俊是在被揍时突然倒地身亡的。
“我不知道。”她沮丧地说。
乔纳朝她白了一眼,把苹果核扔进垃圾桶。
“所以,你还不是在白忙?”
乔纳说完这句后便直接进了浴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粗人!莫兰心里骂道。
不过,好像是有白忙一场的感觉。
为什么找出那么多事实来,仍旧抓不到重点呢?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得太复杂了?难道是自己找错方向了吗?不会不会不会,绝对没错,可是,究竟是谁呢?难道真的是董斌?还是张医生?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朝桌子上的账单和广告信扫去。突然,她的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等等,账单?是账单?电费账单?
她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冲到方桌前一把抓起煤气单和电费单,对了,以前居然从来没有想到这点,完全忽略了。她的脑子飞快地转着,难道说,是这样?
啊哈!她脑子里有个声音大喊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么简单!我好笨呢!莫兰暗自骂自己。
就像有了一把万能钥匙,只要打开一道门,刹那间,其他门也统统开了。
其实,凶手老早就坦白了,只是,自己居然没注意到,居然就这么傻!
莫兰联想到自己最后一次看见林琪的时候,林琪注视着对面大楼的目光,她在想什么,现在,莫兰终于明白了。
莫兰敲响了浴室的门。
“你发什么神经?我还在洗澡呢!”乔纳打开了门,她虎着脸,身上还裹着浴巾。
“我要你帮个忙,这很重要。”
等她说完后,乔纳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她。
“怎么了?”她问。
“奇怪,高竞今天也让我查这件事。”乔纳答道。
“这么说,你已经査过了?”
“关怀家园,你可以去那里看看。”
23、证据
关怀家园距离市中心一百多公里,是一家专门收治精神病人、脑瘫患儿和老年痴呆症患者的郊区疗养院。莫兰换了三辆车,足足花了两个半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让她有些意外的是,她刚到疗养院门口,就发现高竞的车停在那里,看来乔纳说得没错,他终于跟她走到一条道上了。按理说,她是时候该退场了,可是想到跑了那么远的路,却两手空空地回去,又有点不甘心。于是,虽然明知道会被高竞骂,她最后还是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
莫兰向疗养院的工作人员自报家门说是高警官的助手,对方颇有些怀疑,因为她说她没带证件,工作人员提议领她到院长室,因为“警方的人”此刻正在那里跟院长谈话,她正想说好,背后忽然传来说话声。回头一看,原来是高竞和一个白发老头,两人正一边说着话,一边从底楼的一个小办公室里走出来。
她用不着打招呼,高竞已经看到她了。而且不出所料,看到她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瞪了她一眼。
“对不起,我迟到了。”莫兰假装没看到他的表情。
“院长,她没证件。”门口的工作人员一脸不信任地看看莫兰。
“她是……”院长看着高竞。
“我们是一起的。”高竞看着莫兰说道,“她是新人。”
工作人员立马松了一口气,他快速跟高竞身边的那位很可能是疗养脘院长的白发老头交换了一个眼色。
“抱歉,高警官,因为我们这里有规定,不允许病人接触家属以外的人,而这位同志,又没带证件……所以还请谅解。”院长充满歉意地对高竞说。
“没关系。我们还是一起去看看我刚刚说的那位病人吧。”高竞说。
“这边走。”院长客气地在前引路。
莫兰发现刚才那位工作人员也跟在他们后面,他手里拿了一大串黄铜钥匙。
“他被关在这里多久了?”莫兰悄声问他。
“大概三年吧。”他爽快地说,现在他对她的戒心已经基本消除。
“他得了什么病?”
“想自杀。反正就是精神有问题,我也弄不清楚,我只负责开门和关门。”
他们拐过一条漆黑的小走廊,前面出现一幢气派的五层白色大楼。
“你们这里的收费一定很贵吧。”莫兰望着那刷得雪白的墙面和大楼四周绿油油的草坪问道。
“比一般的疗养院要高一些,因为我们还提供康复治疗。”
“那么那个人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还那样,时不时闹一回。”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打开了大楼门口的铁栅栏。
这是莫兰第一次进精神病院,以前她只在电视上看到过这种地方,因而对她来说,精神病院几乎跟原始森林一样阴森恐怖。她总觉得那一个个病房都像是幽深的洞穴,那些疯狂的野兽就躲在里面,虽然他们现在看上去很安静,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会突然发狂冲出来袭击她。所以,当她一走进疗养院主楼干净明亮的走廊,她的心就开始忐忑不安起来。她胆战心惊地紧紧跟在高竞和院长身后,用手提包挡在胸前,做出防卫的姿势,同时不忘偷偷打量身边那些逛来逛去的身穿蓝色条子衫的病人,他们都是疯子吗?他们会不会突然朝她扑过来?她忧心忡忡地想。
而病人们似乎对这位年轻女性的造访也很好奇,他们有的站在那里直直地怔怔地看着她,有的朝她奔过来做鬼脸,有的则在背后拉她的头发,有的则哇哇大哭,还有人在自言自语。所有这些都让莫兰心惊肉跳,她感到自己的呼吸都急促了,她真想转身逃走。这时候,正在和院长说话的高竞突然回过头来。
怎么样?要不要到外面去等?他用眼神问她。
不用了。我很好。她强作镇定地用眼神回答他。
高竞点了点头,回过头去继续跟院长说话。
正在他们用眼神说话的时候,莫兰突然发现那个刚刚还在不远处哇哇大哭的中年男人正朝她正面冲过来!他……他想干什么?
莫兰节节后退,虽然他离她还有段距离,但他的举动已经把她吓得浑身发抖,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这时候,一只有力的大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推到墙边,那个中年男人越过她朝走廊的另一头奔去。她抬头一看,救她的人是高竞。高竞没有看她,继续在跟院长说话,但自此之后,他就一直站在她旁边。
“不用怕,他不会伤害人,他只是喜欢这么跑来跑去的,每天都是这样。”院长转过头,和蔼地朝莫兰笑声。
莫兰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他们拐到楼梯口,直接上了3楼。
“3楼是我们的隔离病房。”院长介绍道。
“他一直住在隔离病房?”高竞问道。
“是啊,从三年前他来这里后,他就一直住在隔离病房。”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302隔离病房。隔离病房有两道厚厚的铁门,工作人员打开外面的那道铁门,让院长和高竞进入病房的外间后便走出病房从外面把门锁上。
“这是为了防止他突然发狂冲出去伤害别人,他很不稳定。”看到高竞和莫兰脸上同时现出困惑的表情,院长连忙解释道。
通过外间的玻璃窗,可以对病房里的一切一览无余。一个穿灰色条纹病人服、剃着平头的年轻男孩,正坐在书桌前看书。19岁,莫兰想,如果三年前他是16岁的话,他今年应该是19岁。现在看来,他的五官的确像那个人。
“他被送来的时候是什么情况?”
“浑身是伤,家属说是他自己弄的,我们也相信,因为他有自残行为,并且有严重的自杀倾向。他来的时候,整天大哭大叫摔东西,到处乱拉屎撒尿,把病房弄得臭气熏天,还无缘无故地打人。所以我们不得不把他捆在床上,每隔一段时间给他打镇静剂。”
“除此以外呢?”高竞问道。
院长似乎不明白高竞的意思。
“除了外伤以外,他身上有没有别的病?”高竞注视着玻璃窗里的年轻人。
院长清了清喉咙,说道:“梅毒二期。”
虽然不出所料,但莫兰的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他一开始拒绝治疗,后来跟他谈过好几次才说服他。但病治好后,他就一直这个样子,其实他一直没好转过。他的家属也很少来看他,所以他恢复得更慢。”
高竞忽然转过头去看着院长:“你说服了他?他是自愿接受治疗的?”
莫兰知道高竞为什么要这么问。如果男孩能被说服,就表明他那时候还没有疯,至少他还听得进道理,跟外界的沟通也没问题。
难道,他是装的?
莫兰的目光向玻璃窗内投射过去,八平方米左右的小病房内,男孩正在专注地看书,他的脸沉静安详,好像根本没觉察到玻璃窗外的动静。谁知道这表面平静的海面下是否藏着可怕的暗礁?
“他有时候显得很清醒,有时候却不是。他很让人头疼。”院长显然很无奈。
“我是否可以跟他谈谈?”莫兰插嘴道。
高竞问院长:“可以的话,我们想跟他谈谈。”
“不,是我。”莫兰补充道。
高竞回头盯着她。
“我想,还是我一个人跟他谈比较好。”她对高竞说。
高竞犹豫了一会儿,才回头问院长:“他最近情况稳定吗?”
“最近还算可以。不过也说不准,要看你跟他说什么话了。”院长担忧地瞅了莫兰一眼。
“他对什么话特别敏感?”高竞问。
“他对猫很敏感。”
猫?莫兰和高竞对视了一眼。
“他总说自己看到猫,还说猫是来接他的地狱天使,所以每次有人跟他提起猫,他都要自杀一次,而且还会大哭大闹。”院长道。
他的话让高竞骤然下了决心。
“好,那么就让她试试吧。”高竞说着看了莫兰一眼。
“好吧。”院长分别看了两人一眼,随后按响了铁门上的按钮,不一会儿,先前的那位工作人员就再度出现在他们面前。院长伏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粗大的黄铜钥匙打开了通往里面病房的铁门。
“阿标就在外面,有什么需要随时叫他,他懂得怎么制服他。”院长拍了拍那位工作人员的肩膀,高竞朝阿标点了点头。
“如果不叫你,请不要打扰我们。”高竞说。
莫兰带着不安的心情独自走进病房,男孩对她的到来没什么反应,仍旧在看书。
莫兰小心翼翼地靠近他。
“你好。”她轻声说。
男孩慢慢抬起眼睛。
“你是谁?”他问道。
莫兰发现他很瘦,捧着书的双手青筋暴突,异常苍白。
“我叫莫兰,我是——月红的朋友,你还记得月红吗?”莫兰轻声问道,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她的每根神经都绷紧了。
男孩没有反应。
莫兰从包里取出一张张月红的生活照递到他面前。
男孩没有接照片,只是盯着照片中的张月红发呆。
“她死了。”过了一会儿,他说。
“你们是朋友对吗?”
“嗯。”男孩应道,他把目光从照片上移开了。
“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男孩看着她,沉默良久。
“她是被人扔下去的。”他说。
“你怎么知道?”
“我就在旁边……看着……她醉了。”他呆呆地望着前方,眼珠一动不动。
“那么,是谁把她扔出去的?”莫兰抑制着狂跳的心,紧张地问道。
男孩别过头来看着她,突然张开嘴格格笑起来,声音像女孩子一样悦耳,现在他完全像个精神病人了。他笑得前仰后合,手舞足蹈,眼泪都笑出来了,随后,笑声戛然而止。
“是我。”他说。
现在,莫兰可以完全肯定他没有疯了。他不仅没有疯,而且还很聪明。他的思路很清晰,他完全知道他在说什么,也完全知道自己的话会有什么后果,事实上,他在保护一个人。就是那个人,把他送到这里来,为他支付昂贵的医疗费。他要用这种方法来折磨那个人一辈子,他不想把这个机会留给警方。莫兰怀疑,他早就透过玻璃窗偷看过他们,他知道她是跟警察一起来的,所以他已经暗暗做好了回答问题的准备。
莫兰也学着他的样子笑起来,男孩惊异地看着她。
“你笑什么?”他问道。
要装疯还不容易吗,莫兰想。
“我笑你啊。”莫兰收起笑。
“笑我?”
“真是枉费了月红对你的一片心意!原来是你!”莫兰盯着他的眼睛。
“哼。我是大力士!我是大力士!我是大力士!……”他笑着喋喋不休起来。
莫兰不想听他的疯话,所以干脆地打断了他:“那时候你离家出走了对吗?跟月红约会后,你就走了。”
他假装没听见她说话,嘟起嘴巴发出怪声:“噗吧,噗吧……”
“她还给了你钱。”
“噗吧,噗吧,噗吧,噗吧……”
“你出走没多久就回来了,你突然发现你并不喜欢流浪的生活,而且你身体不好,你好像得了什么病!”
怪声停止,他突然面露凶相。
“那又怎么样?!”
看上去是很可怕,但莫兰现在一点儿都不怕他了,他很正常,也很敏锐,他知道她在说什么,也能理解她每句话背后的意思。而且他的表情告诉她,他希望她继续说下去。毕竟每天被关在这小笼子里装精神病,日子并不好过,一定乏味死了。所以有人能来看他,来跟他说说话,即使对方的来意只是为了诱供,也是件难得的新鲜事。
“你回来后,约月红见面,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地来了。那天晚上,你们聊得正开心,突然,有人回来了,你们的好事被逮个正着。于是有个人好生气,好生气,结果他把月红从楼上扔了下去。”
他朝她龇牙。
“你为什么不帮她?”莫兰不理他的鬼脸,板起脸问道。
他停止做鬼脸。
“你为什么没帮她?你看着她死,你还算是她的朋友吗?”
他看着她,足有三秒钟。然后忽然之间,他的整张脸都扭曲了,他从椅子上跳起来,双手发狂地抓挠自己的头发,并痛苦地号叫起来,声音惨烈得像正在被宰杀的野兽。
莫兰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狂劲吓得不轻,有那么一刻,她担心他会冲过来打自己,她想要跳起来逃出去。但理智告诉她,她的问题已经触到了他的痛处,她必须保持冷静,耐心等待,才能从他嘴里挖到真相。他就快说了,他就快受不了了,所以,她一遍遍告诉自己,冷静,冷静,冷静。
忽然,莫兰听到背后传来打开铁门的声音,她回转头,看见高竞出现在门口,看来他已经通过玻璃窗看到了男孩那突如其来的歇斯底里的表现,他一定是担心男孩会攻击她。但是,现在正是关键时刻,莫兰不想他的到来影响男孩的情绪,于是她回转头向他一挥手,要他出去,但是他没理她,还是走了进来。
男孩蜷缩在墙边,瞪着前方,他似乎并不在意房间里突然多了一个人。
“你当时在干什么?你们不是朋友吗?”高竞没有看莫兰,直接向男孩走过去,用冷静而威严的口吻问道。
“啊……”男孩号叫着,冲到病房的另一个角落,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你为什么没有帮她?”高竞问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男孩像个傻子似的使劲摇着头。
高竞蹲下身子,一把揪住男孩瘦弱的胳膊,猛力摇晃起来。莫兰真担心男孩的手臂会被他扯断,因为他看上去比男孩更疯狂,简直像一阵可怕的龙卷风,她现在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当时你在干什么?说!”高竞厉声道。
“你放开我,放开我!”男孩大声哭叫。
高竞放开他的手臂,却没有放过他。
“好吧,看着我!”他迫近男孩的身体,“看着我!”
男孩抬起满是泪水的脸。
“告诉我,你当时在干什么?别给我装疯卖傻!你什么都知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妈妈……妈妈……”
莫兰忍不住把手按在高竞的肩膀上,她必须提醒他,他已经把男孩吓坏了。但是高竞却一点儿都不为所动,仍旧凶巴巴地盯着那男孩。
“你还想挨揍?你想我揍你吗?我可比他厉害得多。”高竞瞪着男孩问道。
难道高竞真的准备使用暴力吗?他是不是疯了?莫兰忍不住朝玻璃窗那边偷瞧了一眼,幸好关怀家园的人不在,要是他们看到这幅景象,不知道会怎么想,警务人员刑讯逼供?
不过这一招还真灵。
“他打我,他打我的头,”男孩终于哭哭啼啼地说出话来。
“我病了,他还打我!好痛,一下,两下,他简直想杀了我,他恨我……我昏过去了,她醉了,我昏过去以前,她就醉了。否则月红会帮我的,不会让他打我的,她是我的朋友。我病了,他还打我,一下,两下,三下,他踢我的脸,把我的头往墙上撞,打断了我的鼻子,好多血,好多血,我说我错了,我错了,但是他就是不停手,后来,我就昏过去了……”男孩带着哭腔,眼泪汪汪地说。
莫兰可以想象那个人当时的心情,当他看到这个瘦弱的孩子跟一个年过四十的老妓女混在一起的时候,他是多么绝望和愤怒。刹那间,所有的希望和梦想都破灭了,他的火气就像火山一样爆发了,他的恨是那么强烈,以致他会把这个孩子打昏过去。一下,两下,三下,还把他的头往墙上撞,天哪,他一定流了很多血。
而这个孩子呢,当时已经罹患梅毒,浑身不舒服,有可能还在发烧,突然遭遇这样的变故,他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另一方面,他怕那个人,即使有力气,他也不敢反抗,那个人对他是有威严的。
“你醒来后呢?”高竞口气缓和了一点儿,他回头扫了一眼莫兰,她正好把手移开。
“我躺在床上发烧,他说,一切都过去了,她死了。”男孩平静了一些后,说道。
莫兰想到一个问题。
“可是你刚刚说,他把月红扔下去时你看着。你不是昏过去了吗,你怎么能看到?”莫兰柔声问道,她不想吓他。
“啊,我的眼睛还睁着呢,躺在地板上,就像死了一样,我以为我会死掉。我看见他把她扔下去,然后……”他忽然露出恐惧的眼神。
莫兰知道,现在是说到关键处了,她不禁屏住了呼吸。
“然后怎么样?你看见什么?”高竞盯着男孩的脸。
男孩又格格笑起来,笑得像哭一样难听。
“有一只黑猫趴在窗上,他吓得腿发软,腿发软,刚刚还像条疯狗,突然吓得像只软脚蟹。哈哈,我说给别人听,别人都当我疯了。他们说,猫怎么可能爬得那么高。可是我真的看见了,哈哈……我想大概是地狱使者来接我了,哈哈,可是它忽然就不见了。”他笑着,声音再次戛然而止。
“然后呢?”莫兰紧张地问道。
“他关了灯,跑到另一个房间去了。”男孩终于完全恢复了平静,他目露凶光地说,“后来我问过他,他说我疯了,从来就没什么猫。他说那个脏病把我的眼睛弄坏了,很多人都这样。可是我知道,我的眼睛没坏。于是,我就抓了他的脸,我把尿和屎弄到他身上,他哇哇乱叫,我笑,我笑得好开心……”
莫兰想,这大概就是这孩子会被送到疗养院来的原因吧。一方面,这孩子的疯狂劲让他受不了;另一方面,他也不想这孩子到处乱说。所以,把他关在这里是最好的了。但是他没想到,这孩子一进来,就不想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