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老王。”
“怎么样?还没找到?”王立一脸紧张地把他拉到一边问道。
“没有。”
“我刚刚把证人带出家门,准备让她去认人,半路上接到了你的电话,所以先来看看,等这里的事安排好……”王立还没说完,谷平就往他手里塞了张照片。
“这是什么?”
谷平朝沈均的方向望去,沈均正背对着他们站在河边,看上去若有所思。——他在想什么?他们刚才说的话?
“你叫人把照片上的指纹跟那本书上的指纹比对一下。另外,你们以前有没有查过沈均是什么人?”
“没仔细查过,”王立扫了一眼沈均的背影,把照片塞进了口袋,“过去他只是档案里的一个名字而已。”
谷平看见沈均朝前走去。
“等等,你刚才说证人,是指那个陆莹?”
“是啊。”
“她在哪里?”
“在门口的车上。”
“赶快,赶快把她带过来。有个人需要她认,”谷平语速极快地说着,随后叫住了沈均,“嗨,沈均,王警官还有话要问你。”
沈均停住了。
“咖吧里还有很多事呢。”他转过身来冷冰冰地说。
谷平偷偷捅了一下王立,王立看看沈均,又转过脸来看看他,终于心领神会地说:“沈均,请你等一等,我有话要问你。”
沈均的目光落在了谷平脸上。
“好吧。”他阴阳怪气地说。
“先等一下,我去打个电话。”王立说道,走过谷平身边的时候,轻轻撞了下谷平的肩膀,“你怀疑他?”
谷平没否认。
王立打电话的时候,沈均慢慢朝谷平踱了过来。谷平觉得他的脚步虽慢,却非常稳,像是充满了信心。
“王警官要问我什么?是不是还是关于秦天?”
“可能吧。其实,我们这几天去过秦天的家。”
“哦?”沈均扬了扬眉毛。
“秦太太说,陈展庭已经死了。”
“就是那个陈医生的儿子吗?”
“是的。我们也查到了这个陈展庭的死亡报告,他就死在这家公园的树林里,还是秦天报的警,”谷平故意停顿了一下,“警方没找到行凶的人,只拿到一具尸体,根据骨龄测试,尸体大约三十二岁,而陈展庭当时是二十二岁,年龄上有较大出人。所以,很可能死的那个不是陈展庭。”
“你是说秦天说谎了?可我觉得他是个很老实的人。”沈均道。
“因为太老实,所以也很容易被人操控。不是吗?”谷平端详着沈均的脸。
沈均轻轻一笑,没说话。
“痕迹检验科的人又重新检査了一遍陈医生的家。他们在案发现场的门上发现一个新的弹孔,也就是说,在医生被杀后,又有人在那里开过枪。他们还在手术室的地板夹缝里发现了一个弹壳。而那个弹壳跟当年陈医生开枪杀死妻子时发现的弹壳完全不一样。”
沈均的脸紧绷着,有那么一刻,谷平觉得他似乎想提问,但最后还是紧紧闭上了嘴。
“我认为那个新发现的弹壳很可能说明陈医生自己也有一把枪。他将那把枪藏在家里的某个地方。他有藏私房钱的习惯,知道怎么藏东西才能不让人发现,但是,他儿子还是知道了这个秘密。其实,也就是这把枪让陈展庭确定,他父母是被谋杀的,因为父亲的枪还在。既然父亲的枪在,他为什么要用别的枪朝母亲射击?这完全说不通。案情报告上说,那把作为凶器的枪共开了三枪,可是照理说,只需要两枪就够了,没必要发第三枪,所以我想,在现场发现的那把枪,很可能是有人塞在陈医生手里的。
凶手不知道陈医生自己有枪,他在谋杀了医生夫妇后,又把枪塞在陈医生手里,随便开了一枪,这让陈医生的手里留下了火药残留物。”
沈均听得很认真。
谷平继续说道:“陈医生自己的那把枪,后来应该是被他儿子拿走了。他在拿枪离开时,曾经尝试着用它开了一枪。所以在客厅的门上会有一个新的弹孔,手术室的地板夹缝里会有个弹壳。这是他开的第一枪。隔壁的秦太太有天晚上曾经听到过枪声。”
“你说完了吗?”沈均问道。
“说完了。”谷平看见王立在朝远处招手。——证人来了?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这关我什么事?”他问谷平。
“你说呢?”谷平笑了笑,问道:“可以卷起裤子,让我看看你的腿吗?”
沈均皱起了眉头。
“伤疤是很难掩盖的,即使是会整容术的人,也不太可能做到天衣无缝,你现在不给我看,将来也……”
沈均忽然低声笑起来,朝谷平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还不如先看我的手。”
谷平低头朝他的双手望去,心猛然往下一沉。
“你磨光了你的指纹?”他骇然地问。
沈均收回了自己的手。
“是皮肤病。”他冷冷地说。
谷平看着他,“不,一看就知道是磨平的。那把刀是你放在我抽屉里的,是不是?”他问道。
沈均耸耸肩,没说话。
“我弟弟看见你了,他认出了你,所以你绑架了他,是不是?——他在哪儿?”谷平瞪着他。
沈均朝他一笑。
“还想看我的腿吗?即使……”他一边说,一边朝后退,“即使我的腿上有车祸造成的伤疤又怎么样?你能证明有伤疤的人,一定就是你要找的人吗?你能吗?陈医生,你说的陈医生夫妇的尸体都已经被烧了,你又如何鉴定DNA人?如何证明我们之间可能存在的血缘关系?法医先生,你要拿出证据,而不是空口无凭地乱咬人……还有,别忘了,我是你弟弟的救命恩人,你要对我好一点……”
“你以为你能逃得过吗?你不知道现在的法医科学已经发展到了什么地步,我告诉你,只要你做过,就会留下痕迹;只要你留下痕迹,我们就能找到。”
“好。我给你时间,你就慢慢证明吧,不过……”他得意洋洋地笑着,还想往下说,但就在这时,一声女人的呼唤划破了夜空。
“陈展庭——”
谷平回过头去,就看见王立的下属带着一个身材瘦弱的女子,从另一个方向走来。那就是陈展庭的旧同学吗?那个织红蓝圣诞袜的女人?
“陈展庭!”王立大喝一声。
谷平再回头去看沈均,他怔在那里,呆呆地望着那个女人,幽黄的灯光洒在他的脸上,就像洒在一具死尸身上。
“陈展庭!”——那个女子又叫了一声,这次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她想朝他走去,但被身后的警察一把拉住了。“展庭!你、你怎么会在这儿?这些年你到哪儿去了……你变得真多,我、我差点认不出你了……”
骤然间,一切都变了。他也许还想过要争辩,但现在放弃了。
沈均踉跄地朝后倒退了三步,随后扭头就走。
“喂!沈均!”王立吼道。
沈均的步伐加快了。
王立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拔出手枪,朝身后的警察喊道:“快!抓住他,他就是陈展庭!”
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
陈展庭突然飞快地奔跑起来,很快,就像幽灵一样,消失在夜色中。
那个男人冲进来的时候,差点让曾树高兴得跳起来。哥哥!是哥哥来救我了!但是,当他低下头看见那双蓝色帆布鞋时,他立刻整个人僵住了,然后他看见了,那个人的头发,模样虽然一样,但发型不同,哥哥是卷发,而这个人是短短的直发。他是谁?他是刚才打我的人吗?为什么他突然会变得跟哥哥一模一样?他会变脸吗?
“你好,弟弟。”那人摸了下他的脑袋。
不是哥哥的声音。他朝后一缩。
那人撇下他走到床边,低头注视着床上那个熟睡的女人,随后慢悠悠俯下身子,亲了亲她的脸……
曾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手。蓦然,他看见那人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枪!他想干什么?曾树的心吓得怦怦直跳,闭上眼睛,紧张得不敢喘气。隔了大约两秒钟,他听到床那边传来“扑扑”两声闷响。
一个声音在他脑子里尖叫起来,“他杀了她!他杀了她!他杀了她!”他觉得自己快昏过去了,脑袋发热,身体却像冰一样冷。他知道那个男人干了什么,他知道,他虽然闭着眼睛,但还是看见了。过去,他只能在电视上看见这些,现在却活生生发生在自己眼前!他杀了她!他杀了她!他真觉得自己像在做一场噩梦。
不知过了多久,那张哥哥的脸又凑到了他面前,现在,他发现这个人已经戴上了一个卷头发的假发套和一副黑框眼镜。
“我去你家的时候,看见了法医先生的照片。我发现我疏忽了,呵呵,所以我去买了个假发。现在我像你哥哥吗?”
不像!我哥哥比你帅一百倍!如果让他发现你冒充他,他会把你当青蛙一样解剖了!他在心里怒吼,但眼泪却止不住地从腮边掉下来。他不会忘记,正是他自己把哥哥的照片拿给那个人看的。
“这是你哥哥?”那人当时问他。
“是的。”
小林给谷平端来一杯咖啡。
“你喝一口吧。着急也没用,现在公园的每个出口都有警察把守,我想,他是跑不出去的,他应该还在公园里。”小林说道。
谷平知道她想安慰自己。她一定也看得出来,他快急疯了,在过去的一个小时里,他跟那些警察,几乎搜遍了公园的每一个角落,但就是不见陈展庭的踪影。
是的,公园早被封锁了,但为什么就是找不到他?他会去哪儿?这是过去这一个小时里,谷平不断问自己的话。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提问。他想,如果这里不是有别人在,他恐怕会像个精神病人那样抱着脑袋缩在房间的角落里,不断重复同一句话:他在哪儿?他在哪儿?他在哪儿……
“谷平,我想假如警方把公园团团围住,连续几天几夜,他是躲不过去的,他总得想办法出来,不然食物也不够……”小林还在说话。
“是的,我们可以围住他,但是曾树在他手里。他一定把曾树抓了,如果食物不够,曾树也得挨饿。而且,他不是普通人,他是杀人犯,我不知道他饿疯了会做出什么事……”他瞥见她眼睛里的恐惧,连忙煞住了口。
他们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如果曾树出事,我妈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的。”过了会儿,他低声说。
小林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谷平的母亲罗黛琳已经在他们身后的一张椅子上睡着了。小林朝他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让她回去她又不肯。”谷平小声嘀咕。
“她回去也不放心的。”谷平喝了一口咖啡。
“我就是不明白,他能藏到哪儿,就像你说的,如果把他围住,警方对他进行围捕的话,他是躲不过去的,他总得想办法逃……”他看着小林,蓦然,一个念头在脑际飞过。
“你想到了什么?”她注意到他的眼神,立刻问道。
“没什么。信文,你要不先回去吧,现在都快半夜了。”
今天让她忙到这么晚,他觉得满心愧疚,而且,他预计后面可能还会有恶战,他不希望她有危险。
“我现在回去能安心睡吗?”她勉强笑了笑,“再说小树生气跟我也多少有点关系,我留下来是应该的。好了,别为我操心了,我先去倒杯水。”她转身走进了咖吧。咖吧的工作人员已经在半小时前被驱散,现在里面空无一人。她要喝水,就得自己动手。
谷平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他拨通了王立的电话。
“喂,你在哪里?”他问道。
“我快到了,怎么样?有进展吗?”王立刚刚把陈展庭的同学陆莹送回了家。
“没找到他。”
“他跑不了。我已经向上级请求了支援,三分钟后,就会有大批人马集中到公园,到时候他插翅难飞。”
“问题是,我弟弟在他手里。”
“你放心,我们不是第一次碰到绑架案,一切行动都会首先考虑到人质的安全。不过,我认为他在逃走的路上应该不会带上你弟弟的,因为那会很麻烦。”
“你现在在哪里?”
“我已经到公园门口了。你呢?你在哪儿?”
“老地方,咖吧。”
“我马上过来跟你会合。——嘿……不是说在咖吧吗?”王立的电话里忽然来了个大转折,他在跟谁说话?
不好!
“王立,那不是我!那是他!快拔枪!快拔枪!”谷平冲着电话大吼,可就在这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谁说那是我?我不是在这儿吗?”
谷平感觉冰凉的枪口已经搁在了他的后脑勺上。他慢慢转过身,看见陈展庭就站在他身后。他手上还拿着电话,那里面传来一阵枪声。
“那是秦天……你的哥们,你把面具给了他,好让他把警方引开,顺便也可以让警方帮你消灭他……”谷平盯着陈展庭的脸。
“每个人都要死的,只是迟早的问题。秦天是我的好兄弟,我会永远想念他的。”陈展庭口气平淡地说。他退后两步,但枪口仍然指着谷平。
“废话少说,我弟弟在哪里?”谷平冲他嚷道。
陈展庭朝后努了下嘴。
谷平朝他旁边望去,果然,那里躺着个人。是曾树!他一眼就认出了弟弟的红色T恤衫。看上去他是被捆住了手脚,但他看见弟弟的身子还在动。
“曾树!小树!你好吗?”谷平大声喊道,这是他第一次那么想见到他的弟弟。当他看见小家伙费力地朝他点了点头时,竟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他还活着。”陈展庭冷漠地说。
谷平慢慢把目光移向他。
“真奇怪,你为什么不戴着面具走人?为什么还要回来?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利用那张面具逃出去的。”
“你说呢?我的任务还没完成,怎么能走?”谷平觉得就像有人用力拉了一下他的脑神经,顿时觉得头痛欲裂。
“这么说,叶琪已经死了,‘态度/5’已经解决了,现在你是来解决最后一个了?你的分子式终于可以划上句号了!”
陈展庭笑了笑。
“为什么?我只不过没答应帮你的忙而已。收到你那封信的时候,我的心情很糟糕,我妈跟我女朋友的父亲结了婚,我跟女朋友分了手,而你信里的内容看上去又非常不可信……”谷平本来想向对方道歉的,但陈展庭嘴边的狞笑让他意识到说这些全是多余的。这个人已经丧失了人性,现在他只期望王立能及时赶到,不过他也知道,子弹的速度比人奔跑的速度快多了。也许等他们赶到时,他已经……
“啊!小树!”忽然,一声颤巍巍的尖叫打断了他的思路,是母亲的声音!
她正准备扑过去解救曾树,但当她看见儿子的救命恩人此时正用枪对着她的大儿子时,又禁不住胆怯地站住了。“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她望着陈展庭和谷平,喃喃自语。
“别动!女人!你敢动一动,我就打死你的儿子!”陈展庭喝道,眼睛却直视着谷平。
“妈,站在那儿别动!”谷平大声道,他望着陈展庭,慢慢地说,“别伤害她!你恨的是我,不是她,也不是我弟弟!她什么都不知道。”
“你妈?你弟弟?哈哈,你别忘了,我向来是一家子一起消灭的。这才是上好的买卖!”
谷平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陈展庭!我没有参与你父母的案子!”
“谁让你拒绝我!你本来是可以帮我父母翻案的!你可以帮我找出那几个渣滓的!可你是怎么对我的!你是怎么对我的!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法医!你读书只是为了研究尸体上的蛆吗?……不过,我很高兴你也看过汉斯的那本书,记得吗,很多句子,我看不懂,还让你教我。你真是学识渊博。”陈展庭的声音尖锐起来,从粗重的喘息声中,谷平能感觉到他的情绪正在慢慢地向至高点移动。
别激怒他,别激怒他,谷平小心地提醒着自己。
“对不起。也许是我对你太冷漠了。”他轻声地说。
“哈,对不起!”
“如果你只杀我一个人的话,我会感激不尽。”谷平道。
“哦,不!”他身边传来母亲的哭声。他朝母亲望去,她正手撑着一把塑料椅子,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陈展庭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不过,临死之前,是不是可以再问你几个问题?”谷平想,我应该尽量拖长时间,这样也许可以拖到王立来救我。
陈展庭笑起来,一下子就揭穿了他。“想拖延时间等人来救你?好吧,没关系,就给你点时间,你问吧。”他说。
“你是不是发现你父亲的枪后才知道事情真相的?”
“对。我父亲把枪藏在墙壁里,他还在那里藏了黑背鱼的墨水画和不少私房钱,我后来就是靠那些钱活下去的。”
“为什么要给常冒文穿上你的袜子?你想嫁祸于他?”
“呵呵,我只想给警方一点提醒。”
“为什么?”
“不为什么。今天的结局我早就猜到了。我知道总有人会认出我,可惜,我无法给自己整容,找别人又不放心。留下袜子或穿上袜子,都只是想看看警方有多少能耐,能不能查到我父母的案子。”陈展庭突然板起脸怒喝道,“问点别的!你这混蛋!”
“沈均是谁?”
“谁知道是谁?一个过路的外地人。我把他打死了,砸烂了他的脸,然后让他穿上了我的衣服,秦天帮忙报的警。——别这么看着我,我有什么办法?他们在追杀我,在公园差点把我打死,后来是秦天救了我。幸亏我命大,总算没死,但我知道一定得找个替罪羊,不然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我,只,能,这,样。”陈展庭格格笑道。
“那张人皮面具是哪儿来的?”
陈展庭掩面大笑。
“这里有的是流浪汉,很多很多,只要给点钱,让他们干什么都行。我从沈均的身上找到不少钱,我请他们吃免费餐,然后就找了几个……我得不断实验,才能成功。三年前,本来以为面具成功了,谁知道戴上后,竟然发生严重的皮肤感染,我只能重新开始……在陆九被杀前的三个月,我才马到成功。——我做得好吗?”
“还不错。但是……”谷平忽然看见小林出现在咖吧的小台阶上,手上拿着一根绳子,这根绳子的另一头挂在咖吧旁边的一棵树上。她要干什么?对了!她从小跟着父母在杂技团生活,过去练过空中飞人!她一定是想拉着绳子,飞过来撞倒陈展庭。她什么时候设置的这个机关?——“但是,面具终究是面具,跟真脸还是有很大的区别,很多人都说看上去很僵硬,你不觉得吗?”
谷平庆幸弟弟在陈展庭的后方,这样,他朝对方身后看,陈展庭可能以为他在看曾树。
“僵硬?是的,僵硬,不过,只要让人以为是你就行了。我说过,我要给你点惩罚,让他们以为杀人的是你,不是很好玩吗?”陈展庭果然没发现,他脸上再度露出狞笑。谷平看见他的手指已经扣在了扳机上,而同时,他脑子里的另一双眼睛看见小林抓住了绳子的一头。他仿佛还看见,她屏住呼吸,准备全力以赴的神情。不知道她能不能一下子撞准目标,如果撞不到,可能反而会被枪击中。他可不希望有这样的结果,但是现在想拦也栏不住了……
“不!沈先生,求你,求你,别杀他……”这时候,他的母亲再次出其不意地出声了,她步履蹒跚,头发蓬乱,“求你别杀他,求你了,求你了,你要什么我们都可以给你……求你了……”母亲一边恳求,一边小心翼翼地向他们移动。
“闪开!女人!不然我……”那人一转身突然把枪对准了躺在地上的曾树。小林顿时暴露在他面前。
“信文!”谷平大声喊道,那一刻,他觉得喉咙里的声音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他只看见一条影子朝他飞来,他还来不及叫第二声,就听见砰的一声,陈展庭被重重撞到了地上。
“快抓住他!”小林的尖叫从空中传来。
他立刻一个箭步朝陈展庭扑去。陈展庭本来是可以向他射击的,但就在那一刹那,他母亲奋力举起塑料椅子朝陈展庭砸了过去。
“啊!”陈展庭惨叫一声,那把枪掉在了地上。
“干得好,妈!”谷平喝道,随即扑上去抢那把枪,可陈展庭还是抢先了一步。他知道决不能再让陈展庭有机会重新用枪指着他,于是狠狠捏住了对方握枪的手腕,两人立刻扭作一团。
谷平骑了多年的摩托车,手上的劲是有的,然而在撕扯中,他还是感到对方的力量越来越强。他根本无法将枪口扭转过来,通!他避开枪口,用力将自己的头朝陈展庭的头撞去。他知道受过伤的脑袋,就算外部伤口愈合了,内伤仍然还在。
“哦……”陈展庭果然发出一声呻吟。
“放手!你跑不了的!”
“跑不了就跑不了!”陈展庭咬牙切齿地说。
“放手!”
前方传来无数脚步声。
“陈展庭!不许动!”是王立冷峻的声音,他终于到了!
可是就算有救兵又怎么样,谷平提醒自己,只要不夺下他手里的枪,危险仍然存在。集中精神!不能分心,谁知道他枪里有几颗子弹!
通!他又狠狠撞了下陈展庭的头,当他准备提起膝盖去压陈展庭的手臂时,忽然,砰——一声枪响。
“谷平!”母亲尖叫起来。
“啊!”那是小林的声音
谷平觉得陈展庭的手臂一松,朝后倒了下去。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难道他本来就是这么想的吗?谷平盯着陈展庭的脸,发现他正在微笑。
王立朝他们飞奔过来。“我不敢开枪,是你击中他了?”他问谷平。
“不,是他自己开的枪,”谷平望着倒在地上的陈展庭,鲜血在他的胸口慢慢晕成了一片红色,“他突然扭转了枪口的方向。我想最后一个,就是他自己。”
谷平不知道王立是否能听懂他的话,但他顾不上了。他向曾树和母亲快步走去,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去拥抱一下这两个他差点失去的亲人。
12、五天以后
“你能不能笑一笑?这发型有什么不好?比你原来的强多了。”罗黛琳望着镜子里刚刚剪完头发的谷平,笑逐颜开。
“我不喜欢。”谷平确实不喜欢他的新发型,觉得他的个性和气质都被剪掉了。现在他只想离开这里后,马上去买顶帽子,不然他觉得以后简直没法出门,也不知道警察局的同事看到他拉直后的头发会怎么说,想想都觉得难堪。
“哦!你真难伺候!”罗黛琳狠推了他一把,但见发型师朝她走来,又立刻露出笑容,“啊,杰米,你手艺真好,我儿子很喜欢!”
听到这句,谷平暗暗朝母亲翻了个白眼。
“呵呵,我知道他会喜欢的。”身材瘦小,一头黄发像稻穗一样偏向一边的发型师站在谷平身后,双手捻着他耳边的小头发,神情严肃地说:“注意,你的头发最好每次洗完后都用定型水揉一下,让头发直立起来,这样无形中就能把你的脸拉长……”
难道我的脸很宽吗?等发型师的双手终于离开他的头发后,他悄声问母亲:“你确定他不是近视眼吗?”
罗黛琳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快起来付账吧,带你出来剪头发,比带小树去面试还麻烦!”
“对了,面试怎么样?人家学校肯收他吗?”谷平把理发店的黑色罩衣脱下交还给服务生,跟着母亲来到账台。
“人家老师说,要上四年级,得先通过考试。所以我这几天得去给他找个补习老师……好麻烦啊,我本来以为交了学费就能上学的呢。”母亲小声抱怨。
“他那么久没上学,是该补习一下了。”谷平结了账跟母亲一起走出理发店。他弟弟曾树此时正在门口眉飞色舞地向两个同龄人夸耀他前几天的经历。
“我哥的女朋友以前是玩空中飞人的。她手里拉着绳子,从那么高的空中哗的一下冲下来,把那个坏人撞得飞出好远!”
“哇,帅呆了!”
“后来呢?”另一个小孩问。
“后来我哥像狮子一样扑过去,三两下就把那个坏人制伏了,后来那个坏人还用枪自己把自己打死了……”
谷平想叫住弟弟,但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小林打来的。
十五分钟前,常冒文给他发过短信——“我们刚刚经过这里,她已经看见了你的新造型,马上会打电话请你吃饭。”
正是这条短信最终使他打消了逃出理发店的念头。现在,她的电话终于来了。他希望他这一个多小时的煎熬能够换回他期待已久的结果。他接通了电话。
“嗨,谷平,是我。”是她的声音。
“信文,你好。”
“嗯,你好。”她显得有些不自然。
“你最近……你最近好吗?”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吗?不错,”她停顿了一下,“嗯……谷平。”
“嗯。”
她又顿了顿。
“我听说那个孩子的尸体找到了。”
“是的。”谈起案子,他说话就流利多了,“陈展庭把那孩子埋在地下室的旁边,附近还找到了另一个孩子的尸骨,可能是上次给他送信的。”
“这人真残忍!”
“不过,你肯定没想到,叶琪居然没死。”
“真的?”她果然大吃一惊。
“他可能是故意打偏的。子弹虽然射入了胸腔,但居然没致命。其实,他也算是个医生,对心脏附近的构造又格外熟悉,如果他想要她的命,她一定活不了,所以,我想他对她还是网开一面的。”
“这也好,不然小树受到的刺激也太大了。对了,谷平,你还没把那孩子的死讯告诉小树吧?”
“还没有。”
“别告诉他,他会很难过的。”
“可是我觉得一个男孩应该懂得承受这些,这有助于他的成长。”谷平想到了自己,但他马上又意识到,在这种事上没必要跟她唱反调,“你说的也对,也许是没必要告诉他。这样,如果他问起,我就说孩子没找到。”
“嗯。我觉得这样好。没必要让他经历这么残酷的事。他还是个孩子呢。”
“你说得对。”他违心地说,同时又在心里小声埋怨,你答应请我吃饭,为什么迟迟不开口?真急死人了,还不如我先开口算了,“信文,我请你吃饭好吗?你上次救了我的命,我一直想找机会感谢你。”他说道。
“那件事别放在心上,”她爽朗地说,“吃饭的话,还是我请你吧。这个周末的晚上怎么样?”
“好。那到时候我来付账。”他立刻说,但他忽然又想到了自己现在的恶劣形象,觉得有必要事先说明一下,“嗯,信文,你看到我之后,不要笑话我。我剪了头发,看上去很怪。”
她大笑起来:“不,我觉得挺好的,很有个性,知道吗,你看上去完全变了。”
“变了?你看见我了?”他装出疑惑的样子。“是啊,我跟阿冒刚才路过理发店。你现在就像电视里的法医,看上去非常有型。”
“有那么好吗?”
“很不错,真的。那我们到时候见吧。”她笑着挂了电话。谷平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跟她的想法会相差那么远。她说的是真话吗?她是在真心夸奖他吗?’
为了确定自己的看法,在回家的路上,他问曾树:“喂,你觉得我的新发型怎么样?”
曾树抬头看了他好一会儿。
“不错,不过我还是喜欢原来的,原来的更酷。大街上找不到第二个来,那是独一无二的。”
谷平点了点头。
“看来男人的看法都差不多。”谷平朝弟弟摊开手,小树“啪”的在上面拍了一下。两兄弟算是达成了共识。